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妻有两意by忘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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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烦您了。”
崔妩关上门,回头感叹道:“真稀奇,这?村子种粮食都难,还给咱们吃米饭呢。”
“要钓鱼,当然?得?舍得?下饵料。”谢宥将?饭拨开,细细的粉混在饭里。
小村饭菜粗陋,连下药的手法都浅显,当他们眼拙看不出来。
“那咱们——”
“将?计就计。”
夫妻俩合定计策,将?饭拨乱喂了鼠洞几口。
端着饭回?来坐定,谢宥道:“今日咱们去宕村,你有没有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
“地?图一直是周岷拿在手里的,他却没有看出来问题,或许他根本没有认真看地?图,才未发现上面的猫腻。”
“你是说他知道去?宕村的路,根本不需要地?图就能带路,才没去?看?”
“不错。”
“也有这?个可能,毕竟咱们会出现在这?儿,也是他二?人刻意为之。”
崔妩不认为周岷是坏人,他反而在让她和谢宥看清楚这?春安县里正在发生?,且发生?了很久的事。
而且此事必与登州有关。
谢宥道:“眼前的事要紧,真相到底如?何,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嗯。”
二?人撑着脑袋演出昏昏沉沉,不一会儿趴到了桌子上去?,崔妩还特意将?装银子的布袋放在桌上,免他们搜身。
木门嘎吱声响,刘母蹑手蹑脚进来,轻喊:“官人,娘子,饭吃完了吗?”
没人搭腔,趴在桌上的二?人呼吸匀长?,旁边的碗里只剩了一小半米饭。
刘母冲外头打手势,不一会儿刘父就进来了。
“人都在祠堂那边,咱们两个怕是搬不动。”刘母忧心忡忡道。
今日?儿子在办丧事,她本该在祠堂外隔门守着,可是一听到刘父说几千两,她连伤心都顾不上了。
从前和隔壁村抢地?,一条人命打死了,官府来,就赔五十两银子,几千两……那该是多少条命能赚到啊!
儿子没了,她还得?给老刘家?再续香火,来不及伤心。
刘父眼睛则一直落在崔妩身上:“这?些人身上的银子都搜走,能拿钱的印信也别放过,找老宽和他老午来一起搬,到时?候分他们一点银子就是了。”
那是刘父的两个堂兄,肥水不落外人田,有好处当然?想着自家?人。
说完,刘父啧啧声不断:“就冲这?品貌,就算不是黄花大闺女,也能卖个好价钱,还有这?小相公,登州那边也有好这?一口的……丹花婆婆一定会收。”
刘母捧着那袋银子细细数了,白花花,把丧子之痛都冲淡了不少,看到刘父朝崔妩摸去?的手,立刻抓住,“你要做什么?”
刘父绷着面皮:“我搜搜她身上还有没银子。”
刘母打掉他的手:“银子不都在这?儿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趁早卖出去?,这?两夫妻分开卖!”
崔妩听着他们说话,恶心得?差点装不下去?,更不知谢宥是何想法。
这?村子里竟然?还做拐卖的营生?,他们连县官衙差都不怕吗?
刘父左看右看,推了推刘母:“咱们两个搬不动,你去?找人来。”
刘母狐疑:“你莫不是想作鬼?”还是色中饿鬼。
刘父气得?推了她一把:“儿子在那头办丧事,我又不是禽兽,有什么心思做鬼!”
“我很快就回?来,你小心被人看了屁股蛋,没脸!”
刘母半信半疑地?走了。
刘父自言自语:“反正都不是处子,还怀了三个月,让我爽快一把又怎么了,要是能留下就更好,我总得?再生?一个儿子,那老太婆都这?岁数了……”
崔妩听得?毛骨悚然?。
那雪白细腻的肌肤吸引着男人摸上去?,可手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手猛地?攫住。
骨骼碎裂出声。
“呃——”他声音都没发出来,脖子已经被扭断了。
干燥长?满裂纹的微张,露出恶臭的烟牙,眼珠子瞪突着,渐渐涣散的瞳孔倒映出这?位年轻郎君清雅绝尘的脸,难以相信这?人一出手就要人命。
怎么会,他还没有留后,他的几千两银子……
可是再不甘也没用,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随着谢宥松手,刘父的身体失去?支撑直直摔下,向后倒折。
崔妩赶紧睁眼,站起来看到倒地?的刘父,有些惊疑不定,就算她也恶心此人举止,但谢宥就这?么把人杀了?
