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太傅by江衔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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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荒谬,先生很忙,哪里轮得到你用这种闲事打搅?!”
“忙不忙的,还不是我们英国公府的一句话。”
七娘子得意得很,三句话不离英国公府。
“来人,这就去?东宫请太傅!”
她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却?又碍于?在许多人前,生生立直了身子。
在场贵女们无人敢招惹英国公府的娘子,皆是不说话了,只退到一旁窃窃私语着,将她的耳朵烫得生疼。
江萦月倒是谁都不惧,一双杏眼怒目扫过全场,末了深深吐出几分怒气,到符柚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不用担心,小柚子。”
她语气很坚定。
“我们两?个都在这里,二哥哥一定会帮我们的。”
“可是我真的画了他。”
符柚声音极轻极轻,似乎带着无尽的懊悔。
“我这么冒犯他,毁他的名声,他会生气的。”
“二哥哥从?不在人前生气。”
江萦月依旧安慰着她,好像身为江家嫡女,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行为有?多大逆不道一般。
“他不高兴了,也是关起门来训你两?句,怎么可能去?帮什么‘非人哉’的七娘子。”
“……啊?”
符柚张张嘴,几乎难以置信。
“萦月,你也会骂人?”
“骂人怎么了?”
一向温婉端庄的京中闺秀典范仍是气得够呛。
“欺负我家小柚子,骂她都算轻了。”
符柚心下一暖,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有?这样的闺中好友,还有?什么可怕的,别人说她命好她也认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陪她帮她,不是命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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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人群蓦然一阵躁动,她沿着众贵女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江淮之当真朝这边过来了!
也不奇怪,她想。
英国公府的面子,应该还是要给的。
江淮之身上着的,是为他们授课时?常穿的那件玉白?色金鹤纹广袖长袍,那长袍衬得他气质格外清冷矜贵,以至于?只平平常常往香市上一立,便叫其余所有?公子都失了色彩。
他立在原处,并未出声,只那双清朗似幽潭般的眸,淡淡扫过了眼前那一片花枝招展,几乎每一位贵女在被他看到的瞬间,都娇羞地低下了头?。
符柚亦是垂下了脑袋,却?是像个犯错的孩子。
也不知被叫来之时?,他在做些什么,这个时?辰本该是他自己的时?间。
七娘子倒是第一个出了声,却?全无之前的嚣张跋扈,那张花容月貌的小脸,瞧起来倒有?几分羞。
“阿娇无意惊动太傅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原来叫什么娇啊。
符柚依旧没抬头?,只往那边白?了一眼。
江淮之本就不是吃这一套的人,似雪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冷上几分。
“有?事直言。”
“既然大人这般说了,那阿娇便不兜圈子了。”
七娘子娇娇一笑?,染了蔻丹的手?指直直往符柚这边一指。
“阿娇检举符家小娘子,对大人心怀鬼胎,大逆不道,竟敢在这人人皆绘心上人的香市上,当众画了大人您的画像!”
“你哪只眼睛见到了?”
被她在江淮之面前用这般难听的话辱骂,符柚终于?忍不住炸了。
“我道是今年香市比以往要热闹许多,细细听来竟全是犬吠!”
“你放肆!”
七娘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容得这般侮辱。
“你自己做贼心虚把画撕了,我们当然见不到了,否则现?在早该把那画请最好的工匠裱起来,亲自送到大人跟前赏看才是!”
“够了。”
江淮之淡淡出声,音量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香市都静下来。
他从?一进?那道梨花木大门,便瞧见符柚低着个脑袋一言不发,像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自家妹妹也陪在身边不说话不问好,俩人衣袖下拉着的小手?,一直就没松开过。
如今这三言两?语入耳,大抵便也能猜此事为何。
香市自开国以来便年年设立,除却?笔墨绘山水这样的必备节目,也偶有?画心上人这一说,想来这小娘子并未画李乾景反倒画了他,才招来这一祸事。
此行的确逾矩,无论对他还是对李乾景的名声,皆没有?什么好影响,也难怪这英国公府七娘子揪着不放。
只是这小娘子到底是他的学生,他断断没有?向着外人的道理。
“这画,是我让她作的。”
江淮之没再多问什么,只简简单单道出几个字,明明清冷似雪,却?好像烧红了的炭,扔进?人群里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遑论七娘子,连符柚也忽得睁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让她画这种画像了?
