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妻有两意by忘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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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板栗树,这?个时节正好是板栗砸头的时候,谢宥在书案前?给各处回信,崔妩和妙青在低头把栗子毛茸茸的外壳踩掉,把黑红的栗子捡进框里,玩得不亦乐乎。
傍晚,崔妩端着煮好的板栗走进案卷堆积的屋中。
肃雨正在书案前?回话?:“两日后有位监场使要过大寿,宾客名单已经?拿到,还有几个盐仓主事,多进出的盐监家中……”
崔妩在旁边低头剥着板栗,心中暗暗咋舌。
肃雨所禀事无?巨细,现在就连那些盐官家中的狗生了几个崽子,公的母的,谢宥都能知道,渗透能力堪比皇城司暗探。
那些盐官们还以为?查盐是谢宥到达登州才?开始的事,实则在未出京之前?,连京城的榷货务、都盐案都被谢宥扫一遍,合出的一个名单,早早让肃雨来登州盯着他们的动作。
谢宥要抓紧时间?,分秒必争,在最短的时间?里彻查到底。
等肃雨离开,已经?是三更天了。
谢宥嘱咐崔妩:“明日就进城了,你?要与我寸步不
离,若我不在,决不可离了护卫保护,在那城中认识的人都不要相信。”
前?路不知道是怎样的风雨,自己唯一不放心的只有妻子。
“好了,宕村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崔妩将剥好的板栗喂到他嘴里,“阿宥,为?了那些可怜的女子,就算贪钱的不能抓干净,害命的总不能放过。”
方镇山既然要带她走,周敏大概也会在登州。
崔妩惦念着,想让她看到那些人被砍头的场面。
谢宥望她嘴里塞了一颗栗子:“此事何须你?嘱咐,就算是官家不让办,那也是天高皇帝远,诏令有所不及。”
在皇帝阻挠之前?,那些贪官污吏都跑不了。
登州城,东盐场监场使魏马平家中。
今日是魏马平的四十?五大寿,他裹着寿衣正窝在自己黄花梨万寿纹宝座上?,等着各处下官和庄头上?来敬酒。
“魏场使真是福寿无?双之相啊!”下官对着宝座上?“肉山”夸赞道。
魏马平听得高兴,就着美?姬的手,眯缝着眼睛喝下一盅美?酒,“啧——”了一声,甚是舒坦。
下首的门客道:“听闻查盐的司使已到登州,场使觉得瞧着那位,可是好相与的人物?”
昨日官家派的提举盐茶事总算到了登州,府尹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城门口迎接,架势甚大,但魏马平这?等官只配远远看着,根本挤不到前?面去。
他这?种小卒,就算递帖子,司使也不会赏脸露面。
“提举盐茶事,又是司使,哪是我等小卒能请到的,不过虽不在上?官眼前?,却?不能不尽心,咱们还是得备份礼,表个态度。”
不过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小场使,在这?儿登州城扎根多年,也是不容小觑的角色。
登州白花花的盐带来了白花花银子,他们盐官在这?个地方,就是比知州、参军要体面得多,俗话?说京官高三等,他们盐官在这?儿就是一等。
“那外头是什么声——”
魏马平还未问?完,马蹄就踏碎了金镂的屏风,直直撞到了魏马平的脸上?,踏翻了他身前?的桌案。
“哎哟!”魏马平痛呼一声,没弄清怎么回事,骑马者手上?套索一甩,绕上?他的脖子,策马转身飞驰而出。
肥胖的身体被拖拽着,扫翻了厅堂中的桌椅盘盏,又“砰”一声卡在门槛上?,几乎要撞断了他的脖子。
魏马平为?求自救,只能自己爬出了门槛,被绳索继续拖拽着往前?院去。
魏家前?院也是一样的奢靡流丽,不似京城官吏宅院整肃,魏马平被拖到了院子里,参宴的人四散奔逃,雕栏画栋的院子里头孔雀东南飞。
朗朗天光之下,一袭紫袍的年轻相公长身玉立,莫说姿容远胜这?些年魏马平经?手过的胭脂郎君,一身气度更不是等闲富贵子弟可比。
“肃雨——”谢宥开口,套索从魏马平的脖子上?松开。
魏马平这?才?死?里逃生,疯狂地喘气想要开口质问?他们怎么敢闯进官吏家中——
在看到紫袍相公腰上?的金色鱼符时,魏马平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撅过去。
“等不及让府里人传话?,就请魏场使出来了,还请见谅。”谢宥有礼道。
魏马平被勒得都要口吐白沫了,还?拱手跪拜,“谢司使?饶命!”
