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荣华富贵by莫非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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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姓一般都舍不得让女儿太早嫁人。
既然说到了这位青坡县县令,忍不住要再提一嘴。
他初上任时就颁布了一条惠民政策。百姓家里若有生养,生了男孩也就罢了,生了女孩的可以免费领取六十个鸡蛋。不过这个鸡蛋是半月一发的,孩子活着才能领取。头一个月一共有三十个,平均一天一个;第二个月有二十个;第三个月有十个。
一般来说,只要孩子稳稳当当地养到了三个月,即便有些家庭极其重男轻女,也不会再把女婴溺死了。六十枚的免费鸡蛋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当地女婴的存活率。
而这个鸡蛋是从当地的送鸡铺购买的。
送鸡铺见县令做得是实打实的善事,自然就在鸡蛋上让利了。相当于送鸡铺承担一部分钱,青坡县县衙再承担一部分钱,使得免费送鸡蛋的政策能长久落实下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两年女子嫁人和生育初胎的平均年龄确实在缓慢增长。
詹木舒和公主在这个年岁成婚,毫无疑问又成了晚婚的一个实例。朝廷不好直接颁布相关法律,却可以制造相关舆论,以期待上行下效,潜移默化地影响更多人。
之后又有一场婚礼。
新郎就是詹木舒那位年纪轻轻就在朝中大放异彩的好友宋钰,新娘是耿金妹十分熟悉的万喜乐。她不仅是万商的侄女,更是家学的助教。耿金妹参加婚礼时虽然很开心,觉得这对新人十分出众、非常般配,但忍不住想家学该怎么办,再招个助教?
然后耿金妹就看到了,每日清晨宋府的马车先在安信侯府门口停一下,然后万喜乐跳下马车,开启一天的助教生活;马车继续向前驶去,到了衙门里,宋钰跳下马车,开启一天的朝臣生活。到了傍晚,马车从衙门里往回驶,路过安信侯府时,宋钰跳下马车,先开开心心地在侯府里混上一顿晚饭,然后再领着新婚妻子一起回宋府。
……就很难评!
在这个时代,除了宋钰,真找不到第二个每天上女方亲人家里蹭饭的男人了!
关键是宋钰一点都不觉得丢脸。
所以哪怕刚开始有御史或是出于自身业绩需求、或是受到宋钰政敌收买,就蹭饭这个事情参过宋钰,但见宋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后来就没什么人攻击他这点了。
真正值得攻击的点是结党营私。
但宋钰和安信侯府交往过密,还真称不上结党。因为宋钰是妥妥的保皇派,皇上手里捏着他最大的秘密;整个安信侯府从先侯爷那会儿开始,也是妥妥的保皇派。虽然公主下嫁后,难免会有人把詹木舒归为太子一党,但詹木舒和公主日常都住公主府,偶尔还会把静华道人接过去住一住。安信侯府的政治风向如何主要是看詹木宝这个当家人的政治定位,而詹木宝一直老老实实待在督察院里不挪窝,专注研究律法。
这是哪门子的结党营私?
如果这都算结党,那朝中的大臣们得切断他们所有的私交,不然全都在结党。
耿金妹既然常在安信侯府门口看到宋钰,说明她也经常出入侯府。她不是来走亲戚的,而是正经有事干。不光是她,就是宋钰的舅母和他们家那位远房的守寡的姑姐,也都时常出入安信侯府。太夫人常有些新奇的主意,大家自发地为太夫人做事。
秋天时,百花会组织了一场女子马球赛。
耿金妹能说会道。比赛初期,几个场馆需要同时进行比赛,人多事杂免不了会出乱子,耿金妹就负责在几个场馆之间做协调的工作,每日虽忙得不行,但很充实。
她还因此给自己找了一个亲家!
当然了,两家人之所以成为亲家,首先还是陈实争气,虽然这一科会试榜上无名,但他学问扎实,都看好他未来的前途。但对方家世比他们陈家好了许多,愿意将女儿嫁到陈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耿金妹每日风风火火的,有自己的事业要忙。
万商有不少在私底下说过的话已经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名言。
好比她曾经说过一家子女人如果都没有事干,只能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那即便是再和善的一群人,时间长了也会出现磕磕绊绊。这话原本是她对着宋钰的舅舅舅母说的。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大家深以为然,觉得可不就是太夫人说得那样吗!