七娘子亦是不信,可碍于?他的身份地位没敢反驳,只面露难色。
“恕阿娇无知,大人怎会让符小娘子画这种东西??”
“近日里江某教她画人像,崇文馆清净,自无闲人给她参照,太子殿下亦有?自己的书要读,便叫她依着江某来画,得空便练一练。”
江淮之语气不咸不淡,倒真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护短话。
“不过柚儿在香市上练这个,的确欠了考量,常言道教不严师之惰,江某替她向诸位致歉。”
此事缘由他上来连问都没问,便将一番话说得齐齐整整,众贵女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是信了。
七娘子自觉哑口无言。
她在自家院子里勾心斗角久了,当然一听就明白?,京中第一贵公子江淮之这是铁了心在护那符小娘子了。
若真如他所说的这样,符柚撕那画做什么?
被别人揭穿时?,那符柚又急什么,江萦月又气什么?
只是她当真没想到,最看重自己清誉的江家人,肯为了丞相家的一个小娘子当众道歉。
丞相官职虽高,但也绝对到不了需要江家去?巴结的程度,不在大家面前斥责就已经足够给符家面子了,竟然反过来还要护短。
难不成,他们当真……?
这话七娘子没敢说。
帝师世家在这京中本就没人得罪得起,她又没什么证据地去?当面编排人家小家主的私事,回府不被祖父骂死才怪。
生生咽下一口气,七娘子微微施了一礼。
“原是这样,是阿娇误会了,阿娇一介闺中女流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扰了大人,请大人莫怪。”
“小姐言重了。”
江淮之自然没有?不依不饶的道理。
“此事是江某考虑不当,扰了各位小姐的雅趣,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长袖轻振,转身便出了那道挂满百花与嫩叶的梨花木门。
这般一闹,众贵女们也的确没了再看画的兴致,兀自聚在一堆嘀咕了一会,便去?小溪旁玩曲水流觞去?了。
“我就说二哥哥肯定护你吧!”
江萦月冲她笑?笑?,又恢复了此前端庄淑仪的模样。
“我们小柚子是谁呀,这么可爱这么好,就该被千娇百宠的!”
“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符柚长舒一口气,却?是蹙着眉瞧着江淮之离去?的方向。
“但是我总感觉,他生气了。”
“这种事情正常人很难不生气的吧……”
江萦月调笑?一句,此刻嘴上也不饶她了。
“你追去?问问呀,现?在她们都去?溪边了,没人注意咱们这边。”
“我真追去?问?”
“那怎么了。”
她抚了抚手?上被削得光滑的桃花枝。
“我其实早就觉得,你和太子殿下不是一路人。”
“你早就看出来了?!”
小娘子震惊一掩口,又生怕自己声音大,慌忙朝四周瞧瞧。
“不是,我觉得我藏得挺好的呀……”
“成日里我一提我二哥哥,你那嘴便瞧着跟要开花似的。”
江萦月笑?着数落道。
“我又不像小柚子,是个傻的。”
“你……!”
符柚都快被她说得羞死了,见四下无人,一跺小脚窜了出去?。
“我回来再和你说呀!”
她一路找人,快到东宫了才看到江家马车的身影,只是去?东宫的路分明在那个路口是向右转的,那马车却?拐去?了左边,不知要去?做什么。
“先生!”
她喊了一声。
这边离宫里近,不似平常大街上那般繁华,她的声音很快就入了他的耳。
江淮之吩咐车夫停下,瘦削的一只手?轻轻挑起淡金色的窗幔,见到不远处那正挥手?的淡桃色团子,犹疑片刻,还是唤了脚踏下了马车。
“柚儿有?事?”
