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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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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权力战场”局限于京城,把京城高官当成棋子摆在棋盘上,由着世家和皇上博弈,因为世家的资源全都堆在京城里,那么世家真有一争之力。但如果把“权力战场”放大至整个天下呢,世家用济民和秋蕴书院来联动读书人,但皇上却把有潜力的官员全都分散下去,让他们去地方上历练,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和世家联动,皇上依然是皇上,天下人都会尊这份皇权,但世家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就没有这么大了啊。
当然,世家的风骨、世家的名声还是能传遍天下的。
可读书人再是喜欢世家的风骨,再是推崇世家的“规则”,如果在他们的升迁之路上,世家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一切掌握在皇上手里,那他们最终会偏向谁,这不显而易见么?
当然,地方官的功绩也是可以被操纵的,比如说世家可以给某个地方官喂很多资源,把他喂出来,让他在地方上取得瞩目功绩,然后顺利地进入中央政府。但反过来想,这不就是利用了世家资源把地方上治理好了吗。地方上的百姓确实受益了啊。
资源从世家转移到了百姓那里,这对于世家来说也是一种削弱。
万商又说:“还是拿咱们家来举例吧,毕竟别人家里的事,我完全不熟悉。假如我和老大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一来,叫老三和你及你们亲娘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詹权立马阻止:“不要这么说。”
“假设!我这是在做假设!听我往下说,”万商大手一挥,很有指点江山的样子,“就算老三通过科举读出来了,但在京城里,武勋都要卖老大这个侯爷一个面子,老大压着不让老三出头,老三果然出不了头。时间久了,老三难免心灰意冷。这时候,朝廷忽然说不当地方官就不能当京官,而当地方官者,家眷可以跟着迁去地方上。”
万商问:“你觉得老三会怎么做?”
顺着万商的思路,詹权想了想说:“老三之前不能出头,未必没有族长、宗老也站老大那头的原因。但现在既然朝廷有令,老三就可以说服族长、宗老,说自己愿意去地方上打拼,”族里的掌权者不可能拒绝老三,因为他们要培养高官预备役。或者就是族里的掌权者拒绝了老三又如何,在京城谋官难,但偷偷谋个地方官还不容易?
等到老三带着家眷去了地方上,这一去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如果老三地方官当得一般,他反正也不会回来了;如果他当得好,那么他还会听老大的吗?
再往下发展,如果皇上一直暗示老三,只要和老大撕扯开,他就会重用他。那么等老三回到京城当了高官,比起他和老大团结起来,更可能是他和老大彻底闹开。到那时,甚至整个家族都有可能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人跟老大,一部分人跟老三。
这就是势力分化。
宗族势力一旦被分化,他们只会越来越弱。
万商不相信世家内部全都是团结友爱的。就是木家,木蕾生父家里,势力还称不上很大呢,嫡系不还拦着不让旁系出头吗?在世家内部,嫡子庶子嫡脉庶脉,甚至是同为嫡脉的大房、二房、三房……N房之间,全都是一团和气的?这绝对不可能!
从地方官中选拔京官的政策就是给了那些在世家中被排挤、被压迫、被强拦着不让出头的世家子弟一个合理的借口,让他们能顺顺当当、体体面面地从家族中脱离出去。
在万商所知的历史上,世家是从隋唐开始没落的。
唐朝时,太原王氏的王波就因进士及第官至宰相,他的家族随他迁到了京城。迁徙不是从一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么简单的,远离祖籍地后,经济来源都会发生变化。本来可以靠祖籍地的供养,但后来就得靠俸禄,靠京城里新经营出来的产业。
但这种新经营出来的产业如何能和祖产比?
