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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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位是皇上赐的,也能被皇上收回去。
所以,爵位还是让詹木宝继承更为稳当。
而府里稳当了,他亲儿子的未来能差吗?
爵位固然重要,但和圣心相比,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圣心永远是最最重要的。
第三点,这一点也是万商在心里偷偷揣测的,其实没什么证据。她只是觉得既然詹水根以军功发家,而大皇子又亲自上过战场,这两人肯定是有交情的。詹水根或许很清楚大皇子的为人。说不定比起二皇子,詹水根心里始终最为看好大皇子。安信侯府的爵位继承一事只要按照皇上的心思落实了,那就算是帮了吴皇后一把。如此,等到大皇子继位,他们对安信侯府天然就有好感,那安信侯府就能继续富贵几十年。
当然了,选择詹木宝也会出现某些风险。
但无论选择哪条路,风险都会存在,只看哪边风险小一点罢了。
为情也好,为利也罢,詹水根在临死前肯定尽力做出了他认为的最好选择。而万商作为接替他的侯府最高掌权人,要做的就是把所有风险降低一点、再降低一点。
这也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
万苟和詹花花这次上门,还带了他们的一双儿女万平安和万喜乐。万平安比詹木宝大四岁,今年已经二十三了,跟着一个前朝的老童生习过几个字,四书五经是读不来的,但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得懂房契、地契,过年时还能帮家里写写对联。
万商站在荣喜堂的院门口,亲自把兄嫂一家迎了进来。
丫鬟们上了茶点就退下了,屋子里随侍的只有那位从宫里出来的乌嬷嬷。万商表现得很信任她的样子,而她就像是影子一样地站在万商身后,并无什么存在感。
万商仔细打量着兄嫂一家,进侯府前,她把自己(在游戏中)存下来的钱全给了万苟。说是全部的钱,其实也就三百两银,放在一般人家里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但和家大业大的安信侯府的比就完全不算什么了。兄嫂在京郊安家,有这钱加上他们自己的存款,哪怕还要买田置业,也不会过得太拮据。所以万苟难得穿了件新衣服。
说是新衣服,布料却不怎么样,只是深色的棉麻布。
万苟却已经非常满足了。要不是今天要来侯府,怕穿了带补丁的衣服丢了妹妹的脸,他这新衣服轻易还不会上身呢。棉麻很好啊,农人穿什么绸布?都是瞎折腾!
万苟上上下下打量着万商,见万商气色非常好,心里松了一口气。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三个月啊,心始终悬在那里。哪怕妹妹派人找到家里来,告诉说她过得挺好,但不亲眼见一见妹妹,他总还是不放心。唯恐妹妹在深宅大院里被人欺负了。
作为一家之主,万苟先开口道:“妹妹……咳,太夫人……”
“还如以前一样称呼就是。”万商故作不高兴地说,“咱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不成宝儿找到他父亲了,咱们就生分了吗?哥哥永远是哥哥,嫂子永远都是嫂子。”
不给万苟说话的机会,万商又说:“就是你们今日不上门,我也正要派人请你们去呢。我这儿有件事需要平安帮忙去办。”越是亲人越不用寒暄,不如直接说正事。
“姑姑?”万平安愣了一下。他能帮上姑姑什么?