“魏马平——”谢宥展开手中名册, 开口似携风带雪,不带半点人味,“东胜盐场使?,主管晒盐工吃住银饷,所管盐场账目杂乱, 偷漏白银十二万两,倒卖盐引, 牟利二十万六千七百两, 嘉懿三年,从春安县进童女?三人,嘉懿四年,抛五名晒盐工尸首入海,五年,以一万两白银和两名童女?的贿赂监官……”
谢宥慢慢念出他?这些年所犯罪责, 册子翻过很多页,摊开来甚至比一个人还?高。
魏马平越听越知道自己怕是要大限将至,这位司使?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将他?念出来,是想索要不菲的财物, 还?是真打算杀鸡儆猴?
这般大的阵仗, 查盐第一刀就砍到了自己头上,要是不斩下, 那上官的威信在哪里。
心里疯狂盘算着能找哪一门关系保住自己的性命。
“司使?……下官受淳王所托, 每年为淳王打理登州的产业,而且下官内子和吏部侍郎夫人更?是亲姐妹……”
魏马平赶紧报出自己在京城的关系, 盼着对?谢宥有所震慑。
谢宥停顿了一下,魏马平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
他?却说:“场使?莫急,本官还?未念完。”
即使?谢宥未曾疾言厉色,但他?身量几高,魏马平跪着仰头看去,更?慑于他?不疾不徐从容笃定的气度,不敢再贸然开口。
这位司使?不但姿容出众,声音更?是击玉一般清正冰凉,若放在平日,听他?说话该是一种享受,但现在听来,无异于凌迟。
直至念完,谢宥才?问:“这些,场使?可认罪?”
认,还?是不认?
魏马平选了装傻:“下官对?司使?所言之事一无所知,不知上官,这是别的官吏所犯,还?是府中人管束不到所犯,尚未可知。”
“本官没那么多时间,你若认罪,就地正法。”谢宥出现在这里,一切就已尘埃落定了。
“下官不认!其中不少?是捏造污蔑!”
魏马平不甘心,甚至恐吓道:“上官不审不查,就此构造冤狱,下官死不瞑目,下官的同僚和皆是刚正不阿之人,他?们?一定会为下官——”
魏马平的慷慨陈词一停,还?未威胁完,眼前的司使?突然变矮。
一切都在变矮,他?好像变高变轻了,从未有过的轻盈,可抛高之后又是快速地下坠,砸到地上,眼前天旋地转,继而淹满了池水的,又浮起来。
岸上是一具无头的肥胖尸体,那位骑马的护卫正收起沾血的剑。
魏马平此时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身躯失去平衡倒下,滚入花了两万两银子修筑的活水池子里,砸起了三尺高的水花,把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假山都溅湿了。
一池碧水半池血,魏马平的头颅漂浮在水中,顺着芳渠而下。
使?人纵马闯入官吏家中,当?场将人斩杀,谢宥做着最嚣张的事,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姿态,浑然一位气度修养上乘的文?士。
家主一死,府中人尖叫着往外逃,然而外头早已被团团围住,一个人都跑不掉。
让手下搜查魏府各处,谢宥收起册子往外走?,面上不见?喜色。
光是一个小?小?的盐场使?,罪责便?罄竹难书,其余的人等的罪行更?细数不得,此程任重而道远。
崔妩一直等在府外,看谢宥上马车,她问:“将人杀了?”
