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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寝昼by半溪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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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饱饭?”
蒋氏不知不觉冷汗已经湿了一后背,正要继续为自己分辩,俞氏已经继续说下去:“崔家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还体恤宜州族人们过得辛苦,三不五时就往宜州送东西,便是连娘娘赏下来的宝贝都往宜州送过,你们在这里当家,哪次又少了你们的?就你眼皮子浅到连一对瓷器摆件都不肯放过,这事若传扬开去,崔家的名声往哪里放?”
俞氏连番将话压下来,蒋氏一时也招架不住了,毕竟俞氏严苛是出了名的,她连忙看向自己的夫君崔文和,想让他为自己说几句话。
谁知崔文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崔幼澜在一边冷冷道:“崔家名声倒是小事,那薛家孤儿寡母的过得本就不易,若是被逼到绝境出了什么事,叔父和婶娘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着今日只是事涉蒋氏,并不太与崔文和相干,所以崔文和一开始只在旁边听着,不想崔幼澜又忽然点了自己,也不由懊恼起来。
崔幼澜的目光掠过底下那夫妇俩,心里鄙夷更甚,看似蒋氏是主谋,然而若非崔文和放纵,她又怎会胆大如此,况且蒋氏收取的那些好处,他崔文和想来多少也享用过了。
崔幼澜的一番话或许又令俞氏想起了薛家,她更为光火,一掌重重拍在旁边的几案上,使得茶盏中的茶水都飞溅出来。
“先前你为难薛家就罢了,那日我明明已经见过薛泽,也说了他亡父与崔家有旧,曾是崔家几个孩子的老师,你非但不停手,竟还变本加厉,我看你是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俞氏怒斥道。
蒋氏狠狠咬住牙,心下已经恨不得将挑唆的崔幼澜撕碎,但她眼下又没有与其鱼死网破的能力,只能立刻哭着哀求道:“求老夫人饶了我,薛家的事是我错了,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俞氏转过眼不看她,只对着王妈妈吩咐几句,王妈妈便带着宋娘子出去,不过很快两人又重新回来,并且带回来了两个大箱笼。
蒋氏见到那两个大箱笼眼睛都直了,里头收的都是她平日里拿的且用不着的散碎物件,放在一起不过就是为了做个数,虽说一时用不着,但也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这会儿都被抬了出来,那是一点都守不住了。
蒋氏简直如同剜了心肺一样疼,只能庆幸那些素日在用的没被挖出来罢了。
这时崔文和见俞氏真要动真格的,也马上上前来抱住俞氏大腿,求道:“大伯娘,是我平日里对她管教不严,这些东西我一定让她全部还回去,下次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求大伯娘看在她这么多年打理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一回就饶了她罢!”
俞氏一时没有说话,崔幼澜则和崔清月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崔文和见俞氏不语,耳边又是蒋氏的哀泣,便只能心一横,给俞氏磕起头来,大有俞氏不答应便不停下的架势。
崔幼澜挑了挑眉,正往俞氏那边看去,便听见俞氏叹了一口气:“起来起来,哭天抢地又做什么?”
崔文和心下一喜,马上道:“大伯娘不原谅我们夫妇,我便不起来。”
“这事原是要家法处置的,既然你求我,她又是你的妻子,你便替她领了十板子,还有十板子是你自己的,打完之后,你们二人去薛家赔礼道歉,再把那些东西还回去,从前的事就算了。”俞氏道。
这个惩罚也不算轻,但比蒋氏原先猜想的逐出家门要好得多,二人生怕俞氏改变主意,也不敢再耽搁,立刻谢了恩之后去领罚了,至于宋娘子则立刻被打发了出去。
人都走了之后,崔幼澜忍不住,便上前对俞氏道:“祖母,那户姓单的人家,又该怎么处置呢?”
