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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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苟太监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摊开了给皇上看, 皇上才会一直信任他。
苟太监管着情报网, 那他当机立断把事闹大,这里头就很有公报私仇的意思。
从公心来说,武勋集体闹了户部尚书, 不仅叫武勋和文臣高官进一步对立, 也给世家找了麻烦,这绝对是皇上乐见其成的;从私心来讲, 这是给昌华郡主报了仇。只是这份私仇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没叫人发现。世家最多就是怀疑武勋搞串连了。
而且别管武勋究竟抱着什么心态,他们闹事时都打着为昌华郡主出头的旗号。既然这样,那为了不打脸,为了不叫说出口的话落空,他们日后都要加倍照顾郡主。
经此一事,谁还敢小看了郡主?她在京里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万商和詹权继续复盘。两人用眼神说了很多话,万商嘴上却只简单地说:“我相信在武勋心里,对兄弟的忠义肯定没作假。”但这个占了多大比例,就真不好说了。
詹权意会,叹着气道:“忠义肯定是占了大头。但武勋们平日里和文臣相处,估计也攒了不少怨气。这次顺势都发泄出去了。”其实这才是他们闹事的主要原因吧?
这年头的战斗人才和现代社会的战斗人才完全是两码事。
现代的高级军官需要有学历、懂技术。但是在这个冷兵器作战时代,一个人能在战场上出头,基本都是仗着“悍勇”二字。跟着新皇打天下的,好多都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几乎不存在儒将。连先侯爷这种毛笔字写得不如万商的都算是有进取心的了。
他们能打赢仗,很多都是靠着直觉。
战乱时,这样的人确实都出头了;但现在新朝已立,一切迈入了正轨,武勋们忽然就被“规章制度”给限制住了。打个比方,以前武勋需要“军费”,很可能就是以战养战,打下哪座城,叫城里富户“捐献”一番,军费就有了。但现在呢,京郊大营里养着兵,边境也养着兵,但兵部再想拿到军费,就需要先打申请,然后等着户部审批。
武勋们根本不适应这些。
用万商的话来说,就是一帮穿惯了背心人字拖的人,现在被强行要求换成西装皮鞋,他们哪哪儿都是难受的。哪怕文臣那边不为难他们,他们适应起来也很艰难。
而文臣真的从来没有为难过武勋吗?
怎么可能!
每位文臣都在用自己最大权限去为难武勋。因为朝堂就是一块大饼,文臣想要多吃一些,那就一定要把武勋压制下去。他们对制度玩得贼溜,压制武勋太容易了。
文臣们非常清楚,武勋在授勋那一刻达到他们的巅峰,从此都是在走下坡路。
而武勋们心里也知道这一点。
但谁愿意承认自己将要走下坡路了呢?
于是借着昌华郡主一事,忍了大半年、被恶心了大半年的武勋终于掀了桌子。
而这件事背后最大的获利者,名义上是昌华郡主,其实始终都是皇上。
万商和詹权对视一眼。户部尚书冯垠这次肯定翻不了身,看似只是没有管好小儿子,但因为事情闹得太大,为了平息武勋们的愤怒,他的前程肯定危险了。关键是就因为他没管好儿子而被武勋抓住这么大的把柄,他背后的势力都难以原谅他。世家手里不缺人才,既然迁怒了他,那就不会为他求情,只会把他当垃圾一样扫出门去。
事情的发展正如万商所料。
等到冯垠意识到事态已经超出他的想象,完全不受他控制,他无奈只能紧急求助背后的人脉势力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彻底放弃了。主要是他家人做出来的事情叫人窒息,竟然还指使家丁去冲撞衙门,这往大了说是谋逆,武勋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世家都觉得冯垠肯定翻不了身,运气好说不得还能卷铺盖回家。
要是运气不好,那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就在冯垠百般绝望之际,皇上那边终于下了旨意,将他连降好几级,从一部尚书变成了正六品的主事。
他那个犯事的小儿子直接被判流放。
至于指使家丁冲撞衙门的这个罪名被按在了冯垠母亲头上,无知奶奶为了宝贝孙子不管不顾,听上去好像非常合理。于是皇上直接下旨夺了她身上的诰命——其实冯垠降职后,她本来也没有诰命了,但圣旨这么一下,就更具有惩罚性,冯垠以后要是升上去了,她的诰命也不可能恢复。啊,虽然大家不觉得冯垠还能升上去。
这样的处置结果显然有些出人意料,显得皇上十分宽和。
谁能想到冯垠竟然还有六品官当!但不得不说,很多文官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看冯垠,都觉得他是被家里人拖累的,要是皇上惩罚太过,他们难免心有戚戚。但现在皇上没叫冯垠卷铺盖走人,他们就觉得皇上明察秋毫,是一个仁慈的好君主。
这时候,大家都觉得冯垠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要在六品官的位置上待到死。
他背后的势力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哪怕冯垠还在当官,但世家并没有重新笼络他,显然是看不上这个六品的官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冯垠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而武勋那边呢?他们会因为皇上宽待冯垠而生气吗?
