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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绝色反派爹by神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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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碎琼乱玉般飞舞,洋洋洒洒。周府门前的两盏红灯笼发出柔和的暖光,在这冰天雪地里微不足道,却温暖人心。
是二郎心之所向。
马车缓缓停稳,胡安撑起一把精致的油柄伞,扶老爷下车,二郎接过伞,往自家院子里走,猝不及防,软软的棉花团子扑了他满怀。
“爹,我和娘刚想说看看你回来没,你就进门儿了。”
见到自己最亲的人,周二郎终于从上午诏狱里的不真实中找回了几分现实的感觉,弯了腰,单手抱起孩子。
他没有发现,儿子如今六岁半,体重比以往沉了许多,他却能单手就抱起来了。
云娘过来接过二郎手中的伞,替爷儿俩打着进屋。
大哥不在家,爹娘不放心庄子里的暖房蔬菜非要在庄子里住,亦不在家。
大姐和兰姐儿早早就吃过饭回屋歇着了,就剩下一家三口还没吃饭。
二郎解开脖颈里斗篷的系带,将斗篷交给云娘,换了身便服出来洗手,周锦钰跟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
他在书院被徐坤、贺景胜两人带的活泼了不少,尤其是徐坤这个蔫儿坏的。
在书院里热热闹闹的,周二郎乍一不让他去书院,在家里闷一天特别不适应,看见周二郎回来,不自觉就跟出笼的小鸟儿一样,扑棱着翅膀撒欢儿,话也比平时多。
“爹,你冷不冷。”
“爹,你饿不饿。”
“爹,我娘买了一块儿兰花味儿的香胰子,洗完手可好闻了,你肯定喜欢。”
说着话,他把小手伸过去让周二郎闻一闻。
挑水浇园幻桃源,惟喜儿女绕膝间。听着儿子叽叽喳喳的小奶腔,周二郎的心一片柔软安宁。
只有一家三口吃饭,索性就不去大厅那边用餐了,云娘吩咐人在外间罗汉榻的小桌上支起了热锅子。
天儿冷,欣赏着窗户外边儿飘飘洒洒的雪花,吃着热腾腾的锅子,再给二郎斟上两杯小酒暖身子,也不失为一件人间乐事儿。
周二郎看着沸水翻滚的白汤子,又看到切得薄薄的肉片,那带着红血丝的肉片甫一入锅,立即蜷缩变白……
“哇啊!”
周二郎喉间翻滚,再也控制不住恶心,猛地站起身来往耳房跑,他扶着墙壁,哇哇大吐,汹涌地仿佛要将胃汁胆液全部吐出来才好。
云娘看到丈夫脸色苍白,大冬天的,额间冒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着了慌,“二郎,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是在外面喝酒难受了吗?”
周锦钰着急,“娘,你看着爹,我叫胡安快点儿去请大夫。”
周锦钰拔腿要往外边跑,被周二郎一把捞住,“不用请大夫,爹没事儿,中午吃得有些不对付,吐掉就好了。”
秋霜这会儿给端了漱口水来,二郎漱完口觉得多少好受些了,热锅子他是不可能吃得下去了,云娘忙又吩咐丫鬟去准备些清淡的饮食过来。
周二郎怕饿到儿子,让云娘和钰哥儿吃锅子,不用管他,周锦钰忙摆手,“爹,我想喝粥。”
周二郎笑着摸了摸他头,随了孩子的意思。
换了清淡的百合莲子粥,奶香小馒头和几个小菜,周二郎仍是没有什么胃口,喝了几口,便放下饭碗。
周锦钰眨了眨眼,放下自己的饭碗,又端起他爹面前的碗,舀了一勺粥喂到二郎嘴边儿。
“爹,你刚才吐的东西都是水和胆汁,你中午根本就没有吃东西,你多少再喝一点儿吧,你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为难事,大不了咱们辞官不干了,回周家庄去。”
周二郎既感动又好笑,在儿子眼里就没有“回周家庄”解决不了的事儿,仿佛天大的事情周家庄都装得下。
明明是奶奶唧唧的小眼神儿,可偏偏他一副小大人的教育口吻,可爱得快把周二郎融化了,他招架不住。
低头喝了儿子给喂的粥。
周锦钰得寸进尺,“爹好乖,再来一勺。”
朱云娘忍不住就乐,周二郎一伸手,手掌遮住了云娘的眼睛,这边冲儿子抬抬下巴,示意继续喂。
“爹,我再给你夹个菜,光喝粥不吃菜也不行。”
“好。”
