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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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这样的嘱咐没叫木姨娘觉得冒犯,她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就是血缘关系远了,我拿他当一个可怜的孩子,而不是当木家的族人,反倒是能好好待他呢。”
万商恍然大悟:“既然这样,我就彻底放心了。其实血缘也没那么重要,不是吗?我娘家哥哥就是过继来的。乱世时,大家都有今日没明日,我娘家哥哥带着我一起逃灾,从这到那,从那到这,从没有丢下过我。其中一次逃灾,同路还有我公婆,公公的脚都没好利索,我哥哥嫂子硬是背着他……多少血脉近亲且做不到这一点!”
“血缘不重要,真情最重要?”木姨娘问。她好似话中有话。
万商点头:“是啊!”
木姨娘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极好。如果把她比作一朵开在枝头的花,那这花起先美则美矣,却像是画上去的,有些呆板;这会儿终于放心展露出了那种天生的魅力。
她灿然一笑:“太夫人,我闺名一个蕾字,您以后叫我蕾儿好不好?”
万商:“!!!”
美人儿这样含笑看着你,谁能舍得拒绝啊。万商敢对着自己的手机发誓——如果违背誓言,就让手机里的内容大白天下——她绝对是大众性向,这会也把持不住。
“蕾儿?”
“嗯!”
木蕾知道虽然太夫人看上去游刃有余的样子,但陈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她想要帮助太夫人,于是又透露出了一个秘密。她娘虽然是庶女,但因为有在嫡母跟前教养的名声——重点那嫡母是申屠氏——所以根本不愁嫁。之所以会被嫁给木家一个明摆着活不长的病秧子,是因为木家当时拿出来的聘礼十分特殊。陈家想要那个聘礼。
“那聘礼不在聘礼单上,但让陈家舍了个女儿,肯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惜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木蕾有些懊恼,“我娘也不知道。我爹应该也不知道。我爹去世时,我已经记事。我爹曾把我叫到病床前仔细嘱咐过,并没有提到聘礼。”她爹当时已经气弱了,断断续续地说世道如此,谁活着都不容易,叫木蕾不要抱着一些不合时宜的清高。他自己是个清高的人,但临死前却像是终于彻底想开了,劝了女儿一句。
“你的意思是……木家当时想要攀上陈家,给出了一份很大的诚意?”万商问。
木蕾勾起嘴角,讽刺一笑:“是的,但陈家并没有如了木家的意,只嫁了一个庶女过去就想把这里头的利益抹平。”又因为木蕾她娘没生出儿子,木家越发看不上。
万商心道,要是木陈两家存在这份纠葛的话,说明无需他人挑唆,两家就已经不和睦了。反正都是狗屎一样的存在,无论利用谁去对付另一个,执棋者都是赚的。
木蕾对情绪很敏感,觉得太夫人似乎有些兴奋,忍不住问:“我帮上忙了?”
“帮了大忙了!哈哈,既然他们原本就不和,那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无论是藏在木蕾爹娘婚姻那个聘礼中的猫腻,还是木家试图靠着糟践女人的方式来扬名,都说明这个家族的不甘心。他们太想要出头了,为此什么都愿意舍出去。
这像什么?
就像是一个家里日渐贫穷但不思量发家致富却想着要在赌桌上翻盘的赌徒!
如果木家人清清醒醒、脚踏实地,那么万商还不敢直接算计他们。
但赌徒么……
万商主动给了木蕾一个拥抱,然后等木蕾抱够了,才说:“今日已经很晚了,蕾儿先回去休息。不要多想,我保证尽快把你娘接出来。若是府里还有什么我没清理出去的蛀虫,外头通过那些蛀虫给你传了消息,你也不要慌。凡事有我,知道了吗?”
