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太傅by江衔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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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柚是个心还算细的,当下便疑惑了。
她记得第一次来江府拜访他?的时候,她觉得冷要关窗子,就被?他?拦下了。
这屋里上好的檀木炭火烧得很旺,窗外的风却是极凉,也不知屋内人到底是冷是热,这不是更容易得风寒么?
似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江淮之抬抬手,示意她重新坐过?来。
“此事本无人知晓,只是意外被?你撞见,想来也瞒不了你什么。”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连忙表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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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片刻。
“我不能待在不通风的地方。”
很简短的一句话,她却认认真?真?点了头。
“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关窗子吗?”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想了想,试图同她讲明白。
“不通风不透气,没有光亮,封闭起来的小屋子,我会心慌脑昏,很不舒服,就如同方才在地下牢狱时一般。”
很奇怪。
对于眼前的小娘子,他?未设任何防备,明明胡诌一个理由便可以糊弄过?去的,却偏偏好好与她讲了。
或许只是自己觉得她笨,知道了也不会威胁到他?什么?
“那为?什么先生还要进去?”
她想不清楚了。
“守卫们说李乾景有事先走了,那肯定?他?走的时候你没有事情,为?何不跟着他?一起出来?”
她圆圆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是盈满了担忧。
“一个人在里面?,太危险了呀。”
江淮之听着听着,便展颜笑?了。
“说过?了,此事无人知晓。”
他?也并?未想到,此病症多年不犯了,偏偏撞在这一回?的地牢里。
“哦——”
她恍然大悟,随即竟有几分雀跃。
“那我们之间,现在是有秘密的咯?”
“听个秘密这般高兴?”
“那当然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分享秘密呀!”
她眸底清澈得很,叫他?看上一眼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挪开视线。
“胡言。”
饶是这么讲,他?的语调中却是听不出来几分斥责之意。
“都快要长?你一轮了,亲近什么。”
“先生不老?!”
符柚有自己的逻辑。
“那这个症状是生来便有的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是我读书太少?了,只要在这种屋内待上一会就会这样吗……”
她声音越来越小,眸中添了几分不知所措。
哪怕再?迟钝,她也明显感觉到,眼前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银灰色墨松纹锦被?,不言语了。
她垂下了小脑袋。
那道御赐鹿托宝瓶烛台之上,烛心恰到好处地“噼啪”响了一声。
她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一说起来就有些口无遮拦,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告诉她,就追着问来问去的。
先生肯定?要讨厌她了。
江淮之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很淡,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他?亦觉有些冒犯。
只那逐客的话在喉中滚了几滚,终是不忍心说出口。
“……对不起……”
“江家历代皆为?帝师,你当知此事。”
他?嗓音微哑,生生止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道歉。
符柚愕然抬眼,一时有些发?懵:“我、我知道……”
“每一代子嗣众多,无论嫡庶,若才学品行出众,皆有资格承继此位。”
江淮之倚在细细刻了凤鸣五琴纹样的梧桐木床架上,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
“故而每一房每一院,称夫人或称姨娘,皆在不遗余力地培养幼子,祈望一朝入选,换去半生富贵荣华。”
他?瘦削的手指轻轻叩着,偶尔和着烛台上燃烧的烛心,发?出好听的声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自家男儿身上,几乎没有人在乎过?家中的女孩,只用最苛刻的规矩豢养着她们,及笄之年便送出去换个好的夫家做靠山。”
他?视线偏了偏。
“虽那日在东宫与你初见,我却早知你名?姓,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始终很感谢你陪伴在月儿身边,哪怕玩闹得过?了头,我也皆是尽数压下来,好叫你们开开心心地相约下一次见面?。”
她听得认真?,闻言微微羞了。
“原来小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你其实都知道呀。”
什么拉着江萦月大半夜钻狗洞出府去街上瞧歌会,借烧香之名?躲在寺庙后山看公?子,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脑海里涌出来这些回?忆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都知道。”
他?笑?得温柔,却残忍地打破了她抱有的最后一丝期冀。
“这有什么,孩子嘛。”
符柚脸都要烧透了。
前些日子上元灯会,她还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小口小口才吃那顿饭,合着打小这形象就已经不知不觉败坏了,这名?声是彻底回?不来了!