“嗯。”
“我让妙青去把名册上的人带回来。”
“好。”
她是司使?娘子,也不是闲待着没事干,夫君杀贪官,她就负责安置那些和周敏一样被卖到此处的女?子们?。
夫妻俩各有分工,在登州的一日都不能掉以轻心。
监场使?魏马平之死,仿若一声号角,让铁面无私的提举盐茶官声名远扬。
整个登州东临巷子住满了盐官。
一日之内,谢司使?拿魏马平开刀的消息就已传遍,行事作风嚣张果断,根本不给官吏自报关系的机会。
这个平日里最是歌舞升平,穷奢极侈的巷子,转眼笙箫乐舞全部消失。
那些盐官像待宰的肥猪一样,终日忧心屠刀会宰到自己身上,有的闭门不敢出,有的到处托关系想打点的,有的甚至当?场就搞起了刺杀。
正面杀不了,装成老弱妇孺哄骗谢宥将人扶起,弯腰时迎面而来的是要刺入眼睛的尖锥,若是寻常文?官就要脑浆涂地,偏偏谢宥,早早就避开了,
见?刺杀谢宥无法,那些人又把主意打到了崔妩身上。
只可惜夫妻二人早有先见?,金银不得进门,各家夫人请柬送了一轮又一轮,崔妩也未露面,有人想劫持她逼谢宥就范,结果来犯的刺客让崔妩张弓射穿了两只眼睛。
谢宥见?她那边稳当?,更?加放开了手查抄各家。
谢宥的书房更是成了重地,彻夜亮着烛火,他?几乎不眠不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将所有的证据整理清楚,所有的贪官都揪出来。
杀了几轮,谢宥也并不是没有遇到阻碍。
单是查抄之初,那些盐政、
都转运使?们?就派快马往京城报信,要他?们?的靠山在御前对?谢宥极尽诋毁之能事,言其手段酷烈,为了查案强行闯出家宅,搅扰公务,官民怨声载道。
皇帝虽然并未听信,但还?是下了诏书,让谢宥收敛些行事。
谢宥不以为忤,屠刀更?快,始终没有忌惮,凡有罪者皆斩不怠。
他?早知登州势力盘根错节,杀了魏马平之后就一意抓起主干,刀指盐政跟几个转运使?,底下的人见?上头有靠山的几个早早落马,阵脚就乱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时谢宥便?鼓励罪责轻者检举揭发,将功抵罪。
这样的条件原本并无人敢信,奈何群龙无首,各家担心别人捷足先登,为求自保,证据和小?道消息雪片似的往司使?宅子飞来。
就算有人想混淆他?的视线,让他?的屠刀杀向?无辜之人,谢宥也并未落入圈套,他?本就是世出的聪明人,面对?如山的消息仍能洞烛其奸,分辨其中真伪。
大刀阔斧下是谨慎细微的查证,谢宥很快又抓了一大批人,形势可以说是摧枯拉朽。
登州这遮天蔽日的乌云,在雷厉风行的手段下很快换了一片天。
登州官场怨声载道,谢宥根本不见?说客,就连些可怜的老妇幼子敲门,要在门口自杀,都不能让他?心软半分。
崔妩知道有人会借此大做文?章,说谢宥逼死无辜老幼,她先下手为强,把老人孩子敲晕,关到了登州府大牢里,到时候人跑了或死了,都是府尹的责任。
后来那些盐官已经?被逼红了眼,就变得和打仗差不多,穷途末路之辈们?纠集起打手、官兵、地痞堵住了司使?落脚的宅子,要将里头的人都杀干净。
当?时谢宥在外头大张旗鼓地查抄,而崔妩则是让他?们?看明白了,能跟谢宥来登州城查盐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她早料到这些官吏会有丧心病狂的一日,早让人砌砖封死两扇侧门,乡兵和地痞围宅的时候,她临危不乱,指挥着护卫抵住大门,凡是爬上墙头的,都被她一箭一个射了下去。
那些人知道墙头不能翻了,改用?巨木撞门,崔妩让人从上头泼了热油下去,一群人烫得到处滚,巨木更?是滑得抱不住,后来索性火攻,带着盾牌重新上了墙头。
宅院大门洞开时,崔妩不但不逃,反而就坐在那里,妙青立在崔妩身侧。
在他?们?没有杀尽门口的护卫之前,妙青不会动手,肃雨更?不是轻与之辈,而漆云寨隐在暗处的人,也只会在危险真正触及崔妩时,才?会现身。
如此坚守到谢宥策马赶回来。
彼时崔妩正在院子里,满院的尸首之间坐着,火还?在烧着,她拿着沾湿的帕子擦她沾灰的脸。
见?他?回来,崔妩也不惊讶:“都说了我不会有事,此刻怕是有贪官要趁机潜逃出登州,你别在这儿耽搁了时机。”