安信侯府现在也算是新贵吧,名下大大小小的庄子那么多,铺子现银也有,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富贵了。但和世家比?和他们祖籍地的豪富比?这些都是毛毛雨。
一旦在经济方面受制,哪怕是从世家出来的人,以后也会自发维护皇权。
万商的计谋总结来说就是一句,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经营得好的话,能慢慢分化世家,逐步斩断世家对文官集团(主要是指京城中央政府中的文官高层)的操控。再配合地方上基础教育的加强,世家想不没落都难。
等未来皇权更加稳固后,那时再弄个官学什么的,就更没世家什么事了。
关键是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也好,加强地方上的基础教育也好,本质还都是利国利民的政策。对百姓而言,一个真正的好官确确实实就应该是能看到他们疾苦的官。
万商这个计策在大方向上完全没有损害劳苦大众的利益。
“我的想法就这些。至于好不好的、成不成的,我一个老封君知道什么!”万商熟练地自贬,“朝中那么多大人,皇上更是英明之主,想必我们早晚能迎来太平盛世。”
詹权:“……”
万商是真心觉得自己在政治方面没有什么特殊天赋。但她再没有天赋,作为一个站在时代巨人肩膀上的现代人,她拥有的很多常识其实都是前人的群体智慧结晶。
这一份“群体智慧结晶”就把詹权深深地震撼到了。
詹权最佩服的人一直是先侯爷,现在却觉得太夫人似乎比先侯爷更老谋深算。
至于近亲成婚……
万商道:“这个正如你说的,是不能急的。你们手头的实证还是太少,得继续收集。等到实证越来越多了,你们不要走自上而下的舆论,最好是反过来自下而上。”
如果近亲成婚不利子嗣的结论不是由朝廷公布的呢?
如果是底层的百姓率先发现的,然后自下而上为天下人所知呢?
这个时候世家再跳出来说全都是一派胡言,百姓们会听吗?他们不会!
百姓们确实没念过书,不懂许多道理,但越是这样,他们越会固执地相信“眼见为实”。这是我自己发现的,肯定是真的,世家会反驳我,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吧!
“那要怎么自下而上?”詹权急切地追问。
“我不知道。”万商摇了摇头。在现有的社会体系下,自下而上的宣传其实很难。
詹权抿了抿嘴唇。
万商安慰他说:“我现在确实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但你们不是还要继续收集实证吗?说不定在未来的一年半载时间里,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就想出好办法来了!”
詹权本来就做好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准备,听万商这么说,也没觉得失望。
“对了,你已有这些实证,去找皇上汇报过了吗?”万商问。
詹权摇头:“目前只收到四例实证,皇上日理万机,如何能去……”
万商不赞成地摇摇头。
儿啊,想成为领导眼中的优秀员工,不光要会做事,更要会汇报啊!会做事是前提,会汇报则是锦上添花。你不去找皇上诉诉苦,皇上还以为这任务有多容易呢。
万商劝道:“你该去找皇上说说的,毕竟这里头涉及了世家。”
詹权想了想也是,自己人小位卑,绝对撼动不了世家那样的庞然大物,万一把秘密任务暴露出去就糟糕了。他确实应该和皇上通通气。于是他就给宫里递了折子。等皇上批复又赐下入宫的腰牌,都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可见皇上近来确实忙得不行。
詹权入宫时,待在皇上身边伺候茶水的竟然是苟太监。
按说苟太监已经不做这种端茶送水之事了。
见詹权来了,苟太监笑眯眯的,还和皇上打趣说詹权脸上挂了黑眼圈,可见这些日子忙碌。詹权不知苟太监哪里来的善意,但既然是善意,他就冲苟太监笑了笑。
当詹权汇报完任务进程,万商能想到的问题,皇上自然全都能想到。世家在其中绝对是一个大阻力。苟太监赶紧给皇上递了茶,皇上别着急啊,小心气坏了身体。
詹权犹豫了一下,忽然啪地一声跪下。
皇上正喝茶呢,视线移了过来。
詹权心里有些矛盾。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和母亲说的那些有关世家的话,最好不要和皇上说,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一个小官开口闭口要对付世家,显然越界了。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母亲说得那些话大有可为,他如果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出来,这是不是不忠君?
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决定说了。反正他汇报任务时也绕不开世家的存在。
詹权道:“臣与母亲聊天时,母亲曾提到管家之事,觉得颇受启发……”
有些话,不能说是万商直接说出来的,这不是詹权想独揽功劳,而是万商的身份摆在那里,过多地把她显出来,才是害了她。但詹权可以说一切都是万商暗示启发的。万商作为当家老封君,她从家事中汲取经验,并以此来教育小辈,这是大智慧!