他负手?立在车旁等她过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我……”
符柚见他这样,却?是怂了,小步小步蹭过去?垂了脑袋。
“对不起先生,今天的事...你别生气。”
“为何胡闹?”
他瞧着比以往更?严肃一些。
“我、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先生特别好看,就想画你了。”
她小声解释着。
“画完之后我反应过来,也吓了一跳,我也知道这样不对,被人发现?的时?候我赶紧就撕了。”
当然事后想想,撕了也是做贼心虚。
江淮之缄默半晌,没有?出声。
她向来摸不透他的心思,一直等不来回应,便自觉他生气了,眼眶一红,小手?就可怜巴巴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先生,对不起嘛……”
他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良久只余一声叹息。
哪里舍得苛责于?她。
她这一哭,他心里就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
他没什么原则了。
“不责怪你。”
“真的?”
小娘子瞬间展颜一笑?,恰如粉桃初绽般娇媚。
“先生真好呀!”
她左手?始终扯着他袖子,围着他蹦来蹦去?的,好像有?永远也用不完的劲似的。
“嗯。”
江淮之视线在她身上点了点,瞧着那一直紧握着没松开的右手?蹙了眉。
“手?里是什么东西??”
正蹦得欢快的小娘子一下子就不动弹了。
“呃……”
符柚支支吾吾的,小手?更?是往背后一藏。
“先生是不是要忙呀,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是要忙。”
他好整以暇地瞥瞥。
“但是拿出来。”
他怎么这样啊!
小娘子一脸痛苦,恨不得当场拔腿就跑了。
“我...我不给!”
她颇为倔强地仰仰小脸。
江淮之瞧她这模样,更?想逗她了。
“从?香市上带出来了什么好东西?,不叫我瞧?”
“没什么呀,香市能有?什么好东西?——诶!”
话未说完,她只觉手?里一松,竟不知他何时?绕过去?勾勾手?指就将那小花笺勾了出来!
春寒料峭的,臊得她又是一身汗。
江淮之手?指划过那榆木制成的小木板,耳根竟是略有?发烫。
他承认,他后悔了。
本意只是与她玩闹几下,叫她不要总想着那闯下的祸兀自煎熬,眼下反倒尴尬的成了他。
那小花笺上规规整整写着个三点水的偏旁,下一笔的横都出了一半了,很难让人猜不到这是个什么字。
但他决定猜不出来。
“写得什么?”
小娘子那白?嫩的小脸都快被天边红霞淹没了,声音细若蚊蚋。
“写得...江...”
她不好使的脑袋此刻转得飞快。
“写得江河湖海!”
此言一出,江淮之都被她整愣了。
“对,就是江河湖海!”
她小粉拳一握,瞧着笃定得很。
“我希望我们大靖江清湖晏,四海升平!也希望花神可以聆听到我的愿望!”
“……”
还挺根正苗红的么。
“好愿望。”
他微咳一声,速速将那花笺递了回去?。
“好好念书,会实现?的。”
“……一定好好念书!”
“好了。”
他也同她说够了,温和地拦下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还有?公务在身,若还有?话,明日再说吧。”
“好嘛...那先生再见!”