“单家就这么算了,”俞氏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道,“若要治单家,就必得去报官,我们不能私自动手,但这事一旦报了官,崔家难免要被牵连进去,这总归是不好听的,蒋氏再不好,也只能烂在肚里。左右没了蒋氏给他们撑腰,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薛家不会再有事的。”
既然俞氏都这样说了,崔幼澜也只好暂时作罢,毕竟俞氏的决定也是忤逆不得的,且受蒋氏所苦的也不止薛家一家,一时半会儿要全都讨回来也是不可能的,往后再看看或许还能有转机。
崔幼澜和崔清月出去,两人往竹风阁回去,才进了院门,崔清月便缓了脚步,轻声对崔幼澜道:“七妹妹,蒋氏的事难道就这样算了,她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祖母这回也太宽容了……”
“六姐姐别急,”崔幼澜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廊下坐着,“祖母查她也不止这一件事,薛家说到底只是外人,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伤筋动骨,还没到真要治她的时候。”
闻言,崔清月点点头,神色却略暗淡下来,道:“还是你知道的多,我总归是不如你的。”
“姐姐只是不愿沾染这些俗务罢了,哪像我喜欢多管闲事,祖母上回还说了我呢!”崔幼澜冲着崔清月眨了眨眼睛,“姐姐且等着看蒋氏的下场罢!”
崔幼澜对崔清月说完,可心里却并没有真正松快下来,她总有一种预感,蒋氏此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束手就擒,或许后面还有更大的波澜在等着她们。

幽微的烛光下,蒋氏愤愤地给崔文和涂着伤药。
崔文和挨了二十板子,已经是起不来身了,连回来也是被抬回来的。
“你说得小声些,小声些,”崔文和重重叹了一声,“这已经算是不错了,我挨了二十板子,其实也并没有下重手。老夫人的脾气,崔家上下谁不知道,偏偏你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死活。”
蒋氏下手一重,崔文和又痛呼起来,她道:“我是为了谁?这老不死的这回回来,不是查这个就是查那个,还卖了不少产业,用不了几天就要把我们丢开了!我再不趁机多捞点,以后真的去喝西北风?”
崔文和咬牙:“你就算了吧,咱们这些年拿的也够了,何必呢?”
“怎么算了?”蒋氏闻言忽然抽泣起来,“我给她的都是假账,另有一本账我自己拿着,她前几日忽然说要卖了那些不赚钱的,我便赶紧把那几处账上的钱提了出来,但她好像察觉了不对劲,已经找我去问过几回话,都被我搪塞过去了,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信?”
“你……唉!”崔文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说她几句,可这些年的好处自己也不是没受着。
蒋氏把手上的伤药放下,俯身贴到崔文和耳边,轻声道:“你说,那个老不死的要是真的没了,那该多好!”
崔文和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半撑起身子:“你胡说什么!”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亲娘!”蒋氏哼了一声,“我说说怎么了,她治得我们那么惨,你还被打成这样,就不准我说了?”
蒋氏抱怨完,到底也不在崔文和面前说这些了。
只是她一边继续给崔文和涂药,一边却也没停下妄念。
俞氏这次来只带了两个小的,并没有带能帮她打理事务的儿媳辈,所有事情也都由她一手抓着。
蒋氏自然也明白几分俞氏的意思,看来是真狠下心要治她,绝了她通融的心思。
但……俞氏年纪已经大了,一个人在宜州,出点什么事只怕也没人知道,虽说她还带着许多仆婢,但那些毕竟只是下人,有的事情是顾及不到的。
蒋氏竟暗自盘算起来,一时觉得行,一时又觉得不行,这平白无故的,俞氏有个三长两短,总归自己也洗不干净。
但若是就这么下去,这才只是个开头,俞氏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薛家的事是小事,账上的事才是大事,她又不是俞氏的亲儿媳,早隔了那么多房了,真狠起来怕是要送她去见官,今日已然吐了那么多银钱了,再继续吐出来,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还有崔幼澜和崔清月,大的那个是木人人,许多事情或许不清楚,小的那个比俞氏还可恶,薛家一事一开始就是她挑起的,从始至终都是她在弄鬼,她为人机敏,知道的又多恐怕也不能放过。
灯花忽然爆出一声极大的响声,蒋氏一下子被惊得回过神,身子抖了一下。
她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杀了俞氏又杀了崔幼澜呢?这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只是若能寻到一个契机的话……
