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寝昼by半溪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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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幼澜重新望向着火的崔宅, 此时门口还未被火势波及到, 只?能?远远看见里面哪处着了火, 此刻崔家门口人进进出出的,大?抵都在忙着救火。
她?心一横,便往里面冲了进去。
也不知救火的有没有崔家的仆役, 可是混乱中不可能?没有疏忽,听?方才那个?人说, 人应该还在里面,她?怕俞氏她?们救不出来。
裁冰几个?也担心里面的人, 一同紧随着崔幼澜进去了。
一进去里面,众人一时只?觉得里面更加混乱,全都闹哄哄的,根本就分不
清谁是谁的,崔幼澜顾不得其他的,大?致辨了辨方向,便先往俞氏所在的萱茂堂而去,而竹风阁在去往萱茂堂的必经之路上,要找到崔清月等人也是来得及的。
幸而崔家老宅占地大?,这火势看起来可怖,然而实际上却并不能?很快就殃及他处,崔幼澜远远瞧着往萱茂堂方向似乎还好,便略略放下?了心。
眼下?天干物燥的,又一连许多日子没有下?雨,只?希望俞氏和崔清月她?们能?在火势蔓延到附近前赶紧逃出来。
路上来来去去都是人,也分不清是赶来救火的还是往外逃窜的仆婢,远处有火光,可近处的烛火却早已熄灭,崔幼澜不知何时便已经与裁冰他们冲散,她?喊了几句没有人应答,便只?能?继续往萱茂堂而去。
她?心下?焦急万分,步履也匆匆,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最后索性也再顾不上体面了,高高提了裙裾便快步走起来,眼看着前面就是竹风阁了,好在火势暂时还没有过来,崔幼澜正要加紧步子,却听?见斜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这不是七娘子吗?”
听?起来有些耳熟,然而崔幼澜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只?当是家中的仆婢,正回?头?去看,那人却已蹿到了她?面前。
借着不远处的火光,崔幼澜兀地看清楚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大?脸。
是宋娘子。
先前宋娘子作为蒋氏的狗腿子,在单家祸害薛家一事上已经被打发?了出去,然而她?是蒋氏娘家的人,细查之下?当初蒋家并没有舍得把宋娘子的卖身契给?蒋氏,只?是给?她?用着,这么多年也就这么着了,于是便被发?还到了蒋家去,并没有再继续处置。
她?眼下?出现在了这里,明显就是不对劲。
崔幼澜连忙后退几步,死死地盯着宋娘子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娘子却并不说话了,只?是笑着上前,她?进一步,崔幼澜便退一步,几息之间崔幼澜见状不好便要转身往别处逃跑,然而宋娘子身手?矫健,崔幼澜哪是她?的对手?,一下?便被宋娘子将手?臂拽住。
“这细胳膊细腿的,难道还想跑不成?”宋娘子把崔幼澜往眼前一拉,扯得崔幼澜就是一个?趔趄。
还没等崔幼澜站稳,宋娘子扬手?便往崔幼澜脸上劈了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倘或是积蓄了宋娘子好大?的力气,崔幼澜直接被扇得眼前一黑,嘴里的嫩肉也被牙齿磕到,沁出了血腥味。
她?懵了懵,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被人扇脸却还是头?一遭。
“来人,你们都过来!”宋娘子已经高声?喊道,“被我捉到他家七娘子了!”
黑暗中,很快便有人三三两两聚集过来,其中甚至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幽微的光泽之下?,那些人的身子与大?半张脸都隐没于黑暗之中,形如鬼魅。
宋娘子往崔幼澜脸上淬了一口,幸好崔幼澜有所防备,撇头?避了过去,然而下一刻却被她直接扯住了发?髻。
崔幼澜头?上那些簪饰掉落下?来,被宋娘子一把薅走,宋娘子笑道:“你把我们蒋家逼上绝路,这是你们应得的!”
“火是你们放的?”崔幼澜马上便反应过来,“你们要干什么?”
旁边有人道:“干什么?当然是要把你们给?一起送走咯!”