他不是最冷静的吗,这?样会不会太草率……
“阿宥,还没审过……”就杀了吗?
“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营生?,死得?并不冤枉。”谢宥声音冷硬,看向脚下尸体的眼睛犹覆寒霜。
他的杀心自进村,那些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时?就在酝酿,到此刻有人真要碰她,才终于?动手。
一臂将?人提起,谢宥从窗户将?刘父扔到了屋后的杂草丛里。
崔妩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都有点怵他:“那我们还要装吗?”
“听这?夫妇所言,整个村子一定久做这?种营生?,得?把一整条线摸过,才好把上下都彻查了,不过你不必装了,躲到屋后去?,待会儿去?找元瀚,暂且等我消息。”
面对强势的官人,崔妩点头如?捣蒜。
脚步声快到门外,她翻过窗,踩着刘父的尸首无声落地?,谢宥照旧趴在桌上。
刘母一进家?门见少了两个人,急道:“老头呢,那女人呢,都跑哪儿去?了?”
刘父的堂兄笑道:“当然?被扛到哪处草堆去?了,打量再
生?一个吧。”
崔妩在窗外听着,疑心这?满屋子的人都要死在阿宥手里。
“他敢!”刘母大喝,“儿子没了,就在祠堂里,他怎么敢去?做新?郎!”
嘴上这?么说,刘母很不放心,就要去?找。
崔妩用草把刘父掩住,自己也退远了去?。
前后都听不出什么动静,刘母当他跑到远处的作鬼去?了,便使唤两个村民把谢宥搬到板车上去?。
“你们先把这?个送去?,等我去?找到那个狐狸精。”刘母还是不敢信刘父在这?种日?子里会不管不顾。
回?想起那个女人,白日?里满村的男子眼睛都沾在她身上,刘母呸了一声,狐狸精!
要不是还想卖个好价,她一定一锄头灭了这?祸害。
另一个看到她黑了脸,咂嘴道:“那娘子跟云端落下凡尘似的,男人们要有机会沾手,哪里会管什么已经死掉儿子!”
可惜把俏娘子背走的人不是他,堂弟一把年纪得?此艳福,羡煞旁人啊。
刘母气得?要撕他:“你还说!”
看着二?人把谢宥搬上了板车出村去?,崔妩悄悄摸出村去?和元瀚等人汇合。
“晋丑和周岷呢?”
元瀚道:“他们在村民家?中待着。”
他们什么都不打算做吗?
崔妩也懒得?多过问,指着方向:“官人被他们带走了,咱们悄悄跟上去?,不要被发现,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元瀚点点头,带了几个精锐和崔妩跟了上去?。
小小的板车要放下谢宥实在困难,两个男子哪料到这?身形瞧着有些单薄的男子会这?么高这?么沉,拉起板车都有些七扭八歪。
“这?……干脆扛起来算了。”
“快走吧,别耽误事了。”刘母找不到人,在后面催。
谢宥闭着眼睛,但还是能察觉到周遭的变化,一路杂草扫过,走了大概有一刻钟,路变得?开阔,木轮下的泥土路变得?更颠簸,似是泥砂混杂。
“往哪儿走?”
二?人说话声有了回?音,看来是进山洞了。
“这?边,这?边。”
听起来这?个山洞还有几个岔口,看来很难包围住。
等板车停了,谢宥被二?人抬起,放在一个四方的石床上,那石座上不知摆过多少个昏迷的人,光滑得?能倒映火光。
谢宥隐约能嗅到血腥和腐臭的气味。
“怎么连粗鲁的男人都往这?儿送,要杀人,搬到上头旧祭台去?,这?儿刚打扫干净。”
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还有拐杖拄地?的声音,大概就是刘父口中的丹花婆婆,上头旧祭台……就是的宕村那个木搭的台子吧。
刘母说道:“婆婆,您来看看,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啊。”
拐杖声靠近。
“确实是难得?的好相貌……不过身形不够柔美,也不妨事,有这?张脸,旁的都是小事。”
“要是让村里几个如?狼似虎的寡妇过来,指不定得?发春成什么样呢。”刘母的嘴巴也是不饶人,“还有一个妖精似的娘子,待会儿送过来。”
“嗯,甚好。”
刘母再禀:“不过, 这次跟来的还有春安县的县太爷,和几个衙差要摆平。”
“县令带来的,那这人是什么身份?”丹花婆婆反应很?快。
“我家老头子说了?, 这个人是江南来的行商,只?是春安县主簿的旧交,没什么背景,这主簿如今也在?我们手里。”
她仍不放心:“县令为何事来村子?”