她其实还想黏着他,却?不好再任性?了。
瞧着那车夫重新扬了鞭,她没来由觉得一阵失落。
来时?的路口已然被几个姑娘铺上花布支起了小伞,正嘻嘻哈哈斗着花草,注意到她往这边看,还同她招招手?,她只礼貌地笑?了笑?也没过去?。
再往那边走几步便是东宫了,她若是想在那里取取暖,等江淮之回来再说上几句话,也是畅通无阻的。
这些年里,东宫的守卫,早就默认她是未来打理内务的太子妃,没有?一个会不长眼拦她。
似乎周围所有?人都是希望她嫁给李乾景的,或许连江淮之都是这么想的。
她有?时?也想过,嫁给他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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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的缘分,九五之尊的地位,在府上她是千娇百宠的小女儿,出阁后她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从?不用她费半根指头?的劲,只好端端站在那里,就有?别人三辈子求不来的福气挨个送到她手?上。
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真是蠢坏了。
可她就是蠢坏了,她自小就是个不聪明的。
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出个门都要逐级通报,千人簇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隔几年就要纳一次后妃,还要装作大度的模样博个母仪天下的好名声;她不想……
她不想的事情太多了。
符柚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了,直到守卫一声呼喊,才堪堪回过神来。
竟然真的走到了东宫么?
她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可这样无意识的行径却?叫她心底拔凉拔凉的。
“见过符小娘子。”
那守卫眼尖,远远地就迎了过来。
“小娘子可是来寻太子殿下?殿下公务在身,眼下不在宫中。”
“他不在啊。”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那江先生呢?”
“似乎遇上个什么案子,太傅大人陪着殿下一道出去?了,应当是往大理寺的方向,小娘子若要念书,怕是要明日了。”
“知道了,多谢你。”
原来是去?大理寺了。
符柚套了话,便朝宫墙上随意一倚。
“我在这里等等,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那哪能不管啊!
守卫被她吓得几乎失了神。
堂堂未来太子妃殿下,等个太子殿下还要在宫墙边上等,他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好在他反应快,千告饶万道谢的,总算把这小娘子安置进?常读书的崇文馆了,燃了上好的香炭递了顶尖的香茶,才敢重新回去?守门。
符柚有?一搭没一搭饮着茶,一连等到天黑都没见个人影。
她想回府了。
只是那天越黑,她越是心神不定,最后反倒是一撂茶盏,生生朝大理寺方向跑去?。
大理寺的守卫从?没见过她,一时?也没认出来,瞧见她腰间别了件相府的信物?,才连忙唤人来把她迎进?去?。
“后院刑狱之所实乃污秽之地,怎能脏了小娘子的衣裙,若要寻人,小娘子在这边坐着等便好,这便派人给您上茶。”
“不用管我的,你去?忙便好了。”
符柚看出来他身上穿的是官服,只是认不出究竟是几品的官职,只谢过了对方的好意。
“我方便自己走动走动,去?找找人吗?”
对方微滞了一秒,随即又是满脸的笑?。
“自然可以,小娘子若有?需要,随时?唤人来便好。”
毕竟也是丞相大人家的千金,既定的太子妃殿下,他绝无开罪的胆子,只犹豫了一下便果断松了口。
符柚一路自个儿打听着,摸到了一处牢狱。
那牢狱设在地下,遑论要进?去?,离着那狱门还有?好几丈远,浓郁难闻的血腥味就扑面过来了,熏得她下意识掏出香帕掩住了鼻。
见她朝这边过来了,狱门前两?个守卫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习惯性?怒喊一声喝退来人,却?在瞧见她那张比花神还要娇上几分的脸时?,齐齐没了办法。
“不知这位小姐是……?”
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开了口。
“我叫符柚,抱歉打扰二位了。”
她被江淮之教得很有?礼貌。
“原来是太子妃殿下!”
她的大名这京中谁人不知,那二人慌忙便行了礼。
“只是不巧,太子殿下方才似有?急事离开了,就跟您前后脚,只剩江太傅在里面了。”
“只有?先生一个人在?”
她好看的眉不自觉蹙起来。
“是,太傅大人许久也未出来,小的们也不敢妄自去?寻,生怕冲撞了大人办事。”
莫名的,她听了胸口有?些不舒服,那颗本就不安定的心砰砰乱跳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不顾守卫阻拦,她拎起自己淡桃色的滚雪细纱裙,直直就朝地底下冲。
那通道太黑太黑了,一节节土筑的阶梯也窄得要命,墙上昏黄的灯光几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符柚跌跌撞撞走了一会,小手?便从?裙摆上松开了,任由那新绣的裙子在尘土里摩擦,只认认真真扶着时?不时?落下土渣的墙壁,尽可能快得往下跑。
血腥味愈发浓了,冲得她脑袋一阵阵昏,好在用不了多久,前方一大片亮光就出现?在眼前,她朝着那光过去?,一眼便瞧见了趴在木制小桌上的那个米金色身影。
“先生!”
