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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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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宋书生在长相上偏向了世家那边,和他生父站在一起能看出明显的亲戚关系,那么就算皇上在户籍上帮他处理好了,没有人能从户籍上拿到证据去质疑他的身世,但没有证据又如何呢?私底下依然会有流言蜚语蔓延开,当事人根本没法阻止。
宋书生道:“我舅舅舅母时常说,我长得很像母亲,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万商生出两根手指:“两个可能性。第一,你确实很像母亲,这当然再好不过。第二,你舅舅舅母只是厌恶你生父,因此哪怕你身上有像他的地方,他们不承认。”
这种例子非常多。以前万商常听自己一同事吐槽,说女儿的眼睛又圆又大明明是像了她,结果孩子奶奶非说眼睛这么好看肯定随了爹。另一个同事也说,明明她不挑食,她老公不爱吃蔬菜,结果儿子挑食时,公公婆婆非说孩子挑食的毛病随了她。
反正孙子孙女好的地方都是随我家孩子,不好的地方都是随了亲家那边。
宋书生毕竟没成婚,他舅舅舅母以前也不爱蹿门子,他一个读书人上哪里去听家长里短的闲话,因此他还真不知道长辈们的心一旦偏了,眼睛真的就像瞎了一样。
此时被万商点醒,他才反应过来,太夫人说得第二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万商说:“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万商点点戏本子:“找个机会把这个戏推出去吧,你写得这样好,即便我们不用手段,我都相信它能传开。要是我们扇扇风,想必它很快能成为大家熟知的戏目。”
只要这个戏成为耳熟能详的戏,即便宋书生的长相随了世家那边,世人也不敢轻易用孝道来压他。不过,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一定要让戏里的主角变得更“完美无瑕”一些。子告父是重罪,主角身上既然已经有了这个不利因素,那就让他除了这个之外,剩下的全是优点。这样极端处理后,人们就会质疑“子告父真的不可吗”。
“我觉得细节上可以稍微改一改……比如,在第一折戏里,年轻人使手段叫布楼破产,我们一定要把年轻人的那种痛苦挣扎的心描写出来,还要强调布楼的可恶。”
万商给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比如,在年轻人使出第一个手段前,正当他挣扎犹豫,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又饥又渴的乞丐向布楼的东家乞讨。年轻人当时心里就想,如果东家愿意接济这个乞丐,那我的手段就先不使了,结果就看到东家接放出恶狗驱赶乞丐,将人咬得奄奄一息。年轻人把痛苦哀嚎的老乞丐送到医馆救治,才下决心使第一个手段。
本来就是戏嘛,完全可以设置一些戏剧化的场景。之后每次使手段就都和第一次一样,年轻人总想如果东家做了好事就放弃,如果东家良心做生意就放弃,如果东家不坑害贫寒百姓就放弃……结果东家永远那么可恶,年轻人所有手段都使出去了。
这样一来,人们不会觉得年轻人心狠手辣,只会觉得东家自作自受。
“然后第二折戏里,生母怀有七个月身孕时发现真相,这里再加一个情节。就说她听见公公和丈夫密谋,公公说为了以绝后患,最好把她一同解决掉,丈夫求情说不然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公公又说,只要彻底吞并成衣店、把生意做大,丈夫以后还可以再娶淑女、再生孩子,这个没出生的孩子不要也罢。丈夫沉默良久终是点了头。”
这才是生母必须要假死的原因。她若不假死,等着她的将是一尸两命。
孩子尚在腹中,生父就谋划要害他,这便算是他亲自杀了孩子一回。
生恩自然就被抵消掉了。
“第三折戏,自尽这里,加几个人来劝。叫第一折戏里被年轻人救助过的老乞丐来劝,他拦着年轻人不让做傻事。所有前面被年轻人帮助过的人都来劝,但是劝来劝去,因为年轻人品格无比高尚,他还是在众人的哀痛和惋惜中,自尽了。”万商说。
宋书生顺着万商的思路想了想。他都能想象得出来,台下观众看戏时肯定会被主视角带着走,那么多人劝年轻人不要自尽,观众肯定就盼着他能活下来,结果还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那时,台上的戏子有多哀痛和惋惜,观众就有多哀痛和惋惜。
这份哀痛和惋惜会大大弱化世人对“子告父”的反对。
宋书生很清楚照太夫人说的这么改,那这个戏完全就是个工具了,且这个工具只要用对了就会有奇效。万一他的身世在未来于人前暴露,他会凭白少掉很多桎梏。
太夫人这么谋划,显然都是为他好。宋书生心里感动。
万商想着帮人帮到底。
她道:“这样,你这个戏本子就放我这里,我找人帮你改了,叫文风和你以往改编的杂戏截然不同,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你身上,然后送去外地,在外地先演起来,再一步步地引到京城里。等这个戏出名了,绝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是你的先手。”
万商笑着说:“不过这样一来,作品的署名权就不属于你了。”
宋书生:“???”
