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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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嬷嬷听了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嘴里不住地念着:“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陈平说:“是啊!找到就好。”
乱世里多少人生而无名、死后无坟,哪怕《詹水香传》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但能不能帮詹水香和她的丈夫团圆,这还需要一些运道。万幸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哪怕人确实是不在了,但有好心人帮忙,得了一张草席裹着下葬,没有被野兽啃食了。
时人非常看重身后事。
陈平安慰老嬷嬷:“您只管放心吧!姑母是母,姑父也是父。我听说等侯爷出了孝,他会行亲子之礼,叫姑母姑父重新安葬。日后也会按照亲子之礼给他们祭祀。”
老嬷嬷应当是把《詹水香传》翻来覆去地听过很多遍了,将里面的不少情节熟记于心,听了陈平这话,不住地点头说:“合该如此!不过也是太夫人为人大气……”
行亲子之礼去送别姑母一家,真说起来呢,这都是私事,轮不到外人说嘴。不过确实也是太夫人大气,若碰上她小气了,她就得说:“你亲娘我还活着呢,你要给谁当孝子去?”别笑,因为时人非常重视身后事,所以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大家顿时觉得安信侯一家果然都是有情有义之人。
忽然有人说:“哎?算算日子,安信侯就是这两日出孝吧?”
此言一出,馄饨摊上的客人们纷纷低头数手指。好像是哎,侯爷要出孝了。
詹木宝确实要出孝了。不过,府中的人且顾不上他呢。
现在府里众人第一关心的是詹权。因为皇上决定对北堂用兵后,詹权也被派去了战场。虽说皇后会时不时请万商入宫,对着万商透露一点战场的情况,叫她知道詹权没出事。但一日没打完仗,詹权一日没平安回到京城,大家就会替他担一日的心。
府里众人第二关心的是詹木舒,因为詹木舒马上要下场考试了。朝中新出一条政策,所有在国子监求学的读书人可以直接在京城参加县试、府试,不需要回到原籍去考。当然如果考生个人更喜欢回原籍考,那也可以回原籍。詹木舒打算在京城考。
这么着的,詹木宝出孝就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了。
不过万商最擅长的就是一碗水端平,不会真就忽略了詹木宝,抽了空还是把他叫到跟前,好好说了一会儿话。万商道:“你出孝这个事情,咱们府上就不大办了。不过你放心,我给你保证,等你和江姑娘成亲时,那绝对办得漂漂亮亮热热闹闹!”
万商的便宜亲家江大人在之前的江府疫病中不幸病逝。家主都没了,江姑娘的外祖一家索性找了江家族人来,叫他们主持着帮几个孩子把江家分了,江姑娘只拿了生母的嫁妆,其他的东西一概不要。江家族人过意不去,非要给江姑娘备一份嫁妆。
江姑娘的外祖一家做主把这份江家给的嫁妆捐给江家族里,给他们置办族田、族学。如今整个江家谁不念一句大姑娘好?之后,江姑娘回到外祖家守了一年父孝。
江姑娘现在也出孝了。
所以她和詹木宝的婚事真的可以操办起来了。
詹木宝红着脸说:“娘,世人常说成家立业,可见成家和立业是该放在一块儿说的。我虽然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哪怕什么事都不干,也照样有俸禄。但我不能真的什么事都不干吧?等江……江姑娘嫁过来,她还要出门交际,总不能叫人看她不起。”
万商哈哈大笑。
詹木宝的脸越发红了。
万商问:“那你想过要做什么了不?”
詹木宝说:“就是没想好,所以需要娘帮着参谋参谋。”
府里的这些个男丁,不算年纪尚小的只知道傻吃傻乐的小四,老二正在战场上拼杀,老三马上要下场一试,就他这个老大没有正经事干。哦,连表哥万平安现在也不得了啦!表哥弄的那个石子田,已经有所成效,所以表哥去了西北那边出公差了!
表哥这也算是吃上公家饭了。詹木宝清楚地记得,朝廷的任命下达时,舅舅舅母跑到侯府来叫表哥给母亲磕头,说是没有母亲的提携,表哥万万不会这么有出息。
表哥没有独占功劳,对外总说石子田是母亲想出来的,他不过帮着母亲把这个想法实现了而已。所以哪怕安信侯府已经就活字印刷术澄清过好多回,权贵都清楚母亲并无仙缘,但还是有不少百姓觉得母亲是神仙转世,要不然石子里怎么能长庄稼?
