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妻有两意by忘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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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看到的宅子里出来人,倒是有礼,拱手道:“娘子容禀,小的是白巷何家的管事,这小贼偷卖我家皮子,被我抓到了。”
“不?是!这是我阿爹辛苦打的,要?拿城里来卖的……”
小孩被打肿了脸,话都说不?清楚。
“卖?佃租付清了你们就敢卖钱享受!”
“求求你还给我吧,我阿爹生?病了要?喝药!”
几个人翻过院墙,两个按住了那管事,一个人将小孩扶起来,妙青惊叫道:“娘子!他还光着?脚呢。”
小孩的脚面?沾了些雪花,脚底皲裂发紫,晋丑狠狠皱起眉。的
“我草鞋断了。”小孩冻得哆哆嗦嗦,让妙青抱在了怀里,传给他一点暖意。
崔妩道:“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皮子是我爹进山了打的,想卖了付佃租,可他冻病了,只能让我带着?皮子出来卖,这个管事认得我,看到我手里有皮子非要?抢走,说抵佃租,我给不?了他,这皮子是要?给阿爹抓药的……”
他越说越难过,呜呜大哭起来。
怕弄脏了卖不?到好价钱,他都不?敢披在身上,只是抱在怀里。
“他说的是真的?”崔妩看那管事。
管事很理直气壮:“他们欠钱不?还还有理了?”
周卯要?掏银子打发了他,崔妩却按住他的手,“给什么钱,把他打一顿!”
这佃租是怎么回事她可清楚得很,过重?不?说,就算现在付了,扭脸他们就不?认,照样要?去讨。
“饶命!不?要?了!我不?要?银子了。”
这天寒地冻挨一顿
打,人怎么受得了哦。
没人听他的求饶,拳头雨点一样落下来,没一会儿,人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剩下躺在地方?捂肚子,哀哀喊救命的份。
崔妩一眼没看,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树旺。”
“走吧,树旺,今晚先?到我们那儿住下,明日卖了皮子再回家。”
树旺期期艾艾:“我还有一个弟弟,你们能去接一下他吗?”
“他在哪儿?”
树旺带着?他们往前去。
“在一户人家厨房后头,大概是挨着?烧柴的灶台,我试过,暖暖的,我让他乖乖待在那儿,卖了皮子就去接他。”
“就是这儿。”
树旺掀开破草席。
草席下确实?有一个小孩,比树旺还小,像刚会走路不?久。
小孩已经冻死很久了。
崔妩摸了摸,那里一点都不?暖,墙后更不?是厨房,树旺大概是冻糊涂了,连冷暖都分不?清。
没人说话,这样寒天总要?死几个乞儿,他们都有一样的记忆。
树旺接受不?了,“我弟弟得暖一暖,快帮我抬一抬他好不?好?”
“帮我抱他起来,我现在没力?气。”
树旺哭得眼泪和鼻涕一起下来。
晋丑摇摇头:“这么冷的天穿那么单薄,光着?脚到处走,现在脚底发绀,你自己也活不?久了。”
妙青不?忍再看,转过脸偷偷擦自己的眼泪。
“白巷何家,你们有人认识吗?”崔妩问。
晋丑点头:“认识,算有名的豪绅,买了个官,和知府攀上姻亲,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也没人管,当家何鲍为了娶三房小妾,打死小妾父母,赔了点钱就过去了,兄弟强占百姓田产,大儿子杀了发妻隔年又娶了一个……”
他过目不?忘,一一数着?那些罪状。
崔妩解下自己的斗篷,盖在那小孩的尸首上,她仰头长舒了一口气,酒后呼出的白气氤氲在寒夜中。
“白巷何家是吧,走吧。”
暂时无法将江南百官杀尽,在离开江南之前,她有些怒气要?发泄一下。
当夜,何府被人闯入,血流成?河,一家男丁无一幸免,凶犯至今没有找到。
季梁城皇宫。
紫宸殿上, 赵琰身着蟒袍,他一早就在这儿坐着,奏折翻开又合上, 茶盏盖子?掀了十几?次,也没喝完一盏茶。
往日赵琰一起身就要烦心西北的事?,一登基,还在孝期就得愁江山将倾,看军报看得连日合不上眼, 睡着了梦里也都?是阿爹指责他辜负自己的期待。
前几?日西北局势可说是危急。
西北因主将死在帐中?,未能守住,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日日禀报着北疆兵马的进?程, 朝堂上的气氛一日阴沉过一日,满朝文武无一堪用,已经有官员上书和谈之事?。
赵琰还在扛着,他不想和谈,甚至想调派最近的西京道兵马,可那一路军本在王靖北麾下, 还在待罪,这个决定迟迟未能下定。
可就在昨日,送回的军报突然说出现了一直,截击了北疆兵, 又趁机烧了他们的粮草, 阻住了北疆东进?的脚步。
军报上还写?了,漆云寨的旗子?上绣的是“家国有难, 义不容辞”八个字。
拿着军报的赵琰没想到?, 这还是一股义匪。
他仍不放心,但更多军报传了回来, 证明有了漆云寨加入,西北边境竟渐渐稳住,北疆兵正被一步步打回玉潼关外。
边疆危局暂解,赵琰总算松了一口气。
漆云寨……他开始重?新注意起这个土匪寨来。
这个名字赵琰并不陌生?,和崔妩一道被劫持的时候,听闻抓他的三个衙差就是漆云寨假扮的,后来漆云寨似乎还杀了崔家大房夫妻。
眼下漆云寨突然表忠心,是真心招安,还是另有什么图谋呢?
