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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寝昼by半溪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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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被轻轻转了两圈,徐述寒的神色黯淡下去。
昭王为人清正,又向来不沾俗务,在种种证据面前,连他也站出来恳请皇帝严惩徐述寒,治徐述寒在江南旧案中收取贿赂又草菅人命之罪,最终徐述寒被下狱,惨死狱中。
虽然徐述寒也认为昭王也是被当时的一些说辞所迷惑,急于肃清朝野,但昭王算是给予了他致命一击,徐述寒怎么都不可能完全释怀。
眼下面对昭王,避而不见即可,但盛都已经渐起波澜的浑水,徐述寒还是决定先不要去趟为妙,圣上没了他,总还有其他可用之人,或许还能把江南一案查得更清楚。
他收敛回心绪,又问永年:“家里如今怎样了?”
“还在到处找郎君,其他倒没什么,还是老样子。”永年答道,“沈家暂且也没其他动作。”
沈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动作,因为一时也咬不准到底要不要继续这门亲事,再加上徐家已经去安抚过,那么沈家再等等也无妨。
这也正是徐述寒的本意,亲事是一定要在走前退的,但是却不能太干脆,而是要先吊着沈家,否则沈家便会立刻转头把沈雪音嫁给他人,经过上辈子,徐述寒知道那并非良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雪音再入火坑。
即便上辈子杀死崔幼澜的凶手是沈雪音的乳母,可他对沈雪音终究还是有愧的,不忍她两辈子都所嫁非人。
至于沈雪音的亲事,也确实是件令人头疼的事,只能等过几月回盛都之后再说了。
徐述寒按了按额角,又继续问永年:“姨娘好吗?”
永丰迟疑了片刻,道:“还是老样子。”
徐述寒一时没有说话,眸色愈发沉起来,许久后成才点点头:“老样子就好。”
此番离开盛都,唯有二人令徐述寒放心不下,一个是沈雪音,一个就是亲生母亲金氏。
徐述寒自幼便被抱到大房里由先大夫人养着,其实从记事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对于自己被抱养过继一事也是懵懵懂懂,先大夫人完全将徐述寒当做自己的孩子,可时间一久,再加上后来先大夫人亡故,家里也就不对徐述寒的身世讳莫如深了。
他又渐渐懂事,自然也很快知道了真相。
那时三房的妾室金氏先于三夫人李氏产下庶长子,也就是徐述寒,虽然后来三夫人也很快生下了嫡子,但还是将金氏母子视为眼中钉,正巧长房为无嗣所苦只好过继,徐家子嗣向来单薄,此时也只有三房得了二子,可李氏舍不得自己襁褓中的亲子,大房又不喜李氏为人精明刻薄,恐今后家业落到她手上,便索性过继了长子徐述寒。
虽说后来知道了金氏是自己生母,可徐述寒也终归不会去和她亲近,仍旧是像从前一样过着。只是前世崔幼澜嫁到徐家之后没多久,金氏却忽然染病身亡,那毕竟是徐述寒的生母,他探查一番之后竟得知他不在家中时,崔幼澜因看不上金氏,或者气他新婚便离开,让她没脸,便在金氏面前说了许多难听的话,金氏在家中本就颇受冷待,又加上崔幼澜的刺激,很快便郁郁而终。
徐述寒本想直接质问崔幼澜,但当时崔幼澜有孕在身,后来又早产生下平哥儿,他也不忍再苛责,此事便一拖再拖,拖到后面成了陈年旧事,也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了。
但金氏终归是他的母亲,就那样不清不楚地死了,也是徐述寒的悔恨。
眼下虽一切都还未开始,徐述寒还是对金氏甚为挂心,不敢再重蹈覆辙。
徐述寒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起身往内室走去安歇了。
接连五六日都是阴雨不断,一日晨起,窗外阳光和暖,才知已到春末。
早起洗漱后,裁冰便又端上炖品,她脸上忧愁更重:“娘子的葵水还是没来。”
崔幼澜这几日也觉身子越发疲乏起来,瞒着外面尚有两三个月可以瞒,但是裁冰她们面前却是很难再瞒。
“今日天气不错,我要出去一趟看大夫。”崔幼澜不动声色道,她还是要去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怀孕,或许有变数也不一定。
“把人请来不就行了,”裁冰大为奇怪,“哪有让娘子自己跑出去的道理?”