詹权先提到,万商说迎新媳妇进门时,打算怎么一步步放权,再提万商作为乱世里挣出来的人对好官有怎样的期许,然后非常自然地提起了“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皇上的政治素养绝对远超万商。
詹权只说到这,皇上就觉得一瞬间石破天惊。

待詹权离开, 他不知道皇上和苟太监之间竟然还有一段和他有关的对话。
皇上略有些得意地说:“如果长松活着,由着长松亲自去挑,应该也挑不出比这更好的女婿了吧?”皇上打算等詹权孝期过后, 就亲自下旨为他和昌华郡主赐婚。
昌华郡主的爹是一个读书人, 名义上曾是皇上的智囊,但在皇上心里却是亦师亦友一般的存在。只可惜他身体一般又遭遇过暗杀, 已经去世多年。长松是他的字。
詹权与昌华郡主年龄相当。皇上已经和女方家里通过气了,却什么都没有和詹权提过。反正詹权在孝期呢,家里不可能给他说亲, 就算暂时不提,也不影响什么。
又因为詹权对这门亲事一无所知,所以如果他这些日子行为有所不妥, 比如对着婢女怜香惜玉了, 那就证明他和昌华郡主有缘无分。也就是说,其实詹权正被“考察”着, 还不是被女方家人考察, 而是被皇上考察着。由此可见, 皇上虽然确实有心要栽培詹权,但在私人感情上,他还是更为偏向昌华郡主, 想要她的亲事尽善尽美。
此间除了皇上和苟太监再无旁人, 因此苟太监说话就有些随意。
苟太监笑道:“要我说,长松不一定会喜欢詹权这小子呢。他自己就是心眼子一堆的,怎么可能会喜欢另一个心眼子一堆的人?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詹权竟然都敢算计起世家来了。”嘴上是这样说的, 但看表情,其实苟太监对詹权也满意得很。
皇上略一沉吟, 摇着头说:“朕倒是觉得……都是机缘巧合罢了。”
皇上自认看人很准。詹权打小跟在詹水根身边长大,两人虽不是亲父子,但詹权有意无意学了詹水根的为人处世,骨子里更像是一个武将,哪怕要算计人,使的也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因此詹权这次说出“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在皇上看来更像是得了万商的启发后,灵光一现的智慧。皇上不觉得詹权能独自想出这种绝招去对付世家。
所以苟太监说詹权一肚子心眼,皇上是不认的。
皇上觉得泰半的功劳都要记在万商身上。
如果只是单纯作为一个男人,那么皇上可能会瞧不起女人,像此时的其他男人一样下意识否决掉女人的功劳。但作为一个真正的政治生物,一旦有了“天下万物为我有用”的豪情,那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只要能帮皇上做事,皇上都会一视同仁。
皇上道:“可见先贤说得没有错。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皇上不好去评价外命妇,这句话里也没提到万商的名字。但放在这个语境下,显然是在夸万商治家治得好,连带着整个安信侯府都再次被高看一眼。
不过是一个乡野妇人,詹水根去世前还专门向宫里求了嬷嬷,皇上那时也担心万商日后在重要场合失仪,然后被世家一发散,连累了皇后的名声。结果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乡野妇人竟然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现在只稍稍打磨,就能够大放异彩了。
但凡这不是詹水根的媳妇,而是詹水根的兄弟,他都把人捞到朝堂上来当牛做马了。现在嘛……只能等出孝之后,由皇后赐下令牌,日后叫皇后与她常来常往吧。
皇上夸万商,苟太监点了点头。可见他不仅满意詹权,也很满意万商。
之前皇上说詹权讨人喜欢,苟太监偏要嫌弃他心眼多;现在皇上说詹权其实没那么多心眼,苟太监却又改口说:“当年,长松先生一再强调,每个县衙里最宝贵的就是户籍田产等资料,一定要收集起来,还要把各地的县志都抄录了带走……现在,詹权又说让那些新科举子们先当地方官去,可见这翁婿二人还是有一些默契的啊!”
明明长松都没见过詹权呢!
