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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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姑父?”张秋生难得有些失态,“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就显出和聪明人对话的好处了。不说张秋生以前对万商的间接认知,只说今日桌上的那一锅“常胜汤”,就让张秋生直观了解了万商的厉害。所以,当他听了万商的话,他不会做出一堆“我不信”、“这不可能”、“肯定是你弄错了”之类的否认的行为。
他先默认万商的判断是几乎不会出错的,哪怕这个判断有些匪夷所思。
为何一个在各方面勉强算是不错的父亲能对亲生女儿下这样的毒手?
万商语气平静地说:“真是一个好问题。是啊,他为何要这么做?”
同样的问题被抛给了张秋生。
张秋生沉默。
但他的脑海里却顺着万商的话回忆起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表妹每次回江家小住都会受她继母和异母妹妹的气,这一点是他知道的。都说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不一定知道内宅里的勾勾绕绕,但男人真就毫不知情吗?不见得吧?连他这个张家人都知道表妹受气了,江大人这个江家的一家之主真就一无所知?
张秋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表妹每次受异母妹妹的气,基本都是被异母妹妹嘲笑没规矩、没教养。如果江大人从始至终都知道她们姐妹之间的口角,但江大人从来都没有出面阻止过,是不是说明其实是江大人在嫌弃大女儿没规矩、没教养,只是他不好得罪原配的娘家,所以自己从来都不说,而是借小女儿的口,让小女儿来说?
再联想到在表妹小时候“虐待”她的那个严厉嬷嬷,那嬷嬷就是江大人请来的。张秋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认知,也许江大人根本就是对嬷嬷的作为一清二楚呢?他就是认同那种女孩子吃饭只能吃六分饱、睡觉时要用软布把手脚都捆起来的教导方式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张家把表妹接回来教养,在江大人看来就是耽误了她!当表妹回江家小住而被异母妹妹挑礼,表妹不以为意,在江大人看来就是冥顽不灵!说不得江大人心里早就对原配的娘家充满怨气了,也觉得大女儿已经完全被教坏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大女儿还能发挥一点作用,比如结了个贵亲,对江大人仕途有利,那么他也能装出一个慈父的模样,对着亲家和和乐乐;可一旦事情出现变故,这门贵亲忽然变成了某种妨碍,那么江大人自然也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大女儿。
张秋生忽然打了一个寒噤,显然是被这份真相吓到了。
“侯爷与表妹的亲事不是口头之约,而是有了正儿八经的订婚书,不是姑父……不是江大人想退就能退的。安信侯府又有圣宠,他若贸然退亲,直接见罪于皇上。所以他只能费尽心思地挑动侯府,叫侯府这边提出退婚,他还能假装是受害者。”张秋生恍惚着说,“至于表妹会不会真为流言所累从而孤苦一生,江大人一点都不在乎。”
万商点了点头。
张秋生起身,对着万商郑重行礼,谢过她的仁义。
安信侯府不退婚。外人只看到了第一重,那就是太夫人没有听信流言,反倒是第一时间上门安抚女眷,这已经很仁义了。而张秋生在这一刻忽然明白,太夫人明知道表妹有那样一个父亲,一个对安信侯府不怀好意的父亲,她却依然没有选择退婚。
这是何等的仁义之举啊!
万商却阻止张秋生行礼,说:“江姑娘是江姑娘,江大人是江大人,我不会把他们混为一谈。尤其江姑娘这些年几乎算是完全由张家教养长大,她就是你们张家的姑娘。一个人但凡有些良心,都不会去质疑节义之后、烈士遗孤。我很喜欢江姑娘。”
“节义”指的是张秋生的爷爷张老太爷。
“烈士”指的是张秋生的父亲,已于多年前战死沙场,生前和先侯爷有些交情。
张秋生听了这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这一刻,他顿时理解了为何爷爷会亲自下厨去做常胜汤,用招待同袍的大礼去招待太夫人。爷爷定然也感受到了这份热忱!
在某些问题上达成共识后,一个疑惑亟待解决。
为什么江大人想要退亲?
或者说,为什么安信侯府的亲事之于他忽然就成了妨碍?
