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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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不是正经姨娘,先侯爷那时肯定嘱咐过云夫人,所以云夫人不会为难她。
金宝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玉姨娘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她其实也读过几本医书,说什么情志不通之类的,这叫郁症。她那时担心自己这么病下去,哪天真就疯了,所以只想找个“长期饭票”。如果没有病,那么她那会儿提出女扮男装给先侯爷做幕僚,想必先侯爷不会不答应。
玉姨娘垂下眼睑:“至于我真正的身世……我的名字叫思玉,不是似玉。”
只说自己叫思玉,没说姓氏。
这种时候依然没说姓氏,那就是真的不想说了。金宝珠自然不会追问,只道:“思念的思?那以后我叫你思玉姐姐?”顿了顿,又说:“让三娘四娘喊你思玉姨姨。”
思玉是真的很喜欢那对双胞胎姑娘,哪怕她们不是她的女儿,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她总想要对她们好,就好像隔着时空补偿了自己一样。她闻言点了点头。
思玉当然不会说自己的姓氏,因为她以那个姓氏为耻。
其实她原本是世家出身,虽然只是旁支,但自出生起也是锦衣玉食,又因母亲开明、父兄纵容,开蒙时就跟着兄弟们一起念书,前十六年真就丝毫不知民间疾苦。她祖父曾在济民书院担任先生,自祖父那时起,他们这一支就迁到了江南水乡居住。
那会儿还是前朝。
哪怕只是旁支,但他们的屋舍还是建得很大,待在主子们的院子里根本听不到街面上的喧嚣。家里虽然不限制思玉念书,但父亲的书房是不许她去的。偏她那时想找一,又仗着(自认为的)父辈疼爱,于是在某天下午偷摸着去了父亲的书房。
后来父亲来了,她就找地方躲了起来。
没想到平日里表现得那么正经的父亲,竟然带着美貌婢女在书房里偷情。
思玉那时真的又羞又恼,正想推几在地上,好叫父亲知道书房里有人。结果外头有人冲进来大喊:“老爷,不好了,反王攻城了!知府似乎已经弃城逃了。”
这个反王当然不是指当今圣上。
前朝末年,群雄并起。反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像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
父亲当时就想召集人逃跑,结果听说反王已经围城,大家都逃不出去了。而本该守城的将军却在三天前带兵支援另一座城市去了,反王就是故意趁城里留守的士兵不多才忽然攻过来。又听说那个反王是匪贼出身,毫不讲道义的,每攻下一座城就带着手下几万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父亲忽然冷静下来:“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思玉心中也是慌乱,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见父亲招呼那传话的管事,竟然要把刚刚和他调情的婢女勒死。哪怕婢女苦苦哀求,父亲却丝毫不为所动。他语重心长地劝那婢女,这是为你好,趁反王还没来,现在死了还能保住清白、以全名声。
后来的事情思玉有些记不清了,她从那时起就害下了病。
记忆都变得扭曲混乱了。
好像就是在那一天,家里的男丁全都变成了魔鬼,街面上的打杀声难得传进了院子里,家里的男丁们不寻思逃命,却要先把家里的女眷杀了。思玉谁也救不了。她试图救这个、救那个,可她自己就是女眷之一,在男人们眼中,她也是要被杀掉的。
女人们被勒死后又吊起来,那脚一晃一晃的,鞋尖上坠着晶莹剔透的宝石,那本是富贵的象征。思玉找到了属于母亲的那双脚,那鞋子还是她新做了孝敬母亲的。
思玉对着家里的男丁破口大骂,他们也对着她破口大骂。
思玉问,女人要一死以保清白,男人是不是也要一死以全忠烈?
然后好像起火了,也好像是她放了火,她记不清了。外头的打杀声音更近了,大家都在逃命。她也逃了出去。差点被反王那些人发现时,她被一个戏班子救了。
戏班子的班主是个心有成算的,早早就把城中的水流暗渠摸清楚了,他们知道跳进哪一条河里,顺着排污的暗渠往外游,就能游出城外去。虽然整个过程脏了点。
戏班子还算心善,哪怕思玉那时病得很重,但他们还是收留了她整整一年。
再后来,跟着戏班子讨生活时,思玉忽然发现,她的父兄们果然都没有死。
当时反王占据了那座城,他们跟在反王身边,一个个毫无世家风骨,比狗腿子还要狗腿子。思玉原本病得厉害,身体也害了病,心里更有病,但看到他们活着,她忽然清醒了。他们凭什么还能活着?女人要为了世家名声而死,男人凭什么还活着?