这还怎么叫人家喜欢嘛!
“月儿可有与你提过?我二哥?”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微凉的手使劲拍了拍自己脸蛋:“江家二郎江望之?萦月说过?很不喜欢姨娘们生的那些兄弟姐妹,很少?跟我讲他?们的事。”
“他?很好。”
江淮之微微敛眸。
“在我出生之前,他?本是呼声最大的江家下任家主。”
她轻轻“啊”了一声,在檀木小椅上坐得很乖。
“父亲自是想从嫡出的血脉里选,无奈大哥天生腿疾,不良于行,母亲又?在生育时坏了身子,他?便接连抬了好几房姬妾入府,两年后便有了二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他?天赋很好,用不了多久便被?江家举族瞩目,继任几乎已是既定?之事,他?的母亲谢姨娘,自此亦是风光无两。”
江淮之清冽的声音好似一道静谧的泉,缓缓流入她耳中。
“怎料母亲不堪妾室侮辱,多年来求医问道,有用的无用的,是药便都灌进了身子,竟是生生调理出来,方又?有的我。”
“我虽为?嫡子,却毕竟新生,并?未给二哥送来多大威胁,母亲却一心扑在我的身上,教养我叮嘱我,盼我成才,几乎成了她毕生的期冀。”
一盏茶空了,他?望着尚余一潭碧波的杯底,微微出神。
“自我来了,母亲一次也未再?去看过?大哥。”
符柚听得心里莫名?酸酸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坐得更直了。
“只是谢姨娘终究是芥蒂的。”
“那年我三岁,母亲因照顾我心力交瘁病倒了,是我一个人不肯早些休息,在昏暗的书房里待过?了子时才有倦意。”
“我记得很清楚,那夜雨大风大,云中滚出的雷声几乎要将青石板路震碎,几个嬷嬷领着我,捂着双耳朝房中跑,却被?人一棍打倒,生生拖进了一处没有窗子的黑屋里。”
“我挨的那几棍,皆是落在脑上,很疼,却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在那屋中被?关了一夜,自此夜夜惊慌恐惧,不得安眠,至寒的风雪天,也绝不允许下人为?我紧闭门窗。”
江淮之重重咳了几声,提起往事,竟是微微发?颤起来。
饶是他?寥寥几句云淡风轻,她入耳却是惊心动魄,心下疼得好似被?长?绳绞了,见他?咳得愈发?厉害,下意识就蹿过?去扶他?。
他?没有推开她,一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手竟使劲攥住了她来扶他?的手腕。
她自小娇生惯养,手腕细得紧。
被?男子这般大力得握住,她白嫩的手腕处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疼痛感也在那一瞬间攻袭心底,可她没有哭也没有叫,硬生生咬着唇叫他?攥着,好像这样就能陪着他?让他?好受一般。
“那、那个谢姨娘,没有被?定?罪吗……”
她声音很甜,却是掩不住的紧张。
“我才三岁。”
他?咳得太厉害了,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二哥博学多识,是江家下一代的希望,我不过?大病一场,性命又?无虞,父亲如何肯为?我降谢姨娘的罪,母亲在风雨里跪了一日,哪里为?我讨得回?公?道,反倒生生沦为?了...满族的笑?柄。”
符柚忍着疼,泪汪汪一双眼睛看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向来温柔的先生,那样冷的一对眸子,那样皱的一副眉,那样苍白如纸的脸色,那样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样。
她后悔死了,自责的要命。
她为?什么要问,她问了,他?为?何又?非同她讲。
又?一盏茶被?饮尽,江淮之终于冷静下来,眸中刺骨的冰冷渐渐退了,浮上了一丝歉疚。
他?视线落在那被?他?蹂躏发?红的一只皓腕上,有些想为?她揉上一揉,指尖相触的一刻,又?自觉失礼,只碰上一下便缩回?了。
“抱歉,弄疼你了。”
“我、我没事的,对不起先生?……”
她的泪似剪断了的珠串,噼噼啪啪落在?人家银灰色的锦被上。
“我不该问的……”
“是?我?失态了。”
江淮之声音缓和下来。
“吓到你了。”
他试图安慰着。
“姨娘此举,也并未敢要我?的性命,只是?听闻幼童脑袋受了伤,高烧一场,容易痴傻,方出此策。”
“后来的事,你大抵也有耳闻,我?六岁那年,一篇诗赋名冠京城。”
天大的事,他说出口却是?波澜不惊。
“家主之位,是?我?的了。”
符柚听得发怔。