“爹不想吃太多,要不钰哥儿给你剥个鹌鹑蛋吧,这个小,你一口就可以吃掉。”
说着话周锦钰先用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小手儿,这才捏起一个看起来长得最顺眼的鹌鹑蛋,给仔细地去了壳儿,放进热粥里温了一下,这才舀起来给周二郎吃。
如此细心周到。
周二郎不知道该要怎么疼爱这个孩子才好,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里藏着孩子对他深厚的感情。
云娘在旁边儿看着这架势,不得不承认,有些天赋是天生的,比如争宠,就钰哥儿刚才这表现,不要说是生二胎,就算生八个,也没人能撼动他在二郎心里面的地位。
吃过饭,不用云娘吩咐,自有小丫鬟过来收拾碗筷桌子,如今她已经很少让秋霜做这类粗活儿了。
昨晚一夜没睡,加上这一天的惊吓其实已经让周二郎非常疲惫,他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但他又不想让儿子刚吃完饭就睡觉。
也不差这一会儿,索性他摆上棋盘,叫着儿子杀上两盘。
周锦钰摇头,“爹,这么好的下雪天不想动脑子,不如躺在被窝里说说话吧。”
周二郎轻笑,知道儿子这是想让他好好休息呢。
床褥早就有人给提前铺好,周二郎带儿子去洗漱的时间,云娘就命人用汤婆子把被褥整个熨烫一遍,确保躺进去时是温热的。
爷俩儿上了床,周锦钰像条小泥鳅似地哧溜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周二郎就笑,招呼云娘也上来,别跟外面瞎忙活了。
或许是今天见识了诏狱的那些酷刑,周二郎有一瞬间的脆弱。
和妻子孩子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此刻是真实活着的。
周锦钰敏感地察觉到周二郎与往日的不同,爹今日格外的沉默,他不由往二郎身上靠了靠,就像他爹平时喜欢摸他的头一样,伸出小手,安慰似地摸了摸二郎的头发。
周二郎被儿子这动作搞得……
这孩子,真是的。
二郎微微偏过头,努力眨了眨眼,绷紧眼中的湿意。
云娘见状,怕他难为情,体贴的熄灭了桌上的烛灯。
周二郎不再控制自己,任凭眼泪发泄一样流淌出来,他压力大极了,大得快要承受不住。
永和帝要他除掉徐庚,端王要他助他篡位,还有一个不知是何打算的岳父,随时可能会用儿子,妻子威胁他。
诏狱里那些酷刑虽然让他恐惧,但他周凤青好歹也是个男人,真到了那个份儿上,也能豁得出去,可他还有儿子,还有娘子,还有家人。
被徐庚反杀还好,大不了就是他自己一个进诏狱。可谋逆却是诛九族的大罪,倘若失败到时候不仅自己要进诏狱,家里一个人都不会少,包括儿子。
但现在的情形已经把他逼到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的境地,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要说那些酷刑,一想到儿子有可能被扔到那种地方,周二郎就恐惧得浑身发抖。
还有家里的女眷,外面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诏狱里面对付女囚犯的手段……
二郎忍不住抱紧了儿子。
周锦钰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感受到周二郎的恐惧。第一次是他喘症发作最严重,差点儿挂掉那一次。
第二次,就是今天。
周锦钰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爹如此地失态,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周锦钰想让他爹的情绪能放轻松,能释放出来,不要这么压抑着。
“爹,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娘是淑女,那爹肯定就是君子喽,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呀?”周锦钰故意岔开话题。
情绪转得太快,周二郎猝不及防。
儿子这个问题有点儿超纲。
朱云娘也愣住了,这都谁教他的?
周锦钰不依不饶,“爹,你说说嘛,徐坤说他爹和他娘是一见钟情,爹和娘也是一见钟情,所以就有了我吗?”