这之后,思玉想办法收集反王的消息,阴差阳错又见到了先侯爷詹水根,她觉得此人可信,就把自己收集来的情报送给了詹水根,然后换得不少银子,全部送给了戏班子那些人。詹水根大胜反王时,顺手把反王身边的狗腿全杀了,包括她的父兄。
之后两年,思玉身体上的病逐渐养好了,但心上的病却不容易好。
她看着和没事人一样,其实夜里时常做噩梦。梦里,她亲爹拿着刀要将她千刀万剐,而她的兄弟各个都长出无数只手,死死按着她,不让她逃走。她想要喊救命,却看见亲娘的脚一晃一晃的。梦醒后,她总是忍不住呕吐,但其实什么都吐不出来。
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哪怕是翻开以前最爱的书,看到什么仁义道德的句子,她都觉得好似被什么捂住了口鼻,让她无法呼吸。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得吐上一回。
她有时觉得生不如死。但她不想死。
你们都说我不配活着,我偏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哈哈,你们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这么想的时候,她就觉得格外畅快。
这几天,思玉想好好写几篇策论,结果又吐上了,还好巧不巧被金宝珠瞧见。她在心里说,以前我的执念只有活着,现在除了活着之外,难得又有了想做的事情。
她不能被梦魇困住。
她一定要挣脱出来。
金家大酒楼。
金胖如今很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因为他不久前刚把自家店旁边的那个店面盘下来,稍微改了改,然后扩大了经营。从外头看,两边的酒楼有分别的门进去;从里头看,两边的装修很不相同。但其实都是他金家的。嘿嘿嘿,钱都被他一个人赚了!
之所以要这样弄,是因为他原本的酒楼里有说书人讲《詹水香传》,十分受人欢迎,以至于天天爆满。然后现在京城里的读书人不是越来越多了吗,他们来酒楼是为了高谈论阔,是为了表达自己,是作为千里马在大庭广众之下吸引伯乐,虽然说书人讲的故事引人入胜,但这耽误读书人表现自己了啊,他们需要一些更安静的地方。
金胖把旁边的店面盘下来后,这边不安排说书人,尽量往雅致了布置,空白墙上还可以供读书人们贴上他们自己的墨宝。于是读书人们来来去去,每日都很满当。
金胖经常从这边溜达到那边,再从那边溜达到这边,看着自家生意蒸蒸日上。
空闲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待在有说书人的这一边。因为他也爱听个书什么的,百听不厌!嘿,这詹水香可不是别人,而是他两位宝贝外孙女的嫡嫡亲的姑姑啊!
这天,他刚坐下,给自己备了一壶茶,就有机灵的跑堂从那边店里跑了过来。跑到金胖面前后,这年轻的看上去才十几岁的跑堂惊呼:“二叔,不好了不好了啊!”
这个跑堂是金胖的族侄。
生意人听不得不吉利的话。金胖板着脸说:“说多少次了,叫你们不要慌的。”
族侄很难不慌啊。他压低声音说:“二叔啊,您猜隔壁楼里谁来了?”
“谁?”
族侄唯恐被人听去,越发小声了:“我瞧得真真的,申屠家的那位七公子,然后他身边带着一个少年人。七公子说那人是他表弟。”族侄在金胖手心里写了个“二”。
金胖陡然一惊。
二皇子?
金胖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既然二皇子是微服私访,那么他们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那样的天潢贵胄,即便是微服,身边也肯定跟着不少护卫呢,一般出不了事。
而且还不一定就是二皇子呢!申屠家的表亲又不是只有宫里的。
族侄苦着一张脸:“二叔啊,这不凑巧的……那边有两桌书生正在吵架。”
万一那就是二皇子呢?别以为文人吵架就斯文了,他们要是吵得厉害了,也会撸袖子。到时候万一谁砸个杯子碗筷什么的,不小心把二皇子砸了,那就不好了啊。
要是二皇子破了皮,不会叫他们把脑袋赔进去吧?