木蕾认真点点头。
万商这才高声喊了丫鬟。大丫鬟掀起厚帘子进来。万商说:“去找一件厚实的披风来,我记得好像有一件新做的,用了白狐狸毛滚边,就把那个找来……”
万商又看向木蕾:“我喜欢那披风的样式,你披着肯定可爱。外头这样冷,你就披着走吧。”这时的披风不是影视剧中那种用两根绳子系在脖子里的,而是会把胳膊装进去,又保暖又防风。
万商第一眼看到那件白狐狸毛滚边的披风就喜欢上了,不过见过木蕾后,总觉得那披风披在木蕾身上才是最好看的。正如宝剑赠英雄,漂亮的衣服要送给漂亮的人,如此才是相得益彰。太夫人财大气粗,就算白狐狸毛难得,也没啥舍不得的。
木蕾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真的赖在太夫人这里。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的是雪中梅,只是梅花还没有完全绽放,红色点点坠在枝头,乍一看其实有些清冷,但花未开名蕾,这正好应和了木蕾的名字。
因为她之前扑进万商怀里,万商的衣服上就起了一些褶皱。木蕾十分自然地用帕子抚了抚,似乎是想要把折子抚平。然后,这块帕子就被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万商接了帕子正经收好。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就算动点小心机都是可可爱爱的。
木蕾离开后,万商却没有休息,直接叫了乌嬷嬷进来。
这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不仅识字,也会写字。万商自己写不好毛笔字,更不懂此时公文的制式,就对嬷嬷说:“据我所知,命妇有资格给皇后娘娘递折子,对吧?”
一般情况下递的都是请安折子,上面是一些社交性的废话。
不过在皇上没有限制皇后权利的情况下,如果命妇发觉了一些发生在女人身上的但有可能危害整个国家的事情,她们也可以给皇后递折子,请皇后出面料理此事。
万商说:“嬷嬷帮我润色下,大意就是说如今新朝刚立、百废俱兴。乱世里失了那么多人口。这时候,如果有人推崇寡妇守贞,那就是居心不良,是妄图光复前朝!”
乌嬷嬷正要拿取纸笔,听了这话,差点没回身给万商跪下。
我的太夫人喂,光复前朝这种话,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啊!
万商笑道:“尤其是妄图光复前朝这一句,一定要给我记上。”
万商差点忽略了一点, 她本人就是个寡妇。
她是坚定不会再嫁的。开玩笑,是现在的老封君的日子不好过,还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值得期待, 她脑子抽了, 非要给自己找罪受?总之她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嫁。
但就算万商本人不可能再嫁,她也不会放弃“寡妇可以再嫁”的权利。
权利这玩意儿, 我用不用另说,但我决不能没有。
万商一面说着,一面叫乌嬷嬷在稿纸上记下来。
“记上, 就说我听闻有这样的家族,他们族中的女孩子嫁出去后,就算年纪轻轻死了丈夫, 也不能再嫁, 否则宗族可以动手将那个女子沉塘。这个行为非常可恶。”
“他们这样做,分明是不想让族中的年轻女子为新朝繁衍人口!”
“尤其我还听说, 他们嫁女的时候, 还会故意找那种马上要病死的。你说说, 谁家女儿不是娇养着长大的?除非是那种穷得马上要饿死的人家,把女儿换了粮食,否则谁家故意把女儿嫁给病秧子?偏偏他们就是这样做了!这里头必然藏着大阴谋。”
“若不是为了交换更大的利益, 哪里舍得这么糟蹋女儿?”
“而这个所谓的更大的利益显然就是阻止我朝的人口繁衍!”
乌嬷嬷一边半字不漏地记着, 一边给出适当建议:“太夫人,真这么记?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抨击您危言耸听。”虽说按照太夫人的逻辑去想,竟然不是完全没道理?
