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太傅by江衔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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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贵女,大家闺秀,坐在别人家墙头听墙角还被人抓住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太不像话!
“不不不…不好看!”符柚清甜的嗓音里难掩慌乱,“不是说先生不好看,是、是这个事不好看,不是……”
她语无伦次地胡乱吐露了一堆,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明显感觉到,有人正在往这边过来。
“也不知江府的大门哪里得罪了小娘子,次次都不走正路。”江淮之轻笑一声,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太没规矩。”
符柚保持着在墙头上尴尬的姿势,面上一窘:“你、你每次都知道?”
“若无默许,你怕是第一次就被抓下来罚了。”他亦能听到家中下人的迫近,却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先生是住东宫,倒也不至于耳聋眼瞎。”
“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符柚显而易见地着急慌乱起来,“我、我先回家,明日再跟你道歉好不好?”
若是被那么多人亲眼撞见自己跨在墙上的模样,传到爹爹耳朵里,她不定要被训成什么样,她能屈能伸,不计较这一时得失,眼下还是先从江府出去为妙!
然而江淮之似乎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悠悠开口:“知道错了,错哪里了?”
“哪里都错了!”
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我上午不该跟你顶嘴,下午不该约萦月出去害她落水,黄昏不该不递拜帖不请自来,眼下不该翻墙出府还偷听你的墙角,我哪里都错了,你让我走好不好?”
“论别的,的确不该,但月儿落水之事,怨不得你。”
江淮之说话不紧不慢的,一字一顿。
“那、那把下午那条去掉!”她用力咬咬唇,几乎又要被欺负哭了,“我去掉,你让我走好不好?”
如玉一般温润的公子负手立于墙下,唇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我从来没有不让你走。”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午前初次见你的时候我便说过。”
他笑意更甚。
“你是可以跑的。”
“……”
她又忘了!
符柚被他气得直咬牙,小身子灵巧一转,直直从墙头蹦了下去,提着裙摆呜咽着就跑回家去了。
另一边,江淮之玉白色的长袖浅浅一挥,将闻声而来的丫鬟们径直屏退了。
说来奇怪,不立于人前时,他是从来不笑的,只是这小姑娘落荒而逃许久了,他仍站在一棵挺拔的青松下,噙着那抹温和的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确定了。
他的新学生,的的确确是个笨蛋。
翌日寅中。
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这个时辰天仍漆黑得厉害,饮溪苑的丫鬟婆子们十几年来头一次起了个大早,燃灯、打水、备车去了一半,剩下一半尽数围在院里这位小祖宗的床前,费了老大劲才把她拖起来,洗漱完毕塞进她那辆御赐的黑楠木小马车马车里。
瞅着她上车了,丫鬟们齐齐舒了口气,哈欠声一时此起彼伏。倚在车头上打盹的车夫被这动静惊醒,裹在身上的毯子一揭,抬手一打马,飞快地朝东宫方向驶去。
开玩笑,若是误了时辰,那些婆子们倒是已经把小祖宗送上车了,那剩下的不就是他的责任了吗?
朱雀大街上人烟稀少,稀稀拉拉地只有一些拎着东西出早摊的小贩和家离得远、早早赶去宫门口的小官们,见到这一眼不凡的马车纷纷避让,还没待符柚得个空再眯一觉,东宫的宫女们便已接过手,将她往崇文馆领了。
瞧着旁边神采奕奕,和自家院里形成鲜明对比的宫女们,符柚终于带着浓重的倦意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你们……不困吗?”
“小娘子说笑了,殿下已然坐在馆中温书了,奴婢们哪有偷懒的道理。”
“……”
符柚迷迷瞪瞪地被她们牵着走,再说不出一句话,直到抬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方下意识地抬手揉揉眼睛想看清他们,随即又猛地缩回——
差点忘了,她上妆了。
天大地大脸蛋最大,决不能揉花了。
“迟了一分。”江淮之换了身米金色墨竹纹宽袖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柄紫檀木的小尺子,“比想象中好些。”
“小柚子早啊。”宫女们口中早起温书的勤奋太子没什么精神地开了口,手上的书都是倒着拿的,“难得……这个时辰……见到你。”
“我也……头一次见你啊。”符柚迷糊着一双眼,声音困得虚浮,“不是说,到你这蹭早膳嘛……饭呢?”