若是把大夫请来,便少不得要惊动俞氏等人,崔幼澜摇头道:“我顺便出去逛逛,这次要看病便不叫姐姐了。”
因先前俞氏也允许她们姐妹出门,所以裁冰没再说什么。
凝碧早就给崔幼澜找好了大夫,看诊的地方也放在了医馆较为隐蔽的内间。
裁冰先与大夫说了崔幼澜葵水不至的事,大夫便开始为崔幼澜诊脉。
中途他又朝崔幼澜看了两眼,只见她的面容在帷帽后看不清晰,只是打扮似乎却是少女,大夫斟酌许久后才终于说道:“恭喜夫人,夫人是有喜了。”
满室皆静,裁冰最先反应过来,斥道:“你这庸医胡说什么!”
大夫料到她们会是这个反应,马上便说道:“你们若不信便去其他再看看吧。”
裁冰气得脸都红了,刚要拉崔幼澜,却听崔幼澜道:“我是有孕了。”
裁冰和凝碧愣住,晴天霹雳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夫见状便问道:“夫人是留还是不留?不留的话便开了药去吃,只是若要保证打下来便要下猛药,一旦出事我这里概不负责。”
崔幼澜挑了挑眉,她自然知道有这种药,然而这种药都是虎狼药,用了之后极为伤身,出事的也不在少数,否则大夫也不会提前撇清关系,她甚至上辈子也想过要喝这种药,但郑氏先不肯,怕她把小命交代进去。
“不用。”崔幼澜只道。
她一面说着,一面递了银钱过去给大夫,又说:“麻烦大夫了。”
大夫会意,默默收了那些比平日看诊要多出数倍的钱,想了想又很快开了药,很有眼力见地先出去让人抓药,裁冰已经支持不住,若没有凝碧扶着恐怕早就栽倒在地,凝碧虽说好点,但也是一张小脸煞白。
然而这是在外面,她们又不好问崔幼澜,崔幼澜到底心疼她们跟着自己担心受怕,只好轻声安慰道:“没事,我回去之后再和你们细说。”
裁冰和凝碧对视一眼,心下却越发害怕,等拿了药出去,两人步子都是虚浮的,反而是崔幼澜一个人稳稳当当走在她们前面大约快上一步的模样。
等走到医馆门口,二人整了整心绪,正要上前去崔幼澜身边,却见崔幼澜一下子停住,前面似乎有人将她的去路挡住,而裁冰本就紧张,差点踩到崔幼澜的脚后跟,还是凝碧反应快些,连忙上去将崔幼澜扶住,又下意识将她半边身子遮挡住。
凝碧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挡路之人,却已经清晰地听见耳畔传来崔幼澜的一丝冷笑。
凝碧心头突突直跳,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崔幼澜已经对来人斥道:“让开。”
隔着帷帽上那层薄薄的轻纱,崔幼澜看着面前的徐述寒,狠狠地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
这几日她每日都要凝碧去徐述寒处看一看,自然是知道他还没走的,也预料到他多半也是让永丰过来盯着她,所以她
今日特意是从崔宅的偏门处悄悄出来的,没想到他还是察觉到了。
不过她也不怕他。

面对崔幼澜毫不留情面的呵责,徐述寒的面色也旋即沉了下来,但他还是一动不动。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冷冷地看着崔幼澜,可惜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甚至连她的眼神落在何处都无法捕捉到,只能凭空抓住虚无的一点,假做对视,以壮自己的声势。
崔幼澜自然不会乖乖回答,她自认为已经同面前的人再无什么话好说,只是牵了牵唇角,道:“与你无关。”
凝碧因最近被崔幼澜派出去盯着徐述寒,所以是略见过徐述寒几面的,此时心里不免已经有所猜想,但也不便说话,只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崔幼澜的衣袖,而裁冰不比凝碧素来在外行走见识多,虽见着徐述寒有些面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直怕得小声对崔幼澜道:“娘子,我们快点回去吧!”
