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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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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墓碑之所以翻了,是因为他那时贪嘴,上坟时还抓了把生豆子在身上,结果不小心在爷爷坟前跌了一跤,豆子全撒土里了,后来豆子发芽就把墓碑给顶翻了。
这些年,他愣是瞒着这事不敢叫家里人知道。
“现在去我们村里问问,老一辈的人估计都还记得我爷爷显灵的事呢。”现年已经三十的汉子骄傲地说。嘿嘿,这免费的六只鸡崽不难拿啊,他这不就顺利拿到了吗!
在掌柜给出的账册上,这个汉子就是第一个通过“破除迷信”免费领到鸡崽的。
见詹权看得仔细,掌柜还解释了几句:“我们派人去了这人村里,调查后发现确有其事。得知不是亡者显灵,而是一把生豆子,这人的老父亲追着他揍了一顿。不过看到他拿回家的六只鸡崽,家里还是很高兴。老父亲一边揍人,一边又夸他机灵。”
那一幕瞧着还挺逗的。
有人打了头阵,鸡崽实实在在摆在那里不骗人,后面跟着“破除迷信”的就多了。
又有一个中年妇人站出来,说了自家窗户纸上的鬼手影。
这事其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最开始是有一次她女儿甩了葱汁在窗户纸上,那窗户旁边正好有个油灯,夜里点着灯时,发现白日被甩到葱汁的地方竟然变了颜色。
她那时年轻守寡。就有那种二流子欺负她家里没了男人,想要爬她家的窗户,她灵机一动故意把葱汁涂了满手,然后按在窗户纸上,夜里点上灯,窗户纸上渐渐显出了“鬼手印”,果然吓了那二流子一跳,以为是她死鬼丈夫回来了,惊叫着逃跑了。
现在她早就改嫁,改嫁后生的孩子都快成年了,这事没什么好瞒的,正好说出来换鸡崽。掌柜按照她说的试验后,发现果然能显出手印,也免费送了她六只鸡崽。
见詹权在看这个例子,掌柜又解释说:“这事若没人说出真相,那真就和闹鬼似的。谁能想到就是寻常可见的葱汁,在纸上留下印记等干了后遇热还能显出痕迹?”
詹权心里不免想起了万商曾经说过的话。
万商说:“让百姓自己去发现真相,他们就会无比相信那个真相。”
官府说墓碑是被发芽的豆子顶翻的,总还有人会将信将疑;官府说窗户上是鬼手印是用葱汁弄出来的,总有人会说:“也许葱汁能弄出那样的痕迹,但我邻居家的那个鬼手印肯定就是真正闹鬼了。因为她当时刚死了丈夫,她丈夫生前可好了……”
官府离着百姓太远,百姓心有敬畏,却很难信任官府。
这册子上的例子还有很多,詹权一个一个认真看完,然后表扬掌柜办事仔细。这话倒不是随口说的。掌柜确实办事仔细,册子上的例子一个个都被核实过,而且掌柜打着“公开公平”的名义,每回用第二种方式送出鸡崽,都会叫下属大声宣扬开来。
现在铺子外面都快变得和吉祥街陈平的馄饨摊一样了,成了南泽县一景。
天天有人围在这里,就为了听最新的“破除迷信”的故事。
而有时间蹲铺子外头的,显而易见是帮闲汉,十里八乡就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你以为他们听了故事就够了?怎么可能!这边听了故事,那边立马要找机会讲出去。
他们在南泽县下面的各个村子里乱窜,只为了讲些“先人显灵竟然不是因为不孝子丢人,而是为了孙子口袋里的一把生豆”、“午夜鬼手吓破下流胚子的胆,细究鬼手来源却不是贞妇的亡夫”之类的故事,成为人群中最闪亮的存在,赢得众人的惊叹。
因为这帮闲汉的存在,又促使了更多人来铺子里分享自己的故事以获得鸡崽。
所以,南泽县这边迅速进入了良性循环中。詹权一路从京城赶来,中途也下船去过别的开了免费送鸡崽铺子的地方打探,都他们的工作进展都没有南泽县这边快。
被未来姑爷表扬,掌柜心里没觉得骄傲,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挺好,没给主子丢脸!