皇上对长松十分尊敬。长松说县志重要,皇上就把各地县志都抄录了,全堆在宫里,现在只要一有空就会抽出几本翻翻,看看历年的灾害、人口、税收变化等,再对着舆图找找这个县的位置,顺便看看周围的县,在某一个灾年时又是怎么记录的。
这么长此以往地看下来,皇上心里对各地的气候地产和灾害等情况都十分有数。
有了长松打下的基础,再配合今日的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日后只要地方官的考评一呈上来,如果有人在考评中作假试图糊弄朝廷,皇上比较容易看出其中的问题。
这也算是长松和詹权之间隔了时间和空间的相呼应了。
皇上伸出手指点了点苟太监:“好赖话都被你说了。”
苟太监嘿嘿一笑。
“唔,心急确实吃不了热豆腐……明天开始整顿国子监吧。”皇上说。
苟太监立刻明白皇上的意思了。皇上心里是认同官员外放的,但他不想直接提出这一政策,而是先假模假样地整顿国子监,让世家误以为皇上想要推个官学出来和世家的学院打擂台,吸引了世家全部的注意力后,皇上再从别处去推行外放的政策。
最后世家的学院在各方面都赢过了国子监,读书人的第一志向依然是去济民和秋蕴,那时候皇上佯装愤怒,谁又知道其实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个,而在谋算其他呢?
皇上是打算在明面上“输”给世家更多的“甜头”,却在暗中分而化之。
皇上对有功且又威胁不到他地位的人是不吝赏赐的。
从这天起,京城里的有心人忽然发现宫里好像隔三差五就往安信侯府赏东西。
其实宫里现在穷啊,那些个金银珠宝之类的,肯定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赏。所以今个儿皇上说:“这个糕点尝着不错,是老詹生前爱吃的,快送一碟去安信侯府。”小太监立马就送去了,万商安排人在先侯爷的牌位前略供一供,然后叫大家分吃了。
明个儿皇上又说:“这季节竟然有桃子了?哦,温泉庄子上产的?”一共只有八个桃,分了四个送去皇后宫里,分了两个送去贵妃宫里,剩下两个全送去安信侯府了。
万商接到桃子时,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这玩意儿我在现代想买几个是几个,到这里竟然要谢主隆恩了。
这么着的,一时间都知道安信侯府圣眷优渥。于是二月的下旬,那些依附着安信侯府的商户往府里送孝敬银时,万商发现商户很有默契地都比之前又多送了一些。
“多了也正常,在商户们的口中,因为河水已经化冻,运河上船来船往的,京城里现在是一日更比一日热闹。”万商说。京城里越发热闹了,生意自然就越发好了。
一切好似合情合理。但因为先侯爷去世,府里暂时没有特别能撑得起场子来的人,要是商户的生意果真好了,但孝敬银子还是按照以前的例给,侯府似乎也拿他们没有辙。商户们却一起多给了,这意味着在他们眼中,安信侯府的位置还相当稳固。
二月底,该查的账都基本查完了,金宝珠迎来了漫长的假期,开始专心玩女儿们了。因为天气开始逐渐暖和,阳光好的日子,会放孩子们在廊下跑跑跳跳,见女儿们欢呼着玩着布球,把它从这里踢到那里,再从那里踢到这里,好像很快乐的样子。
金宝珠若有所思地说:“是不是该教她们读书认字了?”
玉姨娘道:“可以拿几,在旁边念给她们听。但学写字还是早了点,怎么也要等到孩子们六岁,骨头长得更结实了,再开始练字。”她指的是四五周岁的样子。
金宝珠忽然说:“太夫人正在为表姑娘找老师呢。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
玉姨娘有些好奇:“什么老师?”