其实没有,因为他们也得了安抚。
清风院里正在接受培训的新科进士们,因为会根据他们在培训的三个月里的表现来授官,而好的官位是有限的,所以他们之间存在很强烈的竞争关系。哪怕还没有正式走上官场,但官场中的各种手段都已经在清风院里使出来了。这其中,背后有人脉有路子的,当然会表现得显眼。而没人脉没路子的就会被打压、被拉拢、被陷害。
皇上直接给了武勋们权限,叫他们能自主地去清风院里挑人。
其实这会儿清风院的培训才过去将将一个月。但一个人背后有没有人脉路子,这已经能被看出来了。这个人有没有能力,这同样能被看出来了。那些被打压、被拉拢、被陷害的人里头,自有聪明的会快准狠地抓住这个机会,选择和武勋眉来眼去。
比如其中一人,在恩科中位列二百多名,这个成绩放在全国当然很厉害,但放在新科进士中那就是末尾了,他又没有人脉路子,按照正常选官,肯定会被直接打发到偏远地区当县令。但在投靠武勋后,武勋为他一运作,他就成了户部正七品检举。
一个不是只会死读书的新科进士,让他当个正七品检举,还不是手到擒来?
文官那边对此很有意见,但皇上表示他也很无奈。
他得安抚武勋啊,都是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却因为昌华郡主物伤其类,这分明就是他这个皇帝没做好,是他没给武勋足够的安全感,他恨不得都去抱着武勋们哭一哭好把他们哄回来……他这个皇帝都开始反省了,你们文官是不是更要反省?
而武勋们要得其实并不多,反正都是新科进士,他身为皇帝用谁不是用呢。
就顺着武勋们的心意,这么安排吧!
于是,那些原本没什么背景的新科进士反倒是因为忽然投靠武勋,被留京了。
而官员的位置就这么多,有人留下了,剩下的人就要走。虽说培训期还没有结束,但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场恩科中有背景的反倒要被打发去当县令了。县令的任期是四年,想要调回京城吗,至少在这四年时间里,你们要一心一意地把地方治理好哦!
往严重了说,这样的安排会让文官的利益集团青黄不接。
乍一看,管你是先当京官再谋划外放,还是先外放再一步步升回来安安稳稳地当京官,反正都是要外放的,先后次序好像并不重要。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那正七品检举,升到四品才需谋划外放,他这时肯定经营出了一些人脉,就算外放也能挑个合适的去处。到了那边、有了功绩,他再调回京就是三品大员了。
再或者凭有些人的能力、野心,这辈子只要升到四品就心满意足了,那他在出清风院被留京后,意味着他这辈子都不用寻思外放。所以先当京官肯定是有好处的。
武勋这次绝对是占大便宜!
但文官的利益集团非要因此说皇上偏心武勋,又显得冤枉了皇上。说武勋阴险狡诈,偏偏武勋经此一事在民间的读书人那里口碑非常好。再加上武勋闹了怎么一大通,皇上除去贬了一个户部尚书,并没有动文官高层,文官只能默认了皇上的安排。
文官的利益集团若非要怪一个人,怪来怪去都不合适,还是怪冯垠吧!