很快,丁县令就知道詹权的存在了。
得知詹权是来自京城的公子哥,和铺子背后的主子有些关系,丁县令短暂地警惕了一下,唯恐这个免费送鸡崽的铺子不再免费了。后来见铺子里的一切还是照旧,百姓欢欢喜喜地领了鸡崽回去,丁县令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了警惕之心。
如果丁县令还寻思着要往上爬,他肯定要巴结一下詹权。或者就算不巴结,至少也要招待一下他,叫人在这里吃好玩好,大家混个眼熟,指不定就发展成人脉了。
但丁县令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躺平”了。
所以他压根没去管詹权是谁。见詹权领着一帮随从今天去这个村子里赏景,明天去那座山里打猎,没有欺男霸女,也没有祸害百姓,他就假装不知道这伙人存在。
“二爷,您觉得南泽这边的火候够了么?”下属问。
因为下属是伪装成随从的,所以没有称呼詹权官职,而是喊了“二爷”。
詹权道:“再等等,等这些破除迷信的真实故事传出南泽县,我们就开始行动。”
詹权心里难免又回忆起了他和太夫人万商之间的对话。那一次他们交流正事,万商忽然问:“夭折的孩子不能葬在祖坟里,更不能立碑,这里头究竟是什么道理?”
詹权当时愣了一下,在心里仔细想了想,回答说:“好像也没什么道理。早些年打仗时,我们总是随军迁徙,我也算是到过不少地方,听过不少风俗。夭折的孩子不入祖坟,各地的说法好像都不一样。据我所知就有好几种,有说是因为怕坏了祖坟的风水。也有说孩子太小就死了,不设坟、不立碑,是为了和阎王小鬼说,他这辈子太短,不算,咱们重新来过。这样能确保这个孩子下辈子还是安安稳稳地投成人胎。”
万商若有所思:“所以,这个说法背后有嫌弃孩子的,也有爱孩子的。”
如果一边倒都是嫌弃的,觉得孩子小小年纪夭折非常晦气,或者认为孩子夭折就是对父母不孝,那万商还怕操控不了舆论。但世人对夭折孩子的态度都没统一呢!
有人嫌弃,有人深爱,这两种矛盾的情感背后是复杂的人心。
而人心越复杂,越说明这里头大有可为!
万商想起来一个例子,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在真实的历史上,考古学家好像就考古出了一座小孩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座隋唐坟墓,墓主是个非常得宠的小姑娘,陪葬品非常丰盛,生前家世还很好。她的家人就不觉得给孩子安坟立碑会妨碍气运。
可见,人心一直都是复杂的,不会被一种论调左右。
万商便说:“如果我们把孩子夭折不安坟、不立碑的源头按到世家头上,说最早是他们提出来的,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生出了畸形儿。然后什么给孩子立坟会破坏祖坟风水,或会妨碍这个小孩下辈子顺利投人胎,都是世家编造出来的谎言。说他们用这些谎言掩盖了他们就是想要把畸形儿痴呆儿无声无息处理掉的真相,民间会信吗?”
民间要是信了,这不是自下而上搞了舆论吗!
先叫民间意识到夫妻血缘太近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尽量避免近亲成婚。等民间有了这份认知后,无论世家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到时候谁还在意他们的态度啊!

万商曾在网上看到过一种说法。
有些所谓的迷信思想, 其实它背后是存在一些朴素道理的。比如现代人肯定都听过一句话,踩窨井盖会倒霉,就这么看显然是个迷信说法。但其实有些窨井盖不稳当, 一脚踩进去, 轻则骨折,严重起来掉到下水道里人就死了。这算不算“倒霉”呢?
如果有人信了“踩窨井盖会倒霉”这句话, 从来不踩窨井盖,这样的人确实就规避了踩窨井盖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避开了一些“倒霉事”。
同理还有“孕妇摸果子树, 果子树会不结果”这样的说法。考虑到此时百姓的生活水平,如果孕妇本来就营养不良、怀相不好,她持续蹦跳、摸高, 就有落胎的可能。
假使有人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果树, 正好邻居家里有位孕妇,孕妇突发奇想要摘几个果子, 结果动作过大不小心流产了, 不赖树主人还好, 万一赖上树主人怎么办?