对上万商戏谑的眼神,宋书生哑然失笑。
宋书生觉得自己好像被太夫人看作了需要被人哄的小辈,怕小辈的心情太过沉重,所以太夫人忍不住开了开玩笑。不过太夫人的玩笑竟然是这戏的署名权的归属?
玩笑话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性情,要是一个人表现得谦谦君子,但酒后的玩笑话却十分荒淫,那说明此人骨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只是玩笑话,太夫人既然能这么说,就知道她十分尊重大家的成果,不会拿着下属的功劳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
宋书生越发喜欢太夫人。
他洒脱一笑,没和万商客气,拱拱手道:“那一切就都交给太夫人您了。”
万商说:“我家老二已经往宫里递了密折,等皇上召见。召见时必然会提到你。为了不引人注意,你这两天索性就住在我们府里吧。如此,若皇上想见你,你便打扮成老二的亲随,悄悄就去了。”要是皇上的诏令传到吉祥街去,那谁都知道这里头有问题了。宋书生就会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进入京城贵人们的视线中。
宋书生便说需要给舅舅舅母传信。
舅舅舅母虽然总挂心他,但若是在安信侯府小住,她们还都是能放下心来的。
事情就这么安排了下去,正要给宋书生收拾院子,詹木舒听说好友来了,还要在家住两天,连忙说:“不用收拾,叫宋兄住我那里得了,我正好与宋兄抵足而眠!”
宋书生点头。他终于能抛开顾虑,从此安安心心地和詹木舒做朋友了。
皇上是真的忙,密折递进去,这次等了足足一天才得到批示,叫詹权第二日一早入宫。这样一来,如果宫里要见宋书生,大约会赶在第二日中午的样子。不过宋书生心里知道皇上暂时不会见他,应当会先派心腹出来了解情况,之后再决定见不见。
但皇上总归是要见他的,如果他对自己身世的猜测毫无错漏的话。
宋书生在心里问自己,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在朝堂中沉浮的准备了吗?这一步迈出去,便无法再后退了。
他又自己回答自己,做好准备了。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知道挡在前面的是什么,知道皇上看重的是什么,知道想要如太夫人说得那样在史书上留下良臣的美誉都需要付出什么……他不会后退。
这时候就能看出詹木舒和宋钰之间的差距了,詹木舒偶尔还有些孩子脾气,满脑子都是和朋友一块住非常兴奋,哪里知道朋友心里装着天下局势!好在宋钰并不嫌弃他,不仅不嫌弃,还觉得和詹木舒待在一块儿非常轻松自在。宋钰这几天经历了太多事,如果一个人睡,难免会东想西想,被詹木舒拉着聊天,索性就什么都不想了。
一夜睡到天亮。
万商不是一个重视排场的人,不会一日三餐都把人聚到荣喜堂吃饭。大家在自己的院子里点自己爱吃的,这不更好吗?咳,其实万商更享受独自吃饭,因为一个人吃饭就不用在意形象了!所以第二天一早,宋书生就跟着詹木舒在他院子里用了饭。
本以为接下来要去大书房打发时间了,却见詹木舒身边的书童一脸喜气地从外头进来:“三爷,好消息呢!京郊五溪铺的庄子上定是有什么成果了,一大早就有人从外头来,去了荣喜堂报喜,估摸是天不亮就在城门口等着了,才能来得这么早。”
詹木舒一下子就椅子里站了起来:“真的?那我要去母亲那里沾沾喜气!”
