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太傅by江衔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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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符柚极顺畅地接了戏。
“未到开春,这夜还是凉的,还是得多在家里休养休养。”
“回去吧,月儿。”
江淮之负手走了过来,淡淡嘱咐了。
“前些时日本就大病一场,我本就不想让你出来的。”
“可是,是我约二哥哥赏花灯的,太失礼了……”
“自家兄妹,说得什么话。”
他劝着,将身后跟着的丫鬟都唤了过来。
“你若实在想着,便先叫她们送你回府,哥哥替你买盏花灯带回去。”
此举正中二人下怀,江萦月面上有了笑意,盈盈一礼,“如此,便麻烦二哥哥了。”
四个丫鬟搀扶着她往回走了,街上只余他们二人。
隔岸的欢笑声阵阵传来,愈发衬得这里寂静。
符柚有些许不自在,小手在长长的衣袖下搓了搓,瞥见他站在自己跟前,目光不由得在那镂金皮革束带上落了落,“这么冷的天,先生穿这么薄呀……”
连件挡风的大氅都没有。
很尴尬的开头话题,她记得四五个朝代前的话本都不这么写了。
好在江淮之并没有太在意:“……还好,我不怕冷。”
“前些日子给先生送的咸鱼,先生吃了没有呀?”
语毕,符柚在心底痛苦地蜷成一团。
先问穿再问吃,真的没救了。
“还是很香的,再少放些盐会更好一点。”
江淮之读出了她的窘迫,轻笑一声解围道。
“柚儿有时间一起逛逛?我也不知月儿喜欢什么样的花灯,还得劳你参谋一下。”
“当然可以!我最了解她了!”
符柚登时长舒一口气,蹦蹦跳跳跟上他,语调也轻松了不少。
“对了先生,还没有好好感谢你之前在御前给我出头,先生喜欢吃什么,我来请客呀!”
“这是领了岁银,手里阔绰了?”
他调侃一句。
“份内之事罢了,哪有你请我吃饭的道理,留着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吧。”
“那好吧……”
小