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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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个案宗就是世家失败的证据。
皇上想着当自己觉得疲累时,完全可以翻翻案宗、看看世家的笑话。
应该挺能缓解疲劳的。
皇上对世家的厌恶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万商从来不敢小看古人, 尤其是站在权力巅峰的那一小撮人。她总是对自己说, 我不过是站在时代巨人的肩膀上,见过的东西比一般人多些,没什么了不起的。哦, 说到这个“巨人肩膀”, 正如皇上笃定的那样,万商确实不懂治国之道, 她在公司里连中层领导都没混上。但皇上却不知道,万商作为现代人,接受资讯的渠道非常庞杂,脑子里或主动或被动地装了很多东西。她不知道如何去当皇帝,却知道以当下的生产力,皇权集中并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生产力允许,万商当然更想一夜之间大跨步迎接自由平等的法治社会。
但生产力确实不允许!
咳,说回万商对自我的认知,因为她站在时代巨人肩膀上——万商本人没觉得这有多了不起,然而站得高就是有望得远的优势——所以她可以非常坦然地说出黑白兔子的故事。而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们却很难去戳破世家虚伪但华美的幻影。
皇上也是如此。
他囿于时代的局限,不会一开始就觉得世家的存在不合理。
当他还是边成军慈孤院中的一名孤儿时,每天夜里都饿得心口发慌,那时候的他听到风尘仆仆的行商讲述边城之外的故事,听他们说世家某某公子如何美姿仪,说世家某某公子又出了新赋叫人读之如何忘忧,说春日宴上世家的男男女女在郊外的河上如何放声高歌……那时,他向往着世家,就像是在向往一个永不能及的瑰丽世界。
以至于世家许女下嫁时,皇上虽然心中有些恼怒,因为他那时已经有了结发妻子,他觉得世家叫他休妻再娶是一种冒犯,但同时又矛盾地觉得被世家许女下嫁是一种荣幸。很多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而已,拥有着世间普通男人的虚荣心。
那么,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了世家呢?
大概是因为当皇上意识到早先他们边成军被严重克扣军饷时,罪魁祸首虽然是前朝的皇上与官员,但其实世家并不无辜。世家圈了大量的地,他们拥有的土地数量每年都在递增,那么剩下的那一点点贫瘠的土壤又如何去养育除世家外的大量的人?
大概是因为当皇上意识到世家的风骨更多存在于史书上,他现实生活中接触到的那些世家人,他们明明卑劣却自诩高尚,他们明明□□却标榜忠贞,他们明明贪生怕死但当别人舍生取义时却又站出来说,义士之所以这样做是受了我们世家的熏陶。
大概是因为当皇上意识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得到天下,而世家却觉得这天下该有他们的一份。呵,怎么可能?他既然已经成为了皇上,那所有人就该匍匐在脚下。
詹木宝和詹木舒兄弟俩一起把张疤妻子送回东帽儿胡同。张疤的家就在这里,原本是三间的大瓦房,但现在其中两间都被卖掉了,只剩下漏风背阴的西次间还属于他们。走到家门口,张疤的妻子就着急地喊了出来:“石头!石头!是娘回来了……”
屋子里却没有任何声音。
张疤妻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得特别难看,手脚都开始发软。
好在没有真出事,买了她家房子其中一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那汉子裹着一身破棉袄从屋子里走出来,半开了门,对着张疤妻子说:“柳娘子,你家孩子被高老汉接去他家了。高老汉今天去衙门里看了热闹,回来就接走了你家娃,说是带他去吃顿饱的……可怜见的,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孩子越发受罪了。不过以后就好了。”
张疤和柳娘子生的孩子小名叫石头,街坊邻居虽然看着石头可怜,但都不怎么敢照顾他,主要是怕了张疤的胡搅蛮缠。以前柳娘子出门打短工的时候,有人给石头吃了半个剩馒头,那馒头好歹是白面做的呢,要不是瞧着孩子可怜,谁舍得给他吃?结果被张疤知道后,非说那家给了坏馒头叫石头吃坏肚子,硬是讹走了十几个铜板。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张疤这样的人,谁都不想招惹他。高老汉要不是正好在顺天府外瞧过热闹,也相信安信侯太夫人言出必行,会把张疤带走戒赌,否则不敢把石头接他家里去。
柳娘子听了这话,连连道谢,又扭身跑去高老汉家里。
虽说现在天气很冷,没人喜欢在外头吹风,但高老汉家门口竟是围了不少人,仿佛大家都感受不到寒意一样。石头身上裹着一件谁身上刚脱下的袄子,被一个街坊抱着,手里捧着一张热乎乎的饼,一面用力咬着,一面瞧着高老汉在那里手舞足蹈。
柳娘子远远就喊了出来:“石头!”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了过来。
高老汉直直地盯着跟在柳娘子身旁的詹家两兄弟,整个人都哆嗦了。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发现没看错,忍不住声音尖细地叫了出来:“安、安信侯!”