太夫人自己就是个例子。
除开她人品贵重,因为她大部分心力都花在技堂上,日常就没有那么多精力盯着儿子、儿媳妇,不会三天两头挑儿媳妇的错处,所以她的儿媳妇们过得就是叫人提起来都想嫉妒的日子。再有百花会创始人的姜夫人,她也是出了名地对儿媳妇们好。
有疼爱女儿的人家,嫁女时先看男方品性如何、能力如何,再看男方的亲眷品性如何。耿金妹得太夫人抬举,品性自然是没得说了。虽然寡母带儿是个减分项,但见耿金妹整日风风火火的,就知道她不是那种死命盯着儿子的,故而这门亲事能做!
儿子的婚事定了,耿金妹欣喜之余也在反思。
这一场女子马球赛,每支队伍里约莫有三分之一的女子出身富贵,剩下的就都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女孩儿。之所以会有贫家女孩,是因为各个队伍都对外招收选手。
如果民间女子觉得自己力气大、身姿灵活,就可以去报名点试一试。通过测试就能成为预备选手。而预备选手不用签卖身契,只签雇佣契,之后每个月都能领一份薪资。预备选手们会进行马上训练等等,要是能坚持下来,最后就会成为正式选手。
每年一次的马球赛,叫人知道女子不都以娴静柔弱为美,活泼健壮同样是美。又叫民间的女子多了一条出路。如果那些穷苦之人知道把女儿养大后有机会送去技堂学本事,亦有机会去应征马球选手,那么他们总会分出几分重视给家里的女孩儿们。
“勿以善小而不为,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吧。”耿金妹对自己说。
她庸碌半生,而今既然有幸跟着太夫人一起做事,就要一直做下去!
第152章
又过一年, 因为收到耿金妹的信,她的女儿陈冬娘打着参加弟弟婚礼的名义领着丈夫带着儿女进京了。陈冬娘改嫁后先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 如今也是儿女双全。儿子还小暂时看不出资质, 女儿生得聪明伶俐,特别讨耿金妹喜欢。
按照耿金妹的意思, 既然知道安信侯府的家学好,就该让孙女去试一试。
陈冬娘觉得她娘真是异想天开。侯府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她家里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野丫头。来时的路上, 她私底下和丈夫商量时就说:“咱们这次主要是去参加弟弟的婚礼,别的事情就不想了。娘看自家的孩子都是好的,可咱心里要有数, 大宝才刚刚开蒙, 即便现在临时抱佛脚多教了她几个字,怕也追不上侯府的教养。”
她丈夫是个憨实的性子, 跟着妻子直接管耿金妹叫娘, 乐呵呵地说:“大宝能随着娘一起去侯府里给太夫人磕两个头, 这便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别的事情咱不想。”
等到了京城,耿金妹和陈冬娘母女见了面,自然好一番激动。
陈冬娘敏锐地意识到母亲心情不好、十分焦躁。原以为是弟弟的婚事出了些岔子, 又或是什么人叫娘受气了。待得陈冬娘细问才知道, 耿金妹是在忧心安信侯府。
“我不懂朝中大事。要我说侯爷的提议没有错!律法确实应该改啊!”耿金妹愤愤不平地说,“还记得你爹病逝那会儿……我还是有儿有女的呢,族里都有人打我们家的主意, 想要占些便宜去。若那会儿只有我和你, 怕不是要被一些人生吃活吞了。”
原来詹木宝在整理了大量的真实案例后,上书朝廷表示要明确一下继承法。
现代人常常有一种误解, 好似女性在古代的法律层面上并没有继承权。事实并非如此。在真实历史上,汉代的《二年律令》中就明确规定了在某些情况下,女性可以通过法定继承方式继承爵位、户主身份和财产。而在万商现在生活的这个游戏成真的历史上,自然也有相应的法律。好比说前朝规定了女子能继承的财产是她们的父母为她们的兄弟所准备的聘礼的一半,且户绝之女能够继承家里的爵位、土地和房舍。