冯垠因此被他以前的利益团体彻底抛弃了。
世家勉强能安慰自己说,新科进士被授官最高才六品,其他基本都是七品,这样的末流小官位上虽然没有如愿安排上他们自己的人,但对于大局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武勋们不觉得。
千万别小看了低品官员。这些低品官员入职后,武勋去各个衙门里办事,只觉得丝滑了很多。用万商的话来说,他们虽然没找回以前穿背心人字拖时的舒服惬意,但西装的领口忽然不卡脖子了,西装的裤子也不磨裆了,脚上更是不会磨出水泡了。
这些低品官员承了武勋的恩情,心里又肯定了武勋的忠义,哪怕有些事确实要按流程走,不可能给武勋开后门,但他们对着武勋会说人话啊。他们用武勋听懂的语言把所有的流程制度说得特别清楚明白。武勋呢,也不是真的想走后门,能混出头的显然不会是真正的刺头,既然别人把话说清楚了,那我照做呗!然后事情就办成了。
武勋们都觉得这把不亏,觉得皇上果然还是自己人,心都偏向他们这边了。
万商围观了全程,只觉得叹为观止。
这时候,文吏们修得前朝名臣录也已经弄好了。按惯例,这种书籍会被放在官方的档案里,各个官员心里有数,这就行了。也会流传到后世,后世人翻开书一看:哦,原来某某大臣在生前被君王薄待,反而在王朝灭亡后,他被后来的朝廷平反了。
什么名臣录啊,什么前朝史啊,一般不会和当朝的百姓说。
百姓们需要知道什么呢?他们只管老实种地就行。
但皇后从金玉楼里得了灵感。她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等到皇上终于闲了一点——完全闲下来是不可能的——先去贵妃那里,陪年纪尚幼的女儿们吃了饭,再来皇后这里,见了见排行靠后年纪同样不大的公主皇子们。
等陪孩子们玩得差不多了,皇上享受了一段难得的亲情时光,觉得满足了,皇后才叫人领了孩子下去,然后一脸神秘地取出一本账册,带着几番卖弄地递给皇上。
皇上接了账册没打开,随口问:“这是什么?”
皇后笑道:“是我前些天叫人在京城里开的一家酒楼,起了个俗名就叫金玉楼。才开张一个多月,就赚了不少银子,皇上您全都拿去吧,回头叫人入了内库的账。”
皇上也跟着笑,一边打开账册,一边说:“开酒楼确实能赚一些银两,但内库空得都闹不起耗子,你就是赚得再多,填进去也是车水杯薪,还不如叫苟儿在外头多收一些贿赂。你啊,有这份心就行,赚多赚少,只管自己拿着花用就是了,何必……”
皇上的话说不下去了,什么酒楼一个月能赚这么多!
皇后哈哈一笑:“说起来,这还是安信侯府的那位太夫人给我出的主意。”
“又是老詹那发妻?”这个“又”字就很有灵性。
哪怕皇上还是不知道什么样的酒楼能赚这么多银子——开青楼倒是有可能,但皇上对于青楼这种行当非常不喜——但既然是万商的主意,他心里就不觉得奇怪了。
皇后娓娓道来,先说安信侯府里缺了一个能帮着识别古董文玩的人,再说乌嬷嬷帮忙介绍了一个前朝的落魄太监,然后说万商前些日子忽然发现这样的太监竟是不少,万商觉得这些太监有手有脚还有技能,完全能养活自己,白丢在那里是浪费……
皇后道:“主意是她出的,但她那样的身份,真雇了一帮太监开酒楼,哪怕是前朝的太监,也不太好。于是我就捡了这个漏,我也是没想到一个月能赚这么好些!”
“和老詹一样,都太小心了一些。”皇上摇着头说。
皇后还特意拿出万商的信,直接翻到最后几行,用手指点给皇上看:“我真是没见过这样促狭的人,若不是守孝,她大儿子都能给她生孙子了,她还这么爱玩……”
一边卖前朝宫廷菜,一边骂前朝奢侈,这也就是万商能想得出来!
皇上果然哈哈大笑。哪怕皇上是标准的政治生物,其实也没有完全摒弃凡人的那一面。要是每次和皇后聊天,都能聊得很愉快,那他潜意识里就喜欢来皇后这边。
皇后拿自己的心路历程打趣:“但这也叫我为难了,毕竟是开酒楼的,难道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又指着客人的鼻子骂,说他们奢侈无度吗?那酒店还怎么开下去?”