蒋氏的心忽然跳得厉害起来,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无事,继续给崔文和上起药来。
她在这里经营多年,虽然宋娘子被除掉了,但宅子里听她话的人还不少,这几日她夫妇二人受了罚没脸出去,便让这些眼睛帮她盯着那一老一小才好。
只听得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不觉使人更加烦闷。
明明在宜州小住的日子并不久,但竟意外事多,便也有了额一种时间推着人走的无奈之感,飞落下来的雨丝将原本还是浅浅绿色的树荫洗刷得渐渐深弄起来,更是光阴如梭。
前几日蒋氏和崔文和夫妇受了好一顿责罚,又因着崔文和受了些小伤,蒋氏失了颜面又要照顾崔文和,所以二人也不出来,一时崔家老宅便更安静下来。
崔幼澜和崔清月知道俞氏这几日也有要紧事要做,蒋氏的事不可能就这么查到一半算了,便也不往萱茂堂过去打扰俞氏,闲暇时便搬了躺椅到檐下,倒也闲适安宁。
正是快要到春深的时候,微风暖得恰到好处,又不会太闷热,春雨也不很大,更淋不到檐下,不会湿了裙裾,又如酥油一般将各处都染得油光水滑。
崔幼澜看着院子里摆放着的各色花草,摇曳在和风细雨中,一朵朵都含苞待放,更觉可爱非常。
蒋氏到底还没有放弃挣扎,虽说人一时没出来,但早就派人去城中花房采买了许多应季鲜花来,今日一早崔幼澜她们起身,便已经看见摆满了一院子,虽然蒋氏为人实在可恶,但也不必迁怒到她送的花上头来,崔清月见了也是喜爱得紧,于是姐妹俩就没把花退回去,否则也显得太小家子气。
崔幼澜正和崔清月猜着近旁一株花开花后的颜色,裁冰便端了一盅红枣桂圆炖燕窝过来,又盛出一碗给崔幼澜。
裁冰道:“娘子这个月的葵水还没来,许是这些日子身子亏了,多用些补品补一补才是。”
崔幼澜从裁冰手上接过燕窝,倒是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只听崔清月一脸忧心道:“女儿家最要保养,特别是这一事上,别看我们如今还年轻,我听我母亲说,等年纪大了再要治可就迟了。”
裁冰也跟着点了点头。
“哪有姐姐说的这么严重,”崔幼澜道,“只不过是这个月来了宜州,许是有点水土不服,这才葵水不调的,再等一等也罢了。”
“也不知宜州有好大夫没有,若有便去寻一个来瞧瞧,开几贴药来吃。”崔清月看着崔幼澜喝完那一碗燕窝,说道。
崔幼澜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恍惚之间好像还是上辈子,其实第一个月的时候她的葵水也没来,但因为裁冰她们都被打发走了,新来的仆婢们不甚清楚她的事情,所以被她糊弄过去了。
崔幼澜记得真真切切的,是自己当时慌乱,她已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有所猜测,但还是存着侥幸,或许只是心绪不宁才导致的,明明已经快怕死了,却一点不能表现出来,又因着那事只好成日窝在房里。
然后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见肚子忽然大了,梦见被赶出了崔家,梦见自己嫁给了徐述寒。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葵水还是没有来,婢子们也终是觉出了不对,连忙报给了郑氏知道,郑氏先偷偷请了大夫进来,得到的结果对于所有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母亲郑氏扯着崔幼澜哭晕过去了好几次,没一会儿崔幼澜的父亲崔文垚也赶来了。
他对崔幼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那姓徐的连问都没有来过问一句,你现在难道是要我求到徐家去吗?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放!”
郑氏又扑过来跪到崔文垚面前:“别说了,七娘是不争气,可为今之计也只有去求徐家啊!只要徐家肯娶她,一切就都好说!那徐家又算什么,不过是一家子破落户,崔家是皇后娘娘母家,徐述寒敢不娶我们七娘?”
一听到徐述寒这三个字,崔幼澜的耳边便嗡嗡作响,她痛苦地捂上耳朵,不想去听他们说的话,可那些只言片语却不断往她耳朵里钻,又像小虫子一般将她的心钻得千疮百孔。
如今回忆起来,还是那般难受。
她记得她当时抬手就开始捶肚子,却被郑氏拦住,郑氏到底还是心疼她的。
很快各房的长辈也都闻讯而来,那一晚上崔家一直是灯火通明的,都在商议她的事情。
终于,崔幼澜的噩梦一一应验了,甚至还多了许多她没有想过的噩梦。
好在如今,这些噩梦虽有些正在进行中,但却来得及去改变。
崔幼澜收回心神,对崔清月笑了笑:“无妨,我自己清楚。”
她原先还想着,这一世或许有所改变也说不定,知道被她生下来之后受苦,孩子说不定就不会投胎到她肚子里了,若平哥儿真的不来也好,可如今只怕还是按照原定的轨迹来了。
崔清月惯不会强迫他人,崔幼澜这么说,她也就不劝了。
只是崔幼澜的话音才落下,就听见有人急急敲竹风阁的院门,开了门后只见是王妈妈。
王妈妈一向陪着俞氏占多,也是养尊处优的,上辈子俞氏死后立刻殉了主,等闲也很难见到她出来跑腿,崔幼澜忽然见到她急匆匆走过来,后背便是一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难道,是祖母出了什么事?