“饭?……吃完了啊。”
“……?”她整个人一凝滞,“那我吃什么?”
“没得吃。”江淮之缓步起了身,站到她跟前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授课的时辰了,还想着吃饭。”
“我饿呀……”符柚开口糯糯的,使劲睁大眼睛想瞧清楚眼前人那张好看如玉的脸,只是垂下去的头刚刚往上抬了一点,便懵懵地一歪脑袋,“先生,你……你手上拿的什么呀。”
“认不出来?”
江淮之似笑非笑地挑挑眉。
“是冬日暖手的好东西,柚儿把手伸出来一试便知。”
符柚尚未睡醒,还当真信了他,傻乎乎地便将一双小嫩手摊了出去,可李乾景到底被拖起来吃了两口早饭,多少还精神些,眼瞅着那檀木尺就要落下来,他直接一个纵身飞跃,跨过两条椅子,精准地接下了那一尺!
一点都不疼,好似挠痒痒一般。
顾不上叫唤这是不是不公平,李乾景连忙邀功似的一拍胸脯:“我……”
我厉害吧,小柚子。
才刚蹦出一个字,他顿时只觉自己的爪子被人用力禁锢住,随即那木尺雨点一般落了下来,打得他好似被人群殴的小狗一样一通乱嚎,崇文馆上的瓦片都要被他嚎下来几片。
路过的宫女们见怪不怪,就像没事发生般继续送着手上的东西。
可符柚是彻底被他嚎醒了。
她一双清冽的眸此刻睁得极大,瞧着李乾景滑稽至极的模样,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平日天天在她跟前嘴欠烦人的太子殿下,也能被人收拾得这么惨?
那边,江淮之一振衣袖,终于松开了这个莫名引火烧身的家伙,却是一眼也没有瞥他,径直拿起桌案上的小巾,好整以暇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逞英雄是吧。
继续逞。
那位被揍得好似落汤鸡的“英雄”,耷拉个脑袋蔫蔫地趴在自己座位上,眸中的愤恨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披着米金毛皮的狼给吃了,结果人倒是一动也不敢动,活像条只敢呲牙的小狗。
“坐过来。”
空气中诡异地安静了几秒,江淮之温和开口唤了她,与方才竟是判若两人。
“来、来了……”
符柚收起笑,小心地瞄了那边一眼,才慢慢蹭到李乾景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早就该看出来的,她第一天就该看出来的。
这个人的所谓温柔,绝对绝对是装的!
“乾景的功课你跟不上,先背自己的书。”江淮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抬,一册书便缓缓滑落在她跟前,“先抄写着,不理解的问我。”
顿了顿,他又道,“是很基础的书,应当不至于全是问题。”
符柚自他抬手起,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只好看的手,见那指尖又在她跟前点了点,才堪堪回了神:“知道了知道了,我写着。”
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怪丢人的,显得她堂堂丞相府小娘子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好歹也算是京中贵女,再咸鱼也不至于连字都不认识。她翻开那册书,通篇读了一遍,大概也能理解个五六分,只是李乾景那边她就实在是听不懂了,座上之人薄唇一张一合,干净的声音很是好听,说出来的话却的的确确让人昏昏欲睡。
注意到她总往这边看,那圣贤的语录讲到一半,便稍稍顿了顿。
“不明白的先标注出来。”
江淮之并没有去看她,目光只淡淡落在手中的那卷书上。
“待乾景辰时上朝,我单独授你。”
符柚怔了怔,好像听到了天大的奇怪事情:“啊?他还要上朝?”
“不是,小柚子,你未婚夫好歹是个太子,不上朝说得过去嘛?”李乾景毛笔一扔,登时炸了毛,“我每天天不亮就被这个人拽起来背书,到点了又赶我去上朝,下了朝你猜怎么着?”
他越说越激愤。
“我还得回这个地方接着被他摧残!”