族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还是很珍惜自己这颗傻头的。
“镇定!”金胖呵斥道。
“二叔,你自己的手都抖起来了,还叫我镇定。”
金胖苦着一张脸。酒楼里又不是没包间,那包间布置得多有文气啊,你一个金枝玉叶,身娇体嫩的,去包间里坐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待着啊!
二皇子之所以会在大堂坐着,原因很简单,他就是来观察读书人的啊。
或许二皇子本人还没有太深的心思,但在申屠家看来文臣日后都会是他们的助力。而读书人都是文臣后备役。在恩科前带着二皇子出来看看,说不定能提前笼络到有用之人。他们在用这种方法向二皇子表达忠心,同时也在试图勾起二皇子的野心。
金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起身去了隔壁。
如果真有人打架,他得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圆肚子替贵人们挡下攻击啊。
隔壁确实有两桌书生在对吵。
暂且把两桌书生称之为甲桌和乙桌。据说一开始只是一些小冲突,结果甲桌某个书生得知乙桌有个书生是从南阴县来的,恰好呢这个书生姓宋。然后甲桌那个书生就讽刺上了,说前朝有个出身南阴县的宋贪官,你也出身南阴,你也姓宋,呵呵呵。
其实在同一片地方同姓聚居,这是很常见的,并不意味着真有血缘关系。
这位宋书生名叫宋雪清,和前朝那个宋姓官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恰好姓宋而已。哦,他当然也和詹木舒的新朋友宋书生没什么关系。但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书生意气嘛,宋雪清却帮前朝那位大官说了话:“你说宋舟大人是贪官,有何凭证?”
甲桌那书生说,宋贪官都被抄家灭族了,还不是凭证?
宋雪清道:“前朝末帝昏庸无能,朝中更是奸相当道,他们联手把宋舟大人陷害成了贪官,不恰好证明了这位宋大人出淤泥而不染,其实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官吗?”
宋雪清顺势说起了宋舟大人的为人。
当年宋舟大人身居高位后反馈乡里,送了很多书回去,鼓励后人也要努力通过科举考出来。这年头的书太珍贵,宋大人此举确实造福了家乡。送去的书里恰好有他自己写的书。哦,这书和庞大用找出来的没有封皮的那本是同批刻印,是一样的 。
题外话,詹木宝这些日子都在仔细研读此书,他自认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宋雪清侃侃而谈,甲桌只觉得下不了台。
年轻人嘛,一上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甲桌这个和宋雪清不对付的人,他的性格本来就有些急躁,又死要面子。换作是别人,听宋雪清说得有道理,那就摆正姿态道个歉呗。一道歉,这个事就过去了。这人偏不。他越发嚣张了,想挑宋雪清的错。
宋大人判的那些案子,比如那个通奸案,因为是死者用恶劣的手法□□了女犯人,又各种逼迫她,才导致女犯人怒起杀人,宋大人判案时就先判死者的罪,然后说女犯人既然是被逼迫的,那通奸罪就不成立,杀人也情有可原,最后只判几年监禁。
甲桌这个书生就拍着桌子说:“这就是通奸罪!就算第一次是被迫的,那后面那么多次呢?”他认为女犯人先通奸又杀人,在当地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宋大人却没有严判,那当地人是不是就会认为通奸没什么大不了的?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雪清怒了,开始大声斥责甲桌,说他们根本不知民间疾苦。
甲桌那人斥责宋雪清不懂道德大义。
然后越吵越烈、越吵越凶,这里头还夹杂着其他的读书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引导,吵着吵着吵架内容竟然变成了“怎样才配当高官”,甲桌这边认为道德品质高的才配当高官,宋雪清他们则认为要深入百姓、能知道百姓疾苦的才配当高官。
最后是宋雪清稳赢一头,甲桌那人愤而离席,甲桌其他人与宋雪清握手言和。
金胖庆幸他们最终没打起来,更庆幸二皇子全程安静看戏、未被波及。
等二皇子离开后,金胖眼珠子一转,把族侄找来说:“去给安信侯府递个帖子,说我傍晚时要去讨一盏茶吃。”他以前有事都是在后门喊话,把女儿的丫鬟喊出来。但现在当家的太夫人说了,如果有正经事可以直接从正门进,薄茶一杯肯定是有的。
他一个商人!还不是那种贯通南北的大皇商,只是有幸开了几家酒楼而已。
能从侯府的大门直接走进去!
