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妻有两意by忘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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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宥接过册子,道:“多谢你。”
“交代?了这些,我?怕是也活不了了。”周敏没有惧怕,反而带着眼泪在笑。
崔妩正要说话,谢宥已经?开口:“功名是自己考的,又交代?了这些事情,在刘彦案上?算是将功抵过,本官会保你。”
“多谢提举恩典。”
周敏磕了一个?头?,爬起身来,一个?人带着一只鹰就这么往回走。
她就这么走了吗?崔妩望着她的背影,听到她细细地?感?叹一声:“雨停了,今晚月亮真好啊。”
周敏的背影在山道上?伶仃,渐渐被黑暗吞噬。
“她是去找晋丑了吧?”崔妩道。
谢宥也这么认为?,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办:“如今与案的人都在这儿了,只待问完他?们的口供,再将村里那些捉拿,这不是一个?人一时犯的案子,而是持续几十年,所费时日定然?不短,定刑必要清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为?恶之人。”
“嗯。”
四壁的火把被点燃,山洞比寻常屋子还光亮几分,嫌犯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藏不住,只是火油的气味刺鼻。
崔妩对问供没什么兴趣,就在山洞外透气,夜风扑凉了脸,她吸了吸鼻子。
远处黑夜里好似有一个?红点在摇曳,可渐渐地?,那红点在扩大,舞动出了橘色、黄色,变成了一座拔地?而起的、会呼吸的山。
那是……着火了?
这座因落后愚昧而滋长起邪恶的村子被熊熊火焰覆盖,冲天的火光扭曲狂舞,凌乱的光跃动在夜幕之下。
这么大的火怎么没听到人声,也没有人逃出来,更无人救火?
周敏呢!周敏是在村子里吗!
崔妩直觉出了事,而且和周敏有关,她抬步朝村子里跑去。
周敏已经?得了宽大处置,若是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只能等着秋后处决了……
崔妩一意朝村子里走去。
听到那样一番话,她没办法对她置之不理。
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崔妩跑了过去,是晋丑站在那儿,火搅动的热风飒飒摇动他?的衣袍。
“周敏呢?”
晋丑回首看到是她,脸上?的笑得哭还难看:“现在,我?的恩算是报完了。”
“这是怎么回事?”
“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祠堂吃饭,周敏在饭食里下了药,除了运送你们离开那些,全村的人都昏迷了,整个?村子谁都逃不出这场大火。”
“那周敏呢?”
“她说她不想再走,她走不动了。”
崔妩抡圆了胳膊,“啪——”地?抽在他?脸上?。
熠熠火光里,他?脸上?浮现茫然?,似乎不明白崔妩这一巴掌是为?了什么。
“要是我?们这样的人都信了这句话,早十年前就该死了!”
晋丑的瞳仁紧缩。
“我?们活到现在,是最不信命的!都爬出来了,都要过上?好日子了,怎么就想要放弃自己的命!”
她气晋丑一个?落过泥潭的人却看不清。
晋丑仿若大梦初醒,“你是说,她不想死……是不是?”
可周敏踏进大火里时,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崔妩忍住再抡他?一巴掌:“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分头?找!我?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把她拖出来!”
晋丑冲进了
村中,崔妩仰头?看着烈焰迅速吞噬过一间间屋顶,深吸一口气,也走了进去。
她并不是什么大善人,她只是见不得。
见不得周敏受过那么多苦,明明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一辈子被苦水填满的人,凭什么不能过点好日子,为?什么还要走上?绝路!
大火是以祠堂为?中心?点燃,两旁的房屋接连着火,屋舍大都低矮的,村民都在祠堂里昏睡,浑然?不知身处火海之中,也有被火燎得身上?剧痛而醒,却手脚发软,爬不出来,点火的人不肯给一点生路,将四面都堵死,醒过来也逃不出去。
祠堂里的人喊叫着,是呼救还是哭嚎已经?分不清,就这么活生生烧死,空气里的有肉的焦香味。
崔妩从祠堂经?过时那里已经?近不了人,她打湿了帕子,远远避开着火的屋子,四处张望。
老?鹰在夜空盘旋,长啸着再次为?她指路。
她终于在村子的中央找到了周敏,未熄灭的火把滚落在一旁,她呆呆坐着,等待火焰或是倒塌的房屋将身躯吞没。
崔妩将火把踹远,拉住她的手臂往村外拖。
“您怎么来了?”