第18章 昭王
等王妈妈到了跟前,神色却已稍缓,但崔幼澜没有注意,只是连忙问道:“王妈妈何事?可是祖母有什么事?”
“娘子误会了,倒不是老夫人,嗨,这也怪我太急了。”王妈妈坐到裁冰搬来的凳子上,继续说道,“今日一早才传来的消息,说是昭王途径宜州,听说老夫人也在宜州,便要前来拜访。”
“昭王?”崔幼澜倒是愣了愣。
她前世今生都从没关注过这个人,甚至很少听到关于他的事,只知道昭王名叫周从嘉,是旁支宗室,只是幼时父母双亡,圣上知道后怜其孤弱,便将他接入宫抚养,前些年已搬到宫外开府。
见崔幼澜难得的愣怔,崔清月思忖片刻后便道:“听说昭王从宫里出来后,一年里倒有半年在外游山玩水,如今怕是刚巧游历到了宜州。”
王妈妈点头:“正是六娘子说的这样,虽说昭王是闲散宗室,但也不好怠慢了,况且也是他尊重娘娘,尊重老夫人,这才要来崔家,所以老夫人已经紧着让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们去迎接了,只是昭王派人来说他不愿公开身份,崔家自己清楚便可,其他不好太大张旗鼓了。老夫人让两位娘子今日就待在竹风阁中,不要出去走动了,免得见到昭王冲撞了,且那毕竟也是外男,总有不便的。”
崔幼澜和崔清月当即便应下,王妈妈走了之后,便让人关紧了院门,也不让裁冰她们出入了。
一时二人也坐得厌倦了,便都各自散了。
崔幼澜回到房里,觉得身上有些累,便往床上去躺了。
裁冰点上安神香,又给她放下床帐,自己便去了临窗的软塌上坐下,安安静静地开始做女红。
崔幼澜翻了个身,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王妈妈说的事。
昭王途经此地倒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他要来崔家,那么崔家原该接待的,如今还嫌仓促了。
只是……
崔幼澜心下总有些忐忑不安,上辈子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听说昭王来了宜州,并且到访崔宅,那么为何这辈子他却忽然出现了呢?照理说,她因为重生所做的一些事情,与昭王该是毫不相干才是,怎么可能致使昭王的行为也发生了改变呢?
难道是徐述寒的缘故?
然而她又不能很确定,毕竟上辈子这会儿她正独自惴惴不安着,一时之间疏忽了什么消息也是正常的。
她把锦被往上拉了拉,又转了一回身子,出神地望着青绿色的帐顶,看着上面的卷草纹,心里也像是丝线一般,一缠又一缠地绕不清楚。
细细想来,从重生开始的一切几乎都是由她主动去改变引导,她就像一只勤劳的鸟雀,默默地修补着自己破损的巢穴,
虽然动作很缓慢,也很艰难,但她还是坚持不懈地一点一点做着,以期待其可以应对未来的风雨,庇护她身边重要的人。
可昭王的出现,却直白地告诉了她一件事,她只是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外面还发生着许多的事,存在着许许多多她始料未及的变数。
这些变数或是上辈子就有的,但是她没察觉过,或是这辈子才发生的,一旦与她有了交集,她便需要去应对。
她害怕这种变数。
崔幼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希望昭王上辈子也来过宜州,只不过是她没心思关注罢了。
“娘子,怎么了?”那边裁冰听见她叹气的声音,连忙起身,走到帐外询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崔幼澜也觉自己睡不下去了,便道:“我无事,凝碧回来了没有?若她回来了,便叫她来见我,我有话要跟她说。”
凝碧直到快到傍晚时才回来,崔幼澜屏退了周围的人,只留了凝碧一个人说话。
凝碧自然知道崔幼澜要问什么,她这几日一直在外,也正是因为有崔幼澜的吩咐。
她向来是最聪敏的一个,没等崔幼澜开口,便轻声同她道:“娘子,你让我盯的那个人还没走。”
闻言,崔幼澜倒是没说什么话,神色也未见有多少变化。
她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徐述寒没有走,而是继续留在宜州。
可是虽然她早已猜到,却怎么都无法理解。
按着她所想,即便徐述寒也跟她一样是重生的,其实也并不会影响什么,而他跟着到了宜州之后,也从她这里拿到了想要的答案,原该更放心离开才是。
迟迟不走,又是何意?