“为了?送我儿的尸首归家,顺道当个掮客, 这商人夫妇想买转胎丹。”
说到?儿子,刘母跪在?老太婆面前哭诉:“丹花婆婆, 你可要为我儿做主啊!那个岸尾村的安家儿子杀了?我儿子, 县令只?把人关在?牢里保护起来,摆明了?包庇,这个公道非得您来主持不可。”
“你想如何?”
“这些?人现都已经下药了?,只?等着您吩咐,再照旧俗动?手,若是没有您关照, 这几十年的营生我们也是不敢做的啊。”
刘母把人捧高,毕竟这位婆婆从几十年前就是沟通上下的,只?要她一句话,上头的大官顶着, 杀个县令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刘母的请求, 丹花婆婆并未立刻答应,道:“最近上官有信儿, 说是官家派了?一位极厉害的提举来查盐, 又正巧逢得那县令,你觉得……会不会这就是那提举?”
谢宥听到?这句, 更加收敛了?气息。
刘母吓了?一大跳:“您的意思,难道这就是那位提举?”
丹花婆婆说完就怀疑是自己多心了?,提举是什么官,值得这样以身犯险?
她见多世面,就是登州那些?官里稍微有些?身份的,她去求见,也得在?海大的宅子外门再外门候着,登上半日管事才能知?会到?主人家,让她见到?真佛。
京城派来查盐的提举,在?京官里都是极有身份的,不可能自己为人质,深入虎穴。
不过……也怕这会是饵料。
刘母惶惶:“婆婆,那咱们该怎么办?”
“不论?如何,这村里的秘密绝不能泄露出去。”
这村子里死一千一万个人都不要紧,她的生意绝对不能牵连出上头,丹花婆婆还不算老糊涂,转身要回?自己的石屋里去。
“婆婆,那这人要怎么办?”
“不管是不是饵料,都送往登州去,关在?地牢里审问?过,总不会错的。”
“那县令和主簿……”
“村里已经几年不干这样的事,不过也无妨,县令而已,上官们也能摆平,至于你说的那个安家,自己趁着机会去办,只?要做得干净,这债就找不到?你们身上。”
有了?丹花婆婆的话,刘母当即没了?顾虑:“多谢婆婆!”
听到?要杀县令等人,谢宥自觉此时时机已到?,正想起身,又听到?丹花婆婆说:“这有几枚转胎丸,你拿着。”
听到?转胎丸,谢宥止住动?作。
没想到?还真有这种药,他重新凝神静听起来。
可那刘母拿到?药,声音却并不见喜色的:“可是……这么多用不上啊。”
“这世上总有人想生男娃,你看那庙里拜的,除了?求财,就是求一举得男,没事多到?庙里走一走,咱们这生意能一直做下去。
我老了?,你腿脚勤快一点,以后这个生意指不定就交到?你手上了?。”丹花婆婆给她说自己的生意经。
她可不只?是做这一村的生意,只?是这儿人烟稀少,消息闭塞,村民又敬她如神,好让她藏匿罢了?。
“不过男胎不男胎也不打紧,生出别的东西来,那才是精贵,虽然要等几年的工夫,但都是论?金子卖的。”
刘母听了?,又是意动?又是害怕:“话虽如此,但咱也没有您这样的人脉,到?时只?怕镇压不住……”
“你是为上官们办事,你办得好,上头自然保你,我已经,哪里出过事?过几日我也该走了?,这些?种子你撒下去,就可以自己等收成?了?。”
“是。”
刘母面露喜色的,否极泰来,他们家这是要发达了?。
丹花婆婆视线又重新落在?昏睡的美男子身上。
她一生未嫁,奔走在?各个村子中,给登州那边送过无数童男童女,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让她说话时眼睛也忍不住往这边看。
“他这是睡了?多少时辰了??”
“回?婆婆,约
莫有一炷香了?。”
“再喂他一点药,把人扒干净验一验可有缺损。”
今晚人就留在?这儿,丹花婆婆清点完账目,让人搬走,就能过来再瞧一瞧。
忙活这么多年,马上就要退下,也该她享一享福了。
刘母让两个堂亲上来,就要把谢宥的衣服给扒了。
这年头,真是连男人都不安全了,崔妩本想再观望一阵,结果看官人要被染指,大声喊道:“谁敢玷污我官人的清白!”