周二郎觉得徐庚那老东西不是东西,他儿子这小东西也不是好人,小小年纪这都教给钰哥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但对于儿子这个问题,周二郎不得不慎重回答,小孩子好奇心强,你不告诉他,他就敢自己去探索,自己去找答案。
不知不觉,周二郎的情绪就从担心家里人受牵连转移到该如何既能满足儿子的好奇心又不能让他产生新的好奇上来。
真比中举还难。
周二郎想了想道,“那一年,杏花微雨……”
吧啦吧啦一大通,说得要多浪漫有多浪漫,总而言之一个意思:人与人的相识是天意,是缘分,缘分到了,你喜欢的人自然就出现,缘分不到,你强求也没有。
所以,儿子你要顺其自然,长大后等待你的心上人出现,不要给老子搞早恋!
周锦钰内心:哇,爹娘好浪漫。
周二郎内心:杏花微雨坑死我了。
朱云娘内心:听我爹的就对了。
次日,周二郎仍旧去了锦衣卫镇抚司,最近一段时间他大概都要在这儿办公。
要整治贪官污吏,肯定要先查,怎么查,从谁开始查,拿谁开刀利益才能最大化,这些都是周二郎要考虑的问题。
与公与私,礼部尚书冯明恩都是最佳人选。
周二郎自己还年轻,比起朝廷上的那帮奸猾的老家伙,他更想拉拢年轻人,年轻人从哪里来?
自然是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中来,这三年一次的科举,很大程度上是由礼部把持着,除了自己那届永和帝搞了一次例外让徐庚和高弘监考,正常情况下基本都还是礼部尚书的活儿。
就比如去岁加开的恩科,考上来的那位姓许的新科状元,正是冯明恩的门生,所以自己稍一落难,他就敢肆意践踏。
如此行径,绝对不像一个官场新人敢干的事儿,初入官场,不可能不对前辈怀有一点敬畏之心,他敢如此,无非是背后有人,且有人给了他指示。
所谓的查贪官,本质上还是要捞钱,捞钱的任务完不成,谁在乎你查出多少贪官来。
所以,这次行动不能搞得血腥味儿太浓,弄得人人自危了,必遭反噬。
直接查冯明恩,做得就太明显了,也有点儿过,上来就从二品大员开始干,还是徐庚派系的核心之一,你当徐庚是吃干饭的。
周二郎打算从下往上查。
查你不行,不是还有个词儿叫“连坐”吗?
我就从你的身边人,手下人,交往最频繁的人开始查。
查许状元。
查户部侍郎。
查你的好外家林家。
林家是南州府的大盐商,富甲一方,就以林家家主那脾性,不可能不打着官盐的旗号,贩卖私盐。
仅干掉一个林家,足以堵住黄河一个口子。
你的亲朋好友都查出有问题了,你说你是清白的,鬼都不信,这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远在南州府的林士杰,眼见着昔日的穷书生青云直上,一路高升,直升到他难以企及,这几年当真是过得提心吊胆。
唯恐周二郎哪天想起他来,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战战兢兢过了三年,终于确定周凤青大概是不跟他这小人物一般计较了,这才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林士杰哪里能想得到周凤青的确没把他当回事儿,人家不过是时机刚好,顺手收拾他一把而已,他还真不值得人家刻意。
只怪你命不好,事赶事儿他就赶巧了。

第146章
今日休沐,翰林院修撰,也就是去年恩科加试中获得头名状元,曾经对周二郎落井下石的林文林状元正准备吃午饭,一群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突然破门而入。
“林修撰,我们家大人请您镇抚司衙门走一趟,还请林修撰配合。”锦衣卫千户赵海拦在林文身前,唰!一亮手中的黑金腰牌。
林文面色一变,强自镇定道:“锦衣卫抓人也需证据,不知在下身犯何罪,赵千户还请明示。”
“林修撰到底犯了何罪,您自己心里比我们有数,不用我多话,我们大人没在翰林院当面抓人,而是选择在您府上,已经是给您留足了体面,林修撰莫要不知好歹,辜负了我家大人一番好意。”
“来人!请林修撰上车。”
锦衣卫抓人,不多废话,粗暴、利索、狠。赵海一声令下,两个训练有素的锦衣卫迅速上前将林文推搡上马车。
一众被吓傻了的林家人,如梦方醒般惊慌失措,抱头痛哭起来。
周二郎在镇抚司诏狱接待了林文。
林文官阶不高,可奈何他是清贵的翰林官,位列小九卿,是以,他还真有资格进这镇抚司的诏狱。
林文早就听闻过镇抚司诏狱的恐怖,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别人说如何能比得上自己亲眼所见,血肉模糊的场面让林文双腿哆嗦,整个人虚脱了般身子往下滑,被旁边的锦衣卫托住。
诏狱里阴冷,周二郎的飞鱼服外披了件银色毛领的裘皮大氅,衣冠楚楚,神采风流,与那些破衣烂衫精神萎靡的囚犯形成鲜明对比。
他面前的桌子上正烧着热锅子,锅子周围摆了涮锅子吃的牛羊肉等。
见林文被人半拖半架地带进来,周二郎微微皱眉,不悦道:“本官只是想请林修撰一块儿吃个午饭,你等怎得如此无礼,还不快放开林修撰。”
得到指令的两个锦衣卫明着松手,却是暗中使力,将林文猛地按压下去。
猝不及防之下,林文以跪拜之姿扑倒在周二郎脚下。
纤尘不染的黑色官靴在他眼前放大,再往上是华丽的黑金蟒袍,四爪金龙耀武生威,周凤青清冷的眉眼在华服的映衬下,气势逼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两相对比之下,林文简直体面全无、狼狈至极!