想到这些,詹木宝忍不住笑了出来。
万商不知道傻大儿又在乐呵什么,笑道:“行!那我帮你好好想一想。”
……不需要万商使力气了。
詹木宝出孝的这一日清晨,朝廷来了圣旨,皇上直接提了詹木宝为都察院佥都御史。按照詹木宝身上的爵位来说,皇上赐他正四品实职,这一点都不离谱。要知道《红楼梦》里的贾政,还是次子呢,身上什么功名都没有,就因为老父亲一封遗折,都能做一个六品京官。但想想詹木宝在乡下长大……一出孝竟然直接就是四品官了。
多少人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凭什么啊!安信侯府到底是怎么入了皇上的眼,怎么就荣宠不断呢?
詹木宝被皇上安排着有了前程, 这对于万商来说确实是个意外之喜。
在这个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代里,只有下一辈都有出息,万商这个老封君才能平平顺顺地享受她的幸福退休生活。又因为万商的权力欲不是特别重, 她甚至还畅想了一番等到詹木宝迎了江姑娘过门, 一些外出交际之类的事就都能推出去了。
不过,虽然詹木宝有官做是好事, 但为了避免好事变坏事,万商还要对他进行紧急岗前培训。万商的很多经验都来自于她以前的职场,虽然后世职场和现在的官场不一样, 但一些涉及了人性的东西是一样的,故而她确实有一些经验灌输给詹木宝。
“……你是侯爷,和那种纯粹的官场小新人不一样, 应该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欺负你, 所以你不用表现得太圆滑。有一说一就很好。愣头青反而是种很好的保护色。”
詹木宝点着头:“我问过三弟了,三弟说都察院主要的职责有三。其一是涉及重大案件时, 都察院需要和刑部、大理寺等衙门一起公审;其二是稽察各个官员办事优劣, 遇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等事, 要上书弹劾他们;其三,外派监察各省份的乡试、各营房的军务等具体情况……我觉得我可以盯着第一点使劲地钻研。”
都察院的职务当然不止这三点,不过这三点显得非常重要。
詹木宝身负爵位, 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 哪怕是熬资历呢,熬个五年十年的,肯定能升到三品;再熬个五年十年的, 说不得还能升到二品。只要始终兢兢业业、不犯大错, 退休之前说不得能混来个一品的荣誉头衔。这对于他来说已经非常够用了。
所以詹木宝不需要剑走偏锋。
他之前听万商的话,守孝的三年一直都在钻研律法, 在这方面确实有了不少心得。等去了都察院,詹木宝只要继续在律法方面使劲,遇到公审时能顶住各方面的压力根据法律条文做出最为合理的判罚,那就算是把本职工作做好了,没有尸位素餐。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皇上把詹木宝放到都察院,确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万商非常欣慰地说:“你能这么快就找准自己未来的定位,我真是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和别人进行公务交接时,切记要留好证据……”
万商又说了不少话,詹木宝全都用心记住了。
詹木宝说:“娘,我肯定会谨慎行事的。”
万商笑着点头,其实心里并不怎么替傻大儿担心。
不说皇上现在确实看重安信侯府,哪怕詹木宝真在差事上出了岔子,只要闹到皇上面前,皇上肯定会给詹木宝一个机会叫他仔细分辩是怎么回事。这样明摆着的偏心反倒叫一些人不敢暗算詹木宝。就是没有皇上的这份看重,在世家不复昔日风光的现在——说不复昔日风光都是客气的,真说起来世家现在全部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安信侯府又不曾树过别的厉害的敌人,谁会平白无故地去陷害现侯爷詹木宝?
迎着詹木宝濡慕的眼神,哪怕万商并没有什么当妈的自觉,还是伸出手帮傻大儿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说:“前两天你还说成家立业呢,现在算是立业了吧?本来呢,我是想叫你出孝后立刻去帮你祖父祖母、姑父姑母迁坟的,但既然朝廷的任命来了,那不如再等等。索性等到江姑娘过门,然后你们夫妻一起去把长辈们迎回来。”
这个时代原本没有蜜月旅行这一说,但没关系,万商给长子长媳安排上了!