什么?侯爷?
侯爷贵足落贱地了?
平民百姓其实还是惧怕和贵人打交道的。好在詹木宝这个人没有丝毫的架子。万商嘱咐过他,如果学不了官宦子弟那高人一等的样子,那就没必要故意去学,叫人觉得画虎不成反类犬。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刚从乡下被接回来,只要他自己坦然接受这一点,那么就算有人笑话他,也是那人浅薄。万商还说,既然詹木宝已经顺顺利利地继承爵位,那就算他什么都不改变,爵位也不会消失不见,这辈子的荣华已经稳了。
在乡下和那些没有互相得罪过的族人相处,要诚以待人吧?
现在与人相处照样诚以待人就是了。
詹木宝就连连摆手,叫大家不要下跪行礼,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管事衣服:“我现在乔装呢,你们就当没认出我,行不?我娘说了,柳娘子这事虽然最该怪那个放印子钱的,但自家的下人放印子钱,我们当主子的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所以呢,我娘叫我们兄弟俩亲自把柳娘子接回来。希望柳娘子不要怪罪我们。”
柳娘子直到这时才知道詹木宝的身份,竟然是侯爷亲自去接了她!
她红着眼睛说:“我岂是那种不辨是非的?我最该怪的就是我家死鬼!”
东帽儿胡同的这些住户,算是平民中的贫民。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和气的贵人?原本有些惶恐不安的,也都被詹木宝安抚了下来。其实高老汉刚刚对着大家讲述万商时,说太夫人如何如何英明,还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夸张了,真有这么好的贵夫人?
现在瞧着詹木宝的样子,大家信了。
詹木舒站在大哥旁边没说话。今天经历的这些事,除了太夫人去衙门里走的那一趟,其他的说起来都不是大事,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之感。但他总觉得今天在他的人生中显得非常特殊。他好像看到了很多曾经会被无视的东西。他好像学到了什么。
詹木舒好像从柳娘子的感恩、镖局众人的推崇、东帽儿街坊的激动中觉察到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它正坠在他的心头。
它会永远坠在他的心头吗?
因为詹木宝和詹木舒在东帽儿胡同耽误了一下,回到家时,正好和詹权走了个对脸。三兄弟并肩去了荣喜堂。然后,一起用过晚饭后,只有詹权被万商留了下来。
詹木宝和詹木舒站在荣喜堂外面面相觑,这对半路相识的兄弟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怎么办,母亲好像格外喜欢二弟/二哥啊,是因为他最有本事?
可恶,真是不服气啊。
谁说二弟/二哥最有本事的?
说得还挺……对。
詹权是抓紧时间查木姨娘的身世去了。要说木姨娘在府外还有什么在意的人,那应该只剩下一个,就是她亲娘。她亲娘是陈家庶女,当年嫁到木家,除了第一胎生下女儿,也就是现在的木姨娘,后来虽坐过几胎但都流产了。木家对她就有些不满。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一个女人要是不能为夫家孕育健康的子嗣——至于是不是她亲自孕育的,这个其实不重要,妾侍生养了也算——那她就是存在道德瑕疵的。
可叫万商来说,木姨娘她娘接二连三坐不住胎,大概率是因为木姨娘她爹身体不好、精子质量差。要知道木姨娘她爹不到二十五岁就死了,这身体得差成什么样?