说着还不忘招呼宋书生,一边带着宋书生往荣喜堂走,一边开启了夸夸模式:“母亲一直非常重视农桑……”
宋书生觉得詹木舒这样子瞧着眼熟。哦,好似有点像小侯爷。
小侯爷日常也是这么夸太夫人的!
该说不愧是亲兄弟吗?
到了荣喜堂,就见万商身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家熟悉的万平安,另一个是一位神色拘谨的乡下妇人。但因为万商笑容亲切,这妇人倒是不惧怕和太夫人说话。
她道:“既然牛粪能孵蛋,那我就琢磨着弄个容器,外头用稻草围起来保暖,里头放些热乎乎的东西,再把鸡蛋埋进去,不也是能孵蛋了吗?我试过沙子,把沙子炒热了,再把鸡蛋埋进去,就和埋在母鸡的屁股底下是一样的……结果却不怎么好。后来又试了好几样……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用了稻谷,把稻谷炒热倒在桶里……”
事实证明把稻谷炒热了放在桶里,再埋鸡蛋进去,这样真的能孵蛋!
万商非常高兴。人工孵蛋的成功,让鸡鸭的规模化养殖跨出了第一步。
半年不到啊,五溪铺就出成果了。万商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如果是粮食增产,那毫无疑问要报给皇上,但这个人工孵蛋……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报给皇后比较好。
万商就对妇人说:“您看,你一来咱们就聊了孵蛋,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呢。我回头就给皇后写信,在信里把你的这番努力都记上,好叫朝廷知道你立了一大功。”
那妇人傻愣着,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道:“不不不,这如何是我的功劳?这点子最初就是太夫人您出的,后来我们买鸡的钱也都是您拿的……这是太夫人的功劳!”
万商却说:“我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算不得什么。这半年时间天天和鸡蛋打交道的,从无到有想出稳定孵蛋法的都是你。功劳分十成,至少有九成在你身上。”
在妇人的认知里,她丈夫是残疾老兵,他们住在安信侯府的庄子上,种着安信侯府的地,虽然因为主家心善,免了他们租金,但她看自己,依然拿自己当佃户看。
所以,别说这点子最初就是万商提出来的,妇人真心觉得功劳在万商身上。就算本来是妇人的东西,主家直接拿走用了,都很正常。好比戏文里唱得那样,穷人在山上挖到宝,这宝要献给皇上,肯定是说贵人府里献上,而不是说贵人的佃户献上。
但在万商的认知里,你有一份功劳,我就记你一份功劳。她本人都已经是太夫人了,什么都不缺,要是连下属的这点功都要抢,她真心看不起自己。再说,哪怕首功给了妇人,难道万商就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了吗?怎么可能!她会在别的方面受益。
万商再次请教妇人的名字。
宋书生被詹木舒领着,站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二天,宫里果然有了消息。
考虑到宋书生的发现太过重要,虽然皇上没空见他,但苟太监作为皇上心腹中的心腹,特意抽出空来见了他。苟太监办事很有效率,没两天就把宋书生真正的身世查明了。他愿意给宋书生一份尊重,提到未来的安排时,还特意问过他本人的意思。
宋书生对这样的安排并无意见,却说:“若不急,不如等我两天,再将我的’身世’公之于众。”
“哦?”苟太监有些好奇。早两天晚两天有区别吗?