符柚嘴角一抽,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听你前面的意思,还以为你挺喜欢上朝的呢,我还是高看了!”
“不喜欢也得上啊,谁叫我是太子呢。”李乾景嘟嘟囔囔地坐下,口中话听不分明,“我要不是太子了,你这么笨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
江淮之坐在他们上首,却是听得分明,只勾起一丝略带威胁的笑意,“又想暖暖手了?”
二人异口同声:“没有没有!”
“今日一如往常,散朝后选些重要的政事,告知我你的应对之策。”
“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八百遍了……”
符柚心底多少有些疑惑,却生生按捺下来,低着头默默开着小差。
这里可是东宫,若是说错了话,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说。
她大概也明白皇后娘娘的用意了,的确,她才坐这里多久,就知道了不少李乾景日常的生活和起居,半个时辰能顶上过去十几年。
可她偏偏还是对李乾景没有半点女儿心思,连一点点话本里描述的那种涟漪感都没有,想来太子也并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这桩婚事再拖个十月八月的,约摸还是要退掉的。
陛下话说得难听,倒也没说错,她并不了解朝政,也没深究过几本书,脑子也不太好使,将来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对他俩而言皆是受罪。
那退婚之后要怎么办呢……她一个大家族的女儿家,爹娘肯定不可能让她在丞相府孤独终老。
总得想想要找个什么样子的。
江淮之这样的似乎就很好,至少后半生每天醒来都很养眼,都有个起床的盼头。
她开小差开得入神,口中也不自觉地咬起了那支可怜的狼毫笔,迷迷糊糊间,熟悉的雪松冷香愈发浓了,她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恰看到江淮之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江江江江……江先生!”
符柚登时被吓得语无伦次,往后猛地一退,才发生身旁已然没有人了。
“想什么呢?”江淮之似笑非笑地离远了些,一贯温柔的笑意落到她眼中很是可怕,“乾景私下里有没有偷偷告诉你,在我面前神游的下场不是很好。”
“没有。”她缓过神来,假装诚恳地点点头,“但是我错了。”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明显怔了怔:“……这就认错了?”
“先生真信了?”
符柚调皮地眨眨眼,纯澈的一双眸子满是自得。
气人而已,她也会的!
孰料对方只是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学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对他始终有一层莫名的好感在,她竟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听出了些许宠溺。
不待她多作回味,江淮之径直坐到了她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卷,便将她写满了狗爬般字体的抄写纸卷了起来。
“……”江淮之默了默,“再写一张,我看一下。”
“有这么丑吗……”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小手自觉地把砚台够过来,笨拙地磨了些墨出来。
“那我先写,先生你回来看?”
江淮之淡淡应着:“我去哪?”
“呃……”符柚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问出了句方才就想问,却自觉不该说的话,“先生不上朝?”
此话敏感,多少有些沾手朝政的意思,她想着他哪怕不搭理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很快答了:“不上。”
顿了顿,他又难得好耐心地给这个新来的小门生解释了句,“家父尚在,帝师在位,太子太傅不问朝政。”
符柚了然地点点头,小嘴一秃噜:“那让李乾景回来给你讲,你不是不上朝也什么都知道吗?”
“你可以告我。”他温和地一勾唇角,“告到陛下面前,我会受罚。”
“我懒得往宫里跑,你又没真的惹我。”她掩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倦意满满地伏案准备动笔,“李乾景那么烦你,怎么不告你状。”
“他笨,不知道这条规矩。”
“……”符柚噎了下,“那我知道了,所以我很聪明?”
“你比他还笨。”
“你!”
“动笔。”
符柚一咬牙,倦意被气走了大半,小手抓起狼毫笔,气鼓鼓地就要落下第一个字。
“等等。”沾了墨的笔尖就要触到宣纸上的一刻,江淮之忽然抬手打断了她,“笔不是这么拿的。”
“这样拿也能写字呀。”她有些不服。
“不好看的。”
他只轻轻伸手一勾,那只狼毫笔便到了他纤长的指间,他似乎是在演示如何持笔动笔,可符柚的视线直勾勾地跟着他走,眼中只看到了如玉一般的骨节在动,很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
她承认,江萦月常骂她的话是对的。
她就是没皮没脸,看到好看的公子就挪不开步子。
“自己试试。”
狼毫笔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手里,她堪堪醒转过来,面上微窘:“……我没看明白。”
“是没看明白,还是没有看?”
