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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寝昼by半溪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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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到底年轻,被李氏这么当面一呛,面皮便略红了红,但李氏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没法让她反驳什么,只好强撑道:“我也是为了大郎好,这么多年我何曾亏待过他!”
“是啊,沈家既那么好,你怎不把你姐姐亲生的女儿说来,非要说她隔了房的侄女呢?都知道沈家那位娘子早年便没了父母,在沈家过得和寄人篱下一般,等成了亲之后大郎更是没有岳家倚仗……”李氏说到这里便不说下去,目光却不断往叶氏脸上瞥。
叶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可郑国公却似乎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她思忖片刻后才愤愤道:“你别光说我,这亲事你不也乐见其成,你巴不得大郎说不到好亲事!”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最后还是三老爷看不下去,出言打断了李氏和叶氏之间的交锋,“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回来,还有大郎那隐疾,若是真的便要赶紧找来大夫治!”
一时李氏和叶氏的声音退却,周遭又安静了下来,只剩屋外下得越来越大的雨。
郑国公来回踱着步,许久后,他终于开口道:“除了大郎贴身的长随被他自己带走了之外,其余的人我都已经问过了,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大郎有心要隐瞒踪迹,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了。只是沈家那里是最难办的,大郎既已去退了亲,若咱们还是执意要继续这门亲事,不说沈家还会不会同意,就是来日大郎找回来之后,他肯不肯呢?”
三老爷重重叹了一声气:“那怎么办?”
郑国公又沉吟半晌:“依我看还是先稳住沈家,不要声张此事,明日我便上门一趟,沈家总得给我这个面子,其余一切都等大郎回来了再说。”
闻言叶氏又要说话,这回被郑国公瞪了一眼,于是也只能讪讪扭过头去,一屋子的人各自不语,各自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第09章 窥探
鸟雀扑腾着翅膀扫过树梢,季春之时,庭中草木葳蕤,花影扶疏,日光在地面上洒下淡淡一层金箔般的颜色,而那阴影之处,便如一笔浓墨,浓淡相宜。
“……薛家也没有办法,又不是那抵赖的性子,便只好就这样认了,他们也不是不想赶紧把那些钱还了,只是日子实在是极难,这才拖到了今年,也催到了今年,那日便是最后期限,薛家郎君实在是害怕母亲出事,便只能硬着头皮来求。”
屋子里有细碎的声音传出,最后一句说完之后,便听见有女子的声音悠悠叹了一声。
凝碧的动作很快,不过一日工夫便将薛家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一切果然如崔幼澜所料,蒋氏没有说实话。
非但没有说实话,还隐瞒了许许多多的事。
蒋氏只道崔幼澜听过便罢,又是闺中女子,不好干涉什么,也查不出什么,没想到崔幼澜手里的仆婢都是崔家调/教得好好的,特别是凝碧向来在外走动,而宜州只是一个小城,蒋氏说到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查些事情对凝碧来说根本是轻而易举。
原来蒋氏竟已在宜州作威作福多年,她仗着崔家在盛都高官厚禄,崔元媞又是皇后,行事便愈发无法无天,只把自己当做皇亲国戚,宜州这里也无人敢对她说什么,许多人有苦不敢言。
而薛家就是受害者其中之
事情的起因竟也不是蒋氏所说的薛家的地将旁边淹了,这已经是后话了。
蒋氏既狐假虎威,宜州城中除了害怕她的,自然也有对她溜须拍马的,时常往她这里来行些好处,蒋氏荤素不忌,小到一个鞋面,大到金银财物,她都通通收下,给她送礼的人中有一人便是薛家的邻里,早先便通过蒋氏身边一个仆妇来通了门路,虽送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贵物,然而来得却殷勤,所以蒋氏很是受用。