宋书生认真地说:“安信侯太夫人于我有恩,我想要回报一二。”
我欲送一场东风给她。

对许多人来说, 这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宋钰约了这些日子新认识的读书人,请他们去金家酒楼吃饭。全是一群贫寒书生,互相认识的契机是他们都在匾额上镶嵌了一只白兔子的书铺里抄过书, 因此宋钰选择直言:“我帮贵人改编的杂戏终于完稿了, 刚领到酬劳,就想请大家吃顿好的。”
好像读书人和读书人之间一直都有“羞于谈钱”的氛围, 谁要是开口闭口“银子”、“铜板”的,周围人都会质疑他的人品,耻于与他相交, 纷纷割袍断义。但也有例外。
宋钰邀请的这帮贫寒书生,他们首先都没钱,其次都在努力赚钱。
如果他们是那种没钱还不努力赚钱的, 只会趴在家人身上吸血, 他们也不可能长久窝在店里抄书了,不是吗?而他们既然在努力赚钱, 就说明他们是知道疾苦的。
既然知道疾苦, 他们或许会瞧不起贪财者, 但绝不会瞧不起自食其力者。
宋钰能通过改编杂戏拿到稿酬,这帮读书人都是羡慕的。只可惜改编杂戏也需要天赋呢,他们在诗词歌赋上或许还有一点笔力, 却都不擅长音律, 吃不了这碗饭。
宋钰一说要请客,这些人都不扫兴,一个个全应下了。
他们相拥着去了金家酒楼。在京城的众多酒楼中, 金家酒楼的名气非常大, 价钱却不是最高的。有人在心里寻思,只要不盯着贵菜点, 应该不会叫宋兄破费多少。
金家酒楼分了左右两栋楼。读书人常去的往往都是右边的楼,因为右边的楼里布置得更清雅,常有读书人汇聚。而左边的楼里有说书人,不少读书人嫌这边闹腾。
但宋钰的这帮好友,都不需要宋钰说话,就径自往左边的楼里去了。
其中一人还故意自嘲道:“早听说金家酒楼的说书是京城一绝,可惜以前囊中羞涩,来了京城这么久竟是从未见识过,今日沾了宋兄的光,我非得好好听上一回。”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之所以会选择左边,只因为左边的菜价更实惠。
他们来得早,说书人还在后台做准备,并没有上场。大家在大堂里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了。店小二奉上菜单,宋钰作为东道主自然是把菜单递给友人叫他们先点。
菜单在友人手里绕了一圈,虽然点了肉菜,但都是捡着最实惠几样的点。等菜单绕回到宋钰手里,他直接又加了一份炖羊肉,这是比较贵的菜,还添了几个小炒。
因为说书人还没上场,大堂里的客人并不多,他们又坐在角落里,所以等着上菜的时候,就是聊天的好时候。宋钰也不瞒着,说起自己改编的这个杂戏就是《詹水香传》,说当初也是机缘巧合从家门口的馄饨摊上听到了整个故事。而这个故事里要真情有真情,要孝义有孝义,确确实实是个好故事,宋钰就主动自荐说要帮着改编。
大家便纷纷围绕着《詹水香传》夸了起来。
也有人夸宋钰:“这事做得好!若能借着宋兄的改编在民间广为流传,真有人因此提供了消息,叫詹娘子能早日与丈夫团圆,这对于宋兄也来说也是功德一件了!”
宋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主导着话题,慢慢就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又说到了朝廷政策。他道:“自打朝廷设了清风院,我就时常在想,我们要不要提前准备起来。”
他们这些人要钱没钱,要人脉没人脉,要说书念得特别好,好像也没有。若和普通读书人比,他们当然算念得好的,若不然也不敢跑京城来,预备参加恩科。但到京城参加恩科的,是读书人里面念得最好的一批,他们混入其中,就不显得优秀了。
对于他们来说,搏个前途很难。能不能考上恩科,这一步很难;而当这一步跨过去后,能不能顺顺利利地从清风院里熬出头,分到一个好去处,这一步同样很难。
当然,在他们还没有考上恩科之前,就说清风院如何如何,好似有些张狂了。宋钰却说,等考上恩科之后,再去想清风院的出路,时间太紧,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宋钰既然敢这么说,他心里肯定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大家便露出请教的神色、认真听讲,看宋钰的“好主意”能不能作为一份参考。
宋钰就说:“大家有没有想过往工部使力?”
进清风院之后,想要挣出头,参看第一届进士,似乎可以选择和武勋们眉来眼去。但终究会有人不擅长眉来眼去之事。再或者就算眉来眼去,你也得有拿得出手的筹码吧?就好比话本子里狐狸精对着书生自荐枕席,至少她要先化形成一个美女吧?
那他们这些人到底“美”在哪里呢?他们要怎么才能被人看重呢?
宋钰给出的答案就是,不如“美”在工部,让自己擅长工部之事。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因为时下很多读书人都有些看不起除了四书五经之外的那些书,主流风气根本瞧不上工部的那些小职位。南济民北秋蕴钻研的都是如何治国!如何安民!如何传播自己的学术!而不是桥梁怎么建,堤坝怎么围,兵器怎么改良,山地上怎么种植……
自古以来,确实也有人擅“工”,但这样的人很少。
人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竞争就少!