江淮之的目光在她身上淡淡垂了垂,肃了声。
“知礼守矩是为人之首,我不想将话讲得太直白。”
“我……”被人当面戳破,符柚瞬间又羞又恼,大颗大颗的水珠直往眸中盈上来,“我、我不看了……”
瞥见她一副既委屈又羞耻的模样,他默默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
虽说是未来的太子妃,到底还是个娇生生的小姑娘,做他的学生还没个两天,哭了不下三四次,怎么看怎么都是他罪大恶极。
“话说重了。”
他长袖一振,起身落座在她的身侧。
既然都是他的学生,她与李乾景就没什么分别,他合该好好教。
“手指再往上一些。”
清冽似新雪的声音时不时发出指令,符柚摁下心中那莫名的小心思,难得乖巧地一一照做。只是她到底从出生起就太咸鱼了,脑子没动过几次,好不容易要动一动,还总是掌握不好。
“这里。”
江淮之俯身过去,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她食指上轻轻划过,扶着她的指头稍稍往上抬了些。
微凉的细腻触感忽然抚过她的肌肤,符柚一张小脸腾得就红了,本来就乱的脑海霎时炸开,尽是他蜻蜓点水般指尖的温度,仿佛被他身上的雪松香气整个淹没,什么笔墨宣纸再也看不到,只余无尽的波澜与涟漪。
江淮之亦是触电般缩回手,乌黑长发下掩着的耳根竟是不自觉红了。
不太行,她与李乾景好像还是……有分别的。
“小柚子。”
书馆门口蓦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心中一颤,视线稍稍一偏,才发现李乾景不知何时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方才的画面似乎尽收眼底。
符柚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坏事了。
这婚约尚没有解除,再怎么有意见这家伙也还是她的未婚夫,在未婚夫的眼皮底下偷偷瞄瞄好看公子便罢了,只是江淮之俯身过来,碰她手的动作实在是……太亲密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发丝擦过了自己的脸。
哪怕她知道他只是在教她握笔,被当场撞见,她也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江淮之亦思虑到了这一点,温雅似玉的一张脸上少见地有些不自在。
孰料这位本该发怒的太子殿下,须臾竟靠在门边忽然疯狂傻乐起来:“哈哈哈哈小柚子!你都多大了,怎么才学握笔啊!这个我三岁的时候就会了!”
符柚:“……”
江淮之:“……”
没关系,是个傻的。
午后的日光很暖,是个难得的大晴日。
江淮之教完例行的课业,便不知去哪里了。符柚在东宫蹭过午膳,拖着长长的步子从温暖的冬阳下一深一浅地挪回书馆里,与李乾景一道趴在桌案上装死。
“为什么不回屋睡……”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脑袋在臂弯里埋着,“下午不是没有课了吗……”
“睡不了一点……”
李乾景跟她一样半死不活的。
“下午要见东宫属官,有时候朝官也来……嗯,听他们讲废话。”他嘴里胡乱不清,“等他们都走了,我就可以歇会了,但是也该睡觉了……”
“那你好辛苦。”她声音闷闷地从胳膊下传出来,“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天天玩。”
“也差不多吧,反正我也没好好念过书……”
少年的声音愈发浅了,细细听来都听不分明,只渐渐换成了均匀的呼吸声。日光从半开的窗外铺进来,洒在二人纤长的睫羽上,恰好为那鸦羽渡了层金。
迷迷糊糊间,符柚微微一抬眼皮,瞥见窗子上那雪白的身影,方又放心睡去了。
她喜爱小宠,院中也养了只绒白身子的黑尾小猫,头一次几乎整个白天都要交代在外面,也不顾爹娘阻拦给它带过来了,结果早起上课一点也顾不上,只能交到辛夷手上,好在它乖,得个空就过来找她了。
两人一猫倦倦地窝在日光下,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外面方有了大动静。
李乾景向来觉浅,迷瞪个眼走出去,颇有些不高兴:“吵闹什么?还没到孤听你们讲废话的时辰呢。”
“太子殿下。”
一行人约摸六七个,见少年从里间出来了,慌忙俯身行礼,礼毕后纷纷对视一眼,方挑了个倒霉的出来说话。
“殿下,臣无意惊扰殿下午休,只是……”那臣子犹豫了片刻,挽起一道衣袖,“这东宫如何会有猫?挠了臣事小,若要惊了殿下,臣等当真万死难辞其咎。”
“白的?”