谢宥听到她们要给自己喂药,本就打算起身,一嗓子喊得他差点没撑住手。
崔妩等人早已一路悄悄跟着进了?山洞,此刻她一发号令,元瀚带着护卫如同从天而降,将山洞里的几人围住。
丹花婆婆反应最快,见洞口被人堵住,转身逃走,但谁能有谢宥快,他甚至不用去追,踹出一枚石子打在?的老婆子的膝盖后,就让她跌在?了?地方?。
元瀚上前把这个至关重要的头目先抓住,其他三?个躲不到?哪儿去,很?快被按到?地上。
丹花婆婆灰头土脸地被押出来,只?觉万事休矣。
崔妩抱着手臂走上前来,狐假虎威道:“刚刚那根手指碰了?我家官人,自己切了?,要让我动?手,一整条手臂都不必要了?。”
这又是什么做派。
谢宥坐起来,有些?无奈地看向?崔妩,“别闹了?。”
她回?以甜甜地一笑,“人家也是着急你嘛。把山洞门守住,人都在?这儿了?,一个也别放走,盯着祠堂那边,别让他们有机会通风报信。”
丹花婆婆求饶:“求求大老爷饶命,您不是想要转胎药吗,我们有!我们有!”
她挣扎着要把手里的丹药都捧上来:“包生的,一定能生男孩!”
她此刻只?能祈祷这些?人不是那位提举派来的,自己那石室之中还有不少账目,绝对不能暴露出去。
其他三?个人也在?求饶,说自己愚昧无知?,知?道错了?,请大老爷饶命。
崔妩还不知?道有账目存在?,她捻了?一颗转胎丹在?手里:“那所谓必生男胎的药,又是什么道理??”
“哪有什么必生男胎的药,只?有把人害成?怪物的药罢了?。”一个声音从山洞出来。
众人看去,洞中的人也走到?了?光亮处,原来是周岷。
刘母先前才说给几人下了?药,周岷和几个衙差应是被搬到?宕村的祭台去了?,现在?又出现在?山洞中,丹花婆婆也往洞里逃,想来这山洞四?通八达,连通了?宕村和岸尾村。
只?是不见主簿晋丑其人。
崔妩见周岷来了?,也不惊讶:“周县令知?道这药?”
周岷点头:“我当然知?道。”
谢宥捻破了?药丸,其他的虽未嗅到?,但其中气味浓烈的几味药就是羊宝、仙灵脾、红花、川穹这种壮阳的虎狼之药已能辨别。
给孕妇吃虎狼药,这是什么邪方??
“所以世上真有这种生男胎的药?”崔妩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没有,”周岷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我未出生时,我娘就吃了?这种药,希望生下一个男胎,后来我就被送去了?登州。”
丹花婆婆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身份,登时有些?紧张:“你、你、你……”
她根本没想到?送去登州的怪胎还有活着回?来的机会,还当上了?县令。
“不错,我就是从登州死里逃生,回?来找你的。”
看来真相已在?眼前,谢宥等着她慢慢说下去。
“你既然这么好命,当了?县令,还回?来干什么?”丹花婆婆暗示珍惜前程,不要再搅和进这种事里来。
看到?这个十几年未见的人,周岷艰难克服着那些?痛苦的记忆,笑不达眼底:“我不回?来,怎么有机会再同您相见呢,登州那么多被折磨死的孩子,也都盼着能再见到?您。”
丹花婆婆抖如筛糠,被元瀚卸了?下巴。
周岷转身看向?谢宥和崔妩:“提举,娘子,这药就是我想给你们看到?的东西。”
谢宥问?:“这药的功效到?底是什么?”
“若怀的是男胎,吃下这个并不会有什么改变,若怀了?女胎吃下,那就很?有可能生下一个像我一样的怪物。”
“怪物?”