周敏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会是这位提举娘子。
崔妩一边拖一边质问:“你为?什么忍了这么久,这一把火,十年前你就可以烧,既然?烧了,你又为?什么不走!”
周敏更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晋丑说提举夫妻能帮她,却从未说过崔妩的身份。
她呆呆地?答话:“宕村没了,还会有无数个?宕村,只要那些官还在,还会有无数孩子落难,若有一丝机会,我?想搏一搏,借力也好,只要能扳倒那些大山,能让很多人免于这种苦难,我?这条命本也不算什么。”
所以她才要引谢宥到这个?村子来,亲眼看看这些罪恶扭曲的生意。
崔妩听完有些怔愣。
她可以藐视权贵,嘲笑蠢人,却头?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从小?没人教过崔妩什么是好坏,她是在恨里滋长出来的毒草,随心?而为?,不做一件好事。
周敏流落登州,更是见惯了恶意,可她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圣人,坚韧高洁,不因被世道辜负而心?存恶念,还想竭力去救更多的人……
崔妩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因为?心?疼,崔妩才更加生气:“既然?有人申冤了,为?什么还要点这一把火!”
明明那么努力考了科举,当上?县令,这件案子也有人接管了,那边在审问,这村子但凡违犯过律法的,一个?都跑不掉。
凭周岷的本事,以后要过富足平安的日子一点都不难,可这火一烧,几十条人命落在身上?,被阿宥抓到,她就只能等着秋后处决。
“我?也会怕的。”周敏轻声说。
“我?怕提举言而无信,怕他?畏惧强权,可我?也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下一次巡盐该是什么时候,下一个?官员也能否有这份才能和决心?吗?不过你既然?愿意来救我?,至少让我?明白,你们是好人。
将那些证据交出去之后,不管登州的盐官会不会得到应有的惩治,这一村的人,都跑不掉的。”周敏早就想好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似乎怕崔妩指责,她说道:“你放心?吧,这村子里没有无辜的,伤人性命,下药害人,贱价卖女,得来的银子再给儿子读书?、娶妻,放心?吧,我?这把火烧不到无辜之人身上?,我?不想等了,也不想让任何一个?人跑掉。”
周敏越说越沮丧,“崔娘子,你不用管我?的,我?这是死罪,不该让你们为?难。”
说完她又要走回火里去。
第076章 落定
“别走!”崔妩拉住她?, “你已经从泥沼爬出来了,报了仇,你会有更好的?日子, 不要?死!”
“可是我还是杀了人,满村的?人,杀人偿命,这天地?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
周敏流下的?眼泪映着火光。
崔妩激动地?说:“那些恶贯满盈的?人尚被?这天地?包容于温柔富贵之地?,凭什么你不可以?登州那些人都该死, 你难道不担心我夫君没?有达到你的?期望吗,你难道不想看看结果吗?”
“我?我想的?……”
只是周敏害怕那一天不会出现。
她?并不天真, 要?清空一地?蠹虫哪是易事, 只怕层层重压之下,到最后谢提举也扛不住。
“那就留下,好死不如赖活着,晋丑从前也是那么说的?,现在倒好,看你跑进去也不拦一下, 真是蠢出生天了!”
“他……现在在哪?”
“他也冲进去找你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蠢,还没?出来。”
“他还没?出来?”
见周敏要?冲进去找,崔妩赶紧拉住她?:“别管他, 反正是乌龟命, 死不了的?。”
说到晋丑,崔妩戳着身?前的?草:“其实, 你是想要?晋丑来找你吧?”
“晋丑……”周敏说起这个名字, 有些怅然,“他与我只是恰好志同道合, 成了给我出主意的?人,旁的?就没?有了。”
崔妩不信,自?己能?误会二人的?关系,就是他们之间气氛自?与别者不同,再?看周敏此刻神情,并非无情。
这一次她?不会再?错了。
崔妩立刻就猜出周敏是在意自?己与常人不同的?身?体,说道:“你看,你连死都不怕,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小娘子,要?是往前再?走一步,说不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呢?”
