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妻有两意by忘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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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
一见到这个女儿,刘选总会在她过于严厉的态度里?变得拘谨,好像她是长辈,而自己是个后生。
僻静的古松下,二人隔着?石桌对坐。
崔妩凝视着?桌角,道:“父亲,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没有他?,崔妩怎么也?猜不?到,她的药就下在阿娘留下的遗物之中。
听她喊一句“父亲”,刘选眼泪都下来?了:“是爹不?好,这么多年都没能照顾你,往后你要做什?么,爹爹都会帮你。”
崔妩在心中冷笑。
阿娘当年怀着?身孕,刘选说要多积攒些银钱,让母子?过上好日子?,于是北上经商,将她独自一人留在信州。
去了三个月,音讯全?无,阿娘只打听得他?的船沉在了运河之中,尸骨无存。
她成了一个寡妇。
一年之后阿娘有了一个孩子?,母女二人守着?一方小院,慢慢过日子?,没想到,“死掉”的刘选又给?她们?带了大祸。
原来刘选没有死, 而是被太师之门招了赘。
说是太师之门,其?实已经没落了,崔信娘对刘选一见钟情, 死活要嫁给他,刘选被所谓高门大族震住心神,半推半就之下?入赘崔家,还当?上了官老爷。
商贾低贱,一跃成?了带印的官吏, 刘选被权势和富贵迷了眼,后来即便有过?后悔, 也不?敢再和泼辣的崔信娘提起发妻。
但他和发妻感情不?浅, 这件事也让他时时赶到痛苦。
几年之后,崔信娘才得知刘选在老家还有妻儿,刘选想接发妻到季梁过?日子?,崔信娘表面上答应,实则派心腹丁婆子?去处置,便是崔妩从门缝里看?到的就是那个女人。
阿娘在一无所知之下?, 就这么屈辱地被害死。
崔妩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等刘选派人到信州接她们?的时候,找到的只剩一个住着陌生人的院子?,妻儿早已不?知去向,一问都说不?知下?落, 恐是死了, 刘选只能死心。
可在颠沛之中,崔妩却倔强地活了下?来, 也有了更多助力。
她出现在崔珌面前根本不?是巧合, 崔妩就是处心积虑让他带自己回了崔家,成?为二房的女儿, 在杭州住了几年,举家迁到了季梁城崔家。
从此,崔妩就时时都能盯着崔信娘了。
她不?想要崔信娘立刻就死了,而是要慢慢折磨,不?止是杀了,连同?崔信娘在乎的,崔妩都要抢走?。
崔信娘后半生越痛苦,崔妩才越痛快。
甚至嫁给谢宥,也有些非要抢走?崔雁喜欢的东西的缘故。
彼时刘选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二房的侄女,给了见面礼就离开了。
崔妩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独自追上了他。
她问他:“大伯可还记得老家信州遗了一位发妻,和一个孩子??”
听人提起旧妻,刘选面色陡变:“你!你是什么人?”
崔妩将那根发簪拿出来:“我阿娘叫单名一个‘萍’字,住在信州柳条巷子?,这是她一直戴在头上的簪子?,她说这是阿爹送她的,只可惜阿爹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去季梁经商,再也没回来。”
崔妩那时年幼,为了安葬阿娘,将家中一切变卖,有没有被人哄骗都不?知道,只有这一根簪子?,常年戴在阿娘发中,她死活都不?肯卖掉。
刘选闭上了眼,发妻温柔的面庞重又浮现,他忍着哽咽,问道:“好孩子?,我原还去找过?你们?,你阿娘呢?”
“死了。”
即使有猜测,刘选仍旧伤心不?已:“萍娘是怎么死的?”