而且别人不知道真相,万商是知道的,如果詹水香和周富泉下有知,比起单独只见一个亲儿子,肯定是亲儿子带着儿媳妇一起上门拜见,这更让他们觉得欣慰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目送詹木宝离开后,思玉从屏风后头绕出来,颇为感慨地说:“皇恩浩荡,都察院确实是最适合小侯爷的一个去处。”只要小侯爷在都察院里经营好了,因为都察院管着官吏考察、举劾等事,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安信侯府就更稳固了。
又因为都察院权利如此之大,所以反而不需要小侯爷修炼得八面玲珑。他越是做事一板一眼的,皇上越觉得他这个人没有私心,这样才能在都察院长久地干下去。
万商说:“皇恩确实浩荡,这个没得说。但老大能有这样的前途,这里头还不是有你的功劳!要我说,老大来时,你很不用避开,就该叫他恭恭敬敬给你行个礼。”
思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她觉得功劳最大的还是太夫人本人。
若不是太夫人,血月之危何解?皇上又如何能步步为营地利用天狗食日把北堂坑进去?但太夫人从不在这方面夸耀自己,反倒是替思玉高兴,说她献上策论有功。
思玉献上的就是之前下决心来万商面前自荐时给出的那篇策论的最终修改版。
这篇策论里凝聚了她过去十多年的心血。
经过万商的指点后,思玉又花了不少时间去逐字逐句地修改,使得策论中提出的那些政策具备了更多的可行性。哪怕万商总说自己能力不足、没法指点思玉,但在思玉看来,太夫人偶尔的灵机妙动总能带给她丰沛的灵感。
思玉生于世家,却想亲眼看到世家的覆灭。她的策论就和这个有关。
天狗吞日后,司马陷于流言,北堂直接被判谋逆,其他的世家不敢多言。
那时候,无论皇上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司马不想跟着北堂一块儿被判谋逆,落得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都得带头响应,口称皇恩浩荡。其他世家也不敢强烈反对。
万商觉得这个时机最适合让思玉献出策论。
之后皇上下旨叫申屠把全族迁到京城,又在全国开辟几条全新的商道,打算用这种间接的方式慢慢消除世家的影响力,这里头可能多少受了思玉这篇策论的影响。
当时,皇后还请万商和思玉入宫,大概是想问问思玉的志向。
但思玉不想做官。她依然不喜欢和外人接触。要是周围的男性多了,她依然会犯恶心。再加上她本质也不是一个权力欲特别重的人,她觉得守在万商身边挺好的。
万商就做主帮思玉讨了一个赏赐:“等到以后活字印刷升级了,可以低成本地印刷报纸了,还请皇上允许思玉在报纸上畅所欲言!让她能把自己的学说传播开来。”
反正思玉也不至于想不开去写什么反动言论。
思玉在报纸上发表策论、政见之类的,最大的阻碍就是她身为女性,肯定会被男人批判、攻讦,觉得女人不应该对着政事指手画脚。但要是皇上允许了思玉畅所欲言,那其他人……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可以当作是狗叫。哦,他们还不敢大声叫了。
万商这话是对皇后说的。
皇后心里知道司马虽然碍于流言,不得不暂时退出权利层,但心甘情愿地退和不甘不愿地退差了好多。那怎么才能叫司马心甘情愿地退呢?当然是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了。司马的男人确实不太方便出仕,但女人是不是可以悄无声息地占据一些位置?
比如这个报纸的审核……
是不是能从司马氏中找出几位能担大任的学识渊博的女人来?
叫她们为朝廷做事?