当然,这礼自然不是白送,薛先生前几年去世之后,这邻居便动了歪心思,想强占了薛家房屋后面的空地,而那空地原本就是薛家所有,薛家自然是不肯的,莫说是强占,这祖上留下来的地便是卖都不肯卖的,于是那人往蒋氏处又送了一对金镯子,蒋氏便知道了这件事。
有了蒋氏撑腰,那人便愈发开始为难起薛家,毁损薛家在屋后种的蔬菜瓜果,推倒薛家的篱笆,这都成了常有之事,陈氏忍不住便吵了几次,反而被其到处散播了泼辣的名声,一开始薛家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嚣张,直到后来隔壁借口薛家院子里的树叶掉落到他家院中,便直接砸破了薛家大门,冲进去二话不说砍了院子里的树,才有人悄悄提醒薛泽和陈氏,他们隔壁的邻居已经找到了蒋氏做靠山。
薛家原本想去告官,这下也没了指望,蒋氏是崔家的人,这宜州城谁敢去告崔家?而这远远还不是结束,那人既盯紧了薛家的地,蒋氏既收取了钱财,便不可能善罢甘休。
双方纠缠了约莫也有两三年,薛家虽无权无势,可陈氏和薛泽都是硬骨头,无论对方怎么欺辱,都咬紧了牙根不肯把地送给对方,也不肯去讨好蒋氏,于是最后蒋氏想出了一个毒计。
恰好薛家有几亩田地与崔家的相邻,蒋氏便让人趁着一个雨夜故意往田里倒灌了许多河水,顺便也殃及了旁边崔家的田地,等薛家的人发现为时已晚,薛家虽然知道这件事有古怪,多半又是因为先前的纠葛,然而木已成舟,又拿不出证据,便也只能自己认下了。
俞氏问薛泽时,薛泽没有解释,一半是因为他本性纯良,不擅于狡辩脱罪,一半更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崔家,以为崔家的人都和蒋氏一样。
凝碧又继续说道:“这薛家也实在可怜,薛先生没的时候薛郎君还小,又被蒋氏捉弄欺负了好几年,连冤都没办法说,这薛郎君还是读书人,也被扰得读不好书,白日里在田里帮母亲一起干活,晚上才有工夫念书,一直要到深夜才去睡觉,都是为了还蒋氏的那点子债。”
一时连裁冰等几个也听得气愤,剪雪性子最跳脱泼辣,马上便接着道:“蒋氏不过是住在祖宅打理琐事的,怎么竟嚣张成这样?若是传扬出去,崔家的名声都给败坏了!”
“剪雪,”崔幼澜沉声制止住她,又道,“蒋氏毕竟是我的长辈,无凭无据的倒拿她没有法子。”
她嘴上尚能冷静,可心里却直打鼓,已经是止不住地怀疑起来,上辈子薛泽的下场是否与蒋氏有关?
裁冰也道:“对啊,就算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也未必会相信,就算是相信了,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顶多不让她管着祖宅,可她终究还是崔家的人,等咱们一走,不还是……”
崔幼澜思忖再三,才道:“此事定要解决,不过暂时急不得,让蒋氏有所警惕就不好了。”
她让裁冰拿了一包银两过来,交到凝碧手上:“明日你先悄悄去把这些钱给薛泽,让他先还了蒋氏,不要再耽误念书。”
凝碧自拿了钱去放好,崔幼澜又独自坐了半晌。
裁冰方才的话不无道理,就算把薛家的事告诉俞氏,俞氏也未必会信,毕竟只是乡间的一些传言,换个人便换种说法,谁又说得清。
但若是不去找俞氏,那便算是放弃了这件事,崔幼澜没有把握自己去抓住蒋氏的把柄,而她给薛泽的钱也只能救一时之急,等她们离开之后,薛家依旧是老样子。
再想到俞氏说过这次回来是为了收拢一部分产业,再把剩下的分给族人去经营,如此势必要动到如今蒋氏手中掌握的那些,说不定把蒋氏的所作所为告诉俞氏也是件益事,俞氏或许会去查一查,毕竟这些年受害的不止薛家。
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成,让俞氏能约束一下蒋氏也是好的,崔幼澜不信俞氏能眼睁睁看着蒋氏在宜州为非作歹。
她打算等明日凝碧办完事再说,今日凝碧所说终究是出于他人之口,或许从薛家回来又有其他说法,稳妥些再去与俞氏说更好。
徐述寒一路快马,几日后终于抵达了宜州。
他从未来过宜州,前世今生这还是第一次。
崔幼澜也从未向他提起过自己的老家,徐述寒也没有问过。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话本就不多,很少去主动和对方说什么,也从来不闲话家常。
有时入了夜两人坐着,对着一盏灯一言不发,就像两个陌生人。
然而有些事却避免不了,虽一开始两人都抵触,可后来时日久了,也总要行房事的,没有情,只有那么点两人都需要依靠对方满足的欲望。
如今想来过得也甚是荒唐。
徐述寒先在宜州找了处客栈落脚,永丰便回来了。
他对徐述寒道:“宜州不大,崔家祖宅就在前面那条街,属下已经偷偷去看过了,好气派呢!”