万商叹了口气:“詹家和万家不一样。前朝皇帝无道,那些年乱得不行,咱万家虽然也逃来逃去,但总归我们没弄丢族谱,后来更是找回老家去了,我爹他们直接就葬在祖坟。詹家在我公婆之前就是各地逃荒的,族谱早没有了,更没有祖坟这一说。如今先夫葬在京郊,我想着以后就以那处为祖坟了,该把公婆和大姑姐他们迁来。”
万苟点点头。他觉得妹妹说得很有道理。
“若不是他爹去得这么急、宝儿要守孝,迁坟一事该让宝儿亲自去的。或者等宝儿出了孝……但我想着公婆过世前心心念念的都是宝儿他爹,他们后半辈子一直盼着团圆。叫公婆再等上三年……我又于心不忍。所以不若这样,我备了几件宝儿爹生前穿过的朝服,平安带着回趟老家,把朝服埋我公婆的坟边上,先设个衣冠冢。等三年过去,宝儿出了孝,再叫他领着弟弟们去把亲人们都迁回来。”万商看向侄儿说。
按照时人的风俗,迁坟这种事情,如果要动先人的骨殖,那一定要血脉或者宗法上的后人亲自去迁。但如果只立一个衣冠冢,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万平安连忙应道:“这没问题,姑姑放心交给我吧。”
“我自然是放心的。”万商又说,“既然你要回去,那就别只办这一件事。我出一千两银子,你回老家后挑拣着买一个庄子,这庄子的收益日后就归了族里,若是有老弱孤寡要养,都从这里头走。每年也拿出二十两来请个先生,教族中的孩子识字。”
他们老家那边的地比京城便宜很多。一千两能买上不少了。
顿了顿,万商又说:“不是我不愿意拿出更多的来,人家看侯府家大业大,但都知道这侯府并非是我赚下的家业。宝儿他姓詹,也非跟着我姓万。若不是宝儿随着我在万家村住了这么多年,我公婆、大姑姐也在万家村入土为安,咱们万姓还沾不上这许多的光。不过我话放这里了,日后族里要是有孩子出息了,我们一定尽力扶持。”
万苟十分认同地点点头:“没有出嫁姑娘一个劲儿补贴娘家的道理。要不是宝儿爹……咳,先侯爷已经找不见多少族人,跟着沾光的本该只有他们詹姓,关我们万姓什么事?一千两更不是小钱。这样,不若我也回趟老家,好好和族人讲一讲道理。”
万家族里虽然总体还算可以,但还是有一些刻薄的人。当初詹水香因病去世,万商叫詹木宝给她打幡,更是被某些人嚼了好一番舌头。他们觉得詹水香既然曾经嫁作周家人,就应该葬回周家去。出嫁女葬在他们万家村附近,会坏了万家村的风水。
如今要沾上詹家的光了,这些人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当着乌嬷嬷的面,话题就这样非常自然地引到了詹水香身上。
万商叹了一口气:“我大姑姐……真是可惜了。”
万商无比自然地陷入了回忆中:“当年逃灾的时候,若不是大姑姐事事留心、处处留意,只怕我们早就死在半路上了。还记得我们在山林中遇见劫匪的那一次吗,要不是大姑姐事先有所准备,叫我藏了毒蘑菇粉……”
其实那时候拿出毒蘑菇粉的人是万商,和詹水香一点关系都没有。
万商这话说得非常有技巧。
她说的是大姑姐“叫我”藏了毒蘑菇粉,主导者是大姑姐,但又没把自己完全撇出去。所以,哪怕兄嫂没跟上她的思路,直接反问一句:“咦,那毒蘑菇粉不是你自己备的?”万商也能把话圆回来。她会说:“就是大姑姐叫我准备的,她怀里也有一些,但多数藏在我身上。你们只见我拿出毒蘑菇粉,却不知都是我大姑姐有先见之明。”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当时又兵荒马乱的,大家的记忆存在偏差,这很正常。
这样一说,哪怕是人精一样的乌嬷嬷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万商的这份小算计根本没派上用场。因为万苟这些年听妹妹的已经形成习惯,所以哪怕心里疑惑,但还是非常自然地接口:“是啊是啊!都仰仗亲家妹子!”
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詹水香的年纪比万商大,但比万苟小,所以万苟都喊她亲家妹子。万苟此人,虽说不曾读书习字,但他能把日子如此这般地过好了,说明他很有些生活的智慧。他心里也担忧詹木宝的身世问题,但更知道不能把这份担忧摆在明面上。若不然,别人原本没意识到有问题的,见到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只怕也猜到里头有问题了。
万苟和詹花花只在夜深时,夫妻俩躲在被窝里,互相咬着耳朵交流过。他们本来还想敲打敲打儿子万平安,但后来决定啥也不说了。还是那句话,他们啥也不说,万平安那会儿小,根本想不到詹木宝不是姑姑生的。他们多嘱咐一句才叫人起疑心。
此时听见万商提起詹水香,万苟只管顺着妹妹的话往下接。
詹花花在一旁点着头,仿佛小姑子和丈夫说的什么都是对的。万平安和万喜乐则露出了听故事一样的好奇表情。他们那会儿一个小,一个还没出生,是该好奇的。
万商又说:“当年宝儿还在我肚子里,跟着我们大人一块儿逃灾。那时候条件多差啊,没吃没穿的,我好几次都觉得这孩子活不下来了。但又想着那是詹家唯一的根苗,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念着佛号。还是我大姑姐,有一口吃的都省着给我,自己只灌个水饱。我的胎稳了,她倒是饿瘦得不行……每每想起这些,我都忍不住哭一场。”
万苟好似陷入了回忆一样,叹息道:“那会儿都难,我和你嫂子还得顾着平安,能帮你的有限。亲家妹子是真的不容易……宝儿生下来健健康康的都是她的功劳。”
“那会儿确实难,不过哥哥嫂子也帮我许多。什么叫帮我有限?哥哥千万别说这样的话,那会儿我公爹摔折了腿、行动不便,一路上逃亡,多少次公爹都哭着说把他丢下得了,叫他自己了断,都是哥哥嫂子把他从死路上硬背回来的。”万商感慨道。
嫂子詹花花大方接话:“嗐,这有啥好说的。总归我们都活过来了。咱家上头没嫡亲长辈,后来我生喜乐的时候,亲家公、亲家母帮着看孩子,省了我们多少事!”