宋娘子冲那人看了一眼,那人便先住了嘴,她?才说道:“我心善,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你知道这火怎么起的吗?是我们在崔家外面放的,借着风势又延到了里面,怪就怪你们实在太过恶毒,自己家拿了老爷夫人这事也就算完了,为何偏偏还要让外人去官府告发?他们呢?连带着蒋家也受到了牵连,眼看着就要倒了!你们崔家是皇亲国?戚,有没有罪不过是你们一句话的事情,你们却为了自己的名声?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牵连?你们蒋家狐假虎威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崔家只?是为了肃清内宅,也还宜州那些无辜百姓一个?公道!”崔幼澜明白自己已经落在他们手?上,他们既然敢火烧崔宅,那必已是陌路之徒,自己若是摇尾乞怜也不过是让他们看笑话。
“呸,你说得好听?,不过就是看中薛家那小子而已,你思了春嘛,还非得找什么借口,给?什么宜州百姓一个?交代,我呸!”宋娘子说着便手?上用劲,扯得崔幼澜一根细细的颈子往后仰,像是几乎要折断,“你还想治我,我告诉你,你要治我下?辈子吧!”
崔幼澜闻言怒极反笑:“用不着我治你,你这种人自有人来治,便是下?辈子,你也投胎成猪狗不如的东西!”
宋娘子扬手?又是一巴掌,崔幼澜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都直往外涌,但她?不愿露出娇怯懦弱之相?,于是生生忍着。
宋娘子又骂道:“火一起来那个?老的就连忙带着还有一个?跑了,我们趁乱进来却是找不到人,也是老天开眼,你竟然就自己撞上来了,怎么,你祖母怎么不带你,是懒得管你了吗?”
听?宋娘子说没找到俞氏和崔清月,崔幼澜便松了一口气,崔家那些护院终究不是摆设,必是一发?现外面起了火便知会了俞氏,俞氏怕火势蔓延起来不受控制,便提前带了崔清月出去躲避了,她?那时正好在外面与徐述寒见面,俞氏定是找不到她?,无奈之下?才只?带了崔清月离开了。
不过她?们没事就好。
然而眼下?的境况,却令崔幼澜多为俞氏她?们庆幸片刻都不能?。
蒋家的人只?抓到了崔幼澜,自然只?能?把气发?泄在她?的身上,再加上宋娘子认为蒋氏的事若没有崔幼澜在一旁火上浇油便到不了这种地步,一伙人愈发?恨她?。
这些人都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便是今夜不行凶,也是要跟着蒋家一起完蛋的,此时怎肯与崔幼澜罢休。
宋娘子将崔幼澜狠狠掼到地上,崔幼澜来不及护住小腹,整个?人已经重重摔了下?去,然而这还远远不够,接着宋娘子一脚朝崔幼澜心口踢去,后面又有人上前来,学?着宋娘子的样?子,也大?着胆子开始往崔幼澜身上又踢又踹。
崔幼澜憋着一口气闷声?不出,也已不知究竟是气还是血,若她?手?里有刀,一定会将这些人全都砍死。
明明是自己做了错事造了孽,却还不肯任凭处罚,偏行报复之事,崔家纵了蒋氏、蒋家这么些年,竟纵出这些穷凶极恶之人,或者说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愤怒之下?连崔家都敢放火杀过来,更不用说当初那些被他们欺侮的百姓!
她?只?恨没有早些发?现宜州这里的事,累得宜州百姓受苦,祖母前世丢掉性命。
“那火不知什么时候烧过来,要不要换个?地方?”这时有人问道。
宋娘子想了想说道:“好了,咱们也找到人报仇了,只?是没找到那个?老东西罢了,眼下?是不可能?再找到了,趁着火势过来,我们也赶紧跑了吧,运气好还能?逃走,至于她?,反正也不能?留她?活着,免得有人救她?出来,反而害了我们。”
这伙人都是听?宋娘子的,既然宋娘子如此说了,他们也就没什么话好说,有一壮汉上前,提起蜷缩在地的崔幼澜就要把她?的头?砸到一块石头?上去。
崔幼澜心知不会再有转圜余地,没想到重生一次竟然是这种下?场,只?好在俞氏已经被她?救下?,也算是全了上辈子的遗憾之一,正要闭眼赴死,却听?得耳边有人痛呼出声?。
拽在她?身上的手?也一松,崔幼澜又重新跌到地上。
“把他们都抓起来。”
第28章 小产
崔幼澜浑身都?被他们折磨得疼痛, 她强忍着疼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不远处映着天上半边的?火光,有人正疾步朝这里走来。
那人的?身形有些单薄, 却颀长高挑,崔幼澜还未辨认出是谁,他便已经走到她身边蹲下。
周从嘉小心扶住崔幼澜的?身子, 问:“七娘子你?怎么?样了?”