“崔娘子洞若观火。”
她?抱臂仰头:“怕了吧?”
“不怕,我只是不想让人为难,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不男不女,这辈子也改变不了,就不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
“我就很敢想!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土匪,但就是嫁给季梁城里最好的?郎君,你为什么不可以想?
晋丑虽然嘴欠,脑子比我差了不少,但为人正当,还算值得?托付,就算你表明了心意,他未与你好,你也尽可以再?去喜欢别人!谁敢对你无礼,凭你的?聪明,狠狠报复回去就是,人嘛,活得?理?直气壮一点!”
崔妩不会安慰人,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一套土匪作风。
周敏低头笑了一下,这是今夜她?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
“是我不想跨过去,一个人很好,感情可以珍藏在心里,不必非得?寄托在谁身?上,我并无那个执念,崔娘子,今夜托你捡回了一条命,我便欠你一个恩情,盼有相报之日。”
崔妩看着她?笑,心里更加愁闷。
若是她?能?托生在寻常人家,性子又如此温柔恬淡,定是一位长辈疼爱,同辈敬重的?闺秀。
她?明明值得?最好的?日子,却偏偏让一枚转胎丹坏了半生。
也是,男子有什么好当!他们只是恰好掌住了所?有权柄,这世间最浑浊蠢钝的?就是男子!
周敏见崔妩在那儿自?己生闷气,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初见她?如神仙妃子一般,周敏真未想到提举娘子是这样性子外放的?人,她?犹豫地?问了一句:“咱们真的?放晋丑一个人在里面吗?”
“他烧死最好!对了,你可知道晋丑帮你出这些主意,他自?己的?算计是什么?”
崔妩变了一张脸,问出一连几日的?萦绕在心的?疑问。
“这话,我来答你会比较好。”
背后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
崔妩猛地?扭过头。
方镇山!
晋丑跟在他身?后,因为寨主来了,他才没?能?找到周敏。
崔妩者这才意识到,晋丑所?谓的?报恩,逃出漆云寨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他是在帮方镇山筹谋一些事情。
方镇山没?有回漆云寨,而是来了登州,为什么!
在崔妩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晋丑走上来,将周敏带到远处去。
方镇山走近她?,拍拍她?的?肩:“你夫君要?查盐,我这个做丈人的?当然要?帮忙。”
崔妩慢慢扯下他的?手?,一脸戒备:“你到底要?干
什么?”
“帮你们来宕村拿些证据,难道不是好事吗?”
确实是好事,让他们找到突破口整治登州那群狗官,但是——
“我是问你的谋划是什么?”
方镇山郑重其事地扶住她的肩膀:“方定妩,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以后什么都是你的?。”
“所?以呢?”
“所?以,女儿……”方镇山一双睛瞳注视着她?,雄狮仿若重回壮年,“为了你,我会征战到死。”
崔妩怔怔看着他,心跳逐渐加快:“你要去做什么?”
“你老子要送什么东西给你,那当然得?十拿九稳了再?告诉你,只是现在你不可再?耽于情爱,变成一个只知道跟男人走的?蠢物,那时,你就什么都配不上。”他大手?戳了戳崔妩脑袋。
性子不大?讨喜的?女儿冷笑对他:“是,烂摊子也一声不吭就丢给我。”
方镇山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些都很重要?,况且老爹我场子太多太杂,京城那么远,有一两个管不到也是正常的?,你把这些地?方牢牢握在手?里,以后绝对错不了。”
“那你们的?图谋是什么,又和谢宥有什么关系?”崔妩始终有被?阴谋萦绕的?感觉。
“谢宥若是能?看得?明白?,他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方镇山还是不够信任女儿,他担心崔妩嫁了人之后,一颗心想着男人,把夫家的?利益当成了自?己的?利益,背弃他这个父亲。
他得?慢慢把女儿从谢家剥离出来,才能?放心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她?。
他宽慰道:“他是我的?女婿,我当然不会害他,父女离心,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崔妩不听他安抚,而是沉声说道:“方镇山,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只警告你一件事,大?靖朝的?军队,西?北二边屯师数万,定州屯兵二十余万,北厢禁军二十万,各路乡兵四五十万,更不提各个军镇……你凭什么觉得?凭一个漆云寨就能?和朝廷作对。”
正因如此,崔妩对寨子的?前景并不看好,方镇山要?么一辈子当土匪,被?皇帝心血来潮带兵剿灭,要?么受招安,做个安抚使,可他透出的?意思,是要?和朝廷分庭抗礼。
这天下未逢乱世,哪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老子问你,要?是有机会给你当皇帝,你敢不敢干!”