一开始,崔妩怎么都不?肯告诉他是谁杀了阿娘。
在刘选经年累月地追问下?,崔妩才勉强相信了他对阿娘的真心。
她站在大房屋外,指着里头成?群奴婢簇拥的崔信娘:“就是她,指使丁婆子?带着两个地痞,闯进家中侮辱了阿娘,将她折磨死,丢在了水里。”
“那时我八岁,在东间午觉才躲过?了一劫,我怕他们?杀人灭口,只能变卖家中所有,独自收殓了阿娘,就葬在信州城外,一路乞讨过?活,得崔家二房收留,当?做亲生女儿养大。”
那两个地痞是信州本地的,崔妩已经寻得契机杀了,把他们?的脑袋割下?,丢进臭水沟里。
她的仇人就只剩下?丁婆子?和崔信娘。
刘选听到她这些年的遭逢,仍不?住泪如雨下?。
亲生的女儿,萍娘给他生的这么好看?的女儿,这些年竟是靠乞讨才能活下?来,刘选一想到亲骨肉没了爹娘,流离失所,就如剜心一般,恨不?能割自己的肉补偿她这些年受的苦楚。
是以一听到女儿要报仇,刘选毫不?犹豫就答应帮她。
况且他对崔信娘也从未有情爱,从前是惧怕,现在更是只余仇恨。
无论是把丁婆子?的手指放在崔信娘枕边,还是将她们?母女的的假话,只要是崔妩的要求,刘选无有不?应。
只是,崔雁到底也是他的女儿,刘选终究还是心软。
见崔妩在走?神,刘选打破了短暂沉默:“我已经做主为雁儿定了一门亲事,嫁给崔家旧友之子?,在密州做令史,她以后不?会待在季梁了,妩儿,你就原谅你妹妹吧。”
崔雁比崔妩年幼,这是刘选和崔妩才知道的事。
毕竟刘选当?年离家之时,她阿娘已经有身?孕了,半年之后,崔信娘才怀了崔雁。
听闻崔雁还要嫁给令史,崔妩勾起了唇,“把她送到官府去,到时候那位令史还会娶她?”
刘选道:“妩儿,你不能把事做绝。”
“爹爹,她要杀我。”崔妩加重了语气。
“爹爹这是为你着想,把她逼到绝路,不?管不顾说出了给你下药的事,你在谢家如何立足?”
她又沉默下?来。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只是讽刺。
“爹爹难道不?是在心疼另一个女儿吗?”
“爹……从前做错过?事,失去你娘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往后,这条命就是用?来守住你的,雁儿自小被崔信娘宠偏了性子?,我对她亦十?分失望,只望她吃过?这次大亏,以后能小心过?日子?,你若不?肯让她嫁人,那就……让她出家吧。”
这是刘选最?后的求情。
“好啊,我可以放过?崔雁,但是你给我记住,给我下?药的人不?是她,她只是得利者,真正的主使是崔信娘,我要她死的时候,可别再拦着了。”
刘选攥紧了拳头:“崔信娘害死了你娘,没想到连你也不?放过?,眼见你嫁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又想夺了去,爹是不?会放过?她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看?到崔信娘的凄惨下?场。
四野昏暗寂静,听得此话,崔妩只是扯唇冷笑了一下?。
若非他一己之私,阿娘怎么会惨死?
她的仇人,可不?止崔信娘。
“爹爹以身?入局,女儿感激不?尽。”
第二日天亮,谢宥已经听闻了崔雁的事,一路过?来,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怎的阿妩遇到了所有祸事,都是因他而起?
元瀚本想开个玩笑,但见主子?面色,知道事情不?妙,跟着缄默下?来。
天还没亮,崔妩就见谢宥大步流星地赶到,要往柴房去,她挡住他:“你去见她做什么?”
“我总该弄清楚她如何会想害你。”
若说平日的他是静流之下?潜藏的玉石,今天就是一柄寒芒毕露的剑。
崔妩盯着他与平日相比堪称失态的面色,勾起了唇角。
他要是不?着急,崔妩的火气才要起来。
“是传话的人没说明白吗?说出去真是的耸人听闻,我家官人一个粗鲁男子?,都能惹得女子?争风吃醋差点闹出人命,若是一个女子?,真不?知是一株怎样?的祸国名花,
昨夜我要是真的上当?,今天官人就可以派人到崖底收拾我的碎骨头去了,还能得一个美娇娘柔声安慰你丧妻之痛
崔妩阴阳怪气地埋怨。
这话刺耳难听,但一听到碎骨头那句,谢宥立时稳不?住气息。
确实,昨夜要是崔雁阴谋得逞,今日……他当?真就见不?到眼前人了。
什么都“万物清静,道来自居”都忘了,谢宥被激出火气,打定要杀一儆百。
“你既这么说,我更要去见她!”