徐述寒道:“你带路。”
永丰自然应下,徐述寒这次出来为了方便便只带了两个随从,一个是永丰,专门给他跑腿,一个是永年,平日里就跟在他身边,见他要走,永年一边跟着徐述寒走,一边连忙劝道:“郎君去崔家干什么?咱们家与崔家素无来往,更何况是在宜州?”
徐述寒只是沉着脸不说话,直往外走,等上了马,他才对永丰永年道:“我去看看罢了。”
这下连永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去崔家当然只是看看,难不成还要贸然上门?这平白无故的,也不知道徐述寒突然发哪门子癫。
崔家祖宅果然如永丰说的那般,就在前面不远处,徐述寒仍是找了个巷口隐住踪迹,也并不下马,只盯着崔家的大门看。
永丰和永年也不知对视了几眼,最后由永丰上前试探道:“郎君,你若是真有什么事,属下便过去问问。”
他们心里实则也是直发怵,一切都仿佛是徐述寒忽然起意,没来由的,那日忽然就用一根根本不存在的簪子找上了承恩侯府大门,那崔家也爱搭不理的,他竟又来了这宜州,在来之前还去了沈家把亲事退了,永丰永年都不傻,知道这两桩事必定有所联系,还不知道回去之后要怎么收场才好。
面对永丰的话,徐述寒还是不答,只是抬了抬手指,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
幸好也没过多久,只见从崔家祖宅大门里出来一个婢子,穿了一身黄绿色的绸缎衣裳,步履有些匆匆,门房们见着她出来便纷纷向她低头哈腰,看样子应是内宅里主子面前得力的人,有人作势便要陪她走,但被她拒绝了。
徐述寒从来没见过这个婢子,上辈子崔幼澜带来的所有仆婢里面都没有她,但徐述寒也是知道些内情的,自从崔幼澜出了事,她身边的仆婢便大多都被打发走了,特别是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都是后来才提上来的,原先并不是那几个。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直觉眼前那个绿衣婢子很可能是崔幼澜身边的人,毕竟这祖宅中能让门房如此殷勤的应该也没有几个人。
“你过去,”徐述寒对永丰道,“你跟着那个女子。”
永丰“嗳”了一声,又有些犹豫:“郎君,这样真的不好吧?”
“我只让你跟着,又没让你做其他的事,”徐述寒语气淡淡,“只是弄清楚她在做什么。”
永丰走后,永年又道:“郎君咱们走吧!总是待在这里偷看有什么意思,哪怕是逛逛这宜州城也好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徐述寒的马也在原地踏了两下,仿佛是在应和永年的话。
徐述寒抓着缰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细汗,但是他却浑然不觉。
听到永年无意中说出“偷看”两个字,他竟觉得好笑。
徐述寒轻咳了
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道:“那便走罢。”
说完便调转马头走了,永年连忙跟在他身后,不由也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还是发愁,徐述寒也是幼承庭训,光风霁月的人物,年纪轻轻更得圣上看重,如今却偷偷躲在人家门口窥探,也不知在看什么,问也不说,他竟不知自家郎君何时成了这样。
回去之后可要想些办法给他纠正过来,永年心道。

第10章 作恶
凝碧第二日跑了一趟,这次倒没有昨日那么快,等快要晌午时她才回来,然后原封不动地将那包银两放到了崔幼澜面前。
崔幼澜早早用了饭正喝茶,见状不由放下了茶盏,问道:“他不肯收?”