这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在崔妩整个头皮上炸开,但她?极擅收敛情绪,只是微微睁目,紧盯着方镇山,
“你年纪那么大?了,别在什么地?方又被?人骗了,老本?都赔进去。”憋了很久,她?问出这么一句。
方镇山这简直像头脑发热说出来的?话,崔妩必须保持冷静。
“老子当然知道,我心里有数,放心吧,这是一件双赢的?事,你早晚会明白?老子的?苦心。”方镇山揉乱她?的?头发。
“行了!”他拉着崔妩往外走,“走吧,咱们回江南去,还有很多事情要?你接手?,老子要?证明给你看。”
“我还不能?走。”她?抽出自?己的?手?。
方镇山胡子炸开:“怎么!你难道真的?,一辈子在他家伏低做小伺候人?”
崔妩道:“我不在,谢宥没?法专心办好登州的?盐务。”
方镇山一想是这么个理?,那小子要?是以为娘子被?人劫走了,不管登州的?事直接追下江南也不好办,便点头道:“等他办完了登州的?事,我再?来接你。”
最终方镇山只是带走了晋丑和周敏。
崔妩独自?站在冲天的?火光前,回忆周敏的?每句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给她?带来的?触动会为什么大?。
火势已经吞没?了整个村子,忽然,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转过身?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眉心紧皱,里头是无法形容的?慌张。
谢宥终于来了。
在确定到她?之后,里头的?急切不安化作愠怒:“你为什么突然跑开?”
谢宥把她?扯到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话里根本?压不住火气,任凭再?冷静,也被?她?这些做法搅得?难安。
“阿宥……”
“这儿到处都是火!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过来?”
天知道他听到崔妩突然不见,村子又燃起大?火时,到底有多担心!
崔妩有些慌乱:“没?有,我担心周敏和晋丑……”
“你管这些事做什么!”
谢宥劈头盖脸地?质问,暴露了他仍旧无法平复的?情绪。
崔妩默然,咬着唇不说话,火灰飞扬沾到她?的?脸上,乌黑的?瞳孔映着跳跃的?火光。
“对不起……我们先离开这儿。”
谢宥将她?再?拉远些,半跪在她?面前。
崔妩站了一会儿,趴到他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谢宥站起来,把背上的?人往上带了带,背着她?走下山道。
石洞那边的?审问还未完,这边已经死了整个村子的?人,谢宥也不必在问供上耽搁工夫了,如今安顿好背上这位祖宗要?紧。
因为谢宥几句重话,夫妻俩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崔妩摸摸他的?脸,语气带着安抚:“阿宥,我没?事的?,不是好好在这儿嘛,你别总是太担心我。”
“我永远不可能?不担心你。”
“这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一句话,让她?眼眶泛酸。
他这样说话,让她?以后怎么从他身?边离开……
谢宥也知道自?己情绪过火了些,眉尾垂下,他低声道:“你别总是这样突然消失,你这样我什么事都没?办法做……”
崔妩爬高了一点,把脑袋往前探,贴住他的?脸:“我只是看到这边突然起火,只是想来看一眼。”
“方才是我不对,我不放心你是我的?事,不该跟你发脾气,你在意周敏的?事,过来看一眼,并没?有错。”
“才没?有……”崔妩抱得?更紧。
“他们人呢?”
“都在火里了……我看他们走进去,想追……”
崔妩扭头看着照亮了几乎能?将一切吞噬殆尽的?熊熊大?火,就当那个周岷已经死在火里吧。
谢宥叹气:“她?终究不能?尽释前尘。”
但这不是周敏的?错。
无论她?是周岷还是周敏,都无愧于任何人,半生磨难却仍心存善念,这般决意赴死,性情高洁者不得?善终,实在让人惋惜。
崔妩没?有应声,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岸头村就这么覆灭在了一场大?火之中,这么多年的?罪孽焚烧殆尽,一场雨过后,山野空寂,天空晴蓝如洗。
上?山时是一队人, 下山也是一队人,只是少了两个,队伍变得沉默。
那些亲耳听过周敏自叙的衙差抬着箱子, 拉着仅剩的四个囚犯,各自沉默着。
车队和人马都在山下官道旁等着。
马儿在低头吃着路边的青草,妙青拿着鞭子在打河岸边的芦苇,芦苇花像雪一样飞出来。
“娘子,你?们终于下来了, 山上?怎么样,县令和主簿呢?”