想到这里,皇后又不免在心里觉得庆幸。
幸好那个狗屁的女则闺训是最近这么几十年慢慢弄出来的,且刚弄出来时还没有那么流行,所以在世家的女人里面,年轻一些的虽然有不少已经被养歪了,但那些上了年纪的,比如五十岁左右的,还能找出不少正经读过书的并通晓四书五经的来。
这些女人大多已经外嫁,有那种日子过得好的、儿孙满堂的,怕是不一定愿意出山。但总有日子过得不怎样的,明面上看着衣食无忧,其实心里的苦闷无人知道。
皇后就做主替皇上同意了。
之后不知道皇后在皇上面前是怎么说的,皇上果然赐下口谕,等到日后报纸成行,准思玉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思玉也算是奉旨写文啦!但光一个奉旨写文显然不能抵消掉她的功劳,所以最终的好处都落在了詹木宝身上。又有几位四五十岁左右的司马氏领了印书坊的差事,先进坊忙着活字印刷的改良一事,日后再负责审核报纸等。
又因为这些司马氏基本上都已经外嫁了,她们都拥有自己的嫁妆,而嫁妆里大量的都是地产,比如某位司马氏就在一个叫逢顺的小地方有一个大庄子。这个司马氏就按照那个地名给自己取了一个号,自称冯山野,在外就用“冯山野”这个名字走动。
皇上自然不会拦着别人给自己取号。
然后,又在皇上的默认之下,司马家族挑了三个年纪各异但学问不错的男丁,过继到了这个冯山野的名下,并且直接改姓氏为“冯”。他们的籍贯也被迁去了逢顺。
皇上之所以会默认此事,是为了给司马一条活路。
如此,司马才会痛痛快快地放弃他们现在手里的一切。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这些改姓的子侄后辈出息了,他们就还有未来可言。若不然,顶着乱伦这个污遭名声,哪怕不放弃手里的这点权利,看上去似乎还能撑一阵子,但迟早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对皇上来说,随便你是姓冯,姓丁,还是姓孙,只要你们不再姓司马,等你日后靠着科举做官后,你觉得自己是清流,还是世家?至少不敢再当自己是世家了,因为如果你说自己是世家,别人会问,世家里可没有“冯”这个姓啊,你究竟姓什么?
你敢说自己姓司马?
皇上甚至还更愿意看到他们改姓。因为改了姓,朕就能大大方方用你们了。
人才都到朕的碗里来!
“不知吸纳了那么多世家的工匠后,报纸研发得怎么样了,成本有没有降下来。”思玉问。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觉得未来是值得期待的了,生活不再是如死水那般沉寂。
万商笑着说:“我听说油墨已经改良到第四版了,纸张已经改良到第十一版。最难的还是活字部分,不过也改良到第六版了……我估摸着朝廷肯定是想挑个好日子去正式地推出第一份报纸?”在报纸上印个夺人眼目的头版头条,更有利于它的推广。
至于哪天会是好日子?
彻底灭了北堂的那一天算不算得上呢?
照样是陈平小哥的馄饨摊。
新朝的宵禁规定一更三点后禁止出行, 五更三点后开禁通行。换成叫万商觉得更为方便的话来说,就是晚上八点禁止出行,凌晨四点开禁通行。说是晚上八点, 但因为平民百姓舍不得点灯, 一般天擦黑就准备上床睡觉了,不会真的拖到晚上八点。
所以每天傍晚六点半左右, 陈家的馄饨摊就准备收了。
一般这时候也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哪怕馄饨摊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集新闻播报和说书娱乐为一体的综合性便民服务点,但百姓们大多自觉,只要是有宵禁的日子, 该散开的时候也就散开了。
今儿难得来了一个晚客。
陈平已经在收拾桌椅,眼睛余光看到有人落座,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啊这位客人, 今儿我这馄饨已经售罄了……明天您赶早, 到时候我定给您多放几粒馄……”
陈平的话忽然止住了。
客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平惊呼一声:“哎呦!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瞧见您了!我上回见你,还是状元游街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外放去了……”说着说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客人现如今的巨大差异, 哪怕客人还是当初那副和气的好模样, 但陈平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钰点着头说:“确实是外放了……这不,赶上紧急要务,所以这时候进京了。”
陈平讷讷地点头。在京城里住得时间长了, 他也不是那种没见识的, 知道在正常情况下,外放的官员不会在这个月份进京。能在这时候进京的肯定都有重要的事。
既然是重要的事,只怕一路上都在奋力赶路, 肯定吃不上什么热乎的。
陈平就说:“好巧炉子还没有彻底熄灭, 要不然我按老样子给你下碗馄饨?”