这样的法律条例虽然称不上公平,但至少没有剥夺女性的继承权。
但法律是法律。此时的社会并不是法治的社会。在许多地方,宗族的力量大于一切。宗族施私刑,官府根本不搭理。这就导致了民间的女性几乎都丧失了继承权。
好比说本朝的第二位女官杨喜,她便是只生了一个女儿。丈夫死后,夫家那边的族人直接把他们家的财产视为是族内的财产,强迫她过继男嗣,还想害了她的命。
詹木宝上书时表示本朝的法律明明针对女性继承权有着清晰的表述。
像杨喜这种情况,她的女儿是户绝之女,按照朝廷的法律可以完整地继承家里的钱财、土地、房舍和技术等。除了她女儿拥有继承权,杨喜本人作为寡妇对夫家财产同样享有继承权,不过在此时的法律中,她的继承权排在她女儿之后。因为此时重孝道,女儿自然有赡养寡母的义务。至于杨喜的嫁妆等私产,始终都属于杨喜本人。
这意味杨喜夫家的族人当时就是在违法犯罪!这样的事情在民间还有很多。
詹木宝认为朝廷应该重视这个问题,要确保朝廷律法的权威性始终都在宗族的族规之上。他手里有几十个真实案例,都是孤儿寡母被族人违法侵占财产后发生的悲剧。而考虑到世情,能报上来为詹木宝所知的,只是所有侵占财产案中的冰山一角。
“侯爷做的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什么有很多大人反对呢?”陈冬娘表示不解。
耿金妹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我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反对,是觉得这样会降低宗族对族人的控制,引得宗族那边仇视朝廷,之后说不得要发生一些动乱。他们觉得,朝廷什么都不做,天下太平。反倒是按照侯爷的说法做了,天下会乱。那就不做。”
陈冬娘的性子和耿金妹仿佛,闻言直接呸一声:“天下太平?这不是仗着那些被害死的孤儿寡母不会说话吗?她们死了就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可不就是太平了!”
耿金妹又说:“还有一些人……安信侯府从先侯爷那会儿就风光,一直风光到现在,自然会有人看他们不顺眼,想着要把他们搞下去。侯爷这次上书,便是给了这些人机会。他们想要借机把侯爷一踩到底呢!若顺了他们的意往大闹,他们能给侯爷扣一个居心叵测的帽子;便是不顺他们的意,他们也能说侯爷考虑不周、能不配位。”
“皇上圣明天子,岂能被小人糊弄?”陈冬娘义愤填膺地说。
皇上确实是圣明天子。但万商心里很清楚,圣明天子看重的是利益与平衡、是文治武功、是天下归心。在世家越来越老实的现在,皇上不会再大刀阔斧搞改革了,更想看到稳重求变。稳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皇上的“圣明”上。
万商面无表情地看着詹木宝:“你现在翅膀硬了,上书都不提前和我商量了。”
詹木宝知道娘没有真的生气,所以心里并不慌张。他只觉得内疚。还以为自己整理了那么多详实的数据,能凭着自己把整件事情办下来呢。他不觉得百姓会生乱。
一方面《詹水香传》和《詹水香地府判案集》已经做了小十年的舆论铺垫;二来送鸡铺和杨喜大人培养出来的女吏都叫民间得到了实惠,大多数百姓都知道好歹,哪怕宗族那边说了对朝廷不好的话,但百姓心里有数,他们就不可能受宗族挑唆……
“我本来想给母亲一个惊喜的!”詹木宝说。这里头的许多道理,他能想明白,难道朝中的某些大人想不明白?无非就是把安信侯府当作政敌,为了反对而反对罢了。
顿了顿,詹木宝又说:“我和江岳商量好了,本来是我们一起给母亲的惊喜!”