“唉,”凝碧坐下灌了几口茶水,才不断摇头道,“娘子,我好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不肯收,否则我也不会拖到这会儿才回来,要我说他倒是实在有些骨气,咬定了要自己还就是自己还,我说那你不拿这钱去还蒋氏,便留下来自己用也好啊,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哪里用不到钱呢,我家娘子也是看你家可怜,家中又与薛先生有旧才给你家的,并不是独独给你的,你拿了钱安安心心读书才是,没想到他还是不肯,他那母亲也犟,他不收她也不收,我只好回来了。”
崔幼澜愣了一愣,忽然后悔起来。
薛家被蒋氏欺负了这么些年,换个无赖些的怕是也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薛家去年农田都被毁了,既没了营生又要赔钱,薛泽却还是咬牙认了,一直在老老实实攒钱还给蒋氏,足可见其人品珍贵。
而昨日俞氏也提了不要他再赔,薛泽当场拒了,连俞氏也就此说罢,并道不愿折辱了他家,可当时崔幼澜却只一味想着自己的事,想着要把薛泽捞出来,而忽略了这一点。
她让凝碧捧着钱过去,无异于是伤了薛家的自尊。
薛泽有手有脚,并不想接受她的恩惠。
况且蒋氏已经借着崔家的名头作恶那么久,薛家更是深受其害,薛泽又怎么会接受来自于她的帮助?
崔幼澜一言不发,重新将那包银两收回到箱柜中,然后去了一趟老宅中祖父在世时藏书的地方,花费了一会儿工夫仔仔细细挑了一些书出来,装进书匣中让凝碧再去带给薛泽。
薛泽还是在读书的,这些书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需要的。
银钱只能救一时之急,而书却可以令他将来免于蒋氏这种人的毒手,只要他能考取功名。
就连徐述寒,虽出身国公府,然而身份尴尬,在府中一直受到冷眼,他走的也是科举的路子。
想起薛泽上辈子的下场,崔幼澜更为唏嘘,他伤了人后跑了,更是一辈子无望,再联系蒋氏的所作所为,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十有八九和她有关系,否则薛泽为何伤的会是崔家的人呢?
可恨她当时无能为力,竟是让蒋氏仗着崔家害了薛泽。
崔幼澜也不想再拖延了,凝碧走后,她立刻便去见了俞氏。
崔幼澜因蒋氏和薛家一事憋了一肚子火,再加上前世薛泽有可能受到的冤屈,便更是愤懑难平,一股脑儿只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俞氏午觉才起,正靠在那里养神,崔幼澜说话时她闭着眼,几乎要令崔幼澜以为她又睡去了,根本没有在讲话。
直到她说完,俞氏才睁开双眼,可面色却平静如常,一点都不像崔幼澜那样义愤填膺。
“七娘,你还是浮躁了。”俞氏年纪大了,一双眸子却明亮,此时正看着崔幼澜。
崔幼澜一时语塞,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可又怕俞氏轻轻揭过此事,忙又道:“我也是怕蒋……婶娘继续做恶。”
“你怕不怕,她不是都已经做了吗?”俞氏摇了摇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俞氏一向对小辈们严厉,对崔幼澜更是严加教养,此时才稍稍柔和了神色。
俞氏叹了口气,又道:“我总说你在你们姐妹中最稳重得体,如今看看也不甚好,你这样要如何入宫?”
在俞氏看来,蒋氏事小,崔幼澜入宫才是事大。
崔幼澜心道,本来也入不了宫了。
但面对俞氏,崔幼澜也只能先沉下心,说道:“是孙女错了。”
“你就是见得少了,”俞氏道,“我从前也是在宜州乡间长大,这样欺善怕恶的事,其实哪个地方都不少见。”
“那也不能由着她在外败坏我们崔家的名声啊!”崔幼澜差点惊出一身冷汗,祖母如此轻描淡写,难道是不想管吗?
但下一刻她便听见俞氏又说道:“所以我回来了一趟。”
崔幼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俞氏道:“我先前就和你们姐妹说了,来宜州是为了重新分派产业,但其实也不仅仅是如此,那时没和你们说,也是不想你们听见这些腌臜事。我在宜州这几年也对蒋氏做的事略有耳闻,原先想着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也随她去,就比如田产生意上的账目,反正都是自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多拿点也无妨,崔家不靠这点子东西过日子。”
“但近几年她愈发不收敛,家里的事也就罢了,外头什么脏的臭的事她都沾,眼皮子又浅,连人家一筐瓜果看见了都要索取,要不到便为难人家。”俞氏重重叹了一口气,“上个月她馋人家的桑椹,又嫌人家给太少是看不起她,便叫人放火烧了人家还没来得及采摘的果树,她如此过分,我怎么可能不管?”