平安和喜乐点头。他们还记得詹父詹母对他们好,总给他们塞好吃的。
正说着话,外头有丫鬟通传,说是侯爷詹木宝、三爷詹木舒和静华道人来了。这个时间,排行第二的詹权去衙门里了。至于府里的其他孩子,因为天气冷,万商怕他们冻坏身子,只叫他们各自的亲娘把孩子看好了,除非日头足,否则别出来吹风。
舅舅上门,詹木宝肯定是要来拜见的。
詹木舒也是如此,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他按照礼法正该喊万苟一声舅舅。娘舅为大,舅舅来了,他既然在家就不能不拜见。只是打听到万苟还带了女儿,詹木舒觉得自己该避嫌,至少不能独自过来了,于是又去他亲娘的院子里把云夫人喊了过来。
云夫人依旧还是做道姑的打扮。
听得通传,万商连忙把人请了进来。她招待哥哥嫂嫂一家用的是暖阁中的小花厅,中间摆了个小圆桌。比起方桌,这样的圆桌有点模糊上下尊卑的意思。乌嬷嬷真就是个人精,这边听说詹木宝他们来了,那边就安排侍女们又摆出了一张小圆桌子。
万商起身,亲自拉着静华道人在自己身旁坐下。静华夫人一落座,左手边是万商,右手边是万商的嫂子詹花花。詹花花旁边是她的女儿万喜乐。另一张新支起的小圆桌上,万苟领着儿子万平安坐了,又加上了詹木宝和詹木舒这一对陌生的亲兄弟。
万商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说起我那大姑姐……宝儿还记得你姑母吧?你小时候,家里这些人最疼你的就是她了。这里头好多事,合该叫舒儿也听一听。”
说着,她还牵过静华道人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以示亲近。
“可怜大姑姐去得太早,你们是没有见着。但凡你们见过,你肯定会喜欢她,她也会喜欢你的。你们本就是性情差不多的一样的人儿,心地善良,做事又大方。”这话是对云夫人说的,万商说着又看向詹木舒,“舒儿这样秀气文俊的少年,你姑母要是见着了,肯定喜欢得不行,逢年过节不得偷摸着多给你塞好几个红包啊!”
听得出万商这话是打趣,詹木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染了些许薄红。
詹木舒如今只有十三岁。天下乱着、正打仗时,詹木舒年纪还小,这些事轮不到他。等他长到十岁左右了,天下乱局却已经渐渐平息。詹水根心里有些谋算,哪怕他没读几本史书,也看过戏台子上唱大戏啊,开国之君杀功臣之事并不少见。要说这里头也不一定都是开国之君的错,有时候是功臣忘了本分、僭越太过。那时候詹水根还觉得日后的家业是要叫詹木舒继承的,因此他早做了打算,想着天下一平就立马卸了手里的兵权。所以他没叫詹木舒习武,反倒是请了个前朝的举人回来,叫他学文。
詹水根这番想法自然也不能说错,但叫万商来看,詹木舒就有点儿读书读傻了的苗头。当然了,反正孩子现在还小,才十三岁呢,日后请个好先生还能再掰回来。
先不说詹木舒的问题,继续说詹水香。
万商用说书一般的语气说:“大姑姐真是个好了不起的人……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那会儿年岁又轻,真就是事事都仰仗大姑姐。我们逃灾时还遇到过……”这里头有许多事明明是万商自己牵头的,现在全部按到了詹水香头上,功劳都“送”给了她。
其实就万商本心来说,真把功劳留给自己,她反倒心虚。她那时能做那些事,主要是因为她有游戏面板,而不是她真的就那么坚强、那么算无遗策了。而且她现在是太夫人,被人小瞧一些反倒更好,给自己弄那么大的名声,不是图惹世家忌惮么?