“那后来是怎么做的?”皇上生出几分好奇。
“后来啊……特意找了三条街之外一家叫金家酒楼的,他们有个很厉害的说书先生,现在就让那先生天天指着金玉楼的菜谱骂,听说很是给金家酒楼招揽了生意。”
皇后说着说着就又忍不住笑了。至于金家酒楼的背后是安信侯府,金胖的女儿是先侯爷的妾侍,要是多赚了钱,给安信侯府的孝敬银子就会多,这就没必要讲了。
皇上果然又是大笑。哪见过这样的事啊,开个酒楼,竟然还得雇人骂自己。
但笑过之后,皇上心里又涌过一阵暖流。皇后命人开酒楼是为了给内库赚钱,雇人骂前朝是为了收拢民心,说起来呢,都不是为了她自己,全然就是为了皇上。
皇上牵起皇后的手,叹道:“你呀!”
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有人上折子叫他充盈后宫了。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时间去应付女人,后宫里真装了那么多人,还不是给皇后添麻烦?回头得骂回去!
金家酒楼的说书人姓杨,这是家传的技艺,祖上就是说书的。因为说得好,他被人尊称一句“先生”,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真拿自己当“先生”看。他的地位其实和那些摆摊杂耍的人一样。因着这份谦卑,他从未招惹过是非,更不曾因言获罪。
这日,他刚踏进金家酒楼,正要坐到大堂的老位置上去开始一天的说书,老板金胖忽然把他招呼到一边,小声地说:“杨先生,你快去天字号包间,有大人等你。”
杨先生立马身形一顿。
金胖说:“别怕,许是好事呢。”能叫大人赔了时间等你,应该不会是坏事。
杨先生冲着金胖拱拱手:“借你吉言。”
还真是好事!那不知是几品官的大人拿出了一本官刻的《冤臣录》,都是在前朝被打成奸臣,但是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都觉得应该是忠臣的人。一共选出了十人。
“要我在酒楼里说这个冤臣录?”杨先生指了指自己。
那官员一脸矜持地点了点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杨先生,心说一个小小的说书人,竟然祖坟冒了青烟,不知什么时候上达天听了,皇上竟然点了名要他来讲书。
大人布置下来的差事,杨先生自然不敢往外推。但有些话,他要说在前头。他诚惶诚恐道:“我们说书人呢,想要说得引人入胜,不会照着书本原模原样地讲……”
“自是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那官员看着傲气,态度竟然十分不错,“你这般也算是为朝廷做事,所以我们每月给你二两银子,每到月中会差小吏专程给你送来。”
杨先生:“!!!”
竟然还有银子可以拿?
不是,我不过一杂耍艺人,就这样吃上公家饭了?
有工资,就有了参与感,也有了荣誉感, 还会生出主观能动性。
杨先生一听说朝廷会给银子, 心里顿时就思量开了。他想,衙门找上自己定是为了把《冤臣录》中的内容宣扬出去, 尽可能地叫更多人知道。但金家酒楼虽比不得金玉楼那样叫人望而生畏,也还是有些门槛的,真正的穷人根本不会往酒楼这边来。
想要叫《冤臣录》在百姓中口口相传, 靠他一个说书先生肯定不够。
杨先生不由地想到了吉祥街的馄饨摊。
之所以会知道那摊子,是因为他和那馄饨摊的摊主一起讲了《詹水香传》。杨先生还乔装去听过,发现他和那摊主完全是两种路数。他学不成摊主那样, 摊主也学不成他这样。不过, 在最底层的百姓中间,还是摊主那种讲法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冤臣录》其实也可以放在馄饨摊上讲。
杨先生便对着大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杨先生是皇上亲口点出来的人, 大人对着他保持着一份少有的尊敬。听了杨先生的话, 大人心说, 确实是个聪明人,若此人是我手下小吏,我定也会提拔他。
大人有心给杨先生作脸, 便说:“这主意不错。既然这人是你举荐的, 回头就由你亲自去招揽他。他也有一份钱拿……唔,就每月八百钱。回头钱一并送到你这里,你再差人给他送过去就是了。”这是叫杨先生总揽的意思, 馄饨摊摊主归杨先生管。
杨先生再次心惊大人的好态度。这是连下属都给配上了?
他祖上几代说书, 此前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能靠着说书吃上公家饭!