万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只管记。”
新皇显然是看重人口的。
要不然不会前脚才把近亲结婚不利生育的消息报上去, 皇上后脚就给詹权布置了秘密任务。据詹权透露, 皇上还给他安排了几个手下,都是那种不为人知的暗探。
前些年太乱, 世道乱了小二十年,民间被抓壮丁的现象非常普遍,这就导致民间存在大量寡妇人口。如果她们被限制再嫁,那么正值育龄的人口数量将大大减少。
同时,对于这些寡妇自身来说,她们绝大多数都是愿意再嫁的。
新朝初立,哪怕没能从世家那里扣出大量土地,前朝皇室、前朝官员及背后的家族、站错队伍的地方豪强等等,他们也空出了许多土地,这些土地资源必然会被重新分配。而按照此时的生产力,种田不是单打独斗,需要群策群力,要不怎么会有“千耦其耘”这个成语的出现?女性在田里劳作的平均效率确确实实要低于男性,为了获得更多的粮食、更好地存活下去,她们很愿意通过再嫁这种方式获得男性劳动力。
如果强制寡妇守贞,民间寡妇会从一个能实现男耕女织中“女织”的劳动力沦为他人附庸,而这其实就是压迫她们的生存空间,逼她们去死。富贵人家的寡妇不差一口饭吃,但所谓上行下效,富贵人家的寡妇多了,民间被迫守寡的女人就会越来越多。
皇上作为开国的皇帝,骨子里天然就有果决狠辣的一面。想必皇上心里十分清楚,强制寡妇守贞的这种行为,如果不狠狠地砍上一刀,而是用温和的方式去推行寡妇再嫁政策,那么等瞧着吧,那些被迫守寡的女人将会一直被迫下去。必须要狠狠地一刀砍过去,砍得他们痛了,砍得他们心惊胆战,他们才会明白皇上做这事的决心。
万商这折子递上去,就是给了皇上一个“发雷霆之怒”的机会。
万商说:“继续写,说虽然现在那一家只是限制他们族中的女孩儿,但如果官府不去遏止,任由他们继续宣扬褒奖守寡的行为,那么民间就会有很多人误以为官府赞同守寡,百姓对皇上和官府的忠心就会被利用。到时候人人都视守寡为荣耀,那么再嫁的女子就会越来越少。长此以往下去,我们的人口就会越来越少,甚至于消亡。”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此时没有计划生育,女人们普遍会生好几胎,尤其是穷人家的女人。而只要生产力进步,生产制度得到改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少。
但万商就是要往危言耸听的方向延伸去。
她这个折子是递给皇后的,朝中懂这些的大臣一个个自诩身份,不会跑来和她一个妇道人家辩驳。而万商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把守寡和造反联系上,一旦两者关联成功,那么就算守寡的危害没那么大,只要没把造反撇干净,就无人敢逼迫女人守寡。
“如果人人都把女儿嫁给病死早亡之人,之后还不许改嫁,人口如何繁衍?”
“真就是其心可诛!”
万商说:“请皇后明鉴,我听说把女儿嫁给病秧子并逼迫她们守寡的这个人家,在前朝出过大官,他们也多于前朝的官宦人家联姻。明明前朝皇室昏庸无道,明明皇上是众望所归,这些人却无视了民众的声音、无视了上天的选择,以前朝官员后裔的身份为荣,暗搓搓地试图挖断新朝的根基。皇上就应该派人去把他们九族抓起来。”
等万商说得差不多了,乌嬷嬷就对着稿纸重新组织言语,然后把它们一字一句地落在折子上。待写完,她又念给万商听了一遍。万商无异议,折子便算是写好了。等待折子上墨迹晾干的过程中,万商忽然说:“再帮我写一封信给皇后,用大白话。”
上折子,是为了用正规流程来彰显事情的重要性,同时也是尊重皇后的权柄。
单独写信,是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和皇后说一些亲近话,以拉拢彼此的关系。
万商在信中说,折子里提到的“某家”就是木家,先侯爷有一个妾是木家女,这个妾一直是个本分人,从不见任何逾越之举,因此万商非常喜欢她,也是因为和妾聊天时得知了木家的所作所为,万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会连夜给皇后上折子了,片刻不敢耽误。同时,木家的作为和这个妾没有关系,因为她自幼在外祖陈家长大。
万商甚至还在信里用了一些俚语。
乌嬷嬷帮着落笔时,面色十分纠结,这是给皇后看的啊,用大白话就已经很不讲究了,怎么还要把俚语都写上。万商说:“这样才显得我真诚。我这人不玩虚的。”
乌嬷嬷:“……”
行吧,反正乌嬷嬷真正的主子不是皇后,她就当太夫人确实不玩虚的!
木蕾回到汀兰院时,刚脱下披风仔细收起来,那位从陈家带来的赖嬷嬷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过来。面装在海碗里,其实面只有一点点,但汤很足,又放了些小青菜。这小青菜是桃庄送来的,那边有温泉,冬天还能种出新鲜的菜蔬,只是量很少。
赖嬷嬷仿佛十分忠心的样子,把这碗在冬日夜里叫人充满食欲的面条放在了木蕾面前,说:“都这么晚了,天气又冷,姨娘刚从外头回来,快喝口热乎的去去寒。”
木蕾盯着面条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感慨道:“这面还没坨。”
赖嬷嬷笑着说:“我特意叫了个小丫鬟在路口盯着呢,汤一直煨在灶头上,瞧着姨娘您回了,才赶紧把面条下在汤里,所以您这时候吃正合适。暖暖胃、去去寒。”
这话说得熨帖极了。
全程都不见赖嬷嬷说太夫人坏话。但如果太夫人找木蕾过去没安什么好心,毕竟“都这么晚了”,“天气又冷”,显得太夫人根本不会体恤人,对比着赖嬷嬷的这番行为,要是木蕾在万商那里受了委屈,赖嬷嬷就是她的避风港湾,她只会越发信任她。
木蕾说:“确实有些冷,正需要有这样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她垂下眼眸,面条热气氤氲,将她眼中的冷意遮了个一干二净。
她在心里说,为何今日太夫人一表现出善意,她就忍不住靠了过去呢?