如果宋钰这帮好友在“工”上展露出天赋,工部又确实需要一些干实事的人,他们不就能顺利留京了吗?而在京城里待上几年,攒些功劳,再外放时,心里也就有底气了,不至于去了地方上,因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而被架空,然后碌碌无为一辈子。
宋钰道:“但工部……他们需要的才能与我们日常所学的,很不一样。我们若是真想朝着工部使劲,怕是还得专门找这类的书看。所以我说现在就该准备起来了。”
想要擅工,靠着临时抱佛脚肯定是不行的。
宋钰的未尽之言,大家都听懂了。距离明年的恩科还有大半年,恩科之后就是清风院选拔,他们若想凭着“擅工”而留京,这大半年都要使劲看书,才有可能成功。
大家顿时觉得宋钰此人果然是人品贵重。
因为宋钰本来不需要提醒他们。
说句现实的,工部的坑就那么多,他们这些人的年纪都比宋钰大,又都只差恩科就能考上了,他们肯定比宋钰先进清风院。如果他们都选了宋钰提出的捷径,那他们把工部的位置多占去一个,宋钰日后就少一个机会。但宋钰依然毫无保留地说了!
这才是真正的“益友”啊!
宋钰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严格来说,这点子也不是我想的,而是我去安信侯府交付稿子时,那位太夫人得知我把戏改好了,临时邀我去说话。这是我第一次有幸见到太夫人。”这番话八分真两分假。但从他的口中娓娓道来,听着好似全都是真话。
宋钰并不觉得对眼前这群友人说了假话,心里会内疚。
因为他是实实在在地帮助了他们。
宋钰道:“也是巧了,正与太夫人说戏时,下人传话说庄子上来人了。我当时心里还觉奇怪,毕竟是那样的大户人家,我又是外人,庄子上来人了,趁着丫鬟换茶时悄悄说给太夫人听,太夫人端茶送客再去见人,不更好吗?怎么这么咋咋呼呼的。”
“后来才知道原是太夫人非常重视庄子上的事,早就嘱咐了下人,一旦庄子上有人来,都要第一时间汇报。太夫人在庄子上设了一个技堂,专门研究怎么叫地里多出粮食等等。这次来人,就是因为那庄子上想出了人工孵鸡蛋的法子……太夫人非常高兴,当场问了寻到这法子的妇人的名字,还说要马上写折子给皇后,报给皇后听。”
宋钰说的这些,叫在场的读书人听来,都很稀奇。但稀奇中又有一份感动。
宋钰压低了声音:“太夫人是内宅妇人,都知道工的重要性,且手底下的人谁有本事,她都会一五一十报给皇后……当今乃圣明天子……”这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是啊,太夫人作为女人都有胸襟去提拔庄子上的佃户,那皇上坐拥天下,如果他们真能在工部钻研出成果,难道皇上看不见?他们只要认真做事,肯定就能出头。
一时间,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激荡。
宋钰终于做完了铺垫,用一种仿佛藏着深意的语气说:“这两日,我心里一直都在思索这事。太夫人处事大气,我有心要把此事写下来,不知道众位意下如何。”
因为宋钰一贯表现得靠谱,所以众位读书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他想写文章去攀附权贵。他这么做肯定藏着更深层的意思。还别说,真被大家琢磨出了一点。
太夫人治家有方,下人不敢欺上瞒下,她和佃户之间不存在障碍。佃户有功,太夫人直接就看见了,才能按照这份功劳赏到具体的那个人。但一个小小的侯府如何能和整个天下比?他们就算顺利进了工部,他们和皇上之间还隔着好多好多官员呢。
万一他们日后被上司贪功了,那怎么办?
他们今日为太夫人写下的诗词歌赋,说不得日后就能用来讽刺某位贪功的上司。
难道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官还不如一位诰命夫人公正严明吗?