宋钰不为难人,只说:“既然馄饨卖完了, 直接用馄饨皮给我下碗面片汤得了。”
见宋钰还如以前一样好说话,陈平在不知不觉中就找回了当年和宋钰相处的氛围,笑着说:“各种馅儿的馄饨都还剩了几粒,只是都不够一碗的。不然我给你一锅儿煮了,这碗就不收你钱了。”说着话的功夫,他家里人已经把炉子里火挑旺了些。
馄饨很快就成了。
才端上来,宋钰就不顾烫嘴吃了一个,对着陈平连连点头:“果然馄饨还是要吃你家的!”这话其实说得夸张了,馄饨再是好吃,也不过是馄饨而已,外地自然也有其他的好吃的面点 。
与其说宋钰是贪恋这碗馄饨,不如说是贪恋那些散落在时间里的过往。
人的记忆不仅存在于脑海中,也存在于肠胃里。
馄饨一入口,宋钰就清晰地想起和舅舅舅母一块儿生活在这条街上的日子。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舅舅舅母当初的那份小心翼翼,她们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其实,哪里是她们亏欠了他?分明是他拖累了她们。在乱世中小心地隐藏身份把他养大,这不知道要耗去她们多少心血。她们最初爱着他的母亲,后来也爱着他。
是这一份毫无保留的爱让他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宋钰一口接一口地把馄饨吃完,连碗里的汤都喝得一点不剩。
然后他那颗不知飘在何处的心忽然就定了。
和陈平道别后,宋钰慢慢地走回了宋府,就是皇上赐给他的那座宅子。陈平以为宋钰是刚刚回到京城,饿得不行了,临时找上他的摊位,随便凑合了一顿。其实宋钰半下午就到了,一点儿都没耽搁,直接进宫面圣。宫里留了饭,所以宋钰并不饿。
从宫里出来后,宋钰没回宋府,而是先找上馄饨摊。
等到在馄饨摊上把心情收拾好了,确定不会把一些糟糕的坏情绪带到舅舅舅母面前了,宋钰才往家里走去。好在他回京这事并没有提前通知舅舅舅母,所以她们现在都还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在家里焦急地等着他回去。这给他整理心情留足了时间。
宋钰并非外放。
世人都以为他是宋大人的亲孙,其实他是宋大人的外孙。他是北堂的私生子。所以朝廷和北堂一开战,在皇上的布置下,他的真实身世就漏出了那么几分为北堂所知。等到战况对北堂越来越不利,北堂终于重视起了他这个私生子,决议引他入局。
其实,究竟是谁引谁入局呢?
“好了,都过去了。”宋钰决议不去想那些令人犯呕的阴谋诡计。
总归,最后是他活了下来,没叫舅舅舅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总归,他心里认定的那个家是舅舅舅母为他撑起来的这个家,而此时此刻,她们就在家中。他只要这样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就能走回到那个家里。
把一切黑暗和血腥都抛在家门之外。
宋钰在家里待了八天。皇上特意给了他一旬假期,准他之后再去衙门报到。但宋钰只休息了八天,就跑去衙门里销假了。他的新职位在礼部,这应当是一个过渡。
不是宋钰闲不住,竟然放着剩下两天的假期不要了。
纯粹是因为……咳,第一天回到家里,舅舅舅母热泪盈眶地抱着他。第二天在家里,舅舅舅母可劲地吩咐厨房给他□□吃的东西。到了第五天,舅舅舅母忽然问:“你之前说,皇上叫你进礼部待上一年?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接下来一年都会很稳定?”
宋钰点点头,这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要遭遇什么。
为了叫舅舅舅母放心,哪怕接下来只有三分稳定,他都要说成七分。更何况皇上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对他还算爱惜,确确实实打算叫他稳稳当当做几年京官。
舅舅舅母对视一眼,高兴地说:“太好了!趁此机会,咱们把你的亲事定了吧。”
宋钰:“!!!”