原来是他,昭王周从
崔幼澜闭了闭眼, 此番竟也让她绝处逢生了。
周从嘉最近住在崔家?, 崔家?起火自然也惊动他了,她方才一时也没想起来这事。
蒋家?这些人自然也不知道, 昭王竟然也在这里, 看见有人过来阻拦, 先?是吓了一跳, 而后见周从嘉的?人都?围了上来,便又做出了凶恶模样。
“这人不是崔家?的?人, 大家?不用怕!”宋娘子大喊,“咱们拼着出去便是!”
周从嘉先?把崔幼澜扶起来坐着, 又让人扶住她, 自己这才起身, 往前走了几步,却并不见动怒。
“你?们要从本王手下脱身,想必要费许多工夫。”他道。
此话一出, 宋娘子等?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了之?后已是大惊失色。
“你?……你?是……”
周从嘉已不理会?他们, 转身又到崔幼澜身边,问她:“七娘子与我先?离开罢。”
说着又搭了一把手, 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崔幼澜连忙道一声谢,又道:“祖母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殿下也请赶紧避一避,这次是我们崔家?……惹出这样的?祸事。”
周从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过侍从手上的?斗篷给她披上,留下一句:“这些人全都?送去见官。”
然后便带着崔幼澜离开了。
崔幼澜脚步虚浮,每走一步身上都?在痛,又说不出是哪里痛,仿佛每一步每一个痛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
她只希望孩子千万不要有事。
周从嘉将她扶上马车,然后自己也进来,对她道:“我与七娘子共坐一辆马车,七娘子不会?介意吧?”
崔幼澜摇摇头,眼下哪还顾得上这些。
她甚至都?没力气问周从嘉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反正周从嘉不会?害她就是了。
大抵此时静下来,崔幼澜蜷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身上的?痛慢慢消了下去,然而她才发?觉自己还是出着冷汗,小腹的?疼也更加明?显。
周从嘉很快也发?现了她的?不适,一面让她躺下,一面关心道:“七娘子方才可是伤到了哪里?”
崔幼澜不好说出来,只是道:“烦请殿下,一会?儿到了之?后便为我寻一位大夫过来。”
周从嘉自然一口应下,之?后并无多余的?话再讲,很有分寸地不去打扰崔幼澜,也不往她哪里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此刻崔幼澜却已顾不得他了,她自觉身上不太好,崔家?养她自然养得金贵,怎能受不住宋娘子那一伙人的?刻意殴打,如今的?身子又是不比以往。
她死死地咬着嘴里的?嫩肉,脑子里一片空白。
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忍了多久,崔幼澜已经差不多疼得麻木,心弦也几乎在绷断的?边沿徘徊,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崔幼澜没靠住,也无法再支撑,软绵绵就往下倒去。
斜里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将她身子托住,把她重新安顿好,崔幼澜还没提起气道一声谢,却见周从嘉忽然惊讶地看着某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崔幼澜也看见了自己裙摆上的?鲜血。
她心里一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仿佛站在堤坝边的?人,眼睁睁看着洪水将堤坝冲垮,然后自己也淹没其中,挣扎无用。
就在崔幼澜怔怔不语之?际,周从嘉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崔幼澜的?手腕,他的?手带着凉意,崔幼澜倏地便想要逃离,却被他紧紧按住。
很快,周从嘉脸上讶色更深:“七娘子,你?这是……”
崔幼澜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这样丢脸的?事,竟然被周从嘉发?现了去,那无论?如何?也就瞒不住了,今日之?后,她的?名?声也将一败涂地,就像上辈子一样。
不过周从嘉马上便恢复昔日沉静模样,将崔幼澜的?手又放回?去,然后过去轻轻地扶她躺了下来,因是仓皇出行,这辆马车并不大,崔幼澜一躺下来,留给周从嘉的?地方便很是局促了。
周从嘉显然丝毫不在意,他轻声安慰崔幼澜道:“七娘子不用担心,只是怕蒋家?还有人要闹事,我便让他们走得远了一些,马上就到了。”
崔幼澜咬了咬下唇,问他:“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面对她的?发?问,周从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我对医术并不精通,仅仅只会?把个脉而已,还是等?到了之?后,自有大夫为七娘子来诊治。”
崔幼澜也就不再说话,腹中的?绞痛愈发?剧烈,她稍稍侧了身子闭上眼,便人事不知了。
崔幼澜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又将前世的一切重新经历了一遍,最后在落水时夏然而止,而后又是混混沌沌的?,仿佛还是前世,又似乎已经到了这一世。
在水中沉沉浮浮好几回?,最后一次时,崔幼澜终于努力将头探出了水面,还未等?来得及看清周围,她深吸一口气,眼前一亮。
没有冰冷的?池水,她是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之?中。
头上天青色的?帐顶却不是她素日用的?,崔幼澜觉得陌生,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崔宅出事,她被昭王救下带走了。
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崔幼澜才动了一下,帐外便又个似乎是婢子的?声音道:“娘子是不是醒了?”