于是当树主人看到孕妇跑来摘果子,碍于邻里情面,他不能说你别到时候流产了, 因为这样说了很像诅咒。树主人就道:“我老家有种说法, 孕妇不能摸果树,一旦摸了,这两年树都不会结果了。你要想吃果子, 我摘一些下来, 直接送你家去。”
这个事情传出去后,就会衍生出一种迷信说法——
孕妇不能摸果子树, 摸了树会不结果。
当这个说法广为流传,传到最后大家已经不知道它最初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总有人会信了这些并遵守。然而这就是树主人为了规避风险编造出来的理由而已啊。
大多数的迷信说法都有一个像这样的演化过程。
当人们洞察了这个演化过程,认为迷信背后确实存在某些朴素道理之后,万商他们是不是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尽情地往世家头上扣锅?编造一段因果给世家?
所以,免费送鸡崽的这些铺子,其实它们的存在一点都不简单。
普通人只看到了这些铺子的第一层:诰命们用这种方式做好事,以此来宣扬名声、满足她们情感需求;百姓从中得到实惠。某种意义上,这是诰命和百姓的共赢。
然后,因为皇上提出要整治民间借神佛之事行骗的乱象,所以朝廷也贴一部分钱,让百姓可以用“破除迷信”这种方式免费拿到鸡崽。这是朝中大人看到的第二层。
在第二层的基础上,找准时机使“世家多近亲成婚以至于子嗣多畸形”的说法在民间迅速宣扬开,使其形成自下而上的舆论,这是詹权这些人正在暗中谋划的第三层。
因为有了第一层、第二层打底,哪怕明知道皇上重视此事,派出了人手在暗中活动,大家也只会觉得皇上是为第二层,一般人轻易想不到这里头竟然藏着第三层。
世家的眼睛又自来不会往下看。
当他们意识到出问题了,估计那时候就算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
同时,对于百花会来说,她们积极开铺子,是为了慢慢地渗透地方上的基层治理权。这又区别于之前那三层,是百花会悄然谋划的,并不为除她们以外的人所知。
总之,因为免费送鸡崽的铺子,皇上能得到民心所向,能让民间优生优育,能教化百姓,能给世家找麻烦。百花会能从无到有地得到一些不至于叫人警惕的权利。
广大百姓能得到免费的鸡崽!
除了即将要倒霉的世家,似乎大家都试图得到或正在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呢。
詹权身在局中,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差事的重要性,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在南泽县内看似赏景打猎,其实都是在埋线,打算用合情合理的方式把真相曝出来。
因为常在百姓中行走,詹权看得多了,慢慢就发现了一点,南泽县这边的百姓的精神风貌竟然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样。他们好似很容易就快乐起来,脸上时常带笑。
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好县令吗?
好像也不全是。
有一天落雨,詹权他们在一个村子里借了屋子避雨。屋子的主人起先还战战兢兢的,后来见詹权竟然从兜里掏出肉干,分给他们的孩子吃,他们胆子就渐渐大了。
詹权问他们为什么看上去很高兴,是不是有喜事发生。
便有老人站出来,用带着浓厚方言音调的官话说:“前两天县衙里的捕快来村里喊话,叫我们准备起来,要去衙门里领鸡崽,不花钱!都在为这事高兴呢。”南泽县下面的村子不少,有些村子离着县衙远,村人很少会去县里,就得有人来村里通知。
詹权有些惊讶。原来大家高兴的原因还是和铺子有关!
就为了三只免费鸡崽?就这么值得高兴?