万商愣了一下。
詹木宝知道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就说:“骄骄实打实地六岁了,按照惯常的算法她已经八岁了。”万商习惯算周岁,詹木宝便跟着算周岁。但世人喜欢讲虚岁。
虚岁的话,詹木宝和江岳生的女儿已经八岁了。
八岁,已经能看出来这个孩子各方面资质怎么样了。
当然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敢说孩子现在资质好,未来就一定成才。但詹木宝和江岳作为父母是合格的,侯府对骄骄的教育也是合格的,她未来至少不会太差劲。
詹木宝说:“我和江岳一直都想再生一个孩子。若是再拖下去,等江岳年纪再大些生孩子就有危险。现在正合适。我便想把骄骄的世子……世女地位先确定下来。”
詹木宝和江岳都是喜欢孩子的。如果没那么喜欢孩子,那么生了骄骄一个,怎么都够了。但因为喜欢孩子,一直都想再生一个,就显得他们避孕到现在难能可贵。
詹木宝蹲下来,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万商膝头,小声地说:“我们都知道娘的想法。在娘心里,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和江岳生下骄骄时,我们就做了决定,只要骄骄资质过得去、身体也健康,安信侯这个爵位就一定要叫骄骄来继承。”
就连老天爷都好似在成全他们的想法,叫他们头胎就生了女儿。
之后江岳一直没有怀孕。
头几年没怀孕,万商以为是因为自己特意嘱咐过,生孩子不能太密,每生过一胎,一定要给足时间让孕妇的身体好好恢复。后来没怀孕,万商以为詹木宝是在支持江岳的事业。江岳的《詹水香地府判案集》至今仍在连载,詹木宝是她的法律顾问。
万商从来没有想过,詹木宝和江岳有意避孕,是为了等骄骄长大。
如果娇娇有个弟弟,那爵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她头上。安信侯府不可能反抗整个世道。而他们就生活在这个世道里,大家的脖子上都只有一颗头,头也没那么硬。
不过这年头并没有不伤身体还特别有效的避孕方法。哪怕詹木宝和江岳夫妻俩一直都非常小心,并没有解除避孕措施,但江岳还是在不久前发现自己好似怀上了。
她悄悄地只和詹木宝说了。詹木宝正好把相关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上书了。他打算借机把骄骄的世女之位确定下来,之后即便对外公布了江岳怀孕的消息,有了皇上准立世女的圣旨,谁也无法撼动骄骄的继承人位置。
“这一胎生男生女都好。生了女儿,好;生了儿子,总有人想要看我们府上的笑话,以为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里肯定想让儿子继承爵位。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会好好教养娇娇,再让骄骄这个老大去管弟弟。”詹木宝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
万商想到自己以前刷过的视频。说是在二胎家庭里,父母想要孩子相亲相爱,只管对老大好,要偏心也是偏心老大。老大得到了足够多的爱,就会自发对老二好。
万商不知道这说法靠不靠谱,但骄骄是个好孩子。她本来就是这一辈的长姐,日常总喜欢摆出长姐的范儿去照顾各路堂的表的弟弟妹妹们,会管教他们,若是弟弟妹妹们闹矛盾了,还会公平地给弟弟妹妹们判案。所以这一辈的孩子们都很服骄骄。
万商轻轻抚摸着詹木宝的头发。
其实万商一直都没有什么为人母亲的真实感。她尽力照顾詹木宝并教导他,她为詹木宝谋前程,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责任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活得更好。但詹木宝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江岳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婚后八年只得一女,偏偏婚前还传出过谣言,江岳肯定听过很多冷嘲热讽。
詹木宝有些诧异地抬头,发现万商正在掉眼泪。他有些慌张地站起来,却见万商很不讲究地直接用袖子把眼泪擦了,得意洋洋地说:“走,叫你们思姨给你撑腰!”
算詹木宝这小子运气不错,本来万商和思玉就计划着要在这几日就海洋贸易一事上书的。这张牌一打出去,万商不信皇上不心动,不信朝中的那些大人物不心动。
詹木宝不知道万商和思玉的计划,还以为要临时劳动思玉。
詹木宝越发内疚。
万商哈哈一笑:“别做出这副怪样,你就是当家做主十多年了,在我眼里也还是孩子。你这次上书,我其实很欣慰。你思姨虽然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也替你骄傲。”这是真话,便是不知道詹木宝和江岳的计划,詹木宝这次站出来,万商就很高兴了。
她前面故作严肃,看似要批评詹木宝,是打算先抑后扬的。
哪想到她还没扬起来,先被詹木宝真情暴击了。
詹木宝怔怔地看着万商。良久,这个已经三十多岁的日常在衙门里完全能独当一面的甚至还叫下属们觉得颇有威仪的侯爷,在母亲真心实意的表扬中,变得傻乎乎了起来。
他果然是娘最喜欢的孩子。
额,最多再加一个江岳,没有其他人了,他们果然是娘最喜欢的孩子!