他被卸去两个包袱,该狠狠松一口气,然后立刻回盛都才是,而不是像眼下一眼反倒租了个院子住下。
纤若削葱的手指轻轻在案上敲击了两下,崔幼澜半晌后问道:“他时常出来吗?”
“倒也没有,”凝碧道,“只有两个长随出来,一个多露面些,一个也不怎么看见。”
崔幼澜一听便知道一个是永丰,一个是永年,徐述寒无论去哪里,少得了谁都少不了这两个随从,据说永丰和永年还是先头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就拨给他的人,从小陪着他玩到大的。
她上辈子就想不通,事情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凭什么最后她的裁冰她们就被发卖了,而徐述寒的永丰永年一直毫发无损地活蹦乱跳,好不公平。
“继续去盯着,每日去看个一两次便罢了。”崔幼澜吩咐道。
她派凝碧盯着徐述寒,徐述寒也一定暗中派永丰盯着崔宅,谁也别说谁。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也算了算,至多再不过两个月,徐述寒是一定要走的。
那个时候他们新婚才不过两三日,徐述寒便暗中被圣上派往江南查一桩案子,既是密令,崔幼澜又并非是徐述寒亲近之人,所以一开始崔幼澜并不知道徐述寒离开是做什么去了,也是一直等案件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之后,崔幼澜才得知的。
当然,崔幼澜不可能轻易便原谅徐述寒的离去,圣上的密令也并不能说明徐述寒自己是不想走的,约莫正好是一举两得了,正好帮他避开她。
当时的她刚嫁入徐家有多艰难,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徐家那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不仅是背地里议论,甚至当面冷嘲热讽她新婚燕尔便被夫君抛弃,这些她全部都没有忘记过。
所以等再过两个月,圣上的旨意一下来,就算徐述寒不想走,那也是必须要走的。
这对于她来说总算是个好消息,崔幼澜顿觉有几分纾解,便又对凝碧道:“你再去城里寻个好些的大夫,过些时日我有用。”
凝碧虽不明所以,但既然是崔幼澜说的,便也立刻答应下来。
夕阳从花窗外斜斜照射进来,落在地砖上映出斑驳的影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用饭的时候了,崔幼澜刚要与凝碧一同出去,门外却传来了崔清月的声音。
“七妹妹睡醒了吗?”崔清月道,“萱茂堂那里有要紧话递过来。”
还没等门口的裁冰回话,崔幼澜便上前去开了门,崔清月可见是真急了,见了她出来便立刻说道:“七妹妹,昭王在崔家要小住几日,祖母让我们多注意着些。”
“什么?”崔幼澜也吓了一跳,又思及先前所想之事,一颗心便愈发往下沉。
昭王不仅出现在宜州崔家,现在还要住一段时日了,若真是个变数,那这变数也太大了。
“祖母说,原先想让我们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可一日两日还好说,眼下也不知他到底要住多久,又不能赶他。”崔清月小声说了后面一句,又继续道,“不过这宜州城里确实是崔家的宅子最大最气派,昭王选择在咱们家下榻也无可厚非。”
崔幼澜叹气:“那平日里也只能我们自己多加小心,尽量不要遇着他。”
崔清月点点头,道:“幸好崔家祖宅大,祖母已将昭王安排在东边的惠畅阁,和咱们这里一东一西,还隔着一个园子以及其他院落,他周围又还有崔氏族中郎君们作陪,倒也不会有什么事,总归昭王向来名声很好,咱们也无须过多担心。”
一时外间摆好了饭,姐妹俩携手过去坐了,用到一半,俞氏那里又赏了两道菜过来,一道是崔幼澜爱吃的小天酥,一道是崔清月爱吃的汤浴绣丸。
小天酥加了牛乳熬制,里头的肉糜已经熬得烂烂的,崔幼澜素日最爱这道菜,家中每每得了鹿肉,便必要给她添上小天酥的。
但今日许是心事有些重,她喝了几口便不喝了,再看旁边的崔清月,明显也是胃口不佳,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忽然家中住进一个外男,恐怕也是内心怯怯的。