短短八字,她不敢想象,眼前人为这?短短八字,究竟付出了多少?。
哪怕她生?来只爱吃喝玩乐,她亦是?知晓。
那年江淮之一篇《京颂》,字字珠玑,天神共鉴,几乎叫整个帝京文坛黯淡了三分,更是?有不少?人听闻此赋出自一孩童之手?后,就此封笔,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她出生?再到识字,这?般大事还能从院内丫鬟闲谈中听闻。
她好奇拿去问爹爹,爹爹更是?手?持此赋,滔滔不绝赞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虽然她一句也没听懂就是?了。
只是?她头?一次知道,在?这?篇名赋之前,他还有这?样的经历。
也难怪别人总在?背后说她命好,她健健康康地长大,理所应当地拥有一切,从未想过?这?些都?是?应该付出代价的。
这?般想着,她凑近了一些,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
“我?听人说,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和另一个人一起承担,就会好很多很多。”
“所以,现在?有我?陪着先生?啦!”
她眸底太过?干净,好似一整片镜湖倾倒其中。
江淮之看得发怔,心?底似乎有那么一根弦,倏忽便松了。
像经年累月筑起的坚不可破的堤坝,多大的风浪都?无法将?它破开分毫,却在?一瞬间裂出个小口,任由?天底下最清甜最纯澈的一汪小泉,肆意穿行其中。
怔愣间,他蓦然回忆起,那日东宫游廊下,他那道自眼底一路蜿蜒至心?底的笑意,竟是?曾出于真?心?。
他缓缓抬了手?。
无意识地,那只骨节分明的玉手?,竟轻轻落到了她小小的脑袋上。
符柚懵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炸开了,叫她乖乖低着头?一动不动任由?他抚摸,连吞咽下口水都?不敢。
淡淡的雪松香气萦得满鼻尖都?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够看到他瘦削的下颌,与褪去圆领外衫后,大片大片裸露出的脖颈。
她的心?整个都?要跳出来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先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不自觉喃喃一句。
不清不楚的两个字,却好似一声闷雷,江淮之恰如?触电般,猛得缩回了手?。
意识转向清明,他脸色比方才还要白。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天大的胆子,竟在?摸她的头?!
表情是?难以抑制地不自在?,他低低咳两声,偏过?了视线。
“回去吧柚儿,我?要休息了。”
“啊……好……”
她羞红着脸站起身,双手?紧紧攥住桃粉纱裙,正待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般转身告退,却忽又想起什么。
“对不起先生?……”
她背对着他,声音愈发细微了。
“我?才知道,你家主之位来得这?样不容易,今日的事,你虽然没说,但一定会对你有影响吧。”
未过?门的太子妃身份,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当着众人面被?揭穿亲手?画了江淮之的模样,哪怕她眼疾手?快把那证据销毁了,这?流言蜚语也不定在?背地里传成什么样。
她白日里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此举是?冒犯了先生?,如?今听了这?样的故事,却是?越发愧疚起来。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帝师世家的下任家主,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吃了那般大的苦头?受了那样的冤屈,才将?这?太傅官职死死握在?手?里,若是?江家有人以此做文章,威胁他的家主位置可怎么办。
遑论江家,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怕不是?都?盼着这?一刻呢。
她越琢磨,越是?后悔。
只是?江淮之并没有多责备她一句,似乎这?般大事在?马车下就轻而易举地被?翻篇了。
他开口轻缓,却很是?让人意外。
“你原本想画谁?”