拿到《冤臣录》后,杨先生第一件事就是找金胖请了三天假。他要闭关三日, 好好研读此书,只有将书中的全部内容都熟记于心了,他才知道该怎么去讲好此书。
金胖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准假了。他这个人其实很擅长钻营,知道杨先生从此以后也算是攀上朝廷了,是有靠山的,他还对杨先生说:“这三日你只管好好看书,一日两餐加中午的那一顿点心,我都遣我族侄亲自送去你家。这样你就不用开火了。”
杨先生又是谢过。
翻开《冤臣录》,开头第一个是一位叫宋舟的大人。
之所以叫宋舟排了第一,当然是因为二皇子提出为前朝忠臣平反时,专门拿了宋舟来举例,据说皇上当时还笑着夸了二皇子做得不错。对于编写书本的文吏来说,他们有心要逢迎,也擅长逢迎,把谁放在开头不是放呢,既然这人为二皇子所知,又得了皇上的一句好——虽然皇上夸得其实是二皇子——那自然要把宋舟放在第一了。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比如此时刚刚打开《冤臣录》的杨先生,他的第一反应显然就是,这肯定是最大最大的忠臣!他的功最大,受得冤最重,因此才能排在第一。
说书人想要顺利把听众的情绪带动起来,除了技巧之外,更需要有真感情。
如果你嘴里骂着前朝奢侈无度,其实你内心非常羡慕那种奢侈,那么你的真实情绪总会从言语神态中带出来,慢慢感染周围的人。这会导致听众们听到最后并没有觉得义愤填膺,反倒是生出了不少向往。这样一来。“批判前朝”这个目的算是毁了。
杨先生肯定不会犯这类错误。
所以当他看《冤臣录》时,他把自己的情绪完全沉浸了进去。
通过书上的字字句句,他仿佛穿越时空真的看到了那位高瘦文臣,面容严肃、铁骨铮铮。他有着十多年的地方官经验,对着百姓真正做到了爱民如子;在大理寺任职期间,更是改判了无数冤案;在前朝大厦将倾之际,他站出来针砭时弊,提出了治国上策,结果却是被贼宦陷害、被昏君抛弃,最终被抄家灭族……因为他们给他扣的罪名太大,他被砍头时,一路上被蒙蔽的百姓还对他唾骂,觉得这样的官员就该杀。
杨先生放任了自己的情绪,不知不觉竟然泪流满面了。
金胖的族侄来他家里送饭来时,见杨先生肿着一对核桃眼,吓了好大一跳,回去就和金胖说了。金胖觉得很正常,杨先生骨子里有些文人情怀,难免多愁善感嘛!
金胖觉得自己见过许多世面,绝不会和杨先生似的轻易哭出来。
然后,杨先生第一天讲《冤臣录》,金胖先是咬牙切齿,再又哭得稀里哗啦。见过许多世面的金胖一边哭,一边脑子里冒出了生意经。啊,哭着也不能忘记赚钱。
第二天再讲《冤臣录》,讲的还是宋舟。因为每天都有新客人来,所以同一内容会连讲三天,之后才会换内容。老客们发现菜谱上添了一道新菜,竟然叫下油锅。
待宋舟大人被贼宦陷害时,“下油锅”出场了。
那领头陷害宋舟大人的贼宦名字里正好有个“丹”字,谐音是“蛋”,这个“下油锅”就是把鸡蛋煮熟去壳,放油锅里炸,炸得蛋皮起泡就成了,寓意是那贼宦下了油锅。
大家点一道“下油锅”,恶狠狠地咬下去,气势磅礴地好像是把那贼宦生吃了!
因为这道菜的原材料就是鸡蛋,一份菜里就只有一枚蛋,只需额外收一点油和调料的损耗,加个一两文钱就卖了,称得上十分便宜。所以来酒店里吃饭的客人们完全不用考虑自己的荷包是厚是薄,都可以大手一挥地叫小二往桌子上端一道“新菜”。
别看一枚蛋只赚那一两文,等到夜里一盘账,竟然没少卖!
又有馄饨摊的摊主名叫陈平的被请来后,跟着杨先生学了《冤臣录》里的第一个故事,又学了几道前朝宫廷的奢侈菜谱。待陈平回去后,他心里感激杨先生给了这么个机会,又记着金胖还免费请他吃了一顿饭,陈平就特意拿着“下油锅”大说特说。
这年头穷得已经揭不开锅的人,他们根本就不会往城里来。能站在陈平摊子上听故事的百姓,咬咬牙总能挤出那么十几文钱。“下油锅”竟是他们都能消费得起的。
没几天,金胖不得不又请了一个族人来,专门站在廊下卖“下油锅”。买家不打算进店消费,金家酒楼也没法提供那么多的碗筷,直接用木签子往蛋上一插,买家插着蛋就走了。有好事者还编了顺口溜,说奸臣贼宦就应该先被下油锅,再被穿肠破肚。
额,听上去好像有些影响食欲。
但卖得特别好!