崔妩还是不?愿。
崔雁一点脑子?都没有,要是谢宥出面,把崔雁逼急了,将下?药致她不?孕的事说出来,于崔妩是大大的不?利。
她使劲推了他一把:“你去吧,去了别来见我!”
说完就要走?。
谢宥不?知她态度为何如此激烈,将闹气的娘子?拉住,有些低声下?气道:“我是你的夫君,我不?替你出头,何人还能替你?”
“要是你出面,她又要哭天喊地地自作多情,我不?想看?!这件事我自己都能处置。”崔妩就是不?肯让他见崔雁。
“罢,我不?见她,那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我让人下?山把崔家的人提上来,一道上衙门去。”
他张嘴说“提”,彪悍得像个武将。
崔妩知他熟知法典,崔雁去了公堂,等她的就是秋后处斩。
“你杀得完崔家人吗,大伯母把崔雁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杀了崔雁,那我哥哥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复用?,大伯母本就怀恨在心,一定会不?管不?顾闹大此事,到时候哥哥的差事就黄了,现在崔家的事越少?越好。”
这件事只能私了,崔雁的命还是得留着。
“你便是自私些又会如何,我去进言,官家不?会因这种事牵连灵则。”
正说着话,童大娘也来了。
崔妩问:“舅姑怎么说的?”
她道:“大夫人说不?想见这晦气阴毒的东西,随娘子?自己处置。”
云氏果然推诿掉此事。
等童大娘走?了,崔妩推推谢宥:“好了,你先回去吧,如今府中事已经够多了,咱们?还是……息事宁人吧。”
“既不?想闹大,两家商量过?就处置了她吧,我这就去让人传话给崔家。”
这已经是谢宥最?大的让步,此事他非办不?可。
最?终,还是崔妩一个人进了关押崔雁的柴房。
她道:“方才外边那些话,你听到了?”
崔雁眼眸暗淡,她听得清清楚楚。
谢宥力主要杀了她。
他不?但半点不?喜欢她,此刻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被堵住了嘴,吃了那药之后,腹部绞痛,疼得蜷缩在地上,沾了半张脸的尘土,此刻泪水滚下?,滑出一道道脏痕。
她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官人虽恨不?得杀你,但我不?会杀人,如今送你去京城外三?百里的庙庵去,剃度出家,在青灯古佛之前,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过?吧。”
剃度出家?不?,她不?要!
崔雁不?肯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她挣扎着,想要说出些话来。
屋外,又有一个人靠近这边。
高氏本是不?打算出佛堂的,但谢筱已经病好,又听丫鬟说崔雁竟要杀崔妩,被发现了,好奇之下?,忍不?住过?来看?看?。
她来柴房时,谢宥匆匆自身?边经过?。
高氏从未见过?三?弟如此动怒,更想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可她要靠近时,就被妙青拦住了:“娘子?不?能过?去。”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一个丫鬟也敢拦她。
妙青确实没什么理由拦住的高氏,只能硬着头皮说:“里面腌臜,娘子?还请留步。”
“闪开!”高氏推开她的手,刚靠近,就听到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崔妩,你根本不?可能有孕!”
妙青等人心头一震。
完了完了,闯大祸了。
崔雁塞嘴的东西松脱, 在崔妩的意料之外。
剧烈的疼痛让她紧抵着地,将自己把塞口的布蹭松了,崔妩嫌腌臜不想?去碰, 只等她说完话,让周卯进来把她嘴再堵住。
“崔妩,我绝不会出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我去佛堂,你在谢家就好过了吗?崔妩,你是不是忘了, 你根本不可能有孕!”她破罐子破摔大喊,“我要去告诉大夫人, 你在谢家也待不成了!”
说到此处, 她才觉得自己赢了一筹,哈哈大笑起来。
崔妩一点也不慌,慢悠悠道:“这样也好,我不用再保你了,数罪并罚,判个秋后处斩应是不难。”崔妩瞳光冷冽, “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做的,崔信娘、刘选,你们全家都得下狱,什么太师之门, 都不复存在。”
“你……我、都是我做的, 跟我家人没有一点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靠你的嘴说的, 现?在我松了你的绳子, 尽可以到大夫人面前?说,你除了要害我的命, 还?早早给我下了药,看季梁府一查,能不能保住你爹你娘!”