舅舅舅母都是那种不爱交际的人。哪怕现在有皇上做靠山,宋钰的身世问题再也不是一个“雷”,但舅舅舅母平日里除了和安信侯府有往来,依然不怎么喜欢出门。
可为了宋钰的亲事,她们硬是和宋钰同科的女眷们有了往来。恰好呢,宋钰的同科基本都还是官场小新人,还没有当大官,他们的家人不会对着宋钰的家人颐指气使。偶尔碰上那种不好相处的,不理会就是了。总归大多数人都是既友善又大方的。
舅舅说:“虽然我时常觉得咱钰儿这样的人品,就是天仙也配得上。但太夫人说得好,别人家的女儿精心养大了,她们的父母看她们也是觉得天底下只有极其难得的俊才才能配得上。所以呢,咱们还是脚踏实地一些,不求十全十美,有个十全九美、十全八美就很不错。我和你舅母商量过,我们主要看姑娘家的人品,不看她门第。”
舅母也说:“你也莫要担心,待你娶了媳妇,我们会和你媳妇处得不好。太夫人说了,那种和儿媳妇处不好的老人家,都是太闲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整日里围着儿子打转。连太夫人现在都正儿八经练起了字,我和你舅舅琢磨着也要去学点什么。这样我们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总是围着你打转,自然就不会去挑拣你媳妇了。”
宋钰哭笑不得,怎么连婆媳关系都考虑上了。
他真心觉得自己不着急成亲。
但是舅舅舅母都觉得这样的人生大事万万不能耽误了,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宋钰没了法子,所以剩下的两天假期都不要了,赶紧去了衙门里面躲清闲。
礼部被狠狠整治过一回。现在放眼整个朝堂,礼部比其他任何部门都要老实。
知道宋钰为皇上看重,所以宋钰在礼部待得很舒服。
销假的第二日,正好赶上大朝会。
宋钰现在也有上朝的资格,只不过站位比较靠后。但这真的不算什么。他还不到二十岁呢,已经能站在大朝上,别管这位置是前是后,都已经叫许多人望尘莫及。
宋钰到得有些早,大朝还没有开始,官员正三三两两地站着聊天。
哪怕大臣都知道宋钰此人,但他们不知道宋钰之前干什么去了,故而对他的态度都很谨慎,最多就是和宋钰视线对上时冲着他点头微笑,但没有人来找宋钰聊天。
宋钰乐得如此,独自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众人。
不多时,他瞧见詹木宝穿着一身侯爷的朝服来了。
宋钰眼睛一亮。他觉得像詹木宝这样的老实人,才出孝没多久,估摸着和那些人精一样的大臣没话说,不如他凑上去陪詹木宝说说话,省的詹木宝一人站着无聊。
然而宋钰慢了一步。
只见詹木宝目的性很强地张望了一下,眨眼之间就精准找到了一个武勋扎堆的小圈子,径自朝着那几位上了年纪的武勋走了过去。宋钰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些人的共同点——他们全部是身负爵位的武勋。只不过其他人都是自己拼来的爵位,而詹木宝是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所以其他人的年纪都比詹木宝大。詹木宝和他们差着辈分啊!
宋钰觉得詹木宝好似找对了圈子,但又好似没有。
你一个小年轻怎么可能会和一帮老头子有话说?
待宋钰走到近处时,却发现詹木宝和大家聊得很顺畅。
一位武勋说:“家门不幸啊,我七个孙子里竟然没有一个坚持练武的,一身皮肉愣是捂得比娘们儿还要白。嗐,我这样的英雄好汉偏生出了那样没胆的孙子来……”
詹木宝道:“叫孩子学文也不是坏事,我几个弟弟都学文,我瞧着就很不错。”
另一武勋说:“现在的孩子确实是娇气了,我那宝贝大孙女昨儿就病了一场……”
詹木宝立马接话:“其实也不能全怪孩子娇气,这几日的气候确实有一些无常,我妹妹们都被小心看护着。有时府里下人不敢发狠了管小主子,总是由着他们自己的性子来,我们做家长的就要多盯着些。”
宋钰:“……”
宋钰轻咳一声,收起了自己目瞪口呆的没见识的样儿。
不愧是太夫人的儿子啊,竟然就这样完美地融入了一众有权有势的老头子中。
武勋们早就注意到宋钰的存在了。
詹木宝顺着大家的视线回头一看, 见是穿着一身崭新官服的宋钰,脸上立马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直接上手把宋钰往自己身边一拉, 高兴地对大家说:“这是宋钰, 前科的状元,大家肯定都知道吧?我们好多年交情了, 我姑姑那事还多赖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