“你们拿着的是什么药?”徐述寒又问,目光终于从那层轻纱上的某一处,转移到了裁冰手上。
裁冰手上所拿的正是那大夫开出来的几贴药。
“姓徐的,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你纠缠,你让开。”崔幼澜的指甲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腹,“若我未能按时回家,我祖母定然要派人来寻我的。”
两人见面便开始针锋相对,徐述寒的嘴上自然也不饶人,马上便冷笑道:“你祖母来找你,与我何干?”
不等崔幼澜再说话,他又道:“你不肯说也无妨,我一会儿便进去问,只要钱给足了,总能问出来的。”
这回徐述寒说完,倒是往旁边让了让,大有放崔幼澜离开的意思。
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崔幼澜也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她带着裁冰和凝碧往前走到一处稍稍背人僻静处,果然见到徐述寒又向她们走过来。
裁冰已经怕得不行,这会儿不仅是凝碧早就已经猜到了,便是她也联想到了,也想起了徐述寒是那日崔清月不见时出现的男子,于是只被凝碧拉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把地方给他们空出来。
“你到底买了什么东西?”徐述寒又逼问道。
崔幼澜眼见确实是躲不过,只要出来便会被他找到,便道:“落胎药。”
虽在意料之中,徐述寒的心还是直直往下沉下去,他急于开口,牙齿便重重咬了住了舌边,顿时沁出血腥味:“你就这么不想再要他?”
“我那日早就说了,这样做对我对他都好,”崔幼澜揭开帷帽上的薄纱,目光沉静,“只不过上次没有成功,如今才一个月,我要早做决断。”
“打胎会死人的。”徐述寒向她走近一步,可同时崔幼澜也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点都不想亲近。
她闻言便笑了一下:“我自然知晓,也不过是赌一把自己的运气没有那么差——还是说你笃定我一定会死,那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我肯定会活得好好的。”
最后一句话,崔幼澜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非要这样说话吗?”徐述寒只觉说也说不得,动也动不得,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她面前都是徒劳的,竟是从未如此无力过,“我们何曾到了这种地步?”
崔幼澜的眸子一垂,但很快便又抬起,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我们到了哪种地步,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就算不是他推她下水,可是这么多年的本就不多的夫妻情分早就被磨得一点都不剩了,或许说不多都是她的妄想,他们之间夫妻情分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徐述寒果然沉默了。
崔幼澜道:“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今日我也已经再次和你说清楚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出现在我家附近,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不需要你。”
说罢,她转身向着后面的裁冰和凝碧招了招手,两个婢子会意,连忙跑了上来,一左一右伴在崔幼澜身边,护着她赶紧离开。
裁冰手上还紧紧拿着那几包药,路过徐述寒身边时,更是下意识往怀里揣进去,徐述寒回头看了一眼,手指微微抬了抬,有一瞬竟想从裁冰手里把药抢过来,然而终究没有动手。
她的心意已然这么坚决,就算抢了这一次,也依旧有下一次,他拦不住的,而他若是直接不管不顾向崔家坦白此事,万一俞氏像上辈子一样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崔幼澜会更恨他,他也不会去拿俞氏的性命开玩笑。
似乎只能这样了。
徐述寒闭了闭眼,也只是有那么一刻的挫败与气馁。
崔幼澜如今变得这样不讲道理,他理解她心里有怨,可那也不是她消极的理由,总有一日,他肯定要把她再弄到身边好好说一说,她别想就这么轻易把他打发了。
她最好只是嘴硬,孩子如果真的没了,他不会和她善罢甘休。
崔幼澜一路直奔自家的马车,等进去之后才悄悄舒了一口气,而再看身边的裁冰,已经抖得不行了。
凝碧一双手冰冷,却仍是过来握住崔幼澜的手,小声问:“娘子,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自己亲近的婢子们,崔幼澜也从没想隐瞒过,如今已经确认有了身孕,便直接一五一十地向她们说了出来,又道:“回去之后,你们再悄悄和倚翠剪雪说,除此之外便守口如瓶。”
“可是这……瞒不过的呀!”裁冰快要哭出来了,她一向稳重,若不是逼到绝境,万不会如此慌张,“娘子还要入宫,就算不入宫,这样的事……方才徐家郎君既然有意,娘子何不干脆应了他?”