周二郎视线压下来的一刹那,林文猛地低下头,匍匐在地上,不敢吱声。
什么读书人的气节,一路走来从诏狱的最外层走到最里层,仿佛经历了人间地狱十八层,能坚持走到这里,他已经尽力了。
最主要,他做贼心虚。
“林修撰不必如此大礼,来人,还不快扶林大人坐下。”
得了指示,一名锦衣卫上前将林文按在周二郎对面的椅凳上。
周二郎夹起一条带血的羊肉片,笑道,“林修撰尝尝这羊肉如何,上午才现宰的羔羊肉,你瞧,这上面的血丝还是鲜红的,足见新鲜得很。”
说着话,他筷子一松,扑通!那片羊肉掉进沸腾翻滚的锅子里。
林文紧绷得心猛地一抽,他几乎条件反射般立即看向周二郎身后的剐刑现场,行刑的人此时正手持锋利的刀片,将犯人的皮肉一层层削掉,那带血的皮肉被装在托盘里……
哇——!
林文控制不住,猛地扭过头去——
他不敢吐出来,将涌到喉咙口的呕吐物强行咽了下去,浑身抖个不停。
周二郎目光淡淡,面不改色地夹起此时已经烫熟的羊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然后咽了下去。
这场较量,他看似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没有审讯林文,更没有对他上任何大刑,但实际上他什么都说了,也什么都做了。
且,起到的恐吓效果丝毫不差!
试想该是如何狠辣的人才能在这种情形下,面不改色将那肉咽下去。
林文不敢想象敢和周二郎作对,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他的心理防线在周二郎的层层加码中崩溃得彻底。
就听周二郎道,“既然林修撰不饿,那就谈正事儿,你我都是文人,凡事讲究个文人风度。”
“——能用我们文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总比锦衣卫搞这些血淋漓的场面来得体面。”
拈起酒杯,周二郎尾音一扬,轻飘飘道:“林修撰,你觉得本官说得对吗?”