符柚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她声音有?些尖了,江淮之迷迷糊糊间听得这一声,竟缓缓抬了抬眼皮。
“柚儿?”
他开口很是吃力。
“你怎得...在这里?”
“先生你怎么了?!”
她吓得直接哭了,蹲在地上拼了命才去?晃他的胳膊,瞥见他苍白?干裂的唇,又跟想起什么似的。
“我……我去?给你找水!”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昏暗的地下乱窜,一个不留神抬了头?,恰恰撞上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啊!”
她大叫一声,看着眼前那个被铁链锁得血淋淋的人,蹭得便往后蹿了一步,紧紧捂住嘴害怕得浑身发抖。
那人却?是诡异得笑?了。
“小丫头?,你后面不就是水壶吗?”
“是……是吗……”
她语无伦次地应着,顺着看过去?,才看到后面那方桌子上摆着几个水壶并几只碗,似乎是狱卒们常用的。
“柚儿,你过来。”
被她这么连叫几大声,江淮之倒是彻底清醒了,招招手?唤了她来。
“不用怕,我在这里。”
他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是一贯的温和,符柚两?步并作一步跑过去?,竟是抱住他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哭了。
“呜……”
“柚儿不怕。”
他下意识哄着。
“不过是个锁起来的犯人,伤不到你的,以后可不要乱跑来这种地方了。”
“呜……先生……先生怎么了……”
她抽抽搭搭的,还不忘担心他。
“我没事的。”
江淮之自嘲般笑?笑?。
“本以为单独在里面待一会,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高估自己了。”
符柚一双泪眼扑闪扑闪,似乎很是不解。
“先出去?。”
他并没有?喝狱卒的水,只抿了抿干裂的薄唇,瞧起来很是虚弱。
“送我回江府,好不好?”
“好!”
她用力点点头?,心有?余悸地朝犯人那边看了最后一眼,便乖乖扶住他的手?臂,试着将他往外带。
只是这步子磨磨蹭蹭,竟是格外得沉。
“……”
“怎么了?”
江淮之微微侧目。
“……迈、迈不动了……”
她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太没出息了。
被那人吓了一下,这腿到现?在都还是软的,平地上蹭上两?步还好,到了方才下来时?踩的土阶处,却?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吭哧吭哧给那双小绣鞋蹭了一鞋头?的灰。
可是先生看起来好难受好难受。
她不想再耽误,使劲才想往上走,可越着急那腿越是发软,最后急得都要哭出声来。
“……”
江淮之默了默。
他不能再在这般阴暗又不透风的地底下待下去?了。
眼下他是拥有?了一刻清明,可谁又能保证久拖下去?他不会再度昏迷。
若是如此,难保符柚不会大声喊人过来救他。
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情况。
权衡之下,他低声哄道。
“柚儿,冒犯了。”
符柚没听明白?他的这句话,小脑袋往那边一偏,正待开口追问,却?顿觉天地一阵旋转,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稳稳地躺在了他怀里!