“我和他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崔幼澜无法说出前世,又继续说道,“等时机差不多,我会向祖母坦白,到时只说不知那日宫中之人是谁便可。”
无论她在盛都还是在宜州,俞氏都是免不了要知道这件事的,区别就是徐述寒这个人存不存在罢了,崔幼澜还是那句话,既然俞氏要知道,若是由着别人传到她耳朵里,还不如她自己去向俞氏说。
否则她也不会立即决定跟着俞氏回宜州来。
凝碧犹豫道:“老夫人治家严谨,恐怕……娘子,哪有高门贵女未婚有孕的呢?你若还要撇开徐郎君,又去生下孩子,简直是闻所未闻,你就不害怕吗?”
崔幼澜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点都不害怕,或者说早就过了害怕的时候了,上辈子的她确实是很害怕的,但到最后也无非就是那样,害怕到最后也没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了一个夫君,日子还是那样糟糕。
昨夜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来来回回把事情想透彻了。
前世她想放弃这个孩子,若无母亲阻拦怕是也得手了,可如今已然和他见过面也养过他,那七年里几乎是耗尽了全部心血,已经是割舍不下了。
从嫁给徐述寒开始,她的人生里便仿佛都是灰暗的,也只有平哥儿和茵姐儿是熹微的一点亮色,既然如此,倒不如她自己带着平哥儿过下去。
这个选择或许令人难以理解,但她自己却喜欢,都是重新活一次的人了,当然是自己喜欢就好,至于那些困难,总有解决的办法的,总好过去走前世的老路。
她要平哥儿这辈子健健康康的,他们母子安稳平顺地过下去。
回到崔宅,凝碧已经平复好心情,裁冰还是面色灰白,崔幼澜便让她悄悄拿着药先回去休息,自己和凝碧慢慢往竹风阁走。
春末夏初,时近中午的日头已经有些毒辣,金灿灿在地上铺了一层,泛起热气。
崔幼澜挑着阴凉的地方走,只觉这宅子实在空旷,如今春夏之季尚且如此,还不知冬日里要怎样萧条。
走到一处游廊拐角,崔幼澜正看从花窗里斜出来一枝梨花,不防却迎上一人,双方皆是一惊,连忙避开。
崔幼澜只略瞥了一眼,就大约猜出了眼前年轻男子的身份。
身着锦衣华服,又并非是崔氏族人,除了昭王还会是谁?
她立刻想行礼,昭王却将手一抬:“不必如此,只是不知面前这位是崔家六娘子还是七娘子,也是本王今日不小心冲撞了。”
崔幼澜起身,这才抬
眼去打量对方,只见昭王虽不比徐述寒那般风姿昳丽,却也金相玉质,只不过略显清瘦了些,人也有些苍白。
她略一颔首,不慌不忙道:“回殿下的话,我是崔家七娘。”
她心里倒也直犯嘀咕,明明记着如今昭王住在府上,便特意绕开了他住的地方,没想到还是遇上了,好在没有失礼。
若不是在府上请大夫实在是不方便,倒还真的不应该出这个门的。
听见她说自己是崔家七娘,昭王略略一颔首,又再次说道:“七娘子,本王唐突了。”
崔幼澜自然也不想遇到他,但毕竟面前的人是昭王,她也没有被养得那么小家子气,忙笑道:“殿下不必挂怀,您此番落榻崔家,该是我们好好招待您才是,又谈何唐突呢,实在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也不知昭王有没有听出她的客套话,便听他正色道:“说来也巧,我途径宜州才知道老夫人也在此处,皇后娘娘在我幼时对我有抚养之恩,我视她为母亲,这次来也是想探望老夫人,没想到反而打扰了府上。”
“殿下住得舒服才是,祖母见到殿下能来,心里也高兴。”崔幼澜淡淡地笑了笑,恰到好处,“姐姐还在等我,殿下,容我先告退了。”
昭王点点头,看着崔幼澜从他面前走过,脚步有些快,却不显匆忙慌张,反而轻盈盈像一只鸟儿,很快便在转角处不见了背影。
昭王在原地停留,头微微仰起,仿佛在看远处房屋檐角上的浮云。
在宫里出了那样的事,这崔家七娘子真是沉得住气,若不是他发现了端倪才暗暗追查过来,任谁都不会看出崔幼澜已经被人玷污了清白。
她到底知不知道此事是谁暗中谋划,还是说……是她为了不入宫而故意设局?