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百姓眼中的麻木都少了。
原来母亲做成了一件这么了不起的事!詹权在心里如此想着。
他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
忙碌之余,詹权把自己在南泽县的见闻和一些感想都记下来,寄回了京城。
转眼之间,他们在南泽县待了快一个月。
这些天里,詹权他们在附近的村子里发现了几户近亲成婚的。
之前詹权他们做过调查,姑表亲、姨表亲做得最多的是最穷和最富两种家庭。最富就以世家为代表。最穷就是那种穷得啥也没有了,家里的孩子嫁娶时出不起丝毫的嫁妆也付不起任何的彩礼,只能在亲戚里换换亲。除了最穷和最富的这两种家庭,在日子还过得去的一些百姓中,近亲成婚的现象反而不多见。因为他们日子都过得去,所以他们有往上爬的野心,要向外拓展人脉,总尽可能地试图找到更好的亲事。
当然,不是说处在最穷和最富中间的百姓就不做姑表亲、姨表亲了。只是对比来看,处在中间的这些百姓,他们近亲成婚的比例确实是最低的,真叫人松一口气。
走完几个村子后,在穷苦人中,詹权一共发现了三十七户近亲成婚的。
其中有二十四户都已经养育出了健康的子嗣,至少明面上瞧着都健康,手脚是健全的,脑子也没问题。之所以这些家庭都有健康子嗣,纯粹是因为他们生得多。妻子几乎每一年每一年都在怀孕,年头怀孕,年尾生产坐月子,转过年来又有孕在身。这么一年年地生着,哪怕多数孩子都有问题并夭折,但总能撞运气生出一个健康的。
无论舆论怎么传,这些有了健康子嗣的家庭应该都散不了,因为再嫁娶的成本对于穷人来说太大了。有了健康子嗣,那就好好过,未来再不叫孩子近亲成婚就是。
只有十三户到现在都没有健康子嗣。
这十三户中,又有十一户已经连着几代近亲成婚了,他们能生成健康子嗣的几率已经非常小。
南泽县将会是舆论的发源地。等到舆论兴起,这十三户的家庭很可能会散。哪怕为了谋划大事,一些牺牲是无可避免的,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管这十三户人的死活。
詹权就想了个办法。
正好免费送鸡崽的铺子里人手不够用。因为送鸡铺日后还要以南泽县为中心,向着周边开设更多的铺子,人手再多都不嫌多。别的诰命夫人开了送鸡铺,她们的第一家铺子都开在族亲所在地,完全可以培养族亲,这样人手渐渐就充盈了。但南泽县这边的铺子是昌华郡主开的,她父母两边都没有族亲,这一招对于她来说就行不通。
偏偏这边的县令最靠谱,所以反倒是昌华郡主的送鸡铺进展最好。
想要开新铺子,他们就需要在当地招人,尽快培养起来。
詹权就把这十三户的妻子都推荐给送鸡铺了。
这些女人目不识丁,让她们去经营铺子,是为难她们。但若是让她们学着孵小鸡,或者小鸡孵出来后还要养几天,这里头也需要人手,她们都可以学着上手。只要这些女人品性上没问题,再勤快一些,她们就能一直干下去,也就有了稳定的收人。
这十三户都是家里穷得不行的,忽然有了这个机遇,一个个别提多珍惜了。
等到舆论传开,她们或是和离改嫁,有收入就有底气;或者和丈夫之间存在感情,两人只想这么过了,那手里有些钱,日后去族里过继一个孩子,也是一条出路。
至少在过继孩子这一点上,此时的人想得比现代人开。
因为此时的人看重礼法,只要族谱上你记在我名下,那你就和我亲生的一样。
这样安排下来,终于到了散播舆论的好时机,詹权觉得是时候行动了。不过,在行动之前,他们决定把丁县令的注意力调开,免得被这位前朝的探花发现什么。
“怎么调开?”下属问。
如果丁县令不是一个好的,他们设计让他摔一跤,叫他在床上养三个月腿,县令肯定就没法注意他们了。但这一个月时间,他们走访乡下,都能感觉出来丁县令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官。当年南泽这边闹水灾,丁县令亲自在乡间走访,想方设法重新修了水道,趁农闲时带领民众挖了很多沟渠,后来果然就再也没遭遇过那样大的水灾。
丁县令这样爱民务实的好官,保护起来都不够呢,怎么能伤他。
詹权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刚离开京城时,太夫人万商知道他要去南方,太夫人当时说了一句:“南方?我听说南方有梯田,就是因地制宜沿着山坡开出来的田地,用来种水稻特别好。这样还能防止山体滑落,免得一场暴雨就把山下村庄给埋了。”
来南泽县转了一个月,詹权好似没有见过梯田。如果真有梯田就好了。要知道南泽这边多山,山下又多水域,耕种面积并不多,百姓们其实都穷哈哈地过着日子。
詹权看向下属:“你们听说过梯田吗?”