“礼部最近有什么动静吗?”万商自然而然地问。
大概是因为她的态度太过坦然,所以张秋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套话了。再或者就算套话也是应该的,两家都是江家的姻亲,如果江大人背地里投靠了世家,即便江大人想要算计的是安信侯府,但张家真能独善其身吗?张家一样会为江大人所累!
被江大人这么一搞,安信侯府和张家倒是更为密切了。
被利益同盟套话能叫套话吗?这叫交流情报。
张秋生也不至于缺心眼到真把一些不能说的秘辛说出来,能说的自然都不是秘辛。他道:“礼部……礼部这几月已经被皇上打回去好几个折子。前些天,竟有人上书要遵循旧例把前朝皇族找出来,然后封个安乐侯什么的,以此彰显我大朝气度。”
万商用意念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前朝皇族不是都被反王杀光了吗?”
“嫡枝近脉确实都被杀光了。但前朝国运共两百三十一年,皇族在两百多年里繁衍出多少人口?想要找的话,总能在民间找出个血缘已经非常稀薄的皇族后代来。”
万商只觉得无语之极。
纵观历史,确实存在新朝的皇帝从前朝的皇室中挑个人出来赏他爵位的情况,但那是因为前朝皇室的人没有死绝,或者更干脆的就是前朝末帝还活着,直接杀了吧,叫人觉得新朝不仁义,那就先赐个爵位,然后花个十几二十年的慢慢把人弄死。
但这一套完全不适用于本朝。前朝末年,各路反王轮番杀进京城,前朝皇室基本都被屠尽了。当今圣上根本不用头疼怎么去处置前朝皇室,因为已经没有人了啊。
礼部却非要无中生有地去造个人?
他们是不是蠢啊!
“不,不能把他们当成蠢货。能从乱世里活下来并顺利当上官的,怎么可能是一帮蠢货?”万商自言自语,“我们之所以觉得他们蠢,或许只是没参透他们的目的。”
张秋生却说:“其实也不用把他们想得太聪明。礼部那些大人说不得就是在故意博人眼球。他们拿着古礼说事,一旦皇上真被说动了,那他们就能借机名满天下。”
万商若有所思。所以,这和某朝文官集体撞柱是一个意思?那些撞柱的人里头有几个是真的忧国忧民的?不过是把“撞柱”视为在历史书上留下好名声的手段而已。
文官们的这种心思吧……细究起来挺恶心人的。
张秋生又说:“他们被打回去的折子不止这一封。之前还有人上书皇帝改公主这个称呼为帝姬,也是说什么要恢复古礼。皇上一开始没理会,结果那人连上了三封,直接惹怒了皇上。可周天子时之所以称天子之女为王姬,是因为周朝国姓为姬……”
叫张秋生来说,天天盯着皇帝之女的称呼,这完全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叫公主又如何?叫帝姬又如何?难道改一个名字就能让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了吗?
皇上已经很忙了,某些文官还要添这个乱,都叫他们回家吃自己的就对了。
万商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问:“听说之前有人提议皇上重修族谱,难不成这个折子也是礼部官员呈上的?”这个事情被压下去了,万商是从姜小霜那里听说的。
张秋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万商。
皇上针对这个事情封过口,张秋生本来不应该多说的,但因为万商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张秋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确实是礼部的官员呈上的,为此,皇上直接罢免了三个官员。本以为他们之后会消停些,但估计名扬天下的诱惑太大了。”
类似于撞柱有可能会死,但为了名垂千古还是想方设法去撞?
当今圣上至少还没有因为这类的折子杀人,至多就是免官,所以他们并不怕?
万商却没来由地想起一件旧事。
她刚入职场时,当时她那个组里有个同为新人的关系户。公司安排了一位前辈负责带他们这批新人。但那个关系户非常难搞。能力不够还是其次,关键是态度非常不认真,前辈被折腾了几天,有心把关系户送走,谁知这个关系户的关系非常硬,根本送不走。后来前辈转变思路,开始“全心全意”盯着那个关系户,“手把手”地教人。
万商起先以为前辈妥协了,努力想要把关系户教出个样子来。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证明是万商单纯了。因为在前辈的“紧盯”之下,关系户很快就受不了了,“逃”去了别的组里。关系户“逃”走后,所有人都觉得前辈没错,认真教导别人怎么会有错呢?