“对对,是白的!”
“尾巴黑的?”
“这……殿下怎么知道?”
“那不是小柚子家里养的吗。”李乾景带着些起床气,有些烦躁地倚在廊柱上,“挠你就挠你了,说明你活该,怎么光挠你不挠别人。”
“……”
朝臣生生被噎了回去,倒是身旁那位东宫主簿孟颂笑着脸说话了。
“为人臣子也是担心殿下,殿下莫要说气话了。”
“担心孤做什么,小柚子的猫不可能咬孤。”
“是是是。”孟颂满脸笑意丝毫未减,熟练地打着圆场,“殿下与符小娘子青梅竹马,这猫如何会伤到殿下。”
一句话说得李乾景有点美了,顿时也不烦了,只双手一叉腰,轻哼一声:“走吧,孤听听你们今天又汇报些什么事情。”
还是个傲娇的孩子。
孟颂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一叠文书习惯性地就往里间踏,刚刚迈进去一只脚,瞥间桌案上那淡粉色的清丽身影,霎时只觉背后一阵发凉。
“让你进去了吗……”李乾景开口幽幽的,“小柚子在睡觉!!”
“怎么了吗?”
少女清甜的嗓音带着些许倦意,忽然间席卷过人群。瞧见这位午睡初醒的京都第一美人儿,带着脸蛋上一抹未来得及消散的粉霞轻盈盈走过来,属官们纷纷低下头去,无一人敢直视。
“无意冒犯小娘子,请小娘子宽恕。”
符柚认出来是那日领她进宫的主簿,没有多在意,只瞅着忽然在一旁傻乐的太子殿下凶了句:“李乾景,大中午的,你又闹腾什么!”
一句话让在场众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里出了一身冷汗。
当众直呼当朝太子名讳,就算是未来的太子妃,也未免太不合规矩了些!
说轻了是小女儿家胡闹失了分寸,往重了说哪怕是藐视皇室天威都不为过,陛下一怒之下要她脑袋都只是张张嘴的事。
孟颂迟疑了半晌,正欲冒死提点,身后恰好传来个耳熟的清冷音色:“柚儿,休得放肆。”
他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救命的来了!
符柚也下意识地怔了下,被人当众这么唤名字,她还真难免有些害羞了。
人群散开,江淮之依旧是晨起那身米金色圆领袍,长长的衣袖裹着一只通体雪白、尾巴漆黑的小猫,衬得他疏朗的眉眼愈发温和,“是听事的时辰了,殿下去吧。”
李乾景撇撇嘴,叹了口气:“行吧,又开始了。”
身边清净了,符柚只看了一眼那被最后一人带上的屋门,连忙两步并一步跑到江淮之面前,小心地接过那只小猫:“小咪,你不睡觉跑到哪里去了呀?”
“它唤作这个名字?”
“嗯!”符柚点点头,谢过了他,“虽然先生很气人,但还是谢谢先生帮我找小咪。”
“……有些时候,前半句话可以不要的。”江淮之双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稍显无奈,“属官们来找乾景,惊了你的小猫,它慌乱之下挠了人,待他们出来,要去和人道歉。”
“明明是他们先吓到它的,小咪从来不挠人的!”她向来不喜别人讲她的猫,噘起了小嘴,“我不去道歉。”
“东宫有规定,不可以养小宠的。”
江淮之自认对她的耐心,比起对李乾景要好上七八分。
“你自行带它前来,并未多加管制,你不占理的。”
“那……那也不行!就不行!”