金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觉得十分体面。
于是这一天的傍晚,太夫人就知道这事了。万商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两桌书生当着二皇子的面吵起来了,吵到最后,他们的话题竟然是怎样的官员才配当高官?”
听上去很微妙啊。
什么叫高官?地方官和京官相比,大家肯定都觉得京官更有前途吧?
万商不觉得整个事情是自然发生的。
这里头指不定藏着谁的手笔呢!
对于朝堂上的事, 万商决定静观其变。
他们府里现在没有一个能去上朝的人。詹木宝继承爵位后虽然拥有了上朝的资格,但他还没有出孝;詹权虽然被夺情了,天天去衙门里上值, 但以他的官位还没有资格去大朝。詹木舒就更不用说了, 小小少年暂时连个最基础的功名都没有考下来。
既然没有男丁能去大朝,那万商暂时还真就做不了什么。
先把自己府里管好, 这才是她如今该做的,也是她能做好的。
未多久,清渠庄上传来了好消息, 那位疑似发现了植物氮肥的牛多,他的家人在大夫的照料下已经脱离了危险,虽说像以前那样再次去山里打猎是做不到了, 好歹没有死。牛多已经出发去了五溪铺, 打算抓住今年播种的机会,把几块试验田弄好。
而牛多的经历也已经在这些天里迅速传遍了安信侯府名下的所有庄子。
之前正月里万商安排人去各个庄子上传话时, 很多人都是听过就直接抛脑后了, 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因为在他们麻木的认知里,他们不觉得自己做好了能有多少奖赏,但万一做错了却要把全家人都赔进去。风险大收益无的事, 谁愿意去做啊!
现在出了一个牛多, 牛多家里人拥有了自己的田地,地契是盖了官府大印的,上面就写着牛多的名字;牛多每个月还有工钱拿!这实打实的好处简直叫人眼热。
大家的心态立刻就不一样了!
各个庄子上的氛围都变了。许多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下一个牛多。
然后时间迅速进入了三月里。月初, 安信侯府编撰的管事考试大纲自用版新鲜出炉, 万商还记得清渠庄那位领了牛多来府里的管事,特意叫人送了一份大纲过去。
送信的人从庄子上回来后, 对万商说:“牛师傅那外路表妹的丈夫,就是之前受了伤的,前些天刚刚被救活,原本是个猎户,他叫刘虎头。他也被五溪铺要走了。”
牛师傅就是指牛多,既然去了五溪铺管试验田,那自然要被尊称一声师傅。
万商有些好奇:“五溪铺亲自要的人?”
送信人说:“是。刘虎头虽说身体坏了,没法再去山上打猎,但技巧还在。他本来担心自己以后养不了家,如今五溪铺既要了他去传授技艺,他想是也松了口气。”
万商点点头:“挺好的!”
五溪铺的老兵们都知道自己找师傅了,是个了不起的进步呢!
这个刘虎头好像从祖上算起已经是五代猎户了。这么高危的职业都能传五代而没有断嗣,说明他们打猎技术高,进山的收获也不少。在这个知识多仰赖家传的时代里,刘家肯定积攒了很多了不起的经验。关键是现在野兽很凶,几乎每一座山里都有猛兽。要是刘虎头能帮助组建捕猎队,那苍大夫日后带学徒去山上采药会安全很多。
万商期待五溪铺被建设得越来越好。
唔,不知道大侄子如今在那里生活得怎么样了。
万商每旬都会安排人给万平安送吃的用的去,这一旬还把考试大纲送了去,希望他有好好学习吧。因为他的侯爷表弟正计划着等考试的日子就把表哥请回来考呢。
这份大纲是三个人一起编撰的。
本来只有詹木宝和詹木舒,但自从宋书生开始为《詹木香传》改编杂戏,他不是经常会来府里走动么?又因詹木宝暂时和詹木舒共用书房,经常能见到宋书生,于是没多久詹木宝也和宋书生熟了起来。然后不知怎么的,宋书生也成了编撰的一员。
宋书生时常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他心里觉得非常奇怪。他之所以选择接近詹木舒,引得詹木舒在短时间内把他视为知己,这都是为了引起安信侯府掌权者的警惕。按宋书生的推算,詹木舒的长辈比如说太夫人,早应该来找他问话了,哪怕不是试探,只见面观察一下他的人品呢?