结果当日,还有一道从南面传回的消息:崔妩已经快回到?季梁,请求面圣。
赵琰自然准了。
不到?一年?就回京也算快的,想来也有谢三郎在江南遇害的缘由。
赵琰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不知身为娘子?的崔妩此刻可还好。
他也不知如何?宽慰,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子?造反,阿爹去世,再到?自己登基,赵琰心境大有不同。
“官家,卫阳公主正在殿外。”全兆和的徒弟芳阶进?来禀报。
回过神,赵琰坐正了身体,道:“宣她进?来。”
接了圣旨就是公主,但崔妩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近似白色,想来是为谢宥戴孝又不好冲撞,才这般打扮。
赵琰也不介怀,原本他自己也在孝中?,两个人算可怜到?一处了。
崔妩一进?殿便跪下:“臣妇见过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风尘仆仆,可见是一到?季梁就进?宫来了。
“谢三郎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莫伤怀。”
说起来他的死也许和漆云寨有关,西北的事?彻底结束之后,赵琰是一定要派人查清楚的。
“阿宥的事?已有半个月,臣妇再伤心,也伤心完了。”
既然赵琰还不知内情,崔妩打算先含糊过去,事?情得一件一件处置。
“你可知道先帝封你为公主的事?了,我今日正好松快了些,谢宥不在了你在谢府也是白受罪,我同你选一下你的府第……”
“臣妇回来是有另一件事?。”崔妩将怀中?奏表取出,双手呈上。
“这是什么?”
崔妩冷静道:“这是江南漆云寨的降表,并交还一千万两白银,请陛下看在漆云寨洗心革面,截击北疆之功,招安漆云寨。”
赵琰疑惑,不明白这些话为何?会从崔妩口中?说出来。
兹事?体大,他先屏退左右,才道:“虽不知谢宥身死的底细,但谢宥手下已把消息传来,漆云寨显然是有造反的念头,今朝又递降表,是什么意思,这表为何?会是你呈上来的?”
这也是赵琰摸不清漆云寨用心的原因,有功自然要赏,但他不想赏赐一群狼子?野心之辈。
崔妩这一趟,就是解他疑惑来了。
“漆云寨确实?如天下所有的寨子?一样有称王的野心,还想趁西北局势动荡起兵造反割据江南,至于我会递降表,因为漆云寨寨主是我爹。”
“你说什么!”赵琰陡然抬高的声?音让他具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她爹,那不就是娘娘的——
这么一想,赵琰对那没见过面的漆云寨方镇山前所未有地厌恶起来。
崔妩面不改色,有些事?该坦白就坦白,早晚瞒不住,此事?的难点就是让赵琰接纳方镇山。
不过若赵琰在乎荣太后,在乎她,至少不会杀了方镇山,至少不是光明正大地杀。
“臣妇原本要从登州归京,无意碰巧得知了我爹的计划,才匆匆赶去江南,想要在阿宥发现之前劝他歇下心思,大家各自安好便罢,谁知王靖北竟然造反,还引起西北动荡,一切都?乱了。”
赵琰拧起眉毛:“我凭什么要相信漆云寨?”