因为木家并不怎么重视木姨娘母女,后来陈家把她们接回去,木家也没有再试图去把人接回来,好像彻底把木姨娘母女忘了。木姨娘在木家长到十六岁,然后从木家发嫁——作为妾侍,其实不能用发嫁这个说法——成为了先侯爷内院的一个妾侍。
木姨娘的生母是庶女,生养她的那个陈家妾(也就是木姨娘血缘上的外婆)在十年前病死了。所以木姨娘的近亲就剩下她生母,孤零零地住在陈家的某个小院里。
“也就是说,如果府外她还在乎谁,就只有她生母了?”万商问。
詹权说:“是的。木姨娘并没有什么交好的闺中密友。”更没有什么情郎之类的。
“那么只要帮她的生母脱离陈家的控制,就算彻底消除隐患了。”万商道。
“还要防着陈家拿恩情说事。”詹权补充说。
陈家会说木姨娘之所以能吞金咽玉地长大,都是因为陈家关照,是申屠家嫁到陈家的那位姑奶奶怜悯木姨娘这个外孙女。若不然,她要是留在木家只会过苦日子。
万商摇着头:“太无耻了!要不是陈家,木姨娘未必会给老头子做妾。”
詹权:“……”
咳,母亲,有没有可能父亲其实也没那么老?
万商心说,按这个时代人的说法,她是老封君了,那先侯爷不就是个老头子?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许木姨娘根本不向往富贵权势。其实木家本身也不是很差,好歹是在前朝出过官员的家族,家族设有族田,哪怕族里确实有人穷苦一点,靠着族田就不会有人饿死。等木姨娘嫁人时,嫁去门当户对的人家,小富即安是有的。
万商认真想了想,说:“所以,一要帮木姨娘把她生母接出来,二要强化她的木家女身份,尽量撇开她与陈家的关系。只要做到这两点,就算彻底消除隐患了,对吧?”
詹权就是这么想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也忙了一天,快去休息。”万商一锤定音地说,“我等会儿找木姨娘聊一会儿,征求她的意见后,尽量在这几天里帮她和陈家彻底撕扯干净。”
征求木姨娘的意见?
这个行为又是在詹权、乌嬷嬷等人的意料之外的。
但万商觉得有必要,有时所谓的为她好,不是真的为她好,说不定反倒是害了她。万商是为了拉拢木姨娘,然后大家一起好好过日子,不想弄出疏漏后起反效果。
叫大丫鬟去汀兰院里传了话,木姨娘很快就来了。
是那种叫万商恨不得把所有形容漂亮的成语都堆到木姨娘身上的好看!
单论出身的话,木姨娘其实还是安信侯府这些女人中出身最好的。就连云夫人也不过是小家碧玉,祖上没有出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而木姨娘这边, 即便不考虑她是陈家外孙女, 更不考虑她还有个姓氏申屠的名义上的外祖母,只说木家本身, 那都担得起“书香门第、官宦后人”八个字。只可惜生父早逝,连累得木姨娘寄人篱下。
此时不同于后世。后世人获取教育资源的方式相对简单,此时女性的教育主要就仰赖“家传”二字。陈家也好, 木家也好,确确实实比一般人家有底蕴。哪怕木姨娘在陈家时,陈家并不打算把她们培养成大家主母, 但木姨娘的规矩依然非常好。
这种规矩好不是指走路不晃耳坠这种能用言语形容出来的, 而是她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气质。同样是进了万商的屋子后低头不打量四周,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行为, 木姨娘就是做得比其他姨娘们好看, 而且浑然天成, 没有任何装逼感。
“规矩”仿佛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骨血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万商心说,要是木姨娘能穿越去后世, 哪怕是开办一个礼仪培训班, 只要她本人站出来打广告,保证生源纷至沓来。据万商所知,那种培训班的收费都不低呢!
木姨娘要行礼, 万商连忙拦了, 拉着她在白日休息用的小榻前坐下。之所以没有选择椅子,是因为椅子比较有距离感, 万商更想与木姨娘展开一场轻松的谈话。
万商笑着说:“我这些日子忙着查账,才发现金姨娘算盘打得极好,正好过两天要查铺子了,我就和她说好了,非得请她过来帮忙不可。到时候你也可以一起来。”
木姨娘心里正思量呢,不知太夫人找自己何事。
太夫人这样说,木姨娘是不当真的,因为她知自己的长处并不在算账一事上,但既然太夫人还是这样说了,说明太夫人找她过来,绝不是对她本人有所不满。因为账册是一种非常敏感的东西,它象征着内院权柄,主母轻易不会叫姨娘去触碰这个。
木姨娘准确捕捉到万商的善意,不紧不慢道:“若太夫人您有所托,我自是愿意做些端茶送水之事。”至于查账本身,她不行。她没学过这些,自然也不擅长这些。
她们这些养在陈家的女孩,都没有正经学过管家理事。
那或许就有人要问了,既然她们不懂这些,那如果定南伯夫人没去宫里找皇后告状,管家权真落到了陈姓妾手里,妾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吗?要是把握不住,把家管得一团乱,那管家权不还是要回到大妇那里去,陈家的诸多算计岂不是都要落空了?