崔雁身子缩了缩,杀崔妩是罪,下药是罪加一等,她不敢。
而在门外听到秘密的高氏,现?在也不想?进去了。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快步往外走。
妙青赶紧又拦住,枫红进门朝崔妩急喊了一声:“娘子!高娘子刚在门外。”
崔妩心一沉,立即走出门去,道:“二嫂留步。”
这时候走,傻子都知道高氏要去找谁,高氏被?妙青拦着,转身站定,神?情睥睨:“怎么,我来不得,也去不得?”
看她表情,崔妩知拦人已是无用,此刻她还?无法?随意杀了高氏的灭口。
崔妩默然片刻,开口:“妙青,让她走吧。”
这样也好,她也不是那么想?留崔雁的性命,是她自己作死,刘选应无话可说了。
况且,崔妩也想?看看谢宥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回到柴房,她看崔雁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现?在,你连最后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崔雁不知道高氏怎么会在外面,她刚刚说出那些,只是想?威胁崔妩放她一马,现?在事情无可挽回,崔妩再无顾忌,哪里还?会对自己心软。
她不想?死!她怕死!
“崔妩,你不是要我出家吗,我去!多远都行!”
崔妩兀自陷入沉思中,并没有答话。
“我……”崔雁越来越惶恐,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张口骂她:“我死了倒干干净净,可崔妩,你一辈子注定无子无女?,不会有人要你了!”
“就算谢家可怜收留你,早晚也没有你的立锥之地!”
“红颜未老恩先断,你注定一辈子徒有正室虚名,只能孤独终老,看着谢宥和?妾室生儿育女?……”
崔妩静静听她咒骂,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性子如?此,就算到了绝路,也不会轻易认输,非得找出一条生路来不可。
“你从何?处听说我此生不会有孕?”她出声问道。
“……”
崔雁不知她为?什么还?要这么问。
高氏果然把云氏和?谢宥带了过来,进来的人恰好听到这句话。
在路上,二人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
谢宥心中百味杂陈,这就是阿妩怎么都不肯让自己见崔雁的缘故吗?
一进了屋子,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崔妩。
在问完之后,她眼睛就红了,那一瞬间?的凄惶、不安、慌张……看得谢宥的心隐隐生疼。
他什么都顾不得,踏步越过了云氏,将崔妩拉到身边,让她躲进自己的怀里,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脑袋。
“还?是说,你恨我,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吓我?”
崔妩这是在给她递台阶,崔雁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下去。
“雁娘子,你说三息妇不会有孕,到底知道些什么?”云氏手中念珠捻得很快,显然憋着大火。
“我、我只是胡说八道而已。”她答得飞快。
崔妩擦着眼泪,如?释重负道:“姐姐,你没事为?什么要说胡话吓人呢?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已经答应不追究你……”
高氏却不肯放过她:“雁娘子说的真?是胡话?不会是怕罪加一等,不敢说吧,还?是崔氏拿你
的命在威胁?事关?谢府子嗣,可不能轻易听信一面之词,还?是要查证清楚的。”
崔妩实在想?把高氏打出去,只可惜找不到借口。
“有人要你的命,弟媳还?如?此宽仁,不就是有把柄在手里嘛。”高氏突然迸发出急智来。
谢宥道:“无论阿妩身子如何,这都是三房的私事,还?请二嫂先出去。”
他不满高氏的咄咄逼人,说话也不客气。
“你……”高氏不怕崔妩,但对谢宥还?是有忌惮的,“嫂子我也是好意,三郎君怎不领情,难道真被弟妹蛊惑了神志,要蹉跎二十载光阴?”
这话戳到了云氏的命门,她今日非要彻查不可。
“雁娘子,你若是还?不说实话,我就让人用刑了。”
崔雁有些茫然,她要反口吗?
眼前?的谢宥一如?既往,是她心中的寒山冷月,即使这么近的距离,崔雁仍旧发觉与他隔着天堑,无论怎么努力,也靠近不了他。
偏偏能站在他身边那个,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的
从进屋到现?在,谢宥一眼也没有看自己,而是在给崔妩轻轻擦拭眼泪,把她小?心护在怀里,万般疼惜。
要是承认了,他们夫妻又复往日恩爱,自己苟且下一条性命,困在山里,有意思吗?