崔幼澜没想到俞氏竟这么清楚,忙又问:“她作了那么多恶,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俞氏道:“官府知道是崔家的事便压了下来,但这次实在闹得有些大,便悄悄通会了崔家,我这才知道。我这次回来没带其他人,也是怕蒋氏惯会疏通,到时候掺和进来的人多了,便又不好整治了,叫她逃过去。”
“那么祖母打算怎样做呢?”崔幼澜追问道。
俞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丝不快显露出来,然而又不疾不徐道:“七娘,我才说过你,你怎么又浮躁了?”
在崔幼澜以及众兄弟姐妹的记忆中,俞氏留给他们的印象大抵是一致的,那就是严厉又死板,所以此时俞氏的神情,竟让崔幼澜有些害怕,不过也出乎意料的使她平静下来。
“这蒋氏交上来的账目有问题,我是一早就知道的,只不过一直没说,眼下她做事又过火,正好趁机把她手上的事情全都卸走,”俞氏端起茶喝了一口,“今后宜州这里还是由各位宗亲们一起打理管束,好过让他们这房吃独食,这些年也够了,到那时蒋氏自然不成气候,不敢再在宜州兴风作浪,否则其他人也不容她。”
这些年蒋氏掌了崔家在宜州祖宅的大权,两口子便有意将崔家其他人排挤在外,一面又极力讨好盛都的承恩侯府,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然而也没想到最后出事的并不是送到盛都的账簿,而是在宜州横行霸道的事东窗事发。
崔幼澜听后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原来祖母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她的事来的。”
什么收拢产业重新分派都是后话了,首要目的却是惩治蒋氏。
俞氏冷哼一声:“她和她家那口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不知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宜州是我们崔家的根,不能到头来让宜州的百姓戳我们脊梁骨,说我们作威作福。”
她不等崔幼澜再说话,便继续对崔幼澜道:“这事我自有打算。你眼看着就要入宫了,那才是最大的事,宜州这里说到底也与你并无多大干系,你不用放在心上,薛家那里我也会找人去安抚好。你多想想入宫后的事,要如何去帮衬你大姐姐,你大姐姐这些年没有子嗣,并不如表面上那样风光,你记着往后你们姐妹两个一定要互相扶持,崔氏从宜州再到盛都立足不容易,荣华富贵可就全系在你和娘娘的身上了,你要牢牢记着这些。”
崔幼澜连忙应是,俞氏稍稍缓了声气,又说:“你先回去罢,我瞧着这几日天气不错,你们姐妹俩若是得了空,出府在城里逛逛也使得,我不拘着你们,成日陪我闷在家里也没意思。”
俞氏在家中说一不二惯了,从来就没有人敢忤逆她,更何况是底下孙辈,她不让崔幼澜再关心此事,崔幼澜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又被她教训了一番,也只能讪讪出来。
从俞氏的萱茂堂出来之后,崔幼澜半
边身子靠在裁冰身上,倒是忽地有些脱力。
俞氏后头的话虽不多,可却如刀子一般一记一记在她心上划着,不深却足以划出血来。她对她入宫之事如此寄予厚望,那么一旦崔幼澜的事揭开,俞氏必定是难以承受的,不仅是她和崔元媞的前程,也是崔家的前程。
崔幼澜并不敢担保,这辈子她陪在俞氏身边,俞氏就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出事,俞氏的心性最是强硬,却也最是脆弱。
另还有一事,方才在俞氏面前时崔幼澜不敢去想,生怕被俞氏看出来她不对劲,这会儿她却是怎么也不能逃开了。
今日俞氏的话,就表明俞氏原本就是为了蒋氏来的,并不是这一世崔幼澜来了之后发现薛家之事才导致的,那么上辈子也一定是这样,所以会不会是蒋氏因着此事发了狠心,便伤害了俞氏?