林文从诏狱里走出来,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前途问题,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庆幸周凤青有肚量,没有公报私仇,对他用上那些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酷刑。
至于会不会连累冯尚书,他已经无暇顾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锦衣卫查到林文竟然是林家的旁系,周二郎直觉林文会知道冯明恩不少事情,刚才一番恐吓威逼,竟还真叫他套出来点儿真东西。
冯明恩这个“清贵”的官儿,当真是不清白,捞钱的手段相当老练,或许是仗着徐庚撑腰,也或许是干过多次从来没出过事儿,胆子越来越大,手也真伸得越来越长了。
周二郎立即下令让锦衣卫去着手调查礼部侍郎有没有问题。
他同冯明恩一正一副,冯明恩要想完全瞒过礼部侍郎不容易,同样礼部侍郎做什么事也很难瞒过冯明恩,俩人若非一丘之貉联手合作,才真是见了鬼了。
礼部侍郎刘永年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可非林文这种不禁吓唬的小年轻,哪怕被锦衣卫下了诏狱,受尽酷刑亦是死不认罪。
他心里很清楚,只要对方没有抓到锤死自己的铁证,就不敢往死里用刑,只要他顶住了,徐庚、冯明恩等人绝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向周凤青施加压力。
周二郎压力的确很大,他没想到刘永年的嘴竟然如此之硬,也确实如刘永年所料,给刘永年用刑时雷点儿再大,他亦不敢不让手下人掌握住分寸。
撬不开刘永年的嘴,周二郎只好先从别处下手,一番调查之下,周二郎发现一个关键人物,刘永年在外面置办了一房外室,对其宠爱有加,甚至允许对方生下孩子。
果不其然,在刘永年府里搜不出其收受贿赂的证据,在这儿全都有了。
刘夫人为了救出丈夫四处奔走,甚至不惜变卖嫁妆,倘若知道丈夫把家底儿全都藏在了外室处,甚至所谓收养的恩人之子,不过是他的私生子,为了给孩子上族谱,随便扯了个谎话而已,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自古多情女子负心汉,周二郎作为旁观者,也不禁有些唏嘘同情那位可怜的刘夫人了。
当周二郎将对方收受贿赂的铁证甩在刘永年身上时,刘永年知道大势已去,痛快画押认罪,只是认罪认得太过彻底,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揽自个儿身上了。
这才是真正的老狐狸,规则和潜规则都玩儿得明明白白,反正都是一死,那就死得物有所值,最起码他护住的那些人会善待他的家人。
他出身低微,靠着岳家的扶持一步步爬上如今的高位,他以为他对发妻从始至终只有利用而无感情,可死到临头,他才知道彼此一起生活了三十年,三十年来同床共枕,人生中又能有多少个三十年,又能有几个同床共枕之人。
死到临头的这一刻,他脑子里想的竟然全是与发妻的过往,如今他方明白,他反抗的从来都不是发妻,而是命运的不公。
如果他与她一样出身贵族,如果他们有一个正确的开始,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他想,他大概还会走上今天的老路,因为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有了证据,为了撬开对方的嘴,周二郎可以对刘永年动用诏狱所有的刑罚,不论死活。
自诏狱建立以来,还从未有一人能抗住诏狱里最后三个逼供手段,从未有过!
周二郎放弃了。
他给了这个男人最后的体面和尊严,也答应了他最后的请求,转告他的发妻,他在临死时念叨的一直是外室的名字。
诏狱里的老鼠极为讨厌,在周二郎的脚底下蹿来跑去,周二郎不理会,盘腿坐在沾满血污的干草上与刘永年把酒言欢。
刘永年笑道:“听闻周大人的洁癖极为严重,看来传言有误,并非如此啊。”
周二郎摆摆手,“不,对我来说坐在这种脏兮兮的地方比死还难受,不过这世上总有些人会让我破例,比如刘大人你,本官敬你是条汉子,你所遭受的那些酷刑,老实说本官亦未必会撑得住。”
刘永年哈哈大笑,随后凑近周二郎,低声说道:“不瞒周大人你说,其实在下若是硬撑亦是撑不住的,不过有个诀窍,在下可以传授给周大人,希望周大人永远都不要有用上的一天。”
周二郎呵呵一笑,“你我皆为盘中棋子,命运半点儿不由人,说不定哪天本官还真用得上,还请刘大人不要私藏。”
说着话,他亲自为刘永年斟满一杯酒。
刘永年端起来,一饮而尽,笑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想着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比如我,我就会想假如今天受刑的不是我,就会是我妻子,所以我不能让我妻子一个女人家受这种罪,我得替她抗,能抗多久是多久。”
顿了顿,刘永年又道,“这诏狱里的大刑真他娘的不是人受的罪,到最后想着妻子已经不管用了,得想着儿子,我跟周大人一样,只有一个嫡子,男人的第一个儿子嘛,还是嫡子,总会是感情与其他人有所不同的。”
“我就想着,为了我儿子,我得忍,忍不了也得忍,后来我自己整个受刑的过程昏昏沉沉,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忍过来的。”
“不瞒周大人你说,倘若你真让我走完诏狱里鼎鼎大名的那三个刑罚,说不定我还真能行,成为这诏狱建立以来唯一没有在这三个酷刑下屈服的硬汉。”
周二郎拈杯一笑,顺口接道,“你是没机会了,说不定我可以做到。”
刘永年轻笑,“那周大人一定是很疼爱自己的儿子。”
周二郎点点头,“不瞒你说,要星星都恨不能上天给摘了去。”
“周大人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你我若非政敌,当为知己,来,干杯!”