并不是这样的。
妾不擅长,没说妾身边的嬷嬷丫鬟不擅长!
陈姓女就算给人做妾,也不会孤零零就去了,总要从陈家带走几个自小侍奉她的嬷嬷丫鬟,甚至还得带上一份嫁妆,显得她们是被娇养的。名义上,那些嬷嬷丫鬟都是妾的心腹,但其实她们真正忠于谁呢?毫无疑问只能是陈家。妾生了孩子后,有可能会因为孩子背叛陈家。嬷嬷丫鬟却是陈家的忠奴,她们是绝对不可能背叛的。
而男人们基本上不会怀疑这些嬷嬷丫鬟。他们见到陈家这般行事,只会觉得陈家果然看重他们,要不然怎么舍得把娇养的女孩儿送来?他们甚至会因为这个更重视陈姓妾,觉得她们确实有做大妇的品格,以妾的身份进门真就是委屈她们了。
万商猜到木姨娘应当是不擅长理账的,却说:“哪里用得着你端茶送水?你要是不会呢,我教你一个巧的。你就趁金姨娘忙着打算盘顾不上喝水时,给她倒一杯不冷不热的茶,直接送到她嘴边,哄着她喝下去。只要她喝了,你就喊她师父,然后赖上她,不说把她那个本事学个十成十,哪怕学个三四成呢?你日后不也能打算盘了?”
饶是木姨娘一颗玲珑心,也猜不到万商竟然会这么说!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万商又道:“你今年还不到二十,(要是现代社会,你这个年纪正该在校园里读书)。你看外头的那些读书人,二十岁不到还没考取功名的,他们可不会说,我年纪大啦,我读不下去了。一个个都在坚持苦读!说明你这个年纪正是学东西的时候。”
木姨娘的年纪和詹木宝差不多,能给太夫人做女儿了!不过万商心理上还是拿自己当现代社会那个单身都市丽人来看的,母爱这玩意儿,她真的生不出来。但她今年三十六,木姨娘不到二十,拿木姨娘当个小妹妹看,这没毛病吧?
所以万商劝学的语气十分真诚。
见木姨娘愣在那里没点头,万商又故意板起脸:“难不成你不乐意理账学?那有别的什么想学的没有?只要你愿意上进,我这里都是支持的。我啊,就喜欢看到年轻人上进。”
木姨娘顿时就没推拒的理由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不上进。而且她与太夫人明明一个是妾,一个是主母,怎么太夫人好像拿她当小辈看呢?还是那种讨喜的小辈?