可万商非常清楚,其实前辈极其讨厌那关系户,早就想要把人送走了。
“认真教导”也只是前辈送走关系户的手段而已。
如果礼部的某些官员上折子被打回甚至被免官,也只是他们的一种手段呢?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这种可能,礼部故意三五不时地上一些会惹怒皇上的折子,由着皇上不断把折子打回,甚至还罢免了几个官员。然后,接下来皇上做某件事情时,礼部就可以借机沉默,做出一副他们根本规劝不了皇上的样子?”万商说。
张秋生好似压根没听懂万商在说什么。
不,他不是没听懂。
只是万商说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
“这可是欺君!”张秋生一句话戛然而止,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第111章
欺君确实是重罪, 但君王和朝臣的关系说穿了也不过是东风压过西风,或者西风压过东风。尤其是当下的局势并不明朗,世家掺和其中, 谁知这背后藏了多少鬼。
张秋生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商眉头紧皱:“之前听说有人上折提议皇上重修族谱, 我就有一种直觉,这事是世家推动的。如果皇上当时应了那一封折子, 真叫先人成为那两位某某公的后代,又恰好那两位某某公都和世家有着牵来扯去的关系,那世家接下来自有另一番操作。但皇上毫不犹豫打回了那一封折子, 于是世家调整策略,最终选择了当下的操作。”
朝堂局势是动态的。
世家和礼部的某些官员之间应当也是一点一点加深合作的。
江大人着急忙慌地算计安信侯府,试图叫安信侯府退亲, 他想必知道点什么。
“当然, 以上都是我的揣测而已。”万商却又改口,“总归皇上是圣明天子, 必然不会被这等小人蒙蔽了。”别管世家在算计些什么, 总归民间舆论和天下军权依然在皇上手里, 只要皇帝不猝死,某些人小动作再多,也不可能在朝夕之间改换了天地。
而只要战线拉长, 再完美的阴谋诡计也会露出破绽。
说不得他们很快就能知道世家的底牌是什么了。
这日的傍晚, 万商带着詹木宝离开了张家。
回程的马车上,詹木宝骄傲地表示张老太爷非常喜欢他,还带他去练武场上, 指点了他好几招。论功夫, 詹木宝自然半点没有,胜在有个健康的好体格。张老太爷几招之内就能擒拿住詹木宝。他这样的好手愿意指点詹木宝, 詹木宝觉得非常幸运。
万商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傻儿子。你未来媳妇也是张老太爷指点着长大的呢,强将手里无弱兵,你确实得学几招,不然别到时候抱不动媳妇,反而被媳妇公主抱了。
这日之后,万商直接对外放了话。
就是她在张家说的那些,比如她想去宝济寺吃素斋,比如她认错了送子观音的法相,然后得出一条最终结论——外头传我长子未来无子无女,这都是为了恶心我。
此言一出,真是叫不少人惊掉下巴。
万万没想到,关于江姑娘不利的流言冒出来,不见江家人站出来替她澄清,也用不着张家人出手,竟然是安信侯府的太夫人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把问题都揽她自己身上去了。
馋一口素斋难道很光荣?认错菩萨法相难道很光荣?太夫人明摆着是宁可舍了自己的脸皮,也要给未来的儿媳妇作脸。甚至她还拿自己儿子说事,叫江姑娘在最新的流言中隐去了。太夫人这份心,便是母亲待女儿也不过如此,她待得却是儿媳妇。
要知道江姑娘的这门亲事,她还是高嫁的啊!