谢宥并未进门,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转身策马去捉拿潜逃者。
十月北风紧,登州最大的盐场边搭起了刑台。
刑台上跪满了盐官和盐商,还?有些勾结甚深的府官、地痞……
几乎满城的百姓不顾海边风大,跟赶大集似的过来了,更?热心的是那些在盐场晒了几辈子盐的盐工,他?们?面皮乌黑,手掌龟裂,常年光脚踩在海水里,脚踝肌肤溃烂,伸长了脖子张望,想要看清楚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戴枷跪地,人头落地的场面。
还?有最特殊的一群人,那些和周敏一样从各盐官家中解救出来的娘子们?,穿着崔妩找人新制的棉衣,戴着兜帽缩在一边。
她们?乌黑的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身穿白色单衣,冻得瑟瑟发抖的罪官,有些想到从前的际遇,忍不住低头擦眼泪,眼睛和鼻子吹一片红。
等这些贪官死了之后,她们?会得到安置银子,住到登州的慈幼堂去,学些傍身的本事,平静过活。
阴沉的天空下,谢宥站在刑场对?面,高声念着刑场上跪着的官吏所犯的累累罪名。
“登州盐政古松年私吞二十万盐引,勾结下属和盐商坑害十万晒盐工钱饷,纠结杀手行刺上官,辅官扬竑为从犯,为一颗珍珠杀了渔民一家……”
“监官史未桉,积年收受白银四百万两……”
“运盐官梁磬,杀人丈夫,淫人妻女?……”
“又一运盐官商峰谋害发妻,偷食人肉……”
“催煎官龚历桥,二十年来拐卖各地年幼女?子、幼童不下百人……”
清风送声,句句传到了观刑的百姓耳畔。
他?们?听着一个个数字,简直要不认识人命跟银子了,原本看热闹的人也慢慢变了心情,终于切身知道他?们?活在怎样水深火热的地方,就算是吃的一粒米,一勺盐都在被官吏的盘剥,这些官吏简直无法无天,不受朝廷律法管束,受害者也许就是邻里、家人、亲戚、同村……未遇着祸事是侥幸,若是遇上,都是待宰的羔羊。
而那些切身受到压迫晒盐工和被拐卖的人,早哭成了一片,呜呜的哭声汇聚在一起,揉碎心肠。
天又下起了雨。
整整十个木箱子的证据摆在身边,谢宥能读的也不过一本集子。
他?打算在城中立一块碑,碑下建一间书舍,就放着这些证据,供以后登州所有识字之人借读,口口相传,让他?们?铭记这些贪官污吏对?登州百姓的迫害。
待谢宥念完了,被判斩立决的盐政在刑场上破口大骂:“你要将登州官场杀个干净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回到季梁,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真以为‘皇权特许’四个字能保住你,你不是和我们?为敌,是和京城的无数权贵为敌!”
“今天替人出头,把人得罪干净了,来日不会绝不会有人为你出头!”
“一个谢家算什么!你的靠山就能保你一辈子吗!”
“我靠着万民,万民不会倒下,”谢宥看着他?,不见?一丝动摇害怕,“官家也很高兴他?的银子能重归国库,惠及天下臣民,而不是落在你们?这些蠹虫手中。”
“哼!你以为杀光了我们?就能搏一个万世清名,狡兔死,走?狗烹,来日官家要你死,这些统统就是你的罪证!”
谢宥眼中恰似静海无波:“好,盐政且在黄泉路等着吧。”
字牌被他?从签筒中抽出,丢到了刑台上,发出一声低脆的响,刽子手齐齐举起大刀。
“斩。”
谢宥转身坐回判桌后,一颗又一颗人头在他?背后次第落下,血迅速涂满了整个刑台。
那些被鞭打过、被克扣过、家破人亡过的百姓们?接连欢呼着叫好,他?们?看到朝廷查贪的决心,欢呼着奔走?相告,热闹的锣鼓从街头敲到了巷尾,企盼着好日子的到来。
崔妩的轿子远远停在刑台外,她从轿子一隙往外看。
不知道周敏有没有在人群之中,她等了这么多年,是否看到了这一幕。
她放下帘子,正要吩咐回去,就看到车帘动了动,再掀开,一朵洁白的小?花落到膝上,她拾起来,像是山里摘下来的小?花,纯白无香。
乌云之下,一只鹰正在展翼。
且飞吧,崔妩仰头望着,见?识一下这天底下更?高更?远的地方。
这么一轮一轮立案结案, 整个登州的官场空落了不少。
崔妩闲来无事?翻看过一回账本?,嘴巴几?乎掉在了地上。
“三、三、三千万两?”