万商这才说起正事:“前两天,定南伯府闹出一件事。咱们现在面对面说话,说什么都传不到外头去,我不和你说虚的。要我说整件事全怪定南伯不做法,好端端非要附庸风雅,结果没附好被人笑话,他反倒怪妻子没做好,要妻子让出管家权……”
如此这般地一说。
要是木姨娘刚来万商这里,万商就说了这个事,木姨娘肯定会以为万商要出手对付自己了。但因为万商之前还扯了些别的,木姨娘听完这话还算镇定。她咬了咬嘴唇,把苍白的嘴唇咬出一抹血色:“我院子里有个赖姓的嬷嬷,虽然跟着我已经有十年了,平日里还算忠心,按说我应该给她养老的,但她本是陈家的奴婢,还有血脉亲人在陈家,所以我又想若是真心为赖嬷嬷好,就该送她回陈府去安享天伦之乐。”
万商又发现木姨娘一个特点,就是她说话时,总会有大段留白。
这应当也是受到了家庭教育的影响。估计那些出身高贵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
木姨娘这话其实是在暗示那个赖嬷嬷有问题。
不得不说,若不是定南伯夫人闹了这一场,其实陈家的算计很难被发现。因为陈家培养那些女孩的时候,根本没有给她们灌输过“你是要去做间谍的”这种念头,她们也不知道自己身负使命。陈家非常用心地培养出了她们或天真或清高的性情,送人做妾后,因为她们表现的就是一个年轻女孩该有的样子,所以不会引起男人的怀疑。
真正有问题的是陈家妾身边的嬷嬷或者丫鬟。而这些人平时隐在妾侍身后,男主人不会分给她们眼神。甚至陈家妾都不知道心腹嬷嬷有问题。到了关键的节点,心腹会哄着妾去争权夺利。待管家权争到手,妾不会管家,最后又得是这些忠仆出力。
如此,忠仆就能把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去陈家。或者陈家有别的什么算计,也可以给忠仆传话,然后忠仆影响妾侍,妾侍再影响府里的男主人,用这种方式来达成。
木姨娘算是聪明的,估计早早就意识到那个赖嬷嬷并不怎么忠于自己。
万商点点头:“你是个有善心的,就照你说的,回头把人送回去。不过,那嬷嬷到底是陈家安排给你的,就这么送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对陈家有意见了。”
木姨娘正思量太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彻底得罪陈家吗,又听万商说:“被陈家误会呢,咱不用怕。就是听说你娘还在陈家住着,回头要是委屈你娘,就不好了。”
木姨娘那一颗心啊,顿时就觉得泡在了温水里。她眼眶一酸。
万商说:“你娘这些年肯定过得不容易。按我的意思,要是木家的族人还不错,就找木家那边商量商量,给你爹娘膝下过继一儿子。这样你娘要教养木家子,陈家再好也不能住,总要住回木家去。不过还是要问过你的意思,若是木家族人不好……”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
木姨娘原本一直端坐着,刚坐下时是什么姿势,和万商聊到现在,还保持着什么姿势,全程都没有动过。因为万商不按常理出牌,木姨娘其实有些晕乎。又听万商这么说,她忽然往前一扑,整个人就撞进了万商的怀里,脸正好埋在万商肚子那块。
万商愣了一下。哇,被美人小妹妹投怀送抱了哎!
她笑着抬起手,轻抚着木姨娘的后背,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其实木姨娘自己都是懵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逾越之举。好像从记事起,她就没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但做都做了,也不能后悔。好在太夫人确实没有怪罪她,她才慢慢安下心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既然任性了,那就任性到底吧。
木姨娘真的不愿意辜负太夫人的好意,因为太夫人是这样得好。可是她心里确实攒了好多话从未与人说过,她一直想说。她小声嘟囔着:“其实我不喜欢木家。”
“他们待你不好吗?”万商语气温和地问。
木姨娘依偎在万商怀里,小声地说:“当初我父亲病逝,陈府派了人要接我和我娘回去。我娘心知陈家肯定没安好心,因为她一个庶女,府里主子没有真疼她的。真疼爱她,当初为何要让她嫁一个病秧子?但对比木家,我娘还是带着我回了陈家。”
“你娘肯定有她的考量。”万商说。
因为万商一直都站在木姨娘母女的立场上,木姨娘越发敢说真心话了。
“是……木家祖上确实出过大官,但后辈里没有特别出息的。他们想要重振祖上的风光,男丁不得用,那就把女儿家推出去。他们故意把族中一些无所依的女子嫁给那种身体不好的,丈夫病死后,就叫女孩守寡。然后再用木家女忠贞来造势。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宣扬木家的名声。”木姨娘愤恨不平地说,“一块好好的肉烂了,肯定会招来蚊蝇。见木家如此行事,就真有那种家里男丁快要病死的,跑到木家来求亲……”
那样的人家会是什么好人家?说是狼窝虎穴都不为过。