“……?”
符柚愕然。
“我?,我?想画李乾景……不是?,我?没想画他,我?只是?觉得该画他,而不是?我?想画他,我?最想画的肯定还是?……”
她解释得语无伦次,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画他作甚。”
他语调有种莫名的味道,她说不上来,好似前几日在?李乾景口中,也听过?这?样的调调。
“画我?便画了吧,说过?了,天大的祸事,也是?教不严师之惰。”
“……真?、真?的一点都?不骂我?吗?”
她面带内疚站在?原处,鸦睫扑闪扑闪的。
“不必多想。”
江淮之心?里头?乱得很,只觉一股奇怪的酸气时不时往上涌,就像是?吃了坏掉的东西。
“以后诸如?此类,你若不知写谁画谁,都?归到我?头?上便是?。”
顿了顿,他补充道。
“就说是?我?布置的课业。”
这?也能布置课业的吗……
“去吧,此事我?会解决好。”
见她仍站在?那里踌躇,江淮之轻声嘱咐了,抬手?落下床架上那方米金绣鹤的纱帘,将?他的神色遮得看不清了。
“对了。”
“怎么了先生??”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纱帘,烛光淡淡投在?帘上,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你近来表现很好,去过?的几个诗会对你的评价都?不错,今日的香市也有人在?传你‘一笔绘灵韵’之事。”
那清冽的声音,自帘内缓缓传出。
“陛下最近对你与乾景的婚事,亦有松口之意,故而相府往我?这?里递了帖子,邀我?明日登门聊作感谢,我?应下了。”
“好……”
一个字刚刚吐了半声,她攥着衣裙的小手?蓦然一紧,猛得就抬了头?。
江淮之要去她家?!
符柚自江府满腹心事地回来,甫一踏入自家门槛,便被娘亲房里的王嬷嬷堵住,一路唤到?了家中的理?事厅里。
安阳长公主一袭华贵的满幅金绣雪狐裘裳,蹙着眉坐在上首位置,只饮茶不言语,那周身的天家气魄盖也盖不住,叫整个厅内气氛静得可怕。
她也是个识相的,一进屋便乖乖在中央站好了,只那双眼却闲不下来,不住地睨着跪在那边的符乔。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睨着睨着,心里就敲打起来。
如今奶奶尚健在,爹爹虽贵为当?朝丞相,却也碍着这根亲情的筋,一直没有?分?家,只拾掇拾掇周边,给这处宅邸扩大了四五分?,修葺得好了些,挂上个御赐的丞相府檀木牌匾就算完事。
但她打小就没怎么去过三叔那边的院里,逢年过节与那边的兄弟姐妹也只是点个头的关系,就算在族里设的书院里学过半年,也是成天跑出去玩见不着人影,实是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这个不知行几?的堂妹妹。
就算不经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伤着人心了,都是自家姊妹,她赔礼道歉就是了,何苦光天化日之下铁了心要她难堪?
这般琢磨着,她越想?越气,眼神也愈发不友善。
江萦月拼了命去帮她说话,使劲才给这个符乔回心转意的机会,结果?反倒是越描越黑,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替她圆回这个场!
“我……”
她刚想?开口?跟人干仗,座上的娘亲忽就站起来了。
“夫君,我皇兄可有?说什么?”
她寻思怎得身后突然这么凉呢,这才注意到?爹爹刚携了一身寒气回来。
“没说什么。”
符从?南端起杯热茶一饮而尽,瞧着面上不是很高兴。
“人家太傅大人,当?场把这事扛下来了,顺带还上了道请罪折子。”
“这是何意?”
安阳长公主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桩流言眼下虽传遍京城,那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柚儿纸上画的就是那江家三郎,对?错不过凭在场女眷们一张嘴,只要咬死了没有?画过,谁又?敢为难我们丞相府?”