金宝珠说:“我大致听了几耳朵,是想要找正经的能教表姑娘念书的老师,倒是不拘男女。只朝廷设了恩科,但凡有些学识的男人,都想去科举里头闯一闯。若是为府上的三爷请老师,他们为了攀上侯府,指不定还愿意来教一教,一听是教表姑娘,他们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呢。”当然没人敢直接说这种话,但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
金宝珠又说:“太夫人更想请一位女老师,道理和技堂请女师傅是一样的。结果现在外头名声好的女老师都学了世家的那一套,什么闺训,什么女则的,太夫人一听脸就黑了……之前有个女老师上门,太夫人还好声好气地对她说,是想请她教表姑娘读读《论语》、《尚书》之类的,结果那女老师摆出一副富贵不能淫的姿态,下巴抬得这么高,用这么个眼神看着太夫人……”
这个女老师说话比男老师更气人。她觉得太夫人一个粗鄙妇人什么都不懂,她能来教府上女眷闺训女则,那是府上的荣幸。金宝珠当时正好在场,简直气坏了。
玉姨娘却没有陪着金宝珠义愤填膺,问:“真教表姑娘《论语》、《尚书》?”
金宝珠道:“是真的!我听得真真的!我知道《论语》,但只是知道书名而已,《论语》根本不知道我。至于《尚书》,我之前都没听过。问太夫人,为何要表姑娘学这些。太夫人说,现在儒家文化当道,学了《论语》就能理解很多无形的规则了。至于《尚书》,太夫人说《尚书》中有很多史实,而学史读史能叫人开悟、明智。”
正好双胞胎中的姐姐跑过来,扑进了亲娘的怀里。
金宝珠抱起女儿,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三娘哎,娘的乖乖好宝贝,等你和四娘长大了,我们也学《论语》,也学《尚书》,好不好?!我们一起做聪明人!”
玉姨娘心道,《论语》和《尚书》分明就是科举要考的四书五经里的两本。
她亲爹曾经气急败坏地说,最后悔让她念书,因为这些都是男人该学的,女人若学了,没学成男人的胸怀气魄,倒是把心彻底学野了,然后把女人的贞静都丢了。
但太夫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所以她才会认认真真地为娘家侄女挑拣老师。
玉姨娘慢慢地挺直后背,像是有什么在撑着她的脊梁。她缓缓道:“我能教。”
“什么?”金宝珠抱着女儿一起看过去。
玉姨娘说:“《论语》、《尚书》我都能教,除此之外《大学》、《中庸》等我也能教。我当年……自小跟着家里的男丁一起读书,我读得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好。”
金宝珠呆呆地看着玉姨娘。
玉姨娘不是戏班子班主的女儿吗?去哪里学的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哎!寻常人就是想学都没有正经路子学吧?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金宝珠敏锐地察觉到玉姨娘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好似她心里关了一头野兽,现在野兽终于要跳出来了。金宝珠相信玉姨娘不会信口开河。她放下女儿,猛然拉住玉姨娘的手,做出高兴的样子:“太好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你能教,你去给表姑娘做老师吧!太夫人肯定高兴坏了,我看她已经受够那些不知所谓的人了。”
金宝珠拉着玉姨娘就要往荣喜堂跑。
“等等!等等!”玉姨娘急道,“总不能我红口白牙说自己能教,太夫人就信吧?我先去写几篇策论……”回头见着太夫人,把策论一交,太夫人就相信她的学识了。
金宝珠震惊极了。策论?就……他们读书人科举时写的那个?