“就凭漆云寨原本可以?趁乱割据江南,却甘受朝廷驱遣,若他们有二心,不可能会去西北,也不会归还这一千万两白银,这是让王靖北都?不惜背叛朝廷沾手的银子?,足见方镇山的诚意,
陛下,臣妇只问,他倾尽所有去西北抗击外敌,归还赃银,哪一件会如何动摇陛下的皇位?”
赵琰很激动:“你都?这么说了,方镇山难道什么都?不图,扭脸帮我出人出力,为什么?”
“因为他蠢!”
崔妩心中?告罪,实?在没办法,她要把他毫无威胁是个蠢人的形象立在赵琰心里。
“他蠢在哪里?”
“因为他蠢,才会利欲熏心,王靖北要他去抢银子?他就去抢,原本漆云寨偏安一隅,朝廷不会太在意,这一千万两银子?一抢,朝廷早晚要抄了漆云寨!
蠢在看到?朝廷处置了王靖北,西北一乱,他就想造反,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我这阵子?急得嘴角起泡,就为了跟他说清楚,他就算能占据江南一时,占不了一辈子?!”
崔妩慷慨陈词:“蠢在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没有儿子?,江山打下来也继承不下去,臣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在江南的风头只能是昙花一现,他才恍然大悟,想要亡羊补牢。而且这次征战西北,他还受了伤,心气已失,只能托我与?陛下乞怜,留他一条老命。”
赵琰冷笑:“你倒是体恤你爹!”
“若只为他,我劝他放弃造反,留在江南养老就是了。”
“那还有什么?”
“是因为你,陛下。”
赵琰怔怔:“我?”
崔妩直直看入他的眼睛:“就算不通书信,我心里也记挂着你,知道你登上皇位就遇到?这么大的事?,一定吃睡都?不好,才更要为你解忧。”
“方镇山差点要打死我……”崔妩连自己也没放过,捋去袖子?展出伤痕,细瘦白皙的手臂上是结痂的伤疤。
“他说我在靖朝当公主,和在江南当公主是一样,再不济当个土匪也富贵自在,为什么不安心留在江南?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的江山动荡,更害怕你和阿娘会被北疆兵马包围,失去性命,就算能和谈,将来也会成为你的心病,我不忍心看见!
知道方镇山的计划之后,我以?死相?逼让父亲接受朝廷招安,支援西北,陛下,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请看在我父亲亡羊补牢的份上,请宽恕他的罪过吧!”
崔妩深伏在地上。
座上的人久久没有说话,闹得崔妩心里七上八下的,抬起头悄悄看去。
他手攥成拳用力压在御案上,声?音还是有些不稳:“你是为了我,才走的这一趟?”
崔妩动情说道:“自从知道你是我弟弟,我其?实?很难受,也怨恨自己和你的命运为何?差别如此之大,我从小孤苦,一个人长大,你却有阿爹阿娘陪伴疼爱,可我又有点高兴,自己和你比朋友更亲近,我们不是白相?识一场……”
她说的这些何?尝不是赵琰的心路历程。
崔妩直起身,道:“琰哥儿,你或许不肯认我——”
“不是!”
赵琰已经离开王座,扑进?了她的怀里。
“你应该早点回来!我一直在等着你!”
这一段日子?赵琰惶惶不可终日,他才十三岁就要扛起江山,纵然娘娘时常宽慰他,实?在不行?和谈就是,但此举虽保江山,实?在辱国,他骄傲一辈子?,不想低头!
上一次这么绝望,还是和崔妩狂奔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山里逃命的时候,那几?乎是一条绝路,偏偏她带他找到?了生?机。
兜兜转转,这次还是阿姐来救他。
“我没有不想认你,你被封了公主,我……其?实?很高兴!”赵琰要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突然被赵琰抱住,崔妩强忍着才没去扯他的手。
又听他说这几?句,更清楚自己回季梁是赌对了。
手抬起又停在半空,而后轻轻落在他背上:“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原来龙袍是这个手感,真让赵琰捡着了……
赵琰还记挂着一个疑问:“我们被劫那日遇到?的那几?个人不就是漆云寨的,那时候你带我逃走,是不是演的一出戏?”