下属几乎都是北方人,不管是东北,还是西北,都从来没有听过梯田这东西,一个个茫然地摇着头。他们很难理解南泽百姓连巴掌大的地里都要种上庄稼的艰难。
詹权抽了抽嘴角。
因为万商一贯表现得靠谱,虽然詹权不知道梯田具体要怎么搞,但他还是找上了丁县令,认真地说:“我曾听人说起梯田,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在山坡上造田,但据说这个很适合南方,南泽这边多山多水,可种植面积不大,若能研究出梯田……”
丁县令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面色大变:“梯田?对对对,梯田!我曾在古书上见过梯田,但这些年竟是从未想起过,生生耽误百姓这么久!”他只觉得痛心疾首。
在真实的历史上,秦汉时期就已经出现梯田了。
而在这个游戏成真的历史上,如果丁县令年少时看了很多书,那他确实有可能在古籍上见过“梯田”这两个字。但无论丁县令怎么回忆,就只能回忆起来好似只是在一首小诗中见到这两个字,并不是什么农书之类的。他们依然不知道梯田要怎么搞。
但也算是有了方向,不是吗?
从这一天开始,丁县令就忙碌了起来。
詹权也忙。
丁县令在南泽县召集了好些种田的好手,打算一起研究怎么在山坡上造梯田,使得南泽县未来能拥有更多的可以种植水稻的水田;詹权则带人在暗中引导着舆论。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家境贫寒的书生们依然能在匾额上镶了一只白兔子的书铺里找到抄书的工作。
农书到底是有限的,抄了够给技堂上课用的,暂时就不用抄了。书生们现在抄的是一本《常见草药集》,每一页介绍了一种常见的能在山上找到的草药,图占了大半页。若论文采,这个草药集没有任何文采可言,通篇都是大白话,介绍某草药叫什么,能治疗什么病,一般长在山里的什么地方,什么季节采摘,摘了之后怎么处理。
这些贫寒书生里有和宋钰交好的,正打算往工部使劲,大概是看多了类似的书籍,这些日子变得越发务实了。有一个书生就说:“这书应当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看的,而是给目不识丁的百姓看的。百姓拿到了这样的书,能真的去山里采到药材。”
一个村子里,只要有一个人能粗浅地认识几个字,他们就能读懂这个书了,然后再把书里的内容教给村里的其他人,其他人按照书上的图,就能去山里摘草药了。
很多问题,以前意识不到也就罢了;一旦意识到,就会觉得哪哪儿都不对。
他们之前抄的农书,教人怎么种田的,其实那书就写得很符合读书人的阅读习惯。真正看得懂这些书的人,比如他们这些书生,轻易不会去种田,哪怕日后去当了县令,应该也想不到要带着百姓沤肥撒种。而需要这些书的人,他们根本看不懂书。
所以,这类书就应该写得和《常见药草集》一样,才是对的啊!
为什么以前人们意识到不到这一点呢?
因为写书的看书的人心里从来都没有这个书是为广大百姓而作的概念吧?