一个登州查抄的白?银就有三千万两!那可是国库一年进项的一半,这还不算缴获的房屋、珠宝、田地……
怪不得那些盐官都跟疯了一样。
这、这、这皇位崔妩突然也有勇气争上一争了。@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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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宥帮她端好下巴, 说道:“除了两百万两留以安置那些被迫害得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剩下的白?银都要运进国库。”
因为盐官们的靠山进谗言,官家不免觉得谢宥行事?酷烈了些,但正如谢宥自己所说,天高皇帝远, 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阻止他的诏令到达登州之前,把该杀的人都杀了。
那些罪轻者往后稍一稍, 并无所谓。
到时只说自己下手太快, 没收到命令就将贪官杀干净了,也不算违抗皇命,皇帝要罚就罚。
不过谢宥也不是一味刚正不阿,违逆帝心。
斩了不少盐官之后,他反手又写了一份奏折,将查抄的白?银数额写上, 将近三千万两白?银,这些钱都是要进国库的,官家见到,不可能不称心满意。
来日朝堂之上, 这本?奏折一摆出来, 谁还敢为这些巨贪脱罪,指摘谢宥?
见到了实际的好处, 官家更会支持他在更为富庶的江南两浙查盐。
“才两百万……”崔妩有些不满。
这龙椅不如让她来坐!
她收银子?的时候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两百万两已?是天恩浩荡, 这些银子?的去处一分?一厘都要计清楚。”谢宥轻敲她的额头。
万方的眼睛都在盯着?,为了不落人把柄, 就是这笔银子?发放出去,都得留下存证,最好是交到荣贵妃治下的慈幼堂手中?。
“你这什么意思?”崔妩捂着?额头:“把我想什么人了,我很在乎银子?吗?”
她丢下账本?转身跑出去。
她撒谎了,在乎!她很在乎!那一长串数再看下去她都要心生邪念了。
不过说来说去,崔妩还是觉得安置银子?不够,但要自己往外掏银子?——
他们夫妻又不是冤大头,不能出力又出钱吧,皇帝老儿在龙椅上干坐着?就进项多少了!
眼珠子?一转,她起笔给荣贵妃写了一封信,求她劝皇帝多拨些银子?给登州的受害百姓,最好派人盯着?慈幼堂行事?,不至于让那些可怜的小娘子?们再受欺负。
其实崔妩很不想跟荣贵妃扯上关?系,但她想清楚了,自己极力避开贵妃,反倒给了崔珌往上爬的机会,而且方镇山要是真有造反的意图,她与荣贵妃来往,也许能探听些皇帝的心思。
思来想去,还是得交付些虚情假意。
信写完,她思索了一下,写下一句:“崔珌包藏祸心,不可相信。”
这阵子?最好他费劲爬上去了,再摔下来,气死?他!
她迅速把信封起,交给了妙青。
信却被隔窗的一只手拿了出去,崔妩回头一看,晋丑这衰人又来了。
自从春安县争执之后,谢宥就将盯着?崔妩的人撤了,夫妻二人两心相印,信任算是恢复如初,也给了崔妩跟漆云寨联络的机会。
晋丑翻身进窗,两眼扫完了信,感?叹道:“荣贵妃,这样的人都能搭上关?系,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你啊。”
所以说这狗东西讨人嫌。
“你来做什么?”崔妩眼中?带刀。
晋丑跟瞎似的看不到:“还能做什么,寨主问你什么时候走,他先一步回寨子?了,让我催你别拖得太久。”
他探头莞尔一笑:“难得做了一阵子?好人,受百姓爱戴的滋味,不错吧?”
一开口就让人想往他脸上招呼。
崔妩也笑:“是很不错,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了,你去跟老东西说,让他认你当便宜儿子?,给你打天下吧。”
晋丑却一语中?的:“你是舍不得谢宥吧?寨主猜得没错,小娘子?再有主意跟本?事?,嫁了人,志气就半点也没了,跟头上扣了碗浆糊似的。”
崔妩不吃他激将法?,把头一扬:“是啊,我整个人都是他的,以后他让我往东我不往西,让我坐着?我不站着?,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不快滚!”
晋丑也起了火气:“好,那我就原话转告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那总有和?我们有关?的事?,兄弟们累死累活挣银子还比不得你夫君把登州抄一遍,不如把这一批抢了,造反嘛,银子?多多益善。”
“你们要抢赃银?”
“不然呢?”
“那些可是民脂民膏。”
“这世上哪一分银子不是民脂民膏?而且那些银子?一旦进了国库,不过是供内宫享受,或是军队粮饷、百官俸禄,总归不可能回到百姓手里,我们抢了就抢了,能对不起谁?”