因为对太夫人的喜欢其实已经在她心里酝酿很久了。就像是春天里的花,好似一夜暖风吹过就开了,其实那花还是一颗种子时,已经在地下积攒了足够多的力量。
从太夫人下令在汀兰院里设小厨房,她就喜欢她。
或许那些大人物,譬如嫁到陈府的那位申屠氏,她们会震惊地说不过是个小厨房而已,你木蕾在陈家什么没吃过啊,哪里用得着为一个小厨房这般丢人现眼!可是说这话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木蕾的亲娘都活了半辈子了,她从来没有吃过顺口的。
木蕾知道自己要给人做妾时,她娘抱着她哭。
她娘一直哭一直哭,说女儿大概和她一样,接下来永远都不到什么顺口的了。她娘身为庶女,嫁了病秧子,又守寡,按说这辈子受的委屈绝对不少,但是她娘哭得最厉害的时候,永远不会哭别的,只会哭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吃到过什么顺口的东西。
于是哪怕木蕾不重口腹之欲,“顺口”二字也成了她的某种执念。
很多大户人家不在内院设小厨房,说呢,是害怕火灾。但其实把太平缸和防火带设好了,哪里就容易生出火灾来!真正的原因在于厨房也是后院权力的象征。既然是权力,那么卑贱之人就别想了。上位者永远高高在上,眼睛里看不到他人的疾苦。
太夫人却平等地注视着众人。都不需要谁去求一求,汀兰院里就有了小厨房。
“真好吃啊。”木蕾说。这碗热气腾腾的面,能这么快送到她面前是因为小厨房。新鲜的蔬菜叫人食指大动,是因为太夫人把冬日里并不多见的蔬菜也分给了小厨房。
赖嬷嬷以为木蕾是喜欢自己的手艺,笑着说:“姨娘喜欢就好。”
木蕾也轻笑了一声。我自是喜欢。我喜欢极了。却与你无关,与陈家更无关。
第二日一大早,万商就叫人把折子和信都送去宫里了。安信侯府早就在皇后面前挂上了号,底下人都知道该怎么安排她的事。于是当皇后开始忙乎一天的公务,首先呈到她面前的就是两份命妇折子,一份来自安信侯太夫人,一份来自定南伯夫人。
皇后近来心情很好,见着两份帖子先对着身边人打趣:“安信侯太夫人应当是第一次递折子来吧?昨儿才听说她在顺天府的闹了一场大动静,今儿就上折子,折子里说不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定南伯夫人应该是个普通的请安折子,本宫先看这一份。”
打开定南伯夫人的折子一看,说是要在四锦园设宴,邀皇后赴宴呢。
这是礼貌性邀请,都知道皇后肯定不会去。
皇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定南伯夫人这么快就恢复精神了。她有些欣慰:“看来定南伯夫人应当无事了。她之前还觉得自己闹了笑话,现在既然满是信心地递了折子来,肯定又准备了新鲜花样……可惜本宫去不了。阿春,你回头替本宫走一趟。”
阿春是皇后身边得用的大宫女,有品级在身。
收好定南伯夫人的折子,皇后又拿起万商的。一打开先看字,字迹非常眼熟,一看就知道是乌嬷嬷代笔的。乌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皇后不可能不记得她的字迹。皇后不免在心里加深了一下万商连字都不会写的印象,然后继续往下看。
这一看,皇后的眼睛就瞪大了。
她爽朗地笑着:“去,给皇上传话。看来皇上今日的午膳也得在本宫这里用了。”
昨天的晚膳,皇上是在她这里用的,顺势就在她这里歇了。老夫老妻的,她知道皇上忙,不至于每天都盼着见面。不过这会儿有了正事,皇上必然是又要来了。
第38章
自从帮太夫人写了折子, 乌嬷嬷就提着一颗心。她一晚上辗转反侧,甚至都没睡好觉。她的年纪比万商大上不少,早年又吃过苦, 晚上没有睡好, 脸色就不行了。
万商见状就要派人去喊大夫,还催着乌嬷嬷回房间休息去。
乌嬷嬷连忙拦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真的很奇怪。按说乌嬷嬷这样一个在前朝宫廷中混过还全身而退的人精子, 又以皇上密探的身份进入安信侯府,她不可能会真情实感地把万商当成是自己的新主子。既然主仆之义都没有,她也就不会真情实感地为万商着想。
但偏偏乌嬷嬷就是在这么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接受了万商作为自己的新主子。