今上登基已经有十多个年头。
明面上, 对比前朝末年的民不聊生,此时民众安养、百姓归心,好似一场盛世正在来临。但其实权力之争从未停歇, 君臣之间某些无可避免的矛盾已经出现苗头。
最典型的就是土地问题。
皇上之前忌惮世家,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落在土地上。圈地在世家看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有钱有权自然能拥有更多的土地。但天下的土地数量是有限的。
百姓失去土地,要么沦为佃户, 要么直接卖身为奴。起初可能只是几家几户没了自由,等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没了活路、忍无可忍之际,便是一个王朝将灭之时。
纵观历史, 每逢一个新王朝诞生,土地资源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重新分配;每逢一个旧王朝灭亡,都伴随着农民为了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可耕种土地的无奈抗争。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规律, 历史总是周而复始。
与以前的那些开国皇帝比, 今上正好站在一个无比重要的时代转折点上,他也果断地抓住了这个时机, 逼得世家步步退让, 最终使得更多的土地进入了重新分配。
但土地始终是流动的。
“世家”是低调老实了, 但新的“特权阶级”又产生了。有钱有势的人总会慢慢占有更多的土地。一个贫穷书生只要通过科举获得了功名,他就实现了阶级跨越,就能通过一些合法的方式去占有一片土地。更不要说朝中的官员们了, 谁家里没几个庄子?
安信侯府就拥有许多庄子。
哪怕庄子上的土地数量只赶上世家以前的九牛一毛。哪怕万商能义正言辞地说侯府的庄子都是通过合法途径获得的, 没有侵占百姓的良民,更没有逼迫百姓成为佃户。哪怕万商把自己名下几个庄子的大部分收入都投入到了技堂中,而技堂研究出来的成果最终都能回馈百姓……但不可否认的是安信侯府确确实实拥有了大量的土地。
随着“特权阶级”越来越多, 他们“合法”获得的土地资源越来越多, 可以预见的是必然会有百姓失去土地。更不要说特权阶级还能使用不合法但隐蔽的方式获得土地。
前两年爆发的新粮陈粮案,其实它暴露的不仅仅是一个贪污腐败的问题。这个贪腐案里暗藏着新生特权阶级的野心, 藏着他们对皇权的挑衅、对百姓的无情压迫。
所以说,矛盾已经出现了。
万商就是在这个时候拉上思玉精准打出“海洋贸易”这张王炸牌的。虽说这张牌不能使得矛盾彻底消弭,但至少能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把内部矛盾转为外部矛盾。
今上作为一个标准的政治生物,不可能不知道这张牌的威力。
朝中某一些能主导朝廷局势的大佬们,也不可能不知道这张牌的威力。
于是,本来大家都盯着詹木宝的上书争得脸红脖子粗,等到思玉的奏折在君臣中传阅了一圈,大家好像一下子就平和了。这人说其实安信侯的上书是很有意义的,那人说安信侯的想法是好的,但想要落实下去,需要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了。
就是最不怀好意的人也只不过斥责詹木宝以权谋私,是因为自己没儿子,才提出了要明确继承法。詹木宝眼睛一亮,直接当着大家的面承认了,说自己确实想让长女继承爵位,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封他的长女为世子。
皇上:“……”
大臣们:“……”
看在先侯爷和万商的面子上,皇上对詹木宝还是有一些偏爱的。他以为詹木宝是被其他大臣架上高台下不来了才想让长女继承爵位,便想着要帮詹木宝岔开话题。
没想到詹木宝接下来就说,虽然他的妻子现在有孕在身,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能生下儿子,但为了维护朝廷法律的威严,他愿意做本朝第一个把爵位传给女儿的人。
皇上:“???”
大臣们:“???”
说着,詹木宝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写有全家人亲笔签名的保证书。安信侯府的大小主子们,包括如果詹木宝始终没有儿子那么爵位有可能会落到他儿子头上的詹木舒,他们都在这份保证书上签名了。他们表示,为了维护朝廷法律的威严,叫世人知道法律是凌驾于宗族的族规之上的,他们所有人都同意,立詹木宝的嫡长女为世子。
皇上:“!!!”