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汇聚京城。
前朝末年各方割据持续了一些年, 皇上登基时算是百废俱兴,为了选拔人才,特意下旨连开三年恩科。这意味着读书人的机会来了, 就算第一年考不中, 只要熬一熬,第二年说不得就考中了。第二年还考不中, 再熬一熬,第三年说不得就考中了。
很多读书人本来对自己没那么多信心的,但因为连考三年, 他们也都跑到京城来了。仿佛加设恩科后,他们三次里总能撞上一次——但其实最终落榜还是大多数。
今年的恩科设在三月中,但因此时交通不便, 大家赶路时都习惯把日子放宽, 所以在二月底京城里就已经汇聚了很多读书人。天上掉块砖头来都能随机砸到三个。
生意人逐利,因为读书人多了, 所以客栈也好, 书铺也好, 大家都在涨价。
唯一没有涨价的只有那些在招牌上用贝母镶了一只白兔子的店铺,它们还是按照以前的公道价走。除此以外,如果真有那种生活特别困顿的读书人, 还能去那些店铺里找份体面的抄书的工作, 如此也能有吃有喝了。但这些店铺并未宣扬自己,只读书人上门买东西时看到价格公道,他们自己心里记上一笔, 再传给同乡和好友知道。
金宝珠叫人给亲爹传了话, 说是要收集一些往年科考的真题集。金胖虽然不知道女儿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就需要这些了,但还是第一时间把资料送了过来。哪怕现在这一类的东西都在涨价, 但对金胖来说,能用一点小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儿。
金宝珠拿到了各个版本的真题集——是不同的书铺刻印的,每个书铺的书都不太一样——兴匆匆地就去了玉姨娘的屋子。结果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呕吐的声音。
金宝珠连忙推门进去,就见玉姨娘正倚在桌边,弯腰对着一个容器吐。
偏又吐不出什么。
好似只吐了几口清涎。
金宝珠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快请大夫来看看。”
玉姨娘一边摆手,一边用茶水漱了漱口。
缓了一阵子,玉姨娘才说:“我没事……”一想自己这根本不是没事的样子,只好又改口说:“这都是老毛病了,我这个人一紧张就会犯恶心。但其实没什么大问题。”
明明刚刚还是难受不已的样子,她却好似忍住了,甚至还冲金宝珠笑了笑:“我太想把自己的才华展现出来了,却担心在太夫人面前表现得不好,所以紧张了……”
玉姨娘是第一个进府的姨娘,入府时间在金宝珠之前。她是属于那种不显年龄的长相。从外表看,最多二十四五的样子。但按照虚岁来说,其实她已经三十一了。
莫名呕吐的这个毛病从十七岁时跟着她,也有整整十四年。
这不是身上的病,而是心上的。
如果万商和玉姨娘近距离长时间地相处过,那么她肯定能猜得出来玉姨娘心理上多少是有些问题的。如果在现代社会,那么去看看心理医生、吃吃药,说不定能控制一些,恢复好了也就和普通人一样了。但是在这个时代,并没有相关的治疗方案。
玉姨娘不想金宝珠多问,就转移话题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哦,是科考的真题集,我以为你用得到。”金宝珠说。
玉姨娘接过来,才打开看到里面的几行字,又忍不住犯恶心了。她赶紧背过身去,先长长地吸气,再缓缓地吐气,如此重复了好几回,才把那股难受劲压了下去。
金宝珠担忧地问:“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玉姨娘笑着说,“我正努力地想要当上表姑娘的老师呢。等到三娘、四娘长大了,我还要给她们启蒙,给她们当老师,把我会的这些东西都教给她们。”
等到双胞胎长大至少还要十年呢。
听玉姨娘这么说,金宝珠略松一口气,但还是说:“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大夫。咱府里就有一位大夫,看病抓药都很方便。太夫人很好的,你不用过分紧张。”
玉姨娘点了点头。
想了想,玉姨娘还是说:“我的身份……先侯爷是知道的。”
“什、什么身份?”金宝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玉姨娘摇摇头:“你也是心大……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读过那么多书吗?我肯定不是戏班子班主的女儿。不过先侯爷知道我的身份,也给了我应许,只要我不危害府里,府里就护我一生一世、长命百岁。”她的执念就是好好活下去,活到一百岁!
金宝珠瞪大了眼睛。
玉姨娘说:“我入府的前后,先侯爷不是才打了一场大胜仗吗?就是那次,我给先侯爷提供了一点点情报。所以那场胜仗,至少也有十分之一的功劳能算在我身上。先侯爷是个守信之人,他问我要什么报酬,我说想要一世庇佑,然后我就入府了。”
金宝珠眨了眨眼睛,好似没有听懂。
玉姨娘笑道:“抱歉啊,瞒了你这么久。”
金宝珠说:“不对啊……既然你是立了功的,甭管功劳大小,你想要得庇佑也不一定要做姨娘啊……比如说你可以被先侯爷认作义妹,这样先侯爷也更能庇护你。”
“大约是因为我不想和其他人接触吧。”玉姨娘知道自己那时候的状态很不好,“有了姨娘的名分,我能住在府内,无需出门交际,一般人不会在意谁家后院里一个姨娘的身份来历。但要是认作义妹,我就得单独住在府外,然后难免与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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