乌嬷嬷内心是盼着万商好的, 盼着安信侯府能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盼着万商这个太夫人能享一世的平安顺遂。
因此,犹豫再犹豫, 乌嬷嬷还是趁着万商挥退下人时, 站出来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她道:“不瞒太夫人您,其实我本是前朝宫廷的宫女, 后来得了机会出宫, 又辗转流落到皇后身边, 然后跟着皇后再次入宫……如此,才得了机会来到您身边。”
乌嬷嬷是以教习嬷嬷的身份来到万商身边的。她主要的任务是教万商熟悉京城内的规矩,比如宫里设宴了, 如果万商参加, 需要注意什么;万商作为太夫人接了别家府里的帖子后该怎么回复等等。她同时还会帮万商整理京城内的人际关系。
如果太夫人真是一个啥也不懂的乡下老婆子——三十六岁哪里老了——那乌嬷嬷就相当于是一个能帮助她玩转京城这一套的CEO。对于万商来说则是高级秘书。
所以,要是万商哪里做得不对,乌嬷嬷本来就有劝导的职责。
乌嬷嬷道:“太夫人您在乱世里见得多了, 在村里遇到饥荒也好, 在逃灾路上遇到土匪也好,都需要您奋力一搏, 若不然您无法保全那一大家子。但是,我在宫里生活的时间很长,出了宫后又在京城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京城里的事和逃灾不一样。”
乌嬷嬷说这些话,并不显得她僭越。她真的就是出于忠心。
乌嬷嬷认真地说:“京城里的这些人啊事啊,多的是眼看着起朱楼、眼看着宴宾客、眼看着楼塌了。所以能笑一时并不代表什么,要想办法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而要笑到最后,最重要的字就是稳。我见过多少贵主子最后都坏在了急躁上。”
万商听得连连点头。她觉得乌嬷嬷这话说得很对。面对乌嬷嬷的劝解,丝毫没觉得冒犯。万商赞同乌嬷嬷的观点,同时也愿意照着她说的去做,去追求一个稳字。
万商知道乌嬷嬷肯定是误会什么了,问:“可是觉得我给皇后上的折子激进了?”
乌嬷嬷小声说是。
万商笑了起来:“首先,我觉得你今日的提醒非常好!非常对!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更是有自知之明,我本来就不擅长和京城权贵打交道,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嬷嬷你要是发现我哪里做错了,请务必提醒我!就像是今日一样该开口时就开口。”
说着,万商还站了起来,对着乌嬷嬷行了一礼。
她整套动作做得太快,等到乌嬷嬷反应过来,万商都已经鞠躬十五度了。
乌嬷嬷脸上露出了无所适从的表情。
万商解释说:“达者为师,师者为先,这样的话我在戏文里听说过不少。我之所以给你行礼,是因为你认真教导我,所以这个礼你受得起。宫里的皇子够尊贵了吧,但我看戏文时,皇上给皇子选了师父,皇子那样的金枝玉叶见到师父也要行礼呢。”
这话自是叫乌嬷嬷感动不已。
把自己谦虚纳谏的心意准确传达了之后,万商才说:“不过,嬷嬷你这次确实是误会我了。”在时代背景下,两人毕竟不是平等关系,万商先表现出非常尊重乌嬷嬷的教导,然后再提出嬷嬷这次错了,乌嬷嬷才不会产生从此以后要谨言慎行的心理。
万商可不希望未来某一天,自己真做错了,结果乌嬷嬷觉得她另有打算,然后没有及时给出提醒。现在还在孝期,出了孝之后,万商就得见很多人,没有乌嬷嬷是绝对不行的。
乌嬷嬷果然没有露出懊恼羞愧的神色,而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万商解释说:“如果我真的激进,我就不会给皇后递帖子,而是直接通过大理寺给皇上递帖子。我虽是女流,但因为身负超品诰命,是可以上书给皇上的。那帖子从大理寺一过,大理寺的官员能看见,继续往上递,还有很多三品、二品甚至一品的大官能看见,等递到皇上手里估计半个朝堂的人都知道了,就会有人想着要如何辩驳,想着要如何对付我,甚至给我扣上危言耸听的帽子,好彻底断了安信侯府的前程。”
是的!乌嬷嬷怕的就是这个。她心里一唬,还真是哎,太夫人连顺天府都敢亲自去,确实能做得出往大理寺里递折子的这种事来。幸好太夫人没有真这么做!