只能盼望昭王住在这里的这段时日无事发生,且他玩够了之后能赶紧离开。
夜深雨急,橘黄的烛影从半开的窗棂中透出来,将连绵的雨丝照成金针一般。
永年又过来为徐述寒重续了一枚安神香,看着炉中香灰余烬,他想了想还是对徐述寒道:“郎君,该就寝了。”
徐述寒已在案前坐了有一会儿了,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养神一般。
听见永年的话,他淡淡转过眼应了一声,可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毕竟徐述寒尚且年轻力强,不过就是一夜迟眠也未见得就损伤了根本了,永年见好就收,不再去劝,上一刻才续完香,下一刻便为徐述寒倒了一杯酽茶。
徐述寒抿了一口,终于对永年开口道:“你明日往盛都去信,就说我途中重病,一时不能回盛都。”
“好端端的,郎君何必要咒自己呢?”永年道,“圣上已经派人来催了几次,让郎君玩够了便回去,虽说圣上宽宥,也看重郎君,可终究那是圣上,再说家里也已经闹成一团了,郎君总要回去看一看。”
“不急。”徐述寒垂眸,神色淡然地看着茶盏中热气氤氲盘旋而上。
他原本就没想过近期要回盛都,即便不来宜州,也是要去其他地方避一避的。
更何况眼下宜州还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昭王周从嘉。

第19章 有孕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将徐述寒的思绪渐渐拉远,前世之事再回忆起来,竟已经如同隔了一层纱一般,在他面前看不真切,可即便是看不真切,他又能知道薄纱之后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上辈子他新婚之后便当即离开盛都,前往江南查案,而在此之前,此案已经拖延了甚久,一切皆因吏部尚书被一家伎刺杀身亡而起。
朝中亦对此事讳莫如深,对外只称吏部尚书是在家中暴毙身亡,此事交由刑部去办,然而圣上却不能放心,便暗中又令徐述寒细查。
刑部原本打算以家伎与情郎私奔为由草草了结此案,可徐述寒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家伎根本就没有什么情郎,如今定罪的所谓情郎只是随便从牢里拉来的犯人,她又在杀了吏部尚书之后没有当即自尽,下狱后口口声声喊冤,并且生生承受下诸多刑罚,不像是受人指使,倒像是出于自己本意。
徐述寒悄悄暗审了那个家伎,竟得知她原是江南某地富庶之家出身,一日上街之时被人迷晕带到了其他地方,而那个地方还有许多和她一样是被绑来的女子
,她们被关起来当成瘦马养了三年,三年里面有不肯听话低头的都被打死了,还有一些则被折磨得失去了原本的心志,只有她假装被驯服咬着牙撑了下来,并且被送到了盛都,成为吏部尚书的家伎。
她知道机会成熟,拼着一死趁夜里吏部尚书熟睡杀了他,原想借此事为自己的经历伸冤,能有人帮她查个明白,没想到却被刑部糊弄过去。
徐述寒便由她所说的线索在盛都中寻访,发现与那家伎同期也有一些女子被送进了某些达官显贵家中,可见其所言非虚。
眼看此事或许牵扯甚多,徐述寒便当即禀报给圣上,圣上便派他暗中去往江南,查出背后之人。
徐述寒到了江南之后,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足足用了将近半年之久,才终于把这条线摸清楚,江南地区有官员命人牙子专门找一些样貌出挑的少女来调/教,然后进献给长官们。
徐述寒那时年轻气盛,又有着皇帝的敕令,一面使人上报到盛都,一面从上到下捋了个干净,甚为狠厉,行事丝毫不留余地,亦不给通融的机会,只可惜也正是由于年轻气盛,难免有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疏漏,致使多年后旧案重翻,自己陷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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