崔妩怎么能过得比她好,怎能一辈子得谢宥偏私爱护,那她崔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健奴已经上前?将崔雁架了起来,要开始动刑。
崔雁忽地笑了一下,眼睛发红,“没有,我没说胡话,我想?嫁给谢宥,所以偷偷给你下了药,所有你不管是成亲一年、十年,都不会孩子,你根本就不能生了!”
“崔妩,你为?什么问我,你自己不是知道吗?那发簪上装药的珠子你都喂到我嘴里,现?在,我也跟你一样了,你为?什么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她说完了,只觉得痛快。
反正都是要死,索性把罪全揽自己身上,绝不牵连家人,往后,爹娘一定会给自己报仇的。
崔妩第一时间?不是辩驳,而是抬头看向?谢宥的反应。
她害怕从夫君眼里看到惊诧、失望、厌恶……但长久的生存本能又逼她必须去看谢宥的表情,认清他的态度。
要是谢宥知道这些之后,对她的感情变了……
那就变了,崔妩攥紧拳头,她绝对不会对他留恋半分?!
崔妩泪眼之下,藏着熊熊待燃的火。
可谢宥神?色未有半分?变化,怀抱像茧一样护着她,坚实可靠,甚至低声安慰她:“别怕,阿妩别怕。”
他偏爱她。
明白这一条,那火没有燃起来,崔妩的心算定了一半。
这谢家,还?有些待下去的价值。
没有人管崔妩给崔雁灌药的事,那只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云氏拍得案几“砰砰”作响:“去把崔家的人叫过来!”
下人连滚带爬下了山,两个时辰之后,人就被?请上来了。
崔信娘没来,来的人是刘选,还?有崔雁的亲弟弟崔玮,另外,就是崔珌。
崔玮却没有进屋,而是被?刘选留在了外头,看来是难堪大任。
因为?崔妩的刻意隐瞒,童大娘并不知道刘选和?崔雁“合谋”,还?以为?他是从山下赶上来的。
刘选彬彬有礼道:“信娘实在起不了身,大夫人请勿见怪。”
云氏高居主座,说话更?是毫不客气:“你一个赘婿,能做自家的主吗?”
“信娘缠绵病榻,家中一应事务都是小?老儿打理,不知雁儿惹了什么事,让大夫人如?此生气?”
崔妩站出来,说道:“崔雁昨夜伙同丫鬟要谋反我的性命,方才她又说给我下了药,会致我终身不孕,此事你可知晓?”
刘选立刻满头大汗,“小?老儿怎么会有这种事!”
雁儿怎么连这件事都让谢家人知道了!
刘选没有把责任归咎到崔妩身上,是深信此事绝不是妩儿故意诱雁儿说出来的,毕竟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将她置于尴尬之地。
雁儿怎么这么蠢!自己好不容易为?她求出一条活路,把这件事都说出来了?
那她会不会气急了,把自己也供出来?
刘选知道,自己现?在平安无事,是妩儿在帮自己隐瞒,但雁儿是个没有遮拦的……
自己昨夜逃走,若见了雁儿,尚可以解释为?被?妩儿提前?捉拿,谢家没有证据,不能扣押朝廷命官,只能放了他离开,如?此还?能安抚住她。
但谢家若听见了,只怕会连自己一起追究。
他官职定然不保,家中就没了支应门庭的人……
“能不能……再饶过雁儿一回,什么罚她都肯受,只要留她一条性命就好。”刘选到底不忍心。
崔妩又哭了起来:“大伯,我是打算饶过雁儿一回,可她又自己说出了对我下药一事,二嫂嫂听到了,我是瞒也瞒不得,况且……要是我真?被?害得的,真?的……”
她伏在谢宥怀里呜呜地哭,再也说不下去。
眼泪打湿衣襟,谢宥眼眸垂下,掩住里面漫无边际的心疼,抬眼时,里头化作坚冰:“阿妩因我才受这么大的委屈,我不会让崔雁平安无事地离开。”
就连云氏听到儿子这话也如?寒气覆面,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遑论其他人。
刘选神?情更?加凄惶。
崔珌已经观望了一阵。
今早谢宥匆匆出了崇德寺,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稍晚就有人请他过来了。
得知缘由,他心绪复杂,见着夫妻共度艰难,更?不是滋味。
他知道谢宥在人前?谨守礼数,就是夫妻之间?,在人前?也绝不会有亲密之举,现?在让崔妩靠在他怀里,还?将她抱紧,一定是心疼得什么都不顾了。
妩儿说他是她最亲近的人,怎么伤心的时候,找的不是哥哥呢?