崔妩真想摇一摇他的脑子?,“三千万两,晋丑,三千万两!那肯定是三路军队押送,到了京畿道再换禁军接手,你怎么抢,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一点好不好?”
晋丑见她着?急,又笑:“好,你既然说清楚了,那咱们就不抢了。”
崔妩愣了一下,骂道:“脑子?有病……”
“那还是说回正事?吧,方定妩,要是你还把自己当一回事?,现下就该走了,谢宥是个泥沼,你越犹豫就陷得越深。”
她逃开眼神:“我只是在想一个适合法?子?……”
最好离开一趟再回来,谢宥什么也不知道。
“有什么好想的,你一走,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真见不得你这磨磨叽叽的样子?。”
崔妩不应声,她难得有这么不干脆的时候。
若直接离开了,阿宥怕是会到处找她,可要是跟他挑明自己的身份,二人不说陌路,简直就是敌人。
这段日子?她二人夫妻恩爱,乍然挑破就跟跳崖无异,她不忍心看那么珍贵的感?情摔碎一地……
晋丑等得不耐烦,说道:“总之你早点想好了告诉我!”说完就翻出窗户。
崔妩被他催烦了,想到周敏的事?,皱眉开口道:“你还好意思说我——”
可转念一想,这是周敏的私隐,说不说都是她拿主意,不该轮到自己多嘴多舌揭破。
“我怎么了?”晋丑回头。
“没什么,滚吧!”崔妩把窗户一关?,要不是晋丑缩手快,手指都得被她夹断。
“毒妇!”
“滚——”
忙忙碌碌中?,在登州的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查盐终于告一段落,谢宥只待将一切事?情收尾,他们就会离开。
坐在打扫干净的庭院里煮茶,夫妻俩享受起难得的悠闲,崔妩披着?大氅窝在夫君身边。
水在炉子?上咕噜噜煮开,冒出的热气驱散了十二月的寒冷,旁边的炭炉上的乌鲗鱼已?经烤得焦香卷边,花螺蛤蜊鲜甜,
就着?小酒吃一口京畿难得的海货,正是人间好滋味。
登州临海,各种新?鲜的海货源源不断,崔妩这阵子?变着?花样吃,根本?吃不腻,她还怀疑自己吃胖了,一再追问谢宥,他却说一点也不胖,嘴上那么说,却总是悄悄捏她的肚子?招惹她。
正如此刻,谢宥的手掌过炉火,在衣袍下熨着?她的肚子?,暖烘烘的。
崔妩掐他的脸:“你骗我的,我就是胖了,是不是?”
“不胖,只是觉得你哪儿都是软肉,天这么冷,多吃点,身体康健些才好。”谢宥的另一只手执筷,夹起乌鲗鱼喂到她嘴里。
崔妩忍不住张嘴吃了,嗔怪地收回手。
茶边还暖着?酒,谢宥喝了一杯。
她动动鼻子?:“又是山茱萸酒,官人为什么偏好这一口?”
他端详着?酒盏上蓬莱仙女的花纹,道:“你不觉得,这酒很像你吗?”
“像我?”崔妩就这喝了一口,酸呛得皱起眉,“哪里像我?”
那种微妙、丝丝入扣的感?受,谢宥无法?跟她形容,只是又喝了一盏。
“少喝点,到时候臭烘烘的不让你上榻。”
“好。”
他换了茶,把她抱到腿上,二人说话声变得更低,近乎耳语。
像这样忙碌一阵之后偷闲的感?觉可真好。
崔妩吃够了海鲜,再喝一杯热茶,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只可惜仰头不见月,天是青黑色的,总觉得下一刻就会下起雪来。
她仰头望天,叹息道:“你说,这登州能太平几?日,其他没查到的地方,吏治又何时才得清明?”
“等着?官家选调新?的盐官吧,起初,这些新?盐官还会小心翼翼,遵从律法?,等到根扎深了,重复的贪污又会上演,永无安宁之日。”
谢宥看得明白?,但他并不气馁,“干净一时总比永远脏着?好,百姓总得有些松快的日子?过。”
“一路山高路远,你陪我过来,是我的私心作祟……”
谢宥已?放下崔府那日生出的心结,他承认是自己嫉妒,心里反省多时。
崔妩哼了一声,“我不来,你一个人怕是支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