崔妩不明白,她看起来就是个正常人,只?是不像男人一样长胡子而已。
“是啊,其实?我不该叫周岷,我原本应该叫周敏,我应该是一个女子,”周岷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前尘旧事娓娓道来,
“我阿娘怀孕时吃了?这种药,刚生下来的时候我腿间长了?一块儿肉,爹娘都以为我是男孩,对我疼爱有加,就算家中并不富裕,也从未短过我的衣食,听阿娘说我还有一个姐姐,她早在?嫁了?出去,卖身银成?了?我手腕上的银镯子,因为我是个儿子。
可其实?我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等渐渐长大了?,我的胸没有长,底下那块肉也不长,甚至,我还来了?月信,我当自己是病了?,把这件事告诉阿娘,那时她的脸色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失望至极的眼神,
后来阿娘带我去找丹花婆婆医治,那一天我从井里被放了?下去,被带到?这个石洞里来,再也没能回?家……”
崔妩默默听着,不敢再打断。
说着说着,周岷凄然一笑:“我喊了?一路的阿爹阿娘,到?了?登州我才知?道,我不是一个继承家业的男人,我是一个‘赔钱货’,是那个卖掉自己,换兄弟手上一个镯子的女人。
很?多原本生下来该是女孩的,因为她们的阿娘吃了?这药,就变成?了?和我一样的‘男娃’,知?道被发现,立刻就失去了?家人的喜爱,被卖到?了?登州,换作几十两银子……”
所以提举夫妻二?人并没有猜错,她确实?是来了?月信的女子,也是可以混过试院检查的男人。
在?周岷的讲述中,众人得以窥见当年事情的原貌。
从前的宕村民风彪悍,抢人抢地抢水源,落后愚昧的想法让他们弄出了?挖身涂面的杀人习俗,任何一个深山里的贫瘠村子都渴望强壮的劳动?力,失去了?武力,他们就会失去一切。
所以为了?追生男胎,村子里的人可以说是不择手段,若生了?女儿,不是溺死就是随意养活,嫁出去得个几两银子的彩礼帮衬她们的兄弟。
后来这位自称“丹花婆婆”的女人就来到?了?村里,带来了?一枚转胎丹,说是吃下之后必生男胎。
起初谁都不信,只?有一家连生了?七个女孩的人家,在?有孕之后毅然决然吃了?转胎丹。
十个月之后,那一家真的生出了?男娃。
见此情状,人人想求神药,丹花婆婆就在?这个村子住了?下来,慢慢树立了?自己的威望。
结果几年之后,第一个家生下男娃的就找来了?,说自己生下的根本不是男娃,而是女娃,丹花婆婆一点也不惊讶,只?说:“这事好办,这个孩子你给我,我给你们五十两银子,如何?”
当时嫁一个女儿有五两银子的彩礼已是丰厚,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人三?年的嚼头,谁会不心动?,
有了?银子,又少了?一张吃饭的嘴,没人有不乐意。
于是,生出的女娃岁数到?了?就交给了?丹花婆婆,男孩若发现并非真的男娃,更能卖上不菲的价钱,毕竟本来就是女儿,侥幸生成?一个怪样,反倒比原先更挣钱,村子仍旧那么兴旺。
后来自己村中的女娃卖出去还不算,更是到?处打听消息,帮着丹花婆婆哄骗别村的孕妇,致使整个春安县都少有女胎出生。
凭着这门生意,就是灾年,宕村也没有人饿过肚子,他们越发崇敬丹花婆婆,将她视之为神仙。
火把在石壁上?爆开油点, 周岷还在说着:
“登州的盐官什么没有见过,寻常男女早就玩腻了,我?们这些人过去, 为?的就是讨一口怪异猎奇。
他?们让我?袒露奇怪的身体,眼睛上?下看,嘴上?一直说着恶心?,对待我?们更是极尽侮辱,有时候还不够, 他?们要亲自上?手,给我?不够显眼的地?方穿个?洞, 再拉长一点……
宴席上?, 常有受不住的女孩反抗,会被丢去狗圈去,有被玩死的,随便就抬出去了,大官人们上?茅厕不出厅堂,让我?们四面围住他?, 就地?解决,再滴水成冰的日子,我?们也□□……”
周岷的神
情麻木,眼泪却在叙述中猝不及防地?滑落。
真奇怪, 她都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还是会哭?