他很在乎这个。
崔妩摇摇头:“我十几?年?不在寨中?,除了阿爹,哪里认识漆云寨其?他人,那几?个人只是小喽啰,我们不可能见过面。”
这说法十分合理,赵琰前思后想,确实?没有可疑之处,这才安下心来。
姐姐他自然是要留下的,至于那个方镇山……他最好死在西北,成为填他江山的骨骸,若是侥幸留命回来,自己招安了他,不愁以?后找不到?机会为难。
“琰儿。”
二人看向殿门口,原来是荣太后来了。
看到?崔妩,她眼神放光,面泛喜色:“融儿,你也回来了!”
“娘娘。”崔妩向荣太后行?礼。
“回来就好,传旨的小黄门说找不到?你,我还担心,后来谢宥又出了事?,我更担心你在江南不安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荣太后知道她要回来,只是不想她会直接进?宫。
崔妩跪下:“娘娘在宫中?被废太子?所害,臣妇还以?为是计划……未尝关心您半句,还劳您挂念,臣妇着实?不配领受。”
“那事?……我没事?的,你原想得也不错,不必在意这些,”荣太后将她扶起,“快和我说说,咱们靖国皇帝在哭什么鼻子?呢?”
赵琰面皮一红,道:“她是回来给漆云寨递降表的。”
降表?荣太后不解地看向崔妩。
崔妩偷瞧了赵琰一眼,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道:“我生?父方镇山就是漆云寨的土匪,这件事?我该早点告诉娘娘的。”
说完小心观察着荣太后的面色。
人说男人喜欢哪个女人才会连带喜欢她的孩子?,这说法放在女人身上也行?得通,荣太后既然挂心她,找了她这么多年?,当初她和方镇山的感情应该不错。
惊闻她爹还活着,荣太后愣住,微张的嘴久久没有合上。
“你是说,你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他还活着?”
“是,我知道他是个土匪,便不想待在漆云寨,这才成了崔家的女儿,嫁到?了谢家。”
“这真是!真是……”荣太后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意间碰到?赵琰的眼神,改口道:“当年?的事?,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他,我与?他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夫妻,可那时生?了怨怼,是我抛弃了你爹,被……跟先帝回了京城,你和你爹都?没错。”
崔妩听出她是要解释给赵琰听。
赵琰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才是正经夫妻,是先帝抢了人,理亏在先,让人妻离子?散,此刻恨倒消磨了些,心中?又酸又苦又火辣辣的,滋味复杂。
“总归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点子?感情早消磨干净了,如今的身份……你不用与?他说我的存在,我也不见他,彼此只当不认识。”荣太后说着还去牵儿子?的手,让他安心。
赵琰勉强笑了笑。
“只是,你既封了公主,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女儿,在外头就不能是方镇山的女儿了。”
崔妩当然知道,但为了让赵琰愧疚更深,她咬唇格外挣扎,一副不想不认亲爹的样子?。
荣太后显得有些无情:“孩子?,你既成了公主,自当维护皇室脸面,他想被招安,也该懂规矩,私下略见几?面罢了,平日里该亲近在一处的家人是我和琰儿,琰儿,你说是不是?”
“啊……哦!是!”
夺了人妻子?,又不让人女儿认爹,赵琰心中?愧疚更深,只能宽慰她:“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追究旧事?,回了季梁,万事?你只管安心。”
“臣妇多谢陛下。”
话终于说完了,崔妩正想松一口气,偏偏赵琰又想起一件事?来:“崔家大娘子?死,方镇山那时候就出现在季梁了吗?”
彼时赵琰还特意跑去一趟,想要把漆云寨的宵小抓住。
方镇山三个字确实?让他耿耿于怀。
崔妩倒把这件事?给忘了,果然人不能作妖太多。
崔妩脑子?转得多快,说得半真半假:“当时根本没有漆云寨,只是我为了杀人脱罪,才谎称人是漆云寨的人杀的。”
“你为何?杀人?”
“为了我的养母,她二十年?前被刘选抛弃,十几?年?前崔信娘找人害死了她,致我成了孤儿流浪……”
崔妩又将自己的身世和崔信娘的仇怨交代了一遭,噙着眼泪道:“我才出生?就被人偷走,丢在墙根下,若不是养母捡到?就冻死了,才养我不足十岁,养母就遭了毒手,为了找机会报仇,我才去了崔家。”
荣太后心疼坏了,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才长那么大。
她有什么错,都?是崔家人害的!