崔幼澜“嗯”了一声,还没问什么?,便听见婢子出去的?声音,然后又有人进来。
“七娘子。”隔着帘帐,有人叫了她一声。
崔幼澜听出是周从嘉的?声音,只是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从嘉似乎也沉默了。
崔幼澜的?手慢慢搭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前世是生养过的?,然而仍是有点不敢相信,问道:“我小产了?”
“宋娘子他们下手太重,大夫说当时就已经不好了。”周从嘉的?声音传到里面,“你?先?安心在这里修养便是。”
得到了已经料想到的?答案,崔幼澜喉间还是哽咽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到她小声隐忍的?抽泣声,周从嘉本来欲要离开,留给她一个人缓一缓,然而却是怎么?都?抬不起步子。
他思忖片刻后,还是与崔幼澜说道:“本王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七娘子放心。老夫人已经在城外的?庄子上,蒋家?的?人大部分已经下了狱,只等?把剩下的?捉回?,你?那几个婢子也一个不少,她们都?没有事。”
里头的?崔幼澜闻言苦笑了一下,昭王是个好人,救了她还收留她,明?明?知道她出了这样的?事,寻常人避嫌还来不及,他反倒还来安慰她。
她相信他不会?说出去,可是她似乎也已经无所?谓了。
她无心再探寻其他,只觉得痛彻心扉。
努力了那么?,可是一切还是成了泡影。
前世她的?孩子孱弱多病到不能下床,这辈子她只是想让他开心健康地过一世,原来竟还是她强求了。
难道他的?命运就不能更改吗?
崔幼澜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的?眼前闪过那个孩子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白白的?,却仍是对着她笑。
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能见面了。
若是当时,徐述寒没有绑了凝碧,她没有去见徐述寒,她就会?跟着俞氏一起走,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她终于开始哭起来,哭到后来又睡了过去,这一睡然后便开始缠绵病榻。
崔幼澜病得很重。
她一日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之?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像永远都?睡不醒,身躯和四肢都?仿佛压了石块,一动都?不能动,连药都?喂不进去,只能喂几口水。
偶尔醒来的?时候,她能听见裁冰和倚翠的?声音,她们一直在她耳边劝她,但她听不清楚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有一次强撑着睡意,问她们:“你?们不是跟祖母去了庄子上吗?”
崔幼澜疑心是自己病得厉害,出了幻象。
裁冰忍不住哭了,紧紧抱着崔幼澜:“娘子,我们是过来照顾娘子的?。老夫人知道娘子在昭王殿下这里,便派我们过来把娘子接回?去,可是娘子病成这样,又怎么?起身呢?”
崔幼澜听了,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怪不得祖母那么?久都?没有音讯,原来是因为她病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嘴里又把胡话说了出来。
这下连倚翠也哭了出来:“娘子你?别吓我们了,若是你?有个万一,我们可怎么?和老夫人交待?你?要赶紧好起来,老夫人和六娘子还在等?你?,老爷夫人他们都?在盛都?等?着你?回?去呢!”