“是没证据,那不是让我们家好柚儿上手撕了吗!”
他瞄了符柚一眼,那小娘子登时?就汗流浃背了。
“那别人还说了,做贼心虚,没画撕它作甚,洗都洗不干净!”
“呃……”
小娘子被那怒气扫到?,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
两人顿时?齐齐喝道。
“来了来了来了……”
符柚整一个任人宰割的小怂包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就挪过来了。
“怎么了嘛,我站那也听得到?……”
“真真假假的,你给爹交代句实话!”
他似乎真气得不轻。
“你到?底画是没画?”
“画了。”
她声若蚊蝇。
“你画他干嘛呀?!”
符从?南一向宠她如命,这次竟罕见地拍了桌子。
“你告诉爹,你一个打出生就许下夫家的姑娘家,当?着那么多人面画个未婚配的男子,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我……”
她垂着脑袋支吾着,眼眶偷偷红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人现在把话传得有?多难听,爹什么都能依你,这种姑娘家的声誉,哪是说没就能没的呀!”
“……他们说什么了?”
她压下喉中苦涩,小声询着。
“说你和人家江太傅,私底下……”
符从?南说不下去了,叱骂一句。
“……一帮腌臜玩意嚼舌根!”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低低“哦”了一声,脑海里蓦然回忆起阴暗的地下牢狱里,那个温暖又?舒适的怀抱。
她在他的臂弯里躺着,走过了所经历过最长,也是最短的一段路。
还有?……他微凉的手掌心,抚在她发丝上的温度。
他为她亲手戴簪时?,略微凝滞的呼吸。
与他对?视时?,她心跳漏掉的节拍。
这些算什么?
算亲密么?
还是算……喜欢?
“好了好了。”
见她始终垂着脑袋紧咬个唇,被训得可怜巴巴的,长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为何,终于还是不忍心了,抬手拦下了自家夫君。
“柚儿心思单纯,怎会动这般歪脑筋,这些流言,派人处理?了就是,江太傅那边怎么说?”
“唉。”
符从?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冲女儿言语了。
“江太傅的折子与当?场给出的说辞差不太多,不过说得文雅了些,还自罚三月俸禄向陛下请罪。”
长公主神色复杂:“皇兄可信了?”
“陛下听闻此事,对?柚儿的确颇有?微词,只是江太傅到?底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都这般揽责了,陛下也不好说什么,嘱咐我几?句让我好好管教,就叫我出宫了。”
“那便好。”
长公主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是咱们家娘子犯了错,影响了人家声名不算,还反倒叫人家担了责,这如何过意得去。”
“眼下为柚儿考虑,我丞相府是不得不接人家这恩情了。”
符从?南摇摇头。
“嘱咐后厨备些好酒好菜吧,我已然朝江府递了帖子,总该请人家一顿饭好生感谢一下的。”
“是该请的。”
长公主应和道。
“太傅的为人,我是一向欣赏的。”
符柚立在旁边,虽没有?说话,心里却听得暖暖的。
原来自己从?江府慢慢溜达回家的时?候,那道请罪的折子,就已经递到?陛下跟前了。
除却人前的护短,他连陛下那里可能会发生的事都预想?到?了,他说的保护自己,竟是滴水不漏的那种保护。
她知道,这样?做一定会影响他多年为臣的好声望的,但哪怕未来家主之位得之不易,又?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他也未曾有?半点犹豫,抢在爹爹面圣之前就已维护于她。
就好像,在他的心里,比自己多年耕耘更重要的,另有?其他一般。
她比声名更重要。
脑海中突然跃出来的想?法?,叫她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太羞了。
哪有?未出阁的娘子,成日自己幻想?这些的,喜欢还是不喜欢,问个明白?不就好了。
他一直是个少?言的,相处数月来,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越界的话,也叫人摸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她不想?只当?他的学生呀。
她定要问问他的想?法?。
心里胡乱琢磨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方嘴角又?快要翘到?天边去了。
符从?南瞧见,到?底是气笑了。
“爹的宝贝疙瘩啊,你干出这种事你还笑得出来?!”