大中午时,廊下的队伍能排得老长。
一段时间下来,这道“下油锅”硬是把京城周遭的生鸡蛋价格往上抬了一文钱。
安信侯府。
万商借着前户部尚书冯垠府上的事教导了大儿子詹木宝。瞧见了吧,孩子一定要好好教。孩子教不好,任你再有本事、再有靠山,你们全家还不是被连累得玩完。
詹木宝向来听万商的话,也顾不得说自己还没成婚呢,孩子更是没影,只问:“那怎样才能把孩子教好呢?”
万商说:“这就需要你自己想了。因为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不可能有一套标准适用于所有孩子。从大面上来说,作为父亲一定要有责任心,还要学会和孩子建立亲密关系。然后就像种地一样,该施肥施肥,该浇水浇水,该除杂草也要除杂草。”
詹木宝非常上心,一直在心里思考这个问题。
到了宋书生带着新写好的杂戏稿子定期上门拜访的日子,因为相信宋书生的学问,詹木宝就把自己的思考结果拿出来分享说:“我越想越觉得我娘说得对,不能用一套标准去要求所有孩子。我自幼和我表哥一块儿长大,我们俩性情就很不同。长辈们从来不会因为我学东西比表哥慢就骂我,也不会因为表哥胆子大就说表哥不好。”
“这便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了。”宋书生总结说。
詹木舒年纪最小,聊到这种话题还有些害羞,红着脸说:“我觉得……想要把孩子教好,夫妻感情也要好呢。那犯事的冯二,我以前见过这个人。听说他爹娘感情就很糟糕。别看冯二和他兄长冯大是同父同母,因他大哥常帮父亲说话,他母亲就总觉得大儿子不贴心,于是越发溺爱小儿子,又常在小儿子面前说他兄长冯大的不是。”
因为兄弟感情糟糕,得知家里打算牺牲自己去给大哥仕途铺路,冯二才会心怀不满。如果冯家夫妻的感情是好的,冯二与他兄长之间是和睦的,冯家未必会出事。
但夫妻感情要怎么才能处好呢?
书房里,三只童子鸡面面相觑。
好在这时有人传话:“侯爷,表公子从五溪铺回来了,才下了马车,正赶往荣喜堂去给太夫人请安。”
詹木宝立马就坐不住了。距离上一次见到表哥,又过去了两个多月。詹木舒知道他们感情好,忙说:“大哥你快去看看吧,说不定是庄子上又有了什么好消息。”
詹木宝又看向宋书生,宋书生自然说自己不介意。他就兴匆匆跑去了荣喜堂。
万平安从庄子上回来,是因为小鸡的人工孵化有了一些进展,对着万商滔滔不绝地说:“因为大家都有意识要沤肥嘛,发现牛粪沤肥时热乎乎的,且这个能持续,牛蛋的娘就灵机一动,想要用这个热来孵小鸡……试了两次,竟然真孵出了几只。”
孵一次小鸡的周期是二十天左右。他们这两次实验,确实孵出了小鸡,但损耗同样不小。不过他们隐隐抓住规律了,只要继续实验下去,损耗应该能慢慢降下来。
万商听得一愣一愣的。
牛粪在发酵的过程中确实会产生热量,但没想到这种热量竟然能用于孵蛋!
现代人接受的讯息太庞杂。万商只知道在真实历史上,宋代就出现了人工孵化鸡鸭的方法。她却不知道,宋代出现的就是牛粪法。可见用牛粪孵蛋确实是可行的。
万平安又说:“因为用牛粪发酵确实孵出蛋来了,牛蛋的娘在孵蛋时还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无非就是温度要合适,且蛋要时常翻面。好几个蛋最后都坏死了,就是因为翻面少了……牛蛋娘猜测说只要把这些条件都满足了,那孵蛋也可以不用牛粪。”
之所以牛蛋的娘只试了两次就总结出了一些规律,是因为牛多的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