周岷……不,该叫她周敏, 她一句句说着, 像是把自己那副怪异猎奇的身躯打开来,任人品评。
而在登州, 在那些纸醉金迷的酒宴上?,她也是那么做的,那些喷洒过来的酒气、那些油腻圆鼓的脸上?发出笑声、那些凌乱在身上?摸索、指指点点的手的,她像狗一样地?爬,给每一桌奉酒,她像被串牛环一样……
崔妩不是性情软弱之人,可听着周敏自陈,看她如同在把自己打碎,她几乎想让她别再说下去。
可这些是经?历,也是证词,周敏要申冤,选择说出来,谁也不应阻止。
崔妩背过身去面对着石壁,喉咙像哽了一团棉花,忍耐着如同被拖进周敏记忆里一般的难受。
回忆也让周敏浑身颤抖,她却咬着牙,含着血,把旧日伤口揭开与众人看,说完那些血泪和就的过往,她看向丹花婆婆:“这些,你都知道吗?”
被质问的人不敢说话,也说不出口,元瀚一直在听她说,低着头?藏住泛红的眼睛,见老?太婆不答话,又用力了一些,她发出几声含糊的求饶。
周敏冷笑了一声,继续说:“后来我?就遇到了一个?盐官,他?玩得更别出心?裁,想知道我?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脑子还能不能用,就给我?良籍让我?能读书?,我?抓住了机会,白日当学子晚上?当妓女,但他?也只敢让我?去考乡试……
幸好啊,没两年他?被抄家,我?逃了出来,躲着读书?,之后就上?京赶考……”
她看向谢宥,缓缓跪下:“宕村送出去的怪物不止我?一个?,我?只是运气最好的那个?,为?了这份运气,我?得为?他?们竭尽全力,提举,我?求您!求您一定要将那些畜生抄家!砍头?!”
周敏深深伏在地?上?。
“就算不能,也请您一定不要视若无睹!”
膏粱枉造人世苦,喜怒间百姓兴亡。
冷静如谢宥,也不免动容,说道:“我?从来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崔妩不知道周敏怎么能说出自己运气好这句话,她分明是最不幸的人。
松开深陷掌心?的手,她上?前一步:“也算我?一份吧。”
谢宥看了妻子一眼,上?前扶起了周敏:“放心?吧,我?们夫妻定不负你重?托。”
早在周敏称呼“提举”时,丹花婆婆的冷汗打湿了衣衫。
竟然?真是提举来了!
这样查盐,怕是不妙。
现下谁的命都打紧,要紧的是石室里那些账册。
丹花婆婆无视元瀚的压制,使劲扭晃着身子,从身上?滚下一枚黑丸,用身体捻开,立时散出不少黑烟。
谢宥等人担心?烟雾有无毒,都掩住了口鼻,给了丹花婆婆机会,她一拳打了元瀚的眼睛,然?后像黄鼠狼一样窜进了烟里。
“长风——”
周敏一声呼唤,黑漆漆的山洞里传出一声鹰啸,好似神鹰现世,直飞入烟雾之中,将烟击散,又飞入了漆黑的石洞更深处。
鹰啸声在山洞里回响,为?他?们指明了黑暗中丹花婆婆逃窜的方向。
谢宥追得很快,他?无视脚下未明的路况,以无人能及的速度在山洞里穿行,鹰啸声一直在前面,甚至踢到了丹花婆婆丢下的拐杖。
崔妩也跟上?了,但山洞岔路很多地?势起伏不平,她扶着的洞壁,深一脚浅一脚,速度就慢了许多。
她没往前走多久,谢宥就出来了,手里提着人。
存放账册的石室并未着火,丹花婆婆倒了火油,火折子还没吹着就已经?被谢宥拿住,也多亏了她,让他?发现这么多的铁证。
鹰在洞顶翱翔一圈,落在周敏的肩上?。
“这是你养的鹰?好厉害!”崔妩有点羡慕。
周敏摸摸老?鹰的头?,从竹筒中倒出碎肉喂它,“这是我幼时喂养过的一只野鹰,喂了三五年,这么多年我又回到春安县,它原来一直记得我?,我?就将它带在身边。”
禽兽喂养三五年都会生出感?情,她的父母却在知道她不是男娃之后,狠心?将她买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人有时候真是禽兽都不如。
“真好,来日我?也养那么一只!”崔妩将一块擦眼泪的帕子给她。
似乎是要刻意要忘掉先前伤感?的气氛,周敏将老?鹰往前举了举,让崔妩摸了摸脑袋。
转头?看石室里的账册被收拾出来,摆在了谢宥面前。
周敏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小?册子,“这些是丹花婆婆卖到登州的女孩名册,还活着的都记在上?面了,但……这也是两年前的名册了,怕是还有不少死于非命,她们分散在各府,上?面还有我?旧日奴契,想来提举会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