看到他们下山, 妙青收起鞭子迎上?来, 扶着崔妩上?马车,嘴里问?个不停。
“妙青,我先歇一会儿再同你?说吧。”
看到娘子明显心不在焉的神情,妙青安静下来。
谢宥并未上?马车,而是在下边同几个衙差说话?:“你?们是春安县的衙差,原本该回县衙去, 但本官要办的案子不能走漏一丝风声,更担心你?们之中有登州那边的耳目,所以此程你?们都不能走。”
几人互相看着,跪地抱拳道:“我等愿听提举差遣!”
崔妩洗过脸, 枕在窗沿, 远望着外边的河滩,芦苇花被风卷起, 那一袭清瘦的官袍恍惚近在眼前?。
不知道周敏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崔妩与未上?山之前?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她甚至突发?奇想,要是自己将来真当了皇帝, 招周敏做官该多好,她是女子,又有才?能,肯定比那些长胡子的迂腐老头好用得多。
念头刚一生发?就被崔妩甩出去。
真是被方镇山哄得昏了头,这?天下那么大,光是从京畿走到京东东路都要一个多月,哪里是一个漆云寨吃得下的。
车队重新启程,崔妩散了头发?卧在谢宥膝上?,他则翻阅着那些证据。
丹花婆婆的账本十?分陈旧,持续了几十?年的交易一
笔一笔记在账册上?,上?头所记“阴阳人”三个字,想来就是指称周敏这?样的人。
原来这?些“阴阳人”也是可遇不可得的,不是所有吃下转胎丹的女胎都能生下正常的婴儿,有许多是畸形,多是扔下山谷去,所以要得到外表正常的“阴阳人”既难得又耗时间?,才?会受人追捧,价比千金。
听到谢宥的呼吸声,崔妩问?:“怎么了?”
他只是将手中的册子交给她看。
“当真丧尽天良。”
崔妩看得一下坐了起来,又扫了一圈四周都堆上?的账册,皱眉道:“官人,这?些证据多到……整个登州官场几乎不见清官,真的能抓完吗?”
连她自己都不大有信心。
“很难,而且官家只许我在登州查盐,行事有皇权特许,但与盐茶无?关的,只能送予京中监察御史。”
不过有了这?些名册账本,还有肃雨的暗访,再加上?太子派来的阮娘助力,谢宥心中已逐步有了布局。
崔妩将册子放在一边,把脸埋在谢宥的衣襟里,脑中所想已不在登州。
要是她是皇帝,一个贪官都走不了!
不是……都怪方镇山!
他说的那些话?一直绕在她脑子里,赶都赶不出去。
偶尔静下来,总会想起那个穿着常服、受天下人三叩九拜的儒雅男子,那些被送去登州的年幼无?助的女孩……
皇帝、百姓……中间?到底隔了多远?
若是有机会她来做皇帝,她会怎样,她能做得比现在的皇帝更好吗?
此刻,金银珠宝渐渐失去诱人光彩,变成了年幼女孩们乌黑的眼睛,眼前?好似浮现了那把龙椅。
崔妩其实根本没见过龙椅,她就想象那是一把金灿灿的宽大的椅子,放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羽冠、玉冠、花冠……她都戴过,十?二旒通天冠却?没戴过,不知道适不适合她……
想想就算了,古往今来何曾出现过女皇帝,而且兵戈一起,天下生灵涂炭,崔妩做不起这?个大恶,到时莫说皇帝派几万兵马来剿,她夫君第一个就要来剿了她。
想着想着,崔妩又在摇晃的马车中睡了过去。
谢宥将她抱稳,翻阅账本的动作轻了许多。
马车一路往东去,空气逐渐变得寒冷,有了海水的气味,登州临海,风又比别处凛冽许多。
崔妩披上?了大氅,好像都能看到长长的海岸线,和,她开始期待起书中所说的百里盐场,大蜘蛛一样的海蟹,她还从没来过海边,“听说海中有鲛人?”