然而说完那一句胡话之?后,崔幼澜又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每日仍旧与先?前一样,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直到有一次裁冰硬给她灌进去半碗药,崔幼澜又全呕出来,她倒是稍稍醒了一醒,就在裁冰拿水给她漱口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崔幼澜浑浑噩噩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来人,也不想去看,反正不是裁冰就是倚翠,要不就是其他人,她也没有兴趣。
周从嘉见她这幅样子,叹了一声:“七娘子还是好好喝药罢。”
第29章 心病
照理说, 即便是住在周从嘉的地方,可也只是权宜之计,周从嘉是不?该进出崔幼澜这里的, 只有?上次那一次刚醒来时?也就罢了?。
更何况眼下崔幼澜尚在病中,衣衫不?整,发髻散乱, 如此憔悴模样?,又?怎能被外男瞧见。
裁冰惊呼出声:“殿下, 娘子她?……您不?能……”
周从嘉没有?去理会裁冰, 只是看向?崔幼澜,只见她?也同时?抬起头来看他,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 那细长的颈子瘦弱到一折就能折断, 只是她?的眼中却如死水一般无波, 没有?丝毫光彩。
“裁冰,你们先去外间?等着, 本王有?话同你们娘子说。”周从嘉道。
裁冰和倚翠自然是踌躇,不?敢把崔幼澜独自留在这里。
这时?崔幼澜开口道:“殿下有?话说, 你们下去便是。”
裁冰只得起身, 然而崔幼澜撑不?了?太久, 裁冰一走,她?便只能靠到引枕上去,强撑着才没有?滑落下去。
崔幼澜咳了?两声, 幽幽说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卧房随意进出也无事?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你想进那就进来便是。”
她?语气不?好?,然而周从嘉听在耳中却也并不?与她?计较, 只是道:“七娘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幼澜不?说话了?,拿眼儿?看着他。
周从嘉在崔幼澜对面坐下,这才说道:“其实你和徐述寒的事情,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闻言,崔幼澜垂下眼眸,依旧不?说什么。
“那个孩子也应该是徐述寒的。”周从嘉顿了?顿,“本王说过不?会说出去,便一定不?会食言。”
崔幼澜苦笑起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宫里,昭王自幼在内宫长大,要发现?端倪实在太正常了?,可他特意跑过来和她?说这样?作什么,难道是想宽慰她?吗?
毕竟他一直知道她?和徐述寒的事,却非但?没有?说出来,甚至连表现?都没有?表现?出来,仿佛浑然不?知。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冲,实在不?必对着周从嘉如此,崔幼澜心里倒起了?一丝愧疚,但?她?还是说道,“我?难过不?是为着怕别人知道,就算好?不?了?了?,我?也认了?。”
周从嘉蹙了?蹙眉:“大夫说你的身子底子好?,又?治得及时?,实则已经没有?什么大病了?,一直病重不?好?,只不?过是你的心病。”
崔幼澜低头不?知是轻笑还是轻嗤一声。
那是她?坚持了?两世的希望,周从嘉以旁观者看来说得轻巧,又?怎知她?是怎样?的痛?
但?崔幼澜也没有?去和周从嘉辩解。
周从嘉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佩,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漫不?经心的:“人都有?舍不?下的东西,本王相信七娘子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本王虽然还没有?儿?女,但?不?是没有?父母亲人,他们去世的时?候本王还很小,别人都以为本王不?记得,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种痛是一辈子都刻在心里的。”
“但?活着的人不?能因此白白耽误了?自己。”他看着崔幼澜说道。
“耽误?”崔幼澜摇了?摇头,“怎么是耽误呢?”
“不?过好?自己的人生?,那就是耽误,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这样?认为。”周从嘉一字一句说道,“本王只知道,本王的父母一定不?想看见本王因为他们的死痛苦一世,你的孩子也是。”
崔幼澜怔住,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苍白的小脸,这几日,她?时?不?时?就会想起平哥儿?的脸,她?不?想忘,便一直沉溺其中。
平哥儿?……他真的想看见自己一直痛苦下去吗?