常有人说高嫁后的日子就是吞针,所有的苦都得往肚子里咽。但江姑娘还没有过门,安信侯府的太夫人就这样力挺她,叫人怎么看都不觉得江姑娘未来会吃苦呢。
一时间,江姑娘这个众人眼中被继母陷害的倒霉蛋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叫许多人羡慕的对象。也有人说,江姑娘能叫未来夫家力挺,她本人肯定德行非常出众。如此一来,江姑娘的名声反倒是莫名其妙地变得更好了;与此相对的则是她继母的名声。
大家私底下都说,太夫人有一句说错了,传闲话的人不是为了恶心她,而是见不得江姑娘好;又有人说,太夫人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了,但这不是为了维护江姑娘的名声么,真喊破了继母待她不慈,便会有那种闲人质疑江姑娘不孝。所以太夫人是故意说错的。当这番言论一出来,越发证明太夫人为江姑娘着想得面面俱到。
因为詹木宝还在守孝,所以江姑娘虽然订了亲,婚期却还没正式定下,按照风俗还能照常参加各类聚会。幸好万商及时解决了问题,江姑娘外出时丝毫没受委屈。
万商和姜小霜见面时,连姜小霜都忍不住打趣:“你怎么不多生几个儿子?我是真心想把女儿嫁去你们家了。”身为女人最是知道有个通情达理的婆婆是多么幸运,尤其是在这个重孝且不提倡分家的时代。
万商摆摆手:“别人不知道真相,你还不知道吗?真是我把小姑娘连累了。”
姜小霜冷笑:“怎么是你连累了她?明明是她亲爹丧了天良。非要说连累,也是她亲爹连累了她。我现在就替她亲娘不值,用命生下来的孩子,最后被亲爹算计成这样。”因为都在边城长大,姜小霜幼时还和江姑娘的亲娘一块儿玩过,有些许交情。
想想江大人,又想到自己丈夫,姜小霜啐了一口:“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到这种话题,万商就接不住话了。
好在姜小霜早就对丈夫死了心,偶尔骂一句就得了,她可没那么多时间用于骂他。今日约了万商见面,是因为万商之前要的识字的女工,姜小霜已经找到了几位。
两人又交换了一些情报。
姜小霜说:“之前亲自见到了菩萨显灵的那位,不是说病痛被菩萨带走了吗?自那以后,她就请了那位菩萨的法相在家里恭敬供着,香火日夜不断。但因内院的妻妾争斗,据说有个胆子很大的妾,故意在香炉里埋了腌臜物……她又开始痛起来了。”
万商不假思索道:“那种除痛的药只能管一时?”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姜小霜摊着手做出无辜的样子,“这事就看大家怎么看。按咱们的看法,她当初病痛全消是被用了药,现在药效过了,自然又开始痛了。按照那些相信菩萨显灵之人的看法,她身上重新开始痛了以后,就开始严查香堂,果然在香炉里发现腌臜物,就觉得是此举触怒菩萨,于是菩萨不再保佑她了。”
姜小霜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而这不就显得菩萨更灵验了吗?”
万商:“……”
是,在一些人看来,菩萨显灵时,那是灵验了一回;因为香炉里埋了腌臜物,于是菩萨不再保佑那位信众,这其实又灵验了一回,证明菩萨知道香炉出了问题。
万商没来由的想起了《西游记》里的一只公鸡,就是郡守掀翻供桌后,玉帝大怒,于是安排了一只鸡去啄米,什么时候鸡把米山吃完了,什么时候再给那地下雨。
万商摇摇头:“菩萨是大慈大悲的,祂怎么会因为无心之失就不再保佑自己的信徒?除非这不是真正的菩萨,而是世家照着他们自己的样子捏出来的菩萨,他们把自己代入了菩萨的心境,以为菩萨和他们一样呢,只要被人冒犯了,就得大惩大戒。”
“我就说哪里不对嘛!万姐姐你这样一说,我就想明白了。”姜小霜说。
张秋生的妻子也姓姜,叫姜叶。
倒是和姜小霜没什么血缘关系,只因“姜”是边城的大姓之一。
姜叶这些天一直作为嫂子陪着江姑娘外出参加聚会。因为得了丈夫的嘱托,知道不能叫表妹在外头随便吃吃喝喝,更不能叫表妹离开视线,所以姜叶一直提着一颗心,别提有多累了。可又不能不叫表妹外出,之前命格一说,哪怕被太夫人扭转过来了,但如果表妹从此缩在家里、不见外人,那肯定会叫人生出很多新的奇怪的揣测。
好在就是出了这么几次门,已经彻底打消了众人的怀疑,接下来能闲一闲了。
张秋生和妻子独处时,知道这几天叫妻子累到了,主动给妻子捶背捏肩,很是殷勤了一番。姜叶被戳到背上的痒痒肉,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行了,你坐下吧!”
夫妻二人都很关心表妹,不免又聊到太夫人。
张秋生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宴会上曾见过太夫人的娘家侄女,说她如今跟着女先生念书?你说,等咱们妞妞再长两岁,能送去安信侯府念书不?”