看看蒋氏对待原本无冤无仇的薛家做出来的事,崔幼澜几乎毫不怀疑她干的出来。
可她也不敢确定,仿佛这是在为自己狡辩,在为自己洗脱罪孽,毕竟上一世俞氏的死摆在明面上就是被她气的。
崔幼澜的步子渐渐虚浮起来,她停下来,伸出一只手去扶住廊柱,抬头举目远眺过去,宜州祖宅的院墙一重又一重,又因人丁稀少,就连仆从也只有那么几个,而更显得寂寥,再联系到俞氏有可能即将到来的死亡,更衬得这里仿佛一座巨大的坟茔一般,不仅要埋葬俞氏,也要埋葬她。
站立了许久之后,崔幼澜轻轻吐出一口气,对裁冰道:“我们回去吧。”
她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决定要救俞氏,要救崔清月和薛泽,那么即便是坟茔,她也要用双手把它扒开,哪怕鲜血淋漓。

崔幼澜让凝碧给薛泽送去的藏书,薛泽果真没有再拒绝。
不过凝碧没有带来薛泽的感谢,而是薛泽自己跟着凝碧悄悄进城了一趟。
如今大雍朝虽然民风开放,男女之事上并不很严防死守,然而男女若是私自见面总归还是不妥,崔幼澜原本不想出去见他,但一想到自己眼下光景,也算是债多了不愁,再加上薛泽心思纯粹,并无旁的想法,自己扭捏起来反而可笑,便干脆出去了。
凝碧一开始当然是不愿意带他来的,可是薛泽说得诚恳,自己又不好阻他进宜州城,便也只好随他跟着了,只是并没有满口答应他,只把他带到崔宅西面的一处角门旁,崔宅人少,这里更是无人进出,所以不会被发现,但凝碧也同他说好了,若是一炷香时间内崔幼澜没有出来见他,便让他自己自觉离开。
薛泽不难缠,一口便应下了。
他心里也没有底,原先也只是少时的玩伴,且总共只有那么三四个月,而如今又只见过一面,崔幼澜肯悄悄接济他已经很好,他拒绝了她的好意,没想到她又让人拿了书给他,薛泽已经翻看过了,别说是薛泽如今囊中羞涩很难买得起书,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是很难再在市面上买到的,应该是崔家的藏书。
但即便不太可能见面,薛泽也想当面谢她。
角门边偷偷探出了一个头,薛泽认出来就是这几日往他家跑了两次的凝碧,凝碧见他在便冲着他笑了笑,自己先从角门里面出来,确认过四处无人,才往里面扶了一个人出来。
不用猜也知道是崔幼澜。
薛泽舔了舔唇,人到了跟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都没想好要怎么说。
“书拿到了?”耳边传来一道好似泉水泠泠的声音,便是不看她的脸,都能想象得出她脸上的笑意盈盈。
薛泽觉得自己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话语,虽然他还有些记得她从前的声音,但那毕竟已经远去了,那时她还小,声音中还带着稚气,如今却已经是少女了。
“拿到了,”薛泽每说一个字,心里便一颤,“多谢。”
崔幼澜点点头:“那些书你先慢慢看着,不用着急还我,我还要在宜州待上一段时日,若你有先看完的,便过来再换。”
闻言,薛泽却并没有应声,他看向崔幼澜璨璨的眸子,千回百转之间,却说道:“这样还是太麻烦了,府上蒋夫人看见了,恐怕又有话说。”
“你不必怕她,”崔幼澜的语气明快,“她在宜州横行霸道的日子也到头了,我已经把你们家的事和祖母说了,祖母也知道她的一些事情,这次不会轻易饶了她。”
寻常人听见她这样说,心腹大患被除必定是欣喜若狂的,再不济也是松一口气,然而薛泽的神色却并没有变化。
崔幼澜心下惊讶,也不禁起了探究之意。
薛泽已经说道:“七娘子挂心了。”
“若你还知道些什么,也可以现在告诉我,蒋氏针对你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崔幼澜想了想之后道。
“没有什么,”薛泽摇头,“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不必我说,相信我的总会相信,不信我的再说无用,背后讲人好坏,七娘子又焉知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再说蒋夫人总归是七娘子的长辈,我若当着七娘子的面说她坏话,七娘子又如何自处?”
崔幼澜差点被他哽住,又觉得薛泽此人也是耿直得过分了,只可惜因为干活被晒得黢黑,不然也是个翩翩书生了。
她只好道:“那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过回去之后将好消息与你母亲说一说也无妨,宽宽她的心,蒋氏不会再胡来了。”
薛泽再次道谢,才道:“我走了,七娘子也保重。”
崔幼澜也没有其余的话要再说,毕竟她和薛泽如今只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她不过是伸出手帮了一把,并无其他关系了。
两人就此转头散开。
角门处又恢复宁静。
然而在角门外这一条巷口处,崔幼澜却不知她和薛泽的举动早落入了他人的眼中。
回到竹风阁,崔清月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崔幼澜用饭,她性子沉静,将崔幼澜这几日的繁忙看在眼中,却也从不多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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