赵琰恨声?道:“如此倒是便宜他们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这些话你怎么早不同我们说,快别哭,娘在这儿呢,以?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荣太后想抱女儿,又有些不好意思,只紧紧拉着她的手。
崔妩还想交代谢宥的事?,不过一下要他们宽恕太多未免不好,等谢家的人找上门再说吧。
眼下最要紧的,是讨得的荣太后和赵琰的信任。
“仇已经报了,养母在天之灵一定得到?了安息,我别无所求,请陛下降罪。”
荣太后先抢过话:“降什么罪,你说服他们去抗击北疆兵马,是有功之臣,朝堂上那些文臣还想和谈,他们不及你半分。”
方镇山造反之事?算是糊弄过去了,赵琰受了降表,崔妩心中?大定,荣太后看在眼里,于此事?上一句也不多说。
第104章 蒙骗
“旁的先不必再议, 今日久别重聚,更应有一场家宴,走吧, 阿娘带你们吃饭去。”
崔妩和赵琰对视过,一齐点头。
荣太后一手牵着一个,一双儿女在身边,大感?人生圆满,但在心底隐秘之处, 又总浮现那汉子凶悍的嘴脸。
崔妩一路风尘满面,荣太后让女官领她去广明池泉沐浴, 那是先帝专门引的温泉水, 一个庆寿殿后的修筑的浴池,占一宫之广,便是百人一道沐浴都不成?问题。
此时整个汤池只有崔妩一人。
她枕着软皮缝的枕头,任热水浸没四肢,垂帘外明明站着几十?个宫女,捧着华服首饰, 整座广明宫却安静得?只有她不时撩起的水声。
这么好的日子,她的生母和弟弟过了那么多年,还真是不公?平。
不过那二?人也是真心待她,可惜崔妩回来不是享受什么母慈子孝的。
但为这份真心, 她很愿意留二?人性命。
赵琰和荣太后在前殿说话, 浑然?不知这么一条毒蛇,蜿蜒爬进了王庭。
他们摊开了一张季梁城地?图, 上头密密麻麻标注了各个坊市街道的名字, 甚至细致到?了戴楼门城墙根下的一间食店。
赵琰道:“如今这境况不宜大修大建,会给阿姐惹来非议, 只挑一处空置的府邸修葺一番就是了。”
荣太后指着靠近皇城的富春坊:“这处如何?”
“好是好,只是不如平都公?主的府第大。”
阿姐的府邸该是众公?主中最?大,不然?别人怎么能看出?皇帝的偏爱来。
荣太后觉得?也是,她就这一个女儿,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主了,怎可落在其他公?主后头。
二?人商量来商量去,将占了富春坊一多半的前朝大司马府邸划了出?来,又将旁边属于皇家的惊春院划了过去,才觉得?足够。
崔妩自广明宫沐浴过来,母子二?人才算议毕。
她已打扮一新,甫一进屋正是光彩照人,蛾眉橫翠色,杏眼闪寒星,妃色宫装似海棠半放,步步琳琅生香风,宝冠珠翠映玉人,真与荣太后年轻时一般无二?,是个绝世美人。
赵琰瞧着高兴,荣太后看得?满意:“这可终于有个公?主的样子了。”
“阿姐你来看,这儿划作公?主府,你喜不喜欢?”赵琰招呼她过来。
崔妩往地?图上一看,摆手道:“我一个人实在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
“怎是你一个人住,奴仆、卫兵、府官、乐人……总归到?时不愁不热闹,快别说了,过来吃饭吧。”
崔妩这才坐到?桌上,赵琰道:“只可惜老师告病,不然?今日这家宴还要更加热闹呢。”
“崔珌?”
“正是。”
“崔珌告病?”她生出?不祥感?觉,“陛下为何还留着他?”
崔妩本以为荣太后收到?她的书信之后,已将崔珌处置了。
赵琰有些?莫名:“他是你兄长,更是我的老师,而且先帝已为他和安琉公?主赐婚,废太子造反时更是他陪我冲到?紫宸殿去,我登基之后自然?要重用,如今让他是知谏院司谏、集贤殿学士。”
崔妩皱眉:“崔珌为何是司谏,陛下没有罢黜他?”
赵琰不明白:“为什么要罢黜他?”
“我在登州时就曾回信,说崔珌此人不可信,请娘娘处置了他,我还以为他已不得?信任,至少也该外放了呢。”
荣太后想了一会儿,问道:“可是我中毒卧病在床时回的信?”