两人各自一饮而尽,周二郎诚恳地说道:“刘大人黄泉路上不怪凤青便好。”
刘永年放下酒杯,亦诚恳道:“今日你我易地而处,我也必然会做出周大人这样的选择,在下今日对周大人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周大人答应。”
说罢,刘永年一撩袍子就要给周二郎跪下。
周二郎没拦着他,长指遮眉,半晌发出一声轻笑。
“刘大人,我现在真有点儿想立刻就杀死你了,合着刚才跟我情真意切好一大通铺垫,最后跟这儿等着我呢,嗯?”
刘永年深深伏下身去,标准得五体投地,“还望周大人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
“起来吧,别跟这儿演了,本官自己的儿子还照顾不过来,没那闲工夫管你家的闲事儿,你自己的儿子自己照顾去!”
刘永年猛地抬头。
周二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本官会想办法保住你,记住,你欠了本官一个人情。本官将来讨回的时候,收利息。”
周二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快走出门口的时候,刘永年突然叫住他——
“周大人,你并非皇帝最信任的人!”
周二郎回头一笑,“多谢提醒,不过从你死也要保住他的那一刻,本官就已经清楚他是谁的人了。”
官场上哪来的情谊,只有利益,刘永年如此老奸巨猾之辈,何故愿意替人顶罪,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对方他招惹不起。
所以,冯明恩其实是皇帝的人!
周二郎不得不重新估量冯明恩这个人了,有意思,竟然跟自己一样,有着双重身份。
明面上是徐庚的人,实际上却是皇帝的人。
能瞒过人精徐庚,也能瞒过端王手里锦衣卫的眼线,当真不简单。
出来诏狱,周二郎吩咐胡安直接回家,最近查林文,抓捕调查刘永年,几乎马不停蹄地,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很疲惫。
若不是黄河修堤坝关系着十几万老百姓的生死,他真是懒得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
周二郎回到家,下车后看见家门口停了医馆的马车,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快步进了屋,果不其然,钰哥儿蔫蔫儿地躺在床上,老郎中正在给诊脉。
“孩子怎么回事儿?”
“今儿下午跑去贺府玩儿角球去了,兴许是玩儿得出汗了,今天又有点儿小风,导致邪寒入体,发起热来。”朱云娘解释道。
“爹,我没事儿,待会儿喝了药出出汗就好了。”
周锦钰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周二郎坐到儿子床前,探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
老郎中这会儿切完了脉,笑道:“大人不必太过担心,其实小孩子偶尔发个热,也并非绝对的坏事儿,正如刚才夫人所说,只是着了些风寒,吃些驱寒的草药,再休息个一两日就可以了。”
周二郎听他如此说,稍微放下些心来,他被周锦钰生病整怕了,只要孩子一生病,他就焦虑,唯恐诱发钰哥儿的喘症。
虽然有端王给的药丸,但周二郎直觉那药治不了钰哥儿的病,只能缓解症状,让孩子发作起来没那么难受,不至于会发生上不来气的情况。
是药三分毒,还是端王给的药,周二郎本能地不想让儿子多吃,虽然找人检验过那药并无问题,他也总觉得不安心,不是迫不得已,能少吃还是少吃一些。
二郎照顾得精心,周锦钰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生过病,亦没有喝过汤药了,这次给开的汤药里非但有甘草还给加了少量的黄连,喝起来那味儿简直绝了。
周锦钰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苦得张着嘴巴直哈气。
二郎接过秋霜递过来的糖水,打算给灌几口,让孩子把那苦味儿给压下去,想起儿子说他自己长大了,不喜欢让人喂,把小碗儿递到了儿子手上,“快喝点儿糖水压一压。”
周锦钰接过来,咕咚几口喝完,总算觉得嘴巴里好受些了,冲周二郎咧嘴儿一笑,“爹,不苦了。”
周二郎嗔怪,“爹跟你说过多少次,倘若玩得出汗了,一定要去室内让汗自己落下去,再跑出来玩儿,咱们不比贺景胜小牛犊子一样的身体,所以钰哥儿要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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