昭王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测,除非皇后帮助,否则崔幼澜还没有这个本事在宫里设局,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况且一旦徐述寒翻脸不认人,此举无异于将自己推入深渊,没有哪个女子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他苍白的唇微微抿了抿,崔幼澜是崔家最看重的女儿,也是最有可能入宫的人选,一直深受皇后疼爱,看来这宫里宫外,甚至更有可能是崔家内部,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且要再看看,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

第21章 阴谋
崔清月歇完午觉,来崔幼澜这里找她玩一会儿,却发现崔幼澜这里静悄悄的,平日里几个婢子总是要弄出点动静来,今日却像是集体被毒哑了。
早先崔幼澜同她说过,早上要出门一趟去买东西顺便办事,崔清月素来喜静,崔幼澜不主动邀她一起前去,她自然也不会提出跟着她,而是更喜欢在家里待着,眼下见崔幼澜这里没个人声,崔清月几乎要以为她还没从外面回来了。
她正要喊人,却见剪雪已经从里面出来迎她,对着崔清月挤出一个笑;“六娘子里面请,娘子也刚起身呢!”
崔清月便像往日一样进去,又像往日一样在崔幼澜对面坐下,两人絮絮说起一些话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而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然而今日除了她和崔幼澜的说话声,裁冰她们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崔清月说着说着察觉到了,奇怪道:“你们几个今天是怎么了?”
裁冰唯恐被崔清月看出来,慌里慌张就要说话,被崔幼澜拦下,崔幼澜轻叹一声,朝着崔清月俯身过去,依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崔清月听了之后,久久没有说话,像是根本就没有人和她说过什么。
崔幼澜知道崔清月一向循规蹈矩,最是乖顺娴静的人,恐怕是吓到她了,便也不催她,刚要去给崔清月添茶水,却被崔清月一把捏住手腕,崔幼澜一时也没防备,茶水泼出来许多到几案上。
“七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崔清月的脸已经变得煞白,“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会……”
崔幼澜扔了帕子到溅洒出来的茶水上,很快丝质的帕子便湿了个透顶,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事情就是发生了,我也不想吓到姐姐,但你我在一处,姐姐总有一日要知道的。”崔幼澜一字一句说道。
崔清月整个人就和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撑着手边的几案一时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茶水湿了衣袖都没有察觉。
半晌后,崔清月才哑着嗓子说道:“咱们立即回盛都去,你是在宫里出的事,一定要告诉大姐姐,让大姐姐去查,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没用的,木已成舟,再查也是无用,他们必定早就隐去了痕迹。”崔幼澜垂下眼眸,想起上辈子查了也是没有结果,“我跟着祖母来宜州,就是为了远远避开,我自有打算。”
崔清月立刻接着说道:“你能有什么打算?便是你不想回盛都,也要马上去告诉祖母,这样的事,我们担不起,况且你已经有孕,眼下要马上找到孩子的父亲,否则你……”
崔幼澜按住崔清月轻颤的手,语气平静:“六姐姐,我真的知道该怎么做,姐姐就暂且当做不知情,每天该怎样就是怎样,祖母那里我会找机会坦白。只是或许在某些必要的时候,我可能需要姐姐帮我,不过我也一定不会让姐姐为难。”
“你……”崔清月张了张嘴,渐渐明白过来自己拗不过她,最终也只能道,“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你去找祖母坦白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虽然并非你的过错,但唯恐祖母还是要怪罪,我在场也帮你求情几句。”
崔幼澜点点头,又怕崔清月害怕,刚要安慰她,没想到崔清月已经伸手把她搂住,细声道:“妹妹也不要太过忧心,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的,多思伤身,有什么便同我说说,我虽是家里最无用的人,但也能帮你疏解一二。”
崔幼澜原本已经盘算好了后面的事,每一步都反反复复想清楚了,她也早过了忧思不断的时候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但眼下听崔清月柔声细语,她心里莫名就是一酸。
这酸好久都没下去,一时她不说话不动作,崔清月也就这么搂着她。
崔幼澜略微侧过头去看崔清月,只见她的眼中满是怜惜,崔幼澜恍惚起来。
前世的时候她恨得不想见任何人,然而除了母亲之外,其他人也对她避之不及,还有不少人在背地里看她笑话。但崔清月是来瞧过她几次的,有几次被她拒之门外,有几次进来了她也不理会她。
崔幼澜承认自己那时其实是对崔清月有过怨恨,甚至是嫉妒的,本来入宫的人是她才对,崔清月却在她出事之后将她取而代之。
很快姐妹俩各奔前程,崔幼澜倒也不再想着过去的事,慢慢淡忘了心结。
可是崔清月死得突然,也就是崔清月的死让崔幼澜幡然悔悟,崔清月并没有抢她什么东西,她被命运推上了不想走的路,崔清月又何尝不是呢?