这种带了点冒险元素的故事本就很吸引人,万商又在心里仔细斟酌过,讲的时候特别注意起承转合。她说这些,把大家说得都听入神了。就连知道真相的万苟和詹花花也不例外,表情跟着故事情节走,别提有多生动了。静华道人甚至还追问了一句然后呢?等话都问出口了,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出家人身份,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实这会儿谁都没觉得她失礼,因为都想听然后呢。
更甚至,就连乌嬷嬷都听得很有滋味。
一切尽在万商的掌握中。
好容易说完了大姑姐的聪明机智,万商又开始说她对小辈的慈心。
说她把什么好的都留给詹木宝,就连上山采到两颗小野莓,都要找片干净叶子包了,带下山来给詹木宝吃。又说有一回詹木宝生病,非得大人抱着才能不呕吐,大姑姐说自己身子骨好,硬是抢了夜里的看护,连着几晚都没有睡好觉……
詹水香病逝时,詹木宝已经记事了。此时听万商提起这些,他心里想起詹水香对自己种种的好,眼眶渐渐红了。配合着万商的讲述,他这模样叫大家十分唏嘘。
万商对静华道人和詹木舒说:“大姑姐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对宝儿如此好,比我这个亲母更甚,我便叫宝儿像孝顺我一样去孝顺她。当时村里还有人说闲话……”
詹木舒跟着先生学的都是什么大义啊之类的,心里非常推崇义士仁人,听到此处,觉得那位不曾见过的姑母已经称得上是个大义之人了。他本来有些腼腆,在万商跟前不会主动抢话,但此时却说:“母亲,我虽没能见到这位姑母,但此番听来,我都心潮澎湃,恨不得能孝顺姑母跟前。哥哥长在姑母跟前,其中感触定比我更深。”
万商心里一动,说:“既如此……不若这样,舒儿你是正经念过书的,就费些功夫把姑母的这些经历都写下来吧,我亲自订成册子,日后就和牌位一起供在咱家的祠堂里,好叫我们后辈都知道祖上出了这样一位姑母,给祖先上香时也不能漏了她。”
“是!母亲这想法好,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写。”詹木舒说。
“姑母姑母,姑姑本就是半个母亲啊。”万商十分欣慰地看着詹木宝和詹木舒。
詹权下职归家时,照例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尚剑一边服侍着詹权换衣服——说是服侍,其实也就是站在一旁帮着递下热毛巾之类的——一边说:“今个儿万家那边的大舅爷携了全家来做客,太夫人留饭了。”
换前几年,说到大舅爷都是专指云夫人的兄弟,但如今少不得就要改下口。
“侯爷与三爷都在荣喜堂陪客,静华道人也在。”尚剑道。
过了热孝后,太夫人与詹权开诚布公地谈过,叫他不用每天去荣喜堂请安。之所以要过了热孝再说,是因为双方已经通过三个月时间建立了认知,大家都决心要友好相处。太夫人不叫请安,真不是因为她看詹权不惯,想要在外头败坏詹权的名声。
如果太夫人一开始就提出不叫请安,或许詹权本人不会多想,但阖府的仆从都要多想。因为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在一些高门大户里,一些没有资格给长辈请安的小辈,要么就是不得宠,要么干脆就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叫长辈看了心里生厌。
万商直接说,早起不用请安。因为她自己起不来。
她还说,下职归来也不用请安。作为曾经的社畜,她特别能共情上班人。你都在外头上一天班了,回到家里肯定更想自己静静待着,不愿意去进行无意义的社交。
最后万商拍板说,就休沐日的时候再请安吧!
詹权觉得太夫人是在体恤自己。太夫人说过,男孩即便过了十九,只要吃好睡好就还能蹿个子。太夫人不叫请安定是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好把身子骨养得更壮。
不过今天是特殊情况,既然大舅爷来了,那詹权自然也要去问候一回。
才走到荣喜堂,詹权就听见暖阁里传出三弟的声音。他都诧异了。三弟跟着前朝的老举人学了几年,平日里最是在意读书人的体面,什么时候如此高声地说过话?