“正是。”
“当?时娘娘中毒卧床,女官将信拿给我……”赵琰想到?那日书架倒塌,还有落下的信被送回来的事。
赵琰让芳阶去取他置信的匣子,将那日的信取出?给崔妩看。
她看过,摇头道:“不是,这封不是我写的,我在信尾提起崔珌包藏祸心,不可相信,以为那时你们就驱逐了崔珌,未料到?信没有送到?你们手上。”
荣太后将沈女史召到?跟前,详细问了前因后果,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当?时崔珌将信换了。”
赵琰将信揉成?了团,冷哼道:“他的主意和本事果然?是大!”
荣太后问:“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忌惮他?”
“他对我有觊觎之意,莫说多次非礼,还几番设局污蔑我的清白,致使我与阿宥生了龃龉,被他怀疑,带离了京城,阿宥在出?京时打他那拳,就是这个缘故,崔珌根本不是爱护妹妹的兄长,而是肮脏龌龊之辈!”
她能说出?这种事,谁都不会觉得有假。
赵琰既生气?又为难,崔珌的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他的功劳着实不小。
若不是崔珌,赵琰莫说登基,怕是会在紫宸殿上死于非命,现在局势未稳就要对功臣下手,难免让人揣测他薄情寡恩。
荣太后知他难处,道:“崔司谏此事确实有些为难。”
崔妩后悔自己一时疏忽,让崔珌现在这么难杀。
此刻不好要求太多,她主动?开口?:“崔珌虽有罪,但也不算大过,毕竟辅佐陛下有功,未有私心,也曾照顾臣妇多年,臣妇说出?此事只是不让陛下被蒙在鼓里而已,实不必责罚他。”
荣太后也开了口?:“也不是立刻就要处置,日后不声不响慢慢疏远就是,你如今是公?主,自己找个由头出?气?更不要紧。”
这半年有崔珌辅佐,赵琰当?他是最?信任的心腹,也不想小题大做,完全放弃掉他,便道:“找个由头调他到?太常寺去领个闲差,只是安琉公?主要守孝三年,还不好让他们立刻成?亲。”
这也算是给了崔妩一个交代。
崔妩又是躬身行礼:“谢陛下为臣妇出?头。”
赵琰不耐烦:“你以后别再臣妇臣妇的,都是家里人,规矩都是对外人讲的。”
“是……我知道了。”
荣太后笑道:“如此甚好,莫说烦心事了,快用膳吧。”
荣太后招呼他们吃饭,饭罢说了几句闲话,赵琰还要去处理政事,临走时还让医正过来给崔妩的手臂上药。
崔妩被留在庆寿殿住下。
“公?主府还未修好,你这阵子就住庆寿殿,陪我到?处走走玩玩,好不好?”
崔妩哪里会说不好。
今日女儿回来,还与自己亲近许多,荣太后高兴得?上下打点,一会儿她伤口?怎么来的,骂了方镇山几句,又让宫女把暖炉搬近一点,又问她御厨的菜合不合胃口?,不行晚上再还江南的厨子。
“一切都好,娘娘,您过来坐。”崔妩拉她坐下,
荣太后察觉到?她有话说,让内殿宫女都退了出?去:“你有什么事要说?”
“是我爹的事,娘娘您愿意听吗?”
那个人……荣太后扭过了脸去。
在崔妩以为她会让她别再提的时候,她又开口?:“你说吧。”
我爹让我给您的信,您……愿意收吗?”崔妩踟蹰道。
“你给我吧。”
粗糙土黄的信封,崔太后低头拆开,谁也不说话,殿中安静得?有点尴尬。
荣太后屏息去看信,结果信上语气?粗蛮:“你敢嫁给别人,给老子戴绿帽子!等着老子来季梁收拾你!”
她绷着脸把纸揉成?团,抬手扔远。
这人还活着做什么,索性死在西北得?了!
“娘娘……”崔妩有些?意外,方镇山到?底写了什么惹她都挂相了?
“没事,他嘴里不干不净的,以后别再提他的事了!”荣太后顺着气?。
崔妩想去捡又不好捡,只能糯糯道:“我知道了。”
“融儿,我只是生你爹的气?,他那个人说话不知道轻重,烦人得?很,你以后莫把他话当?真,再被他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