“那只是传说罢了。”
“前?朝有人从这?儿乘大船,去寻海外仙山,求长生之法,不知道求到没有。”
“应是没有。”
看了一个多月的山石草木,在看到大海那一刹那,她站在马车前室使劲儿踮起脚,也看不到尽头,海面和天空成了一个颜色。
“哇——这?海若是乘船到对岸去,要多少时日?”
她张大嘴,吃了一口咸乎的海风又闭上?了。
谢宥光是看着她,唇角便?带了笑,答道:“怕是要以年计。”
“真大啊,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是啊,你?得小心些。”谢宥朝她伸出手,要扶她进马车,崔妩还不肯,甚至要拉着谢宥出来,兴冲冲道:“我们看日落好不好?”
“日落的时候我喊你?,此刻已近冬天,你?吹那么久的风要得风寒的。”
今年小病小灾实在不少,崔妩只能听劝,和他坐了回去。
日光隔着车帘只照进一线,落在相拥亲吻的二人身上?,亲足了今日的数。
崔妩抿着软熟的唇,迷离的眼睛瞧着从他的下巴、经?过鼻子、额头的那线日光,折射出熠熠流光,让清冷的五官多了些惑人风情。
她手指自下巴抚上?来,落在他鼻尖上?,轻得似蝴蝶停留,呢喃道:“再亲我一下。”
崔妩这?阵子,怎么说,似乎有点姣,总是缠着谢宥要这?要那。
从前?是谢宥抓着她,现在反倒是她摸进谢宥的净室,踏进他的浴桶里,主动搂上?夫君的脖子。
沾水的薄绸还能挡什么,紧贴着将雪白坠团儿描勒出来,看得谢宥火起,崔妩可恨的还不止这?一桩,就这?么点勾引之事也做不好,咬着牙乱墩乱套,没有章法,那阳货船头翘起,眼儿馋得,都吐羹浆了,她还没狠心坐下收容了它。
谢宥被逼得站起来,抓住人给她抟得哀哀求饶,闹得水花扬飞出去,没剩多少水,净室里也没一块儿好地。
谢宥在她往前?走了几步,快摔到地上?的时候,把人捞起抱出来。
之后崔妩就躲着他,谢宥的手一挨到,她就埋怨自己还疼,等过几天好了,又跟热情小狗似的凑上?来。
对于崔妩的亲昵,谢宥很是受用,疼爱起她来根本不惜气力。
此刻听她请求,怎会不如她所愿,搂着腰收力将人抱近,自上?而下追索到她的唇。
那束日光快速从他脸上?退去,谢宥与她躲到了昏暗里,衣衫绞绕在一起,崔妩仰头,沉浸在痴缠难分的氛围之中。
日光拉出越来越长的斜线,谢宥出声,让车队暂时驻足。
整个车人都未到过海边日落,所有人都有些兴致勃勃,崔妩捂着半张脸也出来了。
今日天气真好,浮云几缕,太阳缓缓西沉,和海面连在了一起,海水成了金色,金灿灿得像在呼吸,整片苍穹如水面漾开了无?数金红、橘红、浅红……
千万种颜色在不断变化,流光溢彩的天幕近得仿若触手可及,浪花将光辉一层层推到面前?。
原来白日落幕,是如此恢宏璀璨的大事,崔妩在别的地方从未发?觉过。
她未挽的发?丝上?,一会儿是灿金色、一会儿是橘红色,颜色逐渐消散,不知不觉日头彻底落入海中。
眼前?黑昏昏的,所有东西都只剩一个剪影,她窝在谢宥怀里,没有彷徨。
“我想这?样,就过了一辈子。”
发?顶传来这?么一句。
崔妩还沉浸在海上?落日的美?景中,呆呆说道:“我也是。”
纤细雪白的手指揪紧他的衣摆,崔妩眼神恢复清明,登州的事办完方镇山就要接她去江南,她真的要走吗?
入登州城之前?,他们在城外驿站留宿了一宿,这?是最后一次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