“没没没没...没有?...”
符柚一下子回过神来,讪笑几?声圆了过去。
“明日先生来,我在席间定要好生道歉的。”
“这还像个懂事的!”
符从?南斥了半句放过了她,眸光一凛,扫过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的小侄女。
他开口?威严:“符乔。”
符乔被押来许久,本就跪僵了身子,闻言整个人跟筛子般一抖,“大、大伯伯……”
“你如此加害你堂姐,意欲为何?是谁教的你!”
到?底是当?朝丞相,字字掷地有?声,直吓得符乔语无伦次了。
“乔、乔儿不是故意的……”
她害怕地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乔儿不像姐姐,是日日出去见世面的,乔儿第一次去香市,看到?姐姐画上内容时?,下意识便叫了出来,当?真不是有?意加害姐姐!”
符从?南是个重感情的,瞧着眼前十二?三岁的小侄女哭成这样?,思索了她的话也觉有?几?分?理?。
或许当?真就是孩子吓到?了,惊慌间犯了错误,倒也不至于是故意加害这般严重?
他进来的时?候,三弟妹就一直在外面跪着求饶,想?来是自家夫人罚的,再跪上几?个时?辰,给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应也算罢了。
毕竟家母尚在,同住一处屋檐下,又?何必死死抓着不饶人。
想?着,他正要抬手请个家法?聊作惩治,却被符柚凉嗖嗖的一声打断了。
“她就是故意的。”
符柚显然没打算眼睁睁看这个堂妹妹糊弄过去。
“当?时?萦月气不过为我出头,问了她好几?遍画上究竟画的是什么,她始终咬定我画的先生。”
符乔闻言慌了。
“姐姐在说什么,萦月又?是谁,何时?问乔儿了……”
“装什么可怜。”
符柚瞧着眼前人一双盈盈水眸蜷在地上,使得都是她以前装委屈时?用烂了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想?笑。
“大理?寺卿杨俭杨大人府上的五娘子你都识得,你不认识江家唯一的嫡女江萦月?”
长公主毕竟出身皇室,久居相府不过是太爱自己的夫君与儿女,对?符家其他人本就没什么感情,她冷着一双眼瞧了几?个来回,心下便明白?了。
“柚儿你是说,萦月那孩子在你撕了画之后,又?逼问了符乔好几?次?”
“是这样?的,娘亲。”
符柚见自家娘亲向着自己说话了,小手一勾就凑过去环住了她的手臂,小小一只很是招人疼。
“每一次她都没有?改过回答,这怎能说不是故意。”
虽然此事是她思虑不当?惹下的祸,但画被自家妹妹拿到?时?,她本也是舒了口?气的,孰料却被自己人结结实实咬下了这一口?,的的确确是气不过。
“是个蠢的。”
长公主自然明白?江萦月反复逼问的目的,冷冷下了判词。
“不愿在那些贵女面前丢面子,失去的可不止这一张脸。”
符乔被这句话生生冻出个激灵。
她是个爱耍小心思的,事后自然也回过味来了。
母亲伏低做小才求来这一张香市的请帖,不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表现博得别家公子青眼,过两年及笄便直接订婚高嫁,她这般拼了命地给本家姐姐拉下水,就算真搅黄了姐姐的婚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况且还彻彻底底开罪了长公主!
反倒是顺着江家嫡女给的台阶下了,符家没准还会对?她有?几?分?感谢,替她觅个最好的姻缘!
眼下那位江太傅护着符柚,伯伯伯母又?为了平息这些舆论奔波,整件事情对?人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反而把她自己折了进去!
想?明白?这些,再思及那日英国公府七娘子那番赤裸裸的利用,她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伯母……”
她颤着声开口?。
“乔儿受人蛊惑,鬼迷心窍铸下大错,求伯母与姐姐原谅……”
符柚照旧不吃这一套:“谁蛊惑你了,我怎得没瞧见?”
“……乔儿不敢,是英国公府的那位七娘子。”
她努力辩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