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找他问话?!
哦,安信侯府不仅没有阻止他和詹木舒相处,竟然又“附送”了一个小侯爷过来。
然后他还被他们拉着一起编撰了府里管事的考试大纲。
宋书生:“……”
不会是觉得我过目不忘、归纳能力强,所以故意让我干编撰的这份“苦活”吧?
应该不会吧?
今日的宋书生还是没能见到太夫人呢。
大纲发下去后,现在侯府里管事只要稍微有一些上进心的,都人手一卷地拿着背诵。虽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考试,听着很麻烦,但考出来之后的待遇好啊!只要能考出来就能拿到一份府内承认的证书,日后养老都有保障了!这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府内的学习氛围就这样浓厚了起来,如同三月里初生的小草一样生机勃勃。
这日,詹权从外头回来,又直奔万商住的荣喜堂。
天气暖和了,万商正和丫鬟们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唔,对于当家老太太来说,踢毽子可能幼稚了一点;但对于一个才三十七的都市丽人来说,踢毽子就刚刚好。
玩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锻炼身体呢!
见詹权来了,万商下一秒用手接了毽子,叫丫鬟们各自散开,都去拿些糕点果子吃,然后直接待在院子里和詹权说话。在这种空旷的地方其实更不担心有人偷听。
詹权道:“自月初开始,皇上在小朝议事时,总会叫两位皇子叫去旁听。”
“小朝”有点类似后世内阁的意思,只如今还没正式的叫法,大家都习惯叫小朝。人员没有特别固定,多的时候十几个人,少的时候四五个人,都是朝中的重要之臣。
皇上现在膝下一共有四位皇子和五位公主,全是皇后和贵妃生的。如今后宫就这么两位女主子。本来去年有流言说,皇上会在开春时择美以充内廷,但开春后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科举上,皇上更是忙得不行,倒也没人去提选秀。
过了年,皇后生的大皇子十九岁了,贵妃生的二皇子也有十二岁。
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是皇后生的,一个九岁,一个五岁,暂时还没走上前台。至于公主,皇后生了大公主、二公主,也就大公主的年龄稍微大一点。贵妃生了三公主、四公主和五公主。其中二公主和二皇子差不多大,三公主又和三皇子差不多大。
从孩子们的年龄来看,皇上在皇后和贵妃之间似乎也没有特意冷落过谁。
现在能被皇上带到小朝上去的,自然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起先皇上只准许他们听,不叫他们发言。
“但前天提起了今次恩科,见二皇子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皇上看着好笑,就玩笑似的点了他的名。”詹权没有亲临现场,现在说的都是他听来的内容,“结果二皇子站出来后提了两点,一个是要为前朝的官员重写生平,以后人的身份站在更公正的立场上重新评判他们的功过是非,重新给他们定谥。有些明明是误国误民的大贪官,却以忠正为谥号下葬。有些明明是好官,却被含冤杀害。二皇子说这是不对的。”
十二岁的少年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即便不十分周全,但也非常难得了。
甚至不周全还更好一些。
因为越是不周全,越显得这番话是二皇子自己想出来的。
詹权道:“二皇子着重提到了前朝那位被抄家灭族的宋舟大人。”
“宋舟?”万商越发觉得事情微妙了,“就是二月底,一群读书人在金家酒楼争来争去,其中一人很推崇的那个宋舟?我记得那个读书人后来还把其他人都说服了。”
詹权点了点头。
二皇子那个发言想必在私底下准备了好久,因此站出来侃侃而谈时显得十分自信,这就让小朝的大人们眼前一亮。而在这些大人们看来,二皇子名义上是在说前朝官场,但如果连前朝死去的好官都能平反,那今朝活着的官员们岂不是更被看重吗?