大臣们:“!!!”
这一刻,满朝官员的心里都是一样震撼。安信侯府竟、竟然如此忠心?
很快又到了新一期报纸发布的日子。
因为印报坊就设在京城,所以京城的读书人们总能第一时间买到报纸。
新鲜出炉的报纸上带着一股浓郁的墨香。
有读书人好不容易抢到一份,先扫头版头条,第一眼看的就是作者的名字。才看到“思玉”二字,立马就激动起来,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打算认认真真阅读正文。为了以示尊敬,这个读书人甚至没有坐下,笔挺笔挺地站在那里,捧着报纸读。
然后才看了开头第一段,这个读书人就十分失礼地大叫了一声“啊”。
思玉先生……思玉先生在文中自称是“老妇”!
这些年,因为思玉先生十分低调,除了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不见她讲学,也不见她弘道,所以虽然许多人熟读她的文章,对她本人却一无所知。之前确实流传出许多说法,有说思玉先生是女人,有说思玉先生面貌丑陋,还有说她是前朝官宦之后在乱世中被贬为奴……那时,许多人站出来为思玉说话,说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她现在是什么状态,都无损她的智慧,更无损她的赫赫之功,说他们永远尊重思玉先生。
这个读书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义正言辞地说过这个话。
他说这个话时是真心的。
但他说这个话时也是真的没想到思玉先生果然是一个女人啊!
要改口吗?要指责思玉先生欺瞒大众吗?不不不,思玉先生以前专注写文章,从没误导过大家叫人以为她是男的。所以,她哪里欺瞒大众了?她一直都是坦荡的。
这个读书人心里才因为“老妇”二字掀起轩然大波,以为这股波浪要淹没他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站在一个很浅的池子里,波浪砸下来……也就砸下来了啊,水流还没有淹过他的脚踝。思玉先生是女人又怎么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读书人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羞愧,他刚刚拿一声“啊”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认真阅读手头的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和海洋贸易无关,主要讲的还是女性继承权的问题。
虽说这个问题相对敏感,但思玉的文章写得非常好,没有直接和这个时代深入人心的宗族观念对抗,而是一再强调了对孤儿寡母的保护。假使一个脑海中充斥着宗族观念的男人,他因为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一定要从族里过继儿子不可,当他读了这篇文章,他不会觉得思玉是在指责他这种观念不对,思玉只是在强调要给他的妻女更多的保障,让她们能在他死了之后平平安安活下来。这哪里不对了?明明很对啊!
即便男人想要把大多数的家产都交给过继来的儿子,但女儿是他唯一的血脉,他肯定不希望女儿惨死吧?朝廷律法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女儿,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当然,如果这个男人富有远见,那么他就知道思玉这篇文章是典型的“我想要砸了天花板,你不同意,那我先提议砸个窗子出来”,今天砸了窗,未来才有可能砸天花板。考虑到此时的识字率,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这么远。而能想到这么远的人,正被海洋贸易这张牌吊着,只要他们不站出来引导舆论,民间不会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思玉自曝性别后,确实是引起了举国上下的热议。
热议之后……原先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民间感激思玉的百姓依然在家里供着长生牌;专注于走扶贫路线来刷政绩的地方官依然要钻研思玉的文章;更不要提那些还没有正式走上仕途的读书人了,想要考功名吗?依然要去背诵思玉文章集。
又因为思玉写的那篇和海洋贸易有关的文章,朝中的老狐狸们对她竟然还有几分尊敬。哪怕他们摆出这份尊敬是为了从思玉那里得到更多的干货,但这也是尊敬。
思玉并没有接受老狐狸们抛来的“媚眼”。
安信侯府一直都在琢磨皇上的心思,她们要借的一直都是皇权的势。皇上既然看出了海洋贸易的远大前景,他肯定会把这一块死死地捏在自己手上。恰好呢,以前最好的造船工匠都在世家手里,现在则都在皇上手里。民间的技术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来。但除了船,还得有人。皇上不可能自己弄出几千个分身,把所有事情包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