木姨娘当初如果留在木家,她父亲已经病逝,祖父母并不看重她们,木家并没有能帮她们做主的人,最后的命运很可能就是嫁给一个病秧子,然后守一辈子寡。若是这样,那真就不如去陈家。做妾么,如果遇到宽和的主母,日子说不得还算好过。
这时的主母其实对“妾”的存在接受度很高,妾与后世的小三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只要主母宽和,妾自己也守本分,那说不定两人和和美美,反倒没男主子什么事了。
万商原本在轻抚木姨娘后背,听了这话,动作一顿。没想到木家也这么恶心。这么看来,木家陈家真说不上谁好一些。全都是狗屎,比不出哪坨狗屎最臭不可闻。
万商认真地说:“要这样,倒是不能叫你娘去过继木家子了……”
木姨娘却从万商怀里抬起头来:“不,我倒是觉得可以给我娘过继。”
木姨娘颇有些泄气地说:“其实木家宗族中也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人。”
木家真正的恶人是族长、宗老和嫡枝这些在家族内部享有极大权力的人。用族内诸多女子的一生来成全木家的名声, 这个决定是他们做出来的,因此得来的好处也被他们分润了。他们趴在族人的身上吸血吃肉,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整个木家的未来。
天下那么多人, 对于其中的大多数人来说, 世道总是艰难的。
木家的偏远旁支中有那种穷困潦倒的,靠着木家的族田, 他们确实饿不死,这点强过了很多流民。但当族长、宗老和嫡枝挑出这家的女儿,将她嫁给将亡之人, 只消一句“族里供养了你们那么久,现在轮到你们回馈族里了”,就能决定她们的命运。
甚至很多时候连这样的话都不会说, 直接一句“给你家女儿挑了一门好亲事”, “若不是你家女儿争气,生得一个好八字, 这样的好亲事且轮不到你们呢”, 父母还以为女儿真撞大运嫁去好人家了, 欢天喜地的。等日后知道真相,他们难道敢反抗吗?
族里给供养,族人要回馈, 听上去很公平。
但真的公平吗?
那点勉强叫人饿不死的粮食真能彻底买断一个妙龄女子的人生吗?
木姨娘小声地说:“只要不从嫡枝过继, 只从那些家境特别困难的人里挑一户,若正好有一家儿子多,家里人也都愿意, 那就给我娘过继一个。我娘……名义上是陈府的小姐, 金枝玉叶呢,住在陈家这些年, 却连一口吃食都不能做主。”
她娘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庶女,守寡后又添了“晦气”,在陈府里只能做个隐形人。住的地方距离大厨房远,日日吃不到热菜,忍着。大厨房怠慢了,送来的菜不新鲜,忍着。偶尔生病想要吃口好的,却不敢去厨房点,唯恐被人怪罪太多事,还是忍着。
说起来呢,她娘手里还有一点积蓄,并不是真的无依无靠。不如就过继了儿子从陈府搬出来,哪怕成了小门小户,但至少能每天吃些顺口的,再不看别人的脸色。
木姨娘自己没本事把亲娘接出来,现在太夫人愿意帮忙,她应当满足了!
木姨娘又说:“更何况……虽说我不懂外头的事,但武勋与世家明摆着不对付,我不过是一个出了门的女人……”她唯一的顾虑就是亲娘,只要亲娘安顿好了,她这个为了世家的利益被送给武勋做妾又给武勋生下孩子的女人,难道会一心向往世家?
怎么可能!
陈家不能既拿她做了棋子,还盼着她感恩戴德。出嫁从夫这种话是不是也是他们说的?是不是也是他们看重的女子品格?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彻底转向武勋这边。
先侯爷并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这个武勋家里还有太夫人这样的存在。
木姨娘的亲娘性情柔顺,说不好听就是懦弱,万事不敢争,从来都随波逐流。木姨娘虽然和生母感情不错,但她并没能从生母那里得到足够的安全感。甚至很多时候,她还要做出冷静的样子,好叫母亲不至于担心。好比说知道要被送出去做妾了,她生母跑来抱着她哭了好多天,如果当时木姨娘跟着一块儿哭的话,只怕母女俩直接哭死了。木姨娘只能装作一点都不怕的样子,安慰生母说自己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现代人有一句话,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辈子去治愈。
木姨娘从小就没能得到足够多的安全感,就算她活到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内心依然会去向往这份安全感。好在不需要她真等到五十岁,就在此时此刻,她从未得到过的东西,似乎已经从太夫人身上感知到了,好似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抓住。
万商见木姨娘自己慢慢想开了,提到给母亲过继一事,神色并不勉强,才说:“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从木家过继来的孩子,哪怕是偏远旁支,跟你的血缘关系已经远了,但只要过继了,咱们就得凭着良心办事,那孩子不是你娘脱离陈家的工具,而是你娘亲自选来的儿子、你的弟弟,你们以后要真心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