再有一个,二皇子这番提议算是给前朝拨乱反正了,既然前朝是乱的,那今上就是扭转乱象、使得一切归于正道的天命之人啊!这简直是对今朝最好的歌功颂德!
所以二皇子这话才说完,小朝里的那些人精子一样的大人们就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引经据典,每位大人都赞成二皇子的提议,认为确实该重拟前朝的忠臣录。他们还夸二皇子如何如何聪慧仁义,再夸今朝如何如何好。因为大人们说话实在太过好听,就连皇上都忍不住含笑点头,面色温和下来,给了二皇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二皇子顿时更有自信了。他才说了一点,还有第二点没说呢。
二皇子又说那位叫宋舟的大人之所以是个好官,是因为他拥有充分治理地方的经验。二皇子道:“有了前朝这些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我们新朝要吸取教训,以后我朝的科举出身的官员,之前没当过官的,都要先当地方官,然后才能调到京城中。”
“果然是二皇子提出来的?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来的?”万商忍不住追问。
詹权自然知道万商在想什么,点着头说:“是前天的事,然后这两天就传遍了朝内外,都说二皇子宅心仁厚、德行卓绝。”这放在皇子身上算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
从皇上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即便皇上心里并不想这样,但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那无形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别说这对异母的兄弟之间本来就不怎么亲近,就算他们兄弟关系不差,也会被各自身后的势力裹挟着走上对立的道路。现在二皇子忽然给自己刷了这么大一个名声,又值天下读书人都汇聚京城,那他背后的世家会怎么做?
至少世家不能公然反对“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项政策了。
因为他们一旦反对,就是在打二皇子的脸,就是在否认二皇子的宅心仁厚、德行卓绝,就是坏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詹权和万商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主要是没敢说话。
别人看事态这样发展,或许颇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是谁在操盘一切,或者干脆真心以为二皇子果然在一些事情上有见地,称赞他少年赤诚。但因为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话最初出现在万商和詹权口中,所以他们俩能把整件事情看得特别清楚明白。
二皇子那番发言的背后,肯定藏着皇上的手笔。身为父亲,皇上难道还掌握不了儿子的行踪?二皇子虽然是被申屠家的人带出宫去长见识的,但皇子即便是微服出宫,身边也跟着护卫,所以他一路上遇见什么人,听见什么话,这都是可以算计的。
而要说皇上这么算计亲儿子是对二皇子不慈,这话又不对。
因为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确实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
这项好政策如今是二皇子提出来的,那日后所有的功绩就得归到二皇子身上。哪怕经过时间检验,后人发现这项政策对世家不友好,但二皇子还是能收获好名声。
此举能在一定程度上解绑世家和二皇子,如果后续能继续解绑,那么假使二皇子是真的有能力、有野心,日后说不得就能反过来控制世家,让世家为他所用;假使二皇子其实没什么能力,在他和世家彻底解绑后,大皇子总不至于对兄弟赶尽杀绝。
至少皇上心里是这么想的。
哦,说不得皇上做出这样的安排,同时还在检验大皇子的心性。看到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出了风头,在读书人中比他更有存在感,大皇子能不能容得下弟弟呢?
如果能容下,那至少从胸襟来说,皇上又更有看重长子的理由了。
你们这些当皇帝的,心都是蜂窝煤啊。万商在心里暗想。
苟太监明面上是掌事大太监, 其实则是接手了一部分不好被摆到台面上去给人看的活。他虽不在皇上身边端茶送水,但隔三差五总要见见皇上、汇报下工作进程。
因为是从旧时起就跟着皇上的,所以苟太监非常熟悉皇上的行事风格。他汇报时总能按照皇上的需求把事情的轻重缓急处理得非常到位, 叫皇上听着毫不费劲。
待苟太监把近期的工作任务都汇报过一遍, 皇上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木家那边还是没能找出什么吗?”其实皇上并没有那么看重木家, 更像是打草搂兔子,能搂着当然更好,但搂不着也不觉得十分可惜。皇上并没有指望靠着一个木家就扳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