崔清月甚至是替她受过,如果进宫的是她,那么死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她,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入宫后没有像崔清月一样死去,但崔清月至少在宫外是快活的,不会在产子之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
她对不起崔清月,只可惜往事不可追,当初的那个崔清月,已经永远被她远远推开了。
崔幼澜把头埋到崔清月的脖颈边上,呜咽着叫了一声:“姐姐。”
崔清月也没忍住,掖了帕子落下泪来。
一时裁冰几个也都小声抽泣起来。
崔幼澜伤心了一阵,便明白不能继续再这么一起难过下去,她马上收敛回心绪,又看向裁冰她们。
她自然知道她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不仅是担心她,也是担心自己,这也正是上辈子已经发生过的事。
这几个婢子,她也对不住她们。
崔幼澜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道:“你们几个也放心,后路我都给你们找好了,在向祖母坦白之前,我会先给你们一笔钱,然后偷偷放你们离开。”
“娘子把我们当什么了?”裁冰猛地抬头,眼里忽然扑簌簌掉下眼泪,一时哽咽说不出话,剪雪便上前来道,“我们不是想着自己的前程,我们是娘子的人,生死好坏都是和娘子绑在一起的,便是娘子让我们走,我们也不走,难道走了留娘子一个人面对吗?我们
只是担心娘子,娘子以后可怎么办?”
裁冰忍住眼泪,拦了剪雪,又说道:“娘子的意思是早晚要和老夫人坦白,可终归这府上还有别人,那蒋夫人就不是个善茬,府上那些人听她话的也多,最近恐怕没少来窥视我们,万一被发现了……”
崔幼澜默了默,只道:“我接下来也有些要紧的事要做。”
语罢,只听崔清月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时也没有人再说话,最后还是凝碧道:“我去给娘子煎药了,一会儿娘子要喝,我会尽量小心。”
崔幼澜点头,看看她们,又看看崔清月:“这几日,我们要警醒着些了。”
深夜,蒋氏安顿好还在养伤的崔文和,便轻手轻脚出来,门口早有个婆子在等她,见她出来忙要说话,被蒋氏一个眼刀扫过去,立刻闭了嘴。
蒋氏带着婆子进了旁边一间厢房,只点了一盏灯,房间里昏暗得紧,那婆子便已双手捧着一样东西举到蒋氏面前。
只见一张油纸上放着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蒋氏只闻到药味,掩了鼻子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婆子小声道:“安胎药。”
蒋氏翻了个白眼:“好你个钟婆子,这种东西拿过来做什么?我还管府上哪个媳妇生养?”
“哎呀不是,不是,”钟婆子原本想讨好卖弄一番,没想到蒋氏这几日脾气更差,连忙说道,“这是七娘子那里捡出来的。”
蒋氏瞪了瞪眼睛:“崔幼澜?这到底什么事?”
钟婆子道:“夫人不是让我盯着竹风阁吗,这就是我从竹风阁拿过来的,七娘子的婢子凝碧亲自倒掉的药渣!”
“竹风阁里有人有了身孕!”蒋氏一下子来了兴趣,“可知道是谁吗?”
“多半是……”钟婆子贴到她耳边,“七娘子。”
蒋氏心里已经欣喜不已,但她还没有那么蠢去轻信风言风语,忙正色道:“这话可不能胡说,她是要入宫的人。”
钟婆子道:“夫人放心,我已经盯了好几日了,凝碧这药就是端进去给七娘子的,不会错的。”
“好,好……”蒋氏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嘴里很快狠狠道,“出了这种丑事还敢喝安胎药,我看她是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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