他那样?乖巧可爱,即便在病痛之中,反倒还常常安慰她?不?要担心,他怎么舍得他的母亲为他难过。
就像上辈子她?死后,若平哥儿?得知她?的死讯,伤痛得不?能自己,也是她?不?愿看见的。
脸上有?温热的感觉,崔幼澜下意识一摸,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满面都是泪。
她?擦了?几下,根本擦不?完,索性也就算了?。
虽然周从嘉在面前,但?她?多狼狈的样?子他都已经见到过了?。
“七娘子再自己好?好?想想,不?要再昏沉下去了?,本王相信七娘子不?是那等愚钝之人。”周从嘉叹了?一口气,起身说道,“药还是要好?好?喝,裁冰她?们这几日照顾你,也极为不?易。”
说着他便出去,在外面对着裁冰说了几句,很快裁冰和倚翠便进来,裁冰手上端着一碗药,见崔幼澜还醒着,倒是松一口气。
“娘子,药来了?,这回可别吐出来了。”裁冰坐到她身边,倚翠在崔幼澜身后扶着她?。
裁冰一勺一勺喂崔幼澜喝药,悄悄看她?,她?这回竟看着是清醒的,而且喝了?药也没再吐出来。
崔幼澜漱了?口净了?面躺下,裁冰正欲给她?放下帘帐,却听她?轻声问道:“昭王殿下还在外面吗?”
“方才出去就已经走了?,”裁冰道,“不?过是殿下让我?们再拿药进来给娘子喝的。”
崔幼澜听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从这日之后起,崔幼澜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她?开始不?再抗拒喝药,也迫使自己清醒,不?再沉溺于混沌的梦中,即便这样?对于她?来说艰难又?痛苦。
她?身体底子一向?不?错,然而这次实在有?所亏损,一直养到盛夏之际,才总算彻底养好?,人也勉强能下床了?。
蝉鸣声最?响的那一日,俞氏来接她?。
大病过一场,崔幼澜从来没有?去照过镜子,她?知道自己定然是憔悴无比,不?似旧日容颜娇美,但?眼下她?既不?愿面对镜中的自己,也已经早已对此不?再介怀,便任由其去了?。
她?只看见俞氏一见到自己便哭了?出来,俞氏那双已经苍老的眸子紧紧望着她?,流露出了?她?这么多年从未对崔幼澜,或者说底下小辈们所流露出的怜惜。
崔幼澜要从床上起来,俞氏将她?按住,并且坐在她?的床前,细声道:“不?用起来,再过会儿?我?去见过昭王殿下,我?便带着你回去了?,你且再修养修养,免得路上撑不?住。”
“祖母,我?已经好?了?,”崔幼澜道,“若不?是已经能行走了?,也不?会劳烦祖母跑这一趟。”
俞氏摸了?摸她?的鬓发:“都是祖母不?好?,当时?找不?到你的人,情况又?危机,我?怕那火顺着风势烧过来,只能赶紧带着六娘跑了?,这些时?日,祖母的心里也是百般难受,只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一夜未曾带上你,若是你真的……我?怎么和你父母交待,怎么过
得去自己那一关?好?在是殿下及时?救下你,才使得祖母没有?担上那样?的罪孽。”
想起那天晚上,俞氏心有?余悸,庆幸的同时?又?死死地盯着崔幼澜,生?怕在她?脸上看到有?对于自己的一丝一毫的怨尤。
崔幼澜轻轻叹了?一声,握住了?俞氏干瘦的手:“我?这不?是没事吗,祖母实在不?必太过自责,况且那日也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出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俞氏的目光一闪,然后紧紧套在心上的那一个箍便突然松了?开来,如释重负。
当然,她?也没再问崔幼澜那天晚上到底私自出府去了?哪里,反正只要崔幼澜没事,那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另还有?一件使俞氏略感欢喜的事,就是阴错阳差之下,崔幼澜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这孩子没有?父亲,她?还偏要生?下来,与其日后成为一桩冤孽,竟是就此断掉才好?,也算是老天给的意外之喜。
俞氏按下这些情绪,没有?在崔幼澜面前表现?出来,仍是那副愁苦疼惜模样?地看着她?。
“好?,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她?顺着崔幼澜的话说下去,“你跟着祖母回城外庄子上再修养一段时?日,然后我?们便会盛都去,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祖母也不?会和你父母说什么,好?不?好??”
俞氏仿佛哄孩子一般哄她?,崔幼澜低下头,轻轻颔首。
她?自然能猜出七八分俞氏心中所想,最?要紧也不?过就是怕她?怨她?,而崔幼澜所言也并非谎话,人的贪生?怕死是本能,她?不?能要求俞氏一直留在起火的宅子里直到找到她?为止,她?反倒是庆幸俞氏自己先跑了?,否则遇到宋娘子那帮恶徒,还不?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