想明白这点后,大家纷纷接话:“是是是,人力能孵化鸡蛋,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啊,得知这等喜事,当作文留念!”他们便招呼小二,叫他们拿些笔墨纸砚过来。
其实给客人提供笔墨纸砚那是右边那栋楼里的待遇,左边这边没有。但金胖讲究和气生财,何必得罪读书人呢,谁知道这里头会不会出个未来大官?笔墨纸砚对他来说又费不了几个钱。知道老板是个大气的,小二自然是笑着应下,很快拿了过来。
然后,宋钰与好友的这顿吃吃喝喝,虽然食物美味,还都是很有分量的肉菜,他们这些贫寒书生也不是月月都能吃到这样的大菜的,偏他们心思都不在饭菜上了。
他们一个个都在心里想着该如何去夸那位太夫人。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你要夸,却不能谄媚。最好就是叫人读到之后,觉得太夫人是好的,写这些诗词歌赋的人也是好的,完全不会联想到拍须溜马上去。
在场的唯有宋书生心有成竹。
因为他作弊了。
因为他已经在心里打了两天的草稿。
其他人慢慢也思索得差不多了,或是作诗,或是写文,都尽力留下了墨宝。
宋钰直到这时才接过纸笔,一篇酣畅淋漓的骈文一气呵成地落在了纸上。
此时,说书人已经上场,正要准备开讲 ,大堂里坐满了客人。
宋钰写到最后几行时,外人忽然来了几个人。他们四下张望,见到宋钰后,迅速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到宋钰面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错眼地打量着宋钰,嘴里大喊:“老天有眼啊,真的是孙少爷!我们找到孙少爷了!”
宋钰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心里却非常冷静。因为这一幕就是他和苟太监商量后,苟太监安排的。
宋钰的真实身世已经查出来了,母亲确实就是前朝那位宋舟大人的女儿。宋家被抄家后,女眷充入教坊,母亲因此流落到了教坊中。而他的生父名叫北堂信,是北堂家族的嫡枝。北堂信的发妻于前年病故,一年前刚迎娶司马家的一位姑娘为继室。
北堂又被称之为留山北堂,祖籍留山。
留山一面临海,可以晒盐,哪怕历届朝廷一直想要把盐的买卖收为国有,但却拦不住世家自晒自用。可名义上是自晒自用,其实都知道北堂肯定有渠道往外卖盐。
更可怕的是留山当地还有一座金矿。是的!金矿!
说别人富可敌国,可能只是一句形容。
说北堂富可敌国,这就是一句大实话。
南济民北秋蕴中的济民学院,背后便有北堂的操控。
按照苟太监的意思——其实这肯定就是皇上的意思——如果给宋钰一个和宋舟大人无关的假身份,那宋钰就没法继承宋舟现在的名望了。而如果直接承认了宋钰是宋家女所生,那北堂那边肯定有所警惕,猜到他可能是自家血脉。不如就半真半假。
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是宋舟年轻时的书童,后来被放了籍,回乡下娶妻生子了。宋家被抄家灭族时,这样一个早就被放籍的仆从没有受到影响。这次为了让宋钰的身份合理化,苟太监硬是把他找了出来。而这人虽然放了籍,但还是十分忠心。
老者年幼时被主家赐姓,也姓宋,暂且称呼他为宋老伯。
宋老伯心里也知道了宋钰的真实身份,知道这其实是老主子的外孙。但为了宋钰的安全,他愿意配合地说一点谎。老主子如今只有这一条血脉了,得平安顺遂啊!
他当着宋钰的面痛哭流涕,真不是演的,而是真心觉得老天终于长了一回眼。
见有热闹可看,大堂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围了过来。
说书人也不说书了。
宋老伯的声音激动而嘶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非常有逻辑。
他说宋钰是宋舟的孙子。宋钰的父亲是宋舟幼子。宋钰的母亲当年被忠仆替换身份,忠仆没入教坊,当晚就自尽被埋去乱坟岗,这样便没人知道她们做了假。宋钰母亲得以藏起来产子。结果生下孩子没多久,她们被暂住地的邻居质疑身份,邻居竟然报了官。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孩子放到了宋钰的舅舅舅母门前,瞧着他被收养。
宋钰震惊道:“这……这样的大事……可有什么证据?”
“有的有的!先不说孙少爷您的长相和老主子有几分相似,我绝无可能认错。当年你被你现在的舅舅舅母收养时,包裹你的那个襁褓内侧绣了一个宋字。除此以外,你的襁褓里还被塞了一块玉佩,是你生父之物,是每一位宋家人周岁后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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