万商说:“我知道给皇后的那个折子写得激进,但这个折子只会通过皇后的手给皇上看。然后这就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民间的夫妻坐下一起吃饭时,丈夫也得念叨下地里的庄稼如何了,今年是否能丰收,而妻子关心丈夫的身体,会问秋收时要不要多割几条肉。皇上和皇后也是一样的,他们是天下人的父母,皇上也许会说天下的百姓如何如何,盼着百姓们都能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皇后说家里的男孩如何我不知道,但家里的女孩近来有些不好过……天下的女人全是皇后的女儿。”
虽然万商这个说法过分接地气,但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乌嬷嬷点点头。
万商说:“我在折子里说木家要造反,试图光复前朝,是为了叫这事看上去严重。我是小人,我就是盼着皇上能重罚他们,所以我什么招都使,什么罪名都往他们头上扣。但皇上是圣明天子,走煌煌正道,皇上不会没经调查就真去抄了人九族。”
乌嬷嬷:“……”
哪有人用一种“今天天气不错”的平淡口吻直接承认自己是小人的?
咳,万商仍是在拍马屁。她肯定不会觉得皇上真的不做任何小人之举。她太清楚政治生物的冷酷无情了。但有些话绝对不能在乌嬷嬷面前说起。要是万商把皇上的为人剖析得一清二楚,那乌嬷嬷到底是往上报呢,还是不往上报呢?往上报,等着万商的就是一个死。不往上报,乌嬷嬷就对皇上不忠心了,她自己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万商还是很喜欢乌嬷嬷的,何必叫嬷嬷落入两难的境地呢?
难得糊涂嘛!没必要用过分极端的方式去考验任何人。
不过,有一点万商可以确定,皇上确实不会把万商的折子放到朝堂上去讨论。万商那折子就相当于是递了一把刀给皇上,只要皇上暗示别人,他现在手里有一把刀,这就可以了,不需要真把刀摆出来。
因为天下的聪明人其实不少,就算皇上能糊弄百姓,能糊弄一部分官员,还能糊弄所有的官员吗?肯定不能啊!真把刀摆出来,就会有人站出来哭,皇上糊涂,你用这把刀不道德啊!而如果皇上只是把刀收在库房内,心里藏着暗鬼的人会怀疑皇上下一秒就会亮刀了,他们会心惊胆战,但与此事无关的聪明人却不会站出来说三道四。
皇上也不是真就在意“道德”二字。
要是皇上处于完全的弱势,他肯定什么手段都会用。但是现在新朝初立,皇上天然拥有威望,他已经站在万人之上,就不需要用那种明摆着会被人质疑的方法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他没必要做了小人,让自己在本朝失去信用,在历史书上丢人现眼。
好比说他遇刺的那件事——就是导致先侯爷去世的那场刺杀——如果皇上直接把罪名按在世家头上,然后带着军队把世家全部杀掉,能做到吗?其实多付出一点代价,也能做到。只要把世家杀尽了,世家就不复存在了。但为什么皇上没这么做呢?
还是那句话,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除非把聪明人全都杀光,否则皇上这么一做,就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会被天下有识之士审判的位置上,还为后世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以后就都别玩什么朝堂平衡了,看谁不顺眼,直接捏造罪名把人杀了就是。
皇上当时是怎么做的?他安排人去传流言了。
流言中故意把刺客的身份弄得非常复杂,有说是前朝余孽安排的,有说是世家安排的。而这些传流言的人,如果被抓住了,去审吧,绝审不出他们和皇上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