“怎么忽然起了这个念头?”姜叶好奇地问。
张秋生说:“能被太夫人看重的先生定然是个好先生,以咱们的人脉路子,想请来那样一位好先生,且不容易呢。若妞妞能认真地学点东西,日后总有她的好处。”
一方面确实是为女儿好,等女儿长到能读书的年纪,表妹肯定已经嫁进安信侯府了,有表妹看顾着,女儿绝无可能受委屈;另一方面把长女送去安信侯府入学,是为了把江家从他们的姻亲中彻底撇出去,他们张家只管和侯府联系紧密,就可以了。
江家始终是个隐患。如何排除隐患,这是一个难题。
但机会很快就来了。
张秋生在皇上身边当值时,往往安静得如同一个影子一样,同时还非常警戒。
当苟太监忽然提到他的名字时,他一瞬间有了反应。
能从宫外拎着食物进宫给皇上吃的,苟太监应是第一人。除了他,别人再不敢这么做。苟太监道:“喏,这就是常胜汤,闻着还是熟悉的味道……张侍卫,听说这汤是你爷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厨子熬的,他老人家现在身体可好?一日能用多少饭?”
得了皇上的准许后,张秋生才站出来说话。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是一个告状的机会,是一个诉苦的机会,是一个虽然还不知道江大人在做什么但在皇帝面前和江大人撇清干系的机会。
但又不能真的告状、真的诉苦,那会坏了皇上此时的好心情。
张秋生决定……用赞扬安信侯太夫人的方式去告这个状。他先回答了苟太监的问题,然后说:“之所以想到要叫百姓都尝一尝这个汤,是因安信侯府的太夫人……”
如果提到别人,皇上或许不想知道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但因为提到的是安信侯府太夫人,皇上(和苟太监)果然好奇起来:“哦,怎么又和安信侯府扯上关系了?”
张秋生便说起了表妹身上的流言,不说这是江大人推动的,只站在张家的立场上抱怨江大人作为父亲竟然没有给女儿出头,再说心里的担忧,唯恐表妹会被安信侯府嫌弃,最后话锋一转开始大赞万商:“……太夫人却说,不管江家门风如何,因为表妹自小是由我祖父祖母教养长大的,太夫人只当表妹是我们张家的姑娘。太夫人还说,一个人但凡有些良心,就不会质疑节义之后、烈士遗孤,她一直很喜欢表妹。”
仔细想来,皇上是不是同样是节义之后、烈士遗孤?
哪怕皇上称孤道寡,无需他人的肯定和喜欢,但听了这话会不会心情舒畅?
张家是好的,安信侯府是极好的,那谁是坏的?
张秋生明面上好似只说了江大人不关心女儿,其实这一状告得太狠了!
皇上近来确实对礼部的某一些官员很有意见。
他本来并没有注意到江姑娘的父亲, 只因此人近来非常低调。
但听了张秋生的告状,皇上顿时就对此人坏了印象。皇上不免会产生一种想法——你自己的家事都一塌糊涂,能逼得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安信侯太夫人说出“我不管江家的门风如何”这样的话, 可见你家门风已经相当败坏了, 又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家事都处理不好, 难怪礼部成日给朕上一些乱七八糟、匪夷所思的折子。
关键是皇上的桌子上还压着两封密折。
其中一封就和礼部有关,密折中说某一些礼部官员和世家交往过密。
才把户部梳理得差不多,没想到礼部这边又出问题了。皇上心里倒是清楚, 之前户部为世家所控,其背后主要是申屠和司马;如今这个礼部,背后却主要是北堂。
另一封密折则和宝济寺有关。
万商和姜小霜见面时, 两人聊到过菩萨的“再次显灵”, 因为香炉被动手脚就抛弃了信徒。但她们并不知道,除了这条广为流传的消息之外, 还有一条非常隐秘的消息只在少数人中流传。
那消息称, 宝济寺的恩明和尚曾给过那位病痛全消的武勋夫人一个锦囊, 叫她无事不得打开。当武勋夫人身上重新开始痛了,她六神无主之际忽然想起锦囊,打开来才发现里面有张字条, 称她还有劫要历, 而此劫祸起萧墙。武勋夫人这才疑心家里的小妾,多番查探下发现果然是小妾使坏,故意把不好的东西埋到了供佛的香炉里。