有人特意去请教书铺掌柜,问这些书会送去哪里。掌柜说:“你们都知道送鸡铺吧?我们东家也参与了。这些书抄好了,日后都会送到送鸡铺里去,分发给民众。”
书生们抄书时就更用心了。
唯恐草药画得不好、字迹不清楚,到时候耽误了百姓。
他们甚至两两配合起来,你画得好,你就专管画画,我写得好,我就专管写。这样一来,画可以画得更精准,抄写也可以抄得更有效率,每天都能多抄录两三本。
安信侯府。
万商如今视思玉为政策研究秘书,詹权的信寄过来,把上面写了当地见闻的页数挑出来,总要叫思玉也看一看。思玉读了信后,忽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万商看。
万商被看得一愣,忍不住问怎么了。
思玉说:“戏文里常喊县令为老父母,要我说,老父母应该是您这样的吧。同样是阻拦幼儿玩火,有些父母会恐吓孩子,说玩了这个会死;有些父母却会教导孩子,火是什么东西,冒然碰到会有什么害处。这样的两种父母,他们教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孩子都不去碰火了。但前者会在孩子心里留下恐惧;后者却教会了孩子思考。”
世上缺乏公平。权贵很难用平等的目光去注视百姓,正如大多数父母很难用平等的目光去注视孩子。所以世上多是第一种父母。万商恰恰就是极其罕见的第二种。
而这就是万商身上永远叫思玉为之感动的地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思玉忽然喜欢上了观察万商。
这种“观察”不是指像蘑菇一样蹲在阴暗角落,然后使劲盯着万商看,而是更为广义的。思玉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量, 太夫人做了某件事, 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世上除了一个思玉,暂时没有人会这么仔细地去揣摩万商了。
即便宋钰都不会。
自从宋钰公开了“身世”, 他就一直很忙。他不像思玉这么有时间。
因为思玉的观察和沉思,她理所当然地“看”到了更多东西。别人看送鸡铺,只觉得是一帮诰命在行善, 没什么值得警惕的。哪怕送鸡铺现在还担着一个在民间破除迷信的职责,大儒们最多就是觉得这对开启民智有益,不觉得这里头能藏有某种深意。
思玉却觉得送鸡铺明面上是在破除迷信, 其实是在引导民众思考。
而当民众学会思考, 当底层百姓都在思考,在未来的第一个百年里, 他们可能只是不会轻易被神佛之事骗了;在未来的第二个百年里, 他们可能会开始思考权贵为何会是权贵、平民为何会是平民;在未来的第三个百年里……那时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思玉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思玉决定为自己所思所想守口如瓶。
阅读着詹权从南泽县寄回来的信, 万商本人可能真没多想,最多就是在心里计算着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这场从南泽掀起的舆论风暴才会席卷全国, 想着自己别的准备工作能不能跟上, 使得诸事尽量稳妥。但思玉却仿佛看到一阵又一阵的无形浪潮。
它们开始慢慢汇聚、逐渐形成,正在为一场几百年后的变革蓄力。
被思玉夸作是“老父母”,万商连忙摆手:“我这才哪到哪啊, 南泽县的那位丁县令, 从老二寄回的信来看,才真称得上是老父母。他还是一个治水的人才!前段时间是不是听说东河那边又闹了水灾?东河几乎是年年治理, 但一直未见成效……”这种时候万商就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不知道百工坊能不能把水泥苏出来。
哦,说到这个百工坊,现在还担不起“百”这个字。
百工坊里如今只有不到十名工匠,有木匠,有铁匠,各人的专长都不一样。他们是自己投奔来的。问起投奔的原因,都是日子不怎么好过,正好听说了宋钰写的那篇骈文,知道安信侯府的太夫人是个良善可靠的好东家,便大着胆子来侯府自荐了。
万商起先特别兴奋,以为自己撞了大运,说不得能“捡”到几个可以改变时代的发明家、创造家,后来见过这些自荐的工匠后,发现他们其实就是一些平平无奇的工匠而已,并不是墨子那种在先秦时期就能在著作里写下针孔成像的跨时代的顶级人才。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啊,我们都是平凡的大多数。”万商倒是也没觉得气馁,更不会迁怒工匠们,还是好声好气地和他们聊了聊,检验了他们各自的技术后,就把他们送去了五溪铺。不过不是把他们送去技堂里,而是新成立了一个叫“百工坊”的部门。
叫万商觉得欣慰的是这个时代的工匠就像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便是最平平无奇的工匠,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也是强的,哪怕缺点创造力,但技艺上一点都没掺水。
万商鼓励他们去搞发明创造。
所以五溪铺如今也算是教学和研究双线并行了。
但教学也好,研究也罢,都是需要经费的!五溪铺越来越烧钱了。
金宝珠擅长打算盘,帮着万商分担了不少管账的工作,看五溪铺就如同是看一只可怕的吞金兽。她虽然没正经管过生意,但毕竟在商人家庭里长大,耳濡目染地受过一些熏陶,给万商提了一些建议,试图为五溪铺找些路子,让吞金兽自己能赚钱。
不久前,技堂的苍大夫为了能更好地给学生上课,编了一本《常见药草集》,这事被万商知道后,先征得苍大夫同意,叫人把书抄录了,打算过些日子就把《常见药草集》散出去。不说此举又刷新了苍大夫他们的认知,她这个教案竟然也能出书?竟然能在五溪铺之外,教更多的人去采摘药材?往大了说这算不算是“名扬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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