“遑论你是当朝丞相家的千金,哪怕将来做了太子妃,做错了事伤到了人也是该道歉的,你不必觉得没有面子,真诚待人总会换来真心的尊重。”
江淮之熟练地讲着自己都懒得听的大道理,那抹一贯用来示人的温柔微笑,又有些挂不住了。
熊孩子一个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
他是来做太傅的,不是给皇家育儿的!
符柚好似意外地被说动了几分,咬着下唇思考了半晌,自觉他说得尚有些道理,却又觉得她这么快向这个人服软太过怂包,索性再顶一句嘴:“那也没有我符小娘子道歉的道理!”
江淮之眸色暗了暗,随即唇角又重新弯回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便没有办法了。”
他摇摇头。
“你……你要做什么!”
“我一介教书的,还能做什么。”他语气甚是平和温润,“自古至今都一个传统,告个状就好了。”
瞅见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要给自家爹爹告状,小姑娘登时急眼了:“江先生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偏偏总是这么烦人!你别给我告状,我道歉还不行嘛!”
“我……”江淮之微微一怔,轻笑一声,“真就这么好看,让你成日挂嘴边?”
“当然了,先生是我在京都见过最俊朗的公子!”
这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她才觉得有些不妥,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了。
“嘴甜没有用。”
今日江淮之颇有些不饶她的架势。
“还有一点,今后在人前,不要直呼太子的名讳。”
“他起名字不就是让喊的嘛……”被一连串训下来,符柚小嘴噘得更高了,“你也喊。”
“我没在人前喊。”
“那我不是人嘛!”
“……”江淮之默了默,忽然苦笑,“在这个皇宫里,没有比柚儿更像人的了。”
敢说敢闹,敢玩敢笑,一双干净的眼睛清澈见底,一副少女的心性天真可爱,这样的性子,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李乾景都在慢慢丧失,他自己更不必说早已弄丢了多久,如今与这小姑娘相处几日,难免有些感慨。
符柚未经多少人事,大眼眨巴了两下,并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真正的意思,只当他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反倒更气了:“不喊就不喊,你别给我告状就行!”
“确定了?”
“确定,谁反悔谁小狗!”
“那好。”江淮之很快收起那一瞬的感叹,坐在廊下的木凳上轻轻倚上柱子,手中细细把玩着自一旁梅树上落下来的红瓣,“其实……无论如何我都会往宫中与丞相府送一份文书,如实秉明每一日你们的表现。”
符柚顿悟:“所以,不管我刚才认不认错,一会道不道歉,这个状你都要告?!”
“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至少……会给你美言几句。”
日光映雪,浅浅折射在眼前人清俊的侧脸上,似有若无的温柔萦在那副剑眉之间,细细瞧来竟有些说不上来的割裂。他就那般淡然地倚在游廊下,一袭米金色长袍衬得他周身气质愈发清贵,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朵未枯的艳梅,哪怕只是轻轻碾上一下,都叫人瞧得心跳漏上一拍。
说来奇怪,在那双清冷却总是含着笑意的眸里,她竟看出来些极浅极浅的悲伤。
余光扫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江淮之轻轻偏过头,视线里唯有些许对自家学生的关爱,“怎么,气过头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符柚也不知当下在想什么,脱口一句:“先生不高兴吗?”
“……何以见得?”
“不知道,就是总感觉你的笑……不像是在真的笑,我见过的笑不是这样的!”
江淮之有些惊讶于她的敏感,却也只是摇了摇头,“世家公子,太傅官身,还有何不满的。”
语毕,他并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揶揄一句。
“柚儿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如何致歉吧,免得到时候讨厌先生,却还要先生帮。”
“你!”她被他激得直呲牙,连带着怀中的小猫也亮了爪子,“错也是我把它带过来错了,小咪这么可爱,它挠谁它都没错!”
“我并未觉得它有错。”
符柚微微睁大了眼,眸中一亮:“先生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江淮之面上微窘,却诚恳同她开了口,“……确实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