听到了这则消息的人无不觉得恩明身负神通, 对恩明自然更为推崇。
皇上对后世的电信诈骗并无概念。有些诈骗短信故意写得错字百出, 有人吐槽这种短信怎么能骗到人啊?但其实诈骗也是需要成本的,他们故意写了许多错字, 这本身就是种筛选。你要是不信,骗子自然知道你不好骗,就不会在你身上多费功夫;而要是有人连这种充满漏洞的短信都信了,那这个人自然就是骗子的重点行骗对象。
最开始的菩萨显灵传得人尽皆知,有完全不信的,有将信将疑的,还有特别信的。那些特别信的就被筛选了出来,他们开始接收第二波信息——恩明的预知锦囊。
皇上虽然不知道电信诈骗的套路,但显然也意识到这里头大有问题。
“这不就是妖言惑众么?!”皇上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等把世家料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料理的就是全国各地的道观佛寺,凡有妖言惑众者,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得想办法缩减道观佛寺名下的土地……”皇上心道。
当穷苦百姓去道观佛寺向缥缈的神佛祈求一丝生机时,他们是否知道被某些道观佛寺圈走的大量田地,也是导致他们困苦的原因之一呢?不可否认有些道观佛寺确实从头到尾都在行善积德,也存在真正的修行人,但事实就是“神佛”名下土地无数。
皇上在百忙之中抽空喝了常胜汤,听了张秋生的一通家长里短。
汤不是白喝的,闲话也不是白听的。
首先皇上兴致大发地挥毫泼墨写了“常胜汤”三个字,叫苟太监过会儿亲自送去金家酒楼,日后就挂在那酒楼中。皇上很清楚自己赐下的三个字会在民间掀起多大的热潮。这不是挺好么?你们世家借神佛名义妖言惑众,我们边城军自有煌煌正气常战常胜。
其次皇上又传了口谕给皇后,叫皇后挑一个合适的嬷嬷低调给江姑娘赐下去。这个嬷嬷的作用并不是要教导江姑娘,而是日后当江姑娘的继母和生父妄图以孝道拿捏她时,江姑娘本人不好说什么,这个嬷嬷能帮她撑腰,借皇后的名义把人挡回去。
张秋生闻言大喜。
其实皇上赐嬷嬷给江姑娘帮她对抗生父,这事要是被那些文人知道了,只怕他们一个个气得要晕过去,然后洋洋洒洒骂出几千字的文章来。但皇上出身边城军,一直都有些兵痞子的作为,他觉得这些全都是小事,小事上自然要怎么畅快怎么来了。
而对张秋生来说,皇上既然都把表妹和江家分开看了,江家之后再出什么事,绝对连累不到表妹,更连累不到张家。他想要排除江家这个隐患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的上空越发显得风雨欲来,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过年时,詹权未能归京。
他倒是时常有信件送来,万商也会寄一些东西给他。因为詹权领的是秘密任务,所以信里基本不会提任务进度,除了说各地的送鸡铺经营得如何,就只说各地的风情如何、民俗如何,又说南泽县县令已经带着大家尝试着开辟梯田了这一类的话。
但因为万商对詹权正在做的事情心知肚明,看到这样的信,倒也能猜出詹权的进度。她在京城里,虽然没法直接帮上詹权的忙,但还是会做些什么去间接地帮他。
如今,整个南泽县都已经接受了“近亲成婚不利子嗣”的说法。
尤其是有一些性格比较果决的人,一听说近亲成婚不利子嗣,正好我家是表妹表兄成婚,你家是表姐表弟成婚,为子嗣计,不如我们两家直接换一下?在一些穷苦偏远的地方,大家对贞洁其实并没有看得那么重,别说是两家男人想要交换,就是女人都愿意换到另一家去,因为她们担心再生不出健康孩子,年老时可能会无比凄凉。
这一换,速度快的,没多久就怀孕了。
虽说怀孕要十个月,但胎儿在肚子里是不是健康的,母体其实能感知到。孕妇们都觉得这次怀孕比以前轻松多了,竟然不需要一天天地从早到晚都躺在床上保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