就听见三弟说:“母亲再仔细讲讲!再讲讲姑母是怎么注意到那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有问题的?难不成姑母有神通好比火眼金睛,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是恶人了?”
“姑母?”詹权看向尚剑。
尚剑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再继续走近,詹权就发现不仅是三弟变得比平时活泼许多,就连他亲娘静华道人也活泼了。他娘原本对先侯爷十分敬重,此时却听见她说:“不是我夸,大姑姐的这份急智,就连先侯爷都不如她多矣。若大姑姐与先侯爷调个身份,当年跟着皇上打天下的是大姑姐,说不得咱们现在都不是侯门府邸,而是头一等的国公府邸了!”
詹权:“……”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漾出来,而詹权只觉得茫然。
等到詹权进屋的时候,本来还想郑重给大舅爷请个安,结果一屋子人谁都没顾上他。他那个平日里好讲究礼节好在意体面的读书人亲弟弟招呼着他坐自己跟前:“哥哥快别多礼了,坐我这儿。你今个儿回来晚了……不然让母亲从头给你讲一遍。”
那大舅爷一家十分认同地点着头:“是是是,别多礼,快坐下吧。”
詹权:“……”
他哪天不是这个时候归家的?谁说今个儿晚了?
詹权下意识朝太夫人看去。
太夫人笑道:“正和他们说你姑母年轻时的事儿呢。老二坐下一起听吧。”
这就是没把詹权当外人,话里话外都当是詹家的孩子。詹权这一坐下,詹水香的崇拜者就又多了一位。万商讲的本来就都是真事,无非是把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安在了詹水香头上,自然不会有任何前后矛盾的地方。詹权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他甚至还有点认同亲娘先前说过的话了,这姑母若为男,乱世里肯定有一篇属于她的华章。
万商道:“你们这样崇拜认同她,这很好。但要我说,你们姑母宁可一辈子都是小山村里平平无奇的小村姑。她不要这样的崇拜。只是前朝昏庸逼得人没法子了。”
说着,万商又看向詹木舒:“你把这些事记下来的时候,别忘了添上这一笔,就说若不是前朝恶吏横行,世道逼得我们良民过不下去了,姑母也不会站出来扛事。咱们和咱们的后人生活在新朝,可以学习姑母当年的义勇,却不能向往那样的日子。”
詹木舒大声说是。
詹权却忽然心里一动。他知道家里肯定有皇上的探子。太夫人这样说,若是能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岂不是一记高明的马屁?当然,他也不能这么想太夫人,太夫人品性正直,肯定不是那等爱拍马屁的钻营之人……这般想着,他下意识朝万商看去。
万商却冲着詹权眨眨眼,眼中藏着一份不必明说的狡黠。
不得不说,万商对皇上始终都是心存警惕的。其实,如果此时真叫皇上知道了詹木宝的身世,肯定不会出事,皇上还会帮着仔细收尾。但万商却不敢叫皇上知道。
京城里如今好多人都在说,在两位妻子中,皇上一定要立发妻为皇后,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真情真爱。说皇上与吴娘娘当初青梅竹马,说他们后来举案齐眉,又说他们始终真心如一。说申屠娘娘毕竟是后来的,比不得吴娘娘那样先占了皇上心尖子。
万商才不信这话。
和政治生物谈爱情?
疯了吧!
万商觉得皇上一定要立原配为后,最大的原因是世家势力过大。可能真情也有一点点,但只要世家的势力始终这么大,他就绝对不甘心立出身世家的申屠乐为后。
而在几位皇子中,皇上目前确实最看好大皇子。
万商虽然没有玩过政治,但她多少读过几本史书。皇上此时看好大皇子又能如何呢?难道唐太宗李世民立李承乾为太子、清世祖玄烨立胤礽为太子的时候,他们把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资源都留给太子的时候,他们叫别的儿子顺从太子的时候,他们是想着日后要把太子废掉的吗?肯定不是啊!没有哪个皇帝会在这个问题上开玩笑,当时若不是因为看好这个儿子,何必要把江山托付给他!
只不过时过境迁,后来局势发生变化,太子要被逼疯,那也就疯了,皇上要废太子,那也就废了。
新朝的这位皇帝也是一样,他此时确实是最看好大皇子。但万一呢?