“我……”
她惊得几乎失了语。
她的脸颊只微微一蹭,便能贴上那件米金色竹纹圆领袍,淡淡的雪松香气和着他温热的呼吸,一道涌在她的鼻尖,那一瞬间,她只觉自己被丢入了正沸腾的大油锅里,轰得一下给全身都烫了个通红。
他在抱她。
他在抱着她一点点往上爬。
她从?没被这样抱过,那温软的怀抱叫人安心得很,半点颠簸也没有?,好似外面有?再大再猛的风雨,在这怀抱里都淋不到分毫一般。
也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这段土阶再长、再长一些。
这般想着,她鼓起勇气,将小脸悄悄埋了进?去?。
那怀抱的主人似乎明显滞了滞,很快又重新动起来。
可惜天不遂她愿。
去?往地上的道路并没有?多长,很快前方就有?了光亮。
临出门的一方拐角,江淮之轻轻将她放了下来,面色仍不是很好看。
可他开口却?是温柔:“最后的几阶,你自己走好不好?”
符柚木讷地点点头?,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再一次乖巧地扶住他的手?臂,搀着他走完最后一节。
那之间的距离刚刚好,不越世俗,不惹人诟。
狱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听到方才的守卫在呼喊。
“太傅大人出来了!”
大理寺门口备了马车,符柚小心翼翼将他搀上车去,一路快马扬鞭回?了江府。
见小家主这般苍白的脸色,江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请医官的请医官,煎药的煎药,丫鬟婆子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连喝药前暖胃用的餐食都急急烹了摆上桌来。
她站在一旁,尽力不挡她们的道,却也是不肯走,兀自躲在一柄白鹤绕竹的玉露屏一角,透过?那方米金色的床幔,使劲才瞧江淮之的面?色好坏,连头一次来的卧房都没有心思去打量半点。
只是她一直杵在那里,终究不算个事,一婆子想了想,还是推开人群过来好言相劝。
“小娘子回?去吧。”
婆子行个礼开了口。
“这里有奴婢们照料三公?子,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我陪着他?。”
符柚眸中忧虑,视线紧紧盯着卧床而憩的自家先生,执拗地不肯动。
“这……”
婆子面?露难色。
“小娘子身份尊贵,您留在这里,实在于礼不合。”
“他?是我的先生,我怎得就不能照顾他?了?”
她忽得来了气。
“我在这里不会给你们任何人添乱,有什么要做的该做的都可以嘱咐我。”
“好了。”
江淮之饮下一盏清茶,嗓音净了净。
“我并?无大碍,柚儿想在便在,你们都出去吧。”
“是。”
小家主都护短了,那婆子终于松了口。
“三公?子好生休养,奴婢们候在门口,您随时吩咐。”
说罢,丫鬟们放下手中活计,都跟着出了屋,最后一个瞧着风大,迟疑一下还是带上了门。
符柚噘噘嘴,蹲在个铜制嵌玉百鸟纹暖炉旁,持着炉棍拨了拨正旺的炭火,瞧着很是不高兴。
“咳咳……”
她有些尴尬。
怎得学别人拨个炭火,都能给自己呛着。
江淮之却是笑?了。
“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做,过?来坐吧。”
他?声音很是温和,与白日里并?不太一样。
“怎得还闹上脾气了?”
“没有……”
她小步蹭到他?床边,小手绞在了一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就感觉你房里的人好像很不喜欢我一样,一直在赶我走。”
她开口委委屈屈的,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与我独处一室,的确是于礼不合,也不要怪她们。”
他?耐心很好。
“若不是你我之间有师生之谊,想来在这件事上,她们未必肯听我的。”
“师生……又?怎么了么?”
符柚垂着头,声音很小。
“先生最近都没怎么训我了,连我闯了那么大的祸,也是一下子就原谅我了。”
似是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般跳跃,他?微愣一秒,苦笑?道,“是么。”
好像也是的。
若不是她提,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是呀。”
想起方才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小脸不自觉又?红个透,连忙不敢说了。
“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多亏了你来。”
江淮之接过?了她重新倒满的茶。
“真?的没有事,不哭了好不好?”
被?人反过?来安慰,她羞得更狠了些:“没有哭了啦……”
她跺跺脚,到底是闲不住,起身又?要去将窗子关了,那微凉的风透过?雕花窗洞直吹尽骨髓,她害怕他?受了凉。
孰料刚一抬手,却被?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制止了。
“窗子开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