见刘选不知道说什么,他开口问道:“这两桩事可有证据?”
两房分?开多年,崔珌对崔雁没多少手足感情,但知道她蠢,是以尚能公正看待此事。
云氏道:“害人是昨夜我手下的婆子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下药的事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崔二郎要是不信,尽可去问她,谢家没有动她一根汗毛。”
崔珌道:“不必了,若果真?如?此,谢家要怎么做,崔珌没有二话,请不用顾忌在下。”
若她真?的害了阿妩,自该偿命。
“那世伯您的意思呢?”谢宥问刘选,眼神?里是寸步不让。
刘选抖着唇,低头想?不出对策。
雁儿是自作自受。
而且她只怕还?以为?自己也被?关?着,难保什么时候又要说漏嘴。
眼看女?儿已不能救,还?白搭自己进去做什么?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随谢家处置,保全自身,但雁儿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天下哪有老父亲能亲手推自己的女?儿去死呢?
刘选面如?死灰。
谢宥道:“既如?此,晚辈让人将她带下山,咱们到季梁府衙里公审吧。”
云氏却不赞同:“你还?嫌谢家的事不够多嘛。”
谢宥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儿子不管那些,只要给我娘子寻一个公平,来人——”
“山高——”刘选喊了一声,所有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他眼睛全红了,声音颤抖着:“山高林险,雁儿,不慎摔下了山崖,也是有的。”
崔妩揪紧了谢宥的衣襟,听到这句,闭紧了眼睛。
临走之时, 刘选看?了谢宥一眼。
“此事是大房的错,崔妩这?孩子打小就……可怜,我就这?……一个侄女, 她乖巧懂事,就算……身子不好?,也还请你善待她。”
谢宥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对这?位长辈还有印象,成亲当日?他?过来敬酒, 拉着谢宥说了很多让他?对阿妩好?的话,当时谢宥只?当他?是一个关爱晚辈之人?。
但这?人?的女儿伤害了阿妩。
见谢宥不应声, 刘选有些尴尬
, 勉强的笑意下?是掩饰不住的苍老?。
这?人?本该是他?的女婿,在婚宴上给他?敬酒,恭敬听他?训话,承诺会一辈子对他?女儿好?,只?可惜……
“罢了,都是我孽, 我的孽……”
他?走出门?去。
崔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迎上来问:“爹,咱们上山来做什?么,姐姐呢?”
“你姐姐, 她不小心跌下?了山崖, 咱们……”他?咧开嘴,眼泪就流了出来, “咱们得给她收敛尸骨。”
四十来岁的男子说完这?句, 蹲在原地,呜呜哭出了声来。
崔玮傻愣住, 而后也擦起了眼泪。
屋里,云氏环顾了一圈,道:“好?了,今天的事情也够多了,各人?回自己屋子去,今日?就下?山,不准再生事端。
这?儿发生的事若让我在外边听到半句,通通家法处置!宥儿夫妻俩留下?。”
崔珌告退。
高?氏称心如意,带着胜利的眼神看?了崔妩一眼,也走了。
刘选父子先?回家报丧去了,崔珌由福望推着,回崇德寺收拾行李。
徐度香在寺门?口守了许久,远远看?到崔珌,迎了上来:“崔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了崔妩之后,他?根本没离开过崇德寺。
谢宥昨夜住在崇德寺里,徐度香也是知道的,二人?相见,甚至寒暄了几句。
谢宥过目不忘,问起那日?在衙门?的相逢,徐度香解释自己初到季梁,被人?骗了个精光,本想去报官,但碍于面子,终究还是跑开了,幸好?后来和崔珌重逢,才解了困窘。
谢宥信了,只?当徐度香是和崔珌同游的友人?。
其实在见过崔妩之后,当日?徐度香答应了她,是决定要走的。
崔珌却拦住了他?。
“你和我妹妹已无?可能,但你尚有进画院的抱负,难道因为失去了一个女人?,连抱负也丢了,蹉跎半生?这?样我妹妹才是一辈子瞧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