万一日后出了什么事,逼得皇上要废掉长子,要把江山托付给别的儿子呢?
皇上想要把吴非娘娘和大皇子抬起来的时候,叫安信侯府做了这个急先锋。那日后他想要废掉他们时,会不会也选择先拿安信侯府开刀,以此试探朝臣们的反应?
真到了那种时候,詹木宝的身世就是一个绝佳的被开刀的理由。
所以万商绝对不能叫皇上知道这些。
她一定要把“詹木宝是自己生的”这件事彻底落实!
不是曾让詹木宝为詹水香扶幡么?只要把詹水香的名气抬起来,坐实了“姑母也是母”,那么谁也不能拿这点来质疑詹木宝。其实想要把事情掩盖住,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把詹水香的存在彻底模糊掉,叫世人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人。但万商觉得没必要。有了詹木宝长得和先侯爷一模一样这个大前提,她越是理直气壮,别人越不会觉得里头有问题。她就是要叫世人知道詹水香,她就是要詹木宝能每年祭拜詹水香。
让詹木舒给詹水香写传记只是第一步,万商还有别的安排。
在安信侯府的众位主子中,詹权算是比较有政治素养的一个了,但他也想不到万商在谋划什么。他只是陪着大舅爷一家吃了顿饭,这顿饭热热闹闹的,亲娘脸上也有了笑容,亲弟更是活泼得不行。而那位无缘得见的姑母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詹木舒还问呢:“母亲,我明日还能来打搅你么?”
“怎么,难道我这荣喜堂里的饭比你院子里好吃?”万商打趣道。
詹木舒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我想给姑母写生平传记么,为了不唐突先人,尽量还原当时的真实情况,我得反复请教母亲。”新朝立了后,他那位前朝的举人师父拿了先侯爷的拜帖,想办法谋官去了。新的师父还没请,他每日都闲着,除了自己看看书,再也没有事情可做。他本来见万商十分生疏,但今天这一聊,立马熟起来了。
其实詹木舒的本性并不自来熟,只能说万商讲的故事太吸引人。
万商略一沉吟:“虽说府里正守着孝,但功课也不好落下。这样,白日里还是要看书的。你学识比你大哥好,你俩一块儿看书,你带带你大哥。等到半下午,你就来我院子里。静华道人也来,老二你下了职也来,咱们一块儿用过晚饭再各自散开。”
叫詹权不用来请安,这话是万商说的。
这会儿叫詹权来她院子里用晚饭,这话也是她说的。
其实两件事情并不矛盾。主要是因为吃饭时,静华道人和詹木舒都在,詹权一过来,就能见到亲娘和亲弟弟。这不是客套式的社交,而是家人们相处的一段时光。
万商还解释了一下:“我这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们日后若出去吃饭,在外头要把规矩守好了,不能叫外人小瞧了我们侯府。但在家里,在我的院子里,大家吃饭时闲聊几句,轻轻松松、和和睦睦的,这是我们家人间的相处方式。”
詹木舒原本有些别扭,但转念一想,今日用饭时一直听太夫人说姑母当年如何如何,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可见太夫人说的在理,在自己家里确实不用那么守规矩。
安信侯府内宅中有个大院子叫汀兰院。
说是大院子,其实里头又被分隔成了几个互相独立的小院子。单独看每个小院子,那就不显得大了。汀兰院中住的都是先侯爷的小妾。其中有一个姓金的,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女儿们如今三岁了。还有一个姓木的,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如今一岁多一点。因为孩子们年纪都小,暂时都随着生母一块儿住着。其他的小妾未有生育。
万商作为府里的太夫人,是不耐烦被人请安的。正巧天气冷了,她就以照顾孩子为借口,免了金姨娘和木姨娘的请安。而这两位姨娘因为生育过,在几位姨娘中隐隐占着主导地位。她们被免了请安,其他那些未有生育的姨娘自然也都不用请安了。
先侯爷去了,小妾们无甚好争,汀兰院中的氛围倒是比先侯爷生前和睦许多。
万商对詹权存在打工人同理心,对小妾们自然也存在女性同理心。只要小妾们安安分分不闹事,她就不会为难她们。每个月的份例都是按足了发的。这种份例不光是银子,还有布料、冬炭、首饰等等。因为此时的孩童比较容易夭折,更是安排了一个主看女科和少儿科的老大夫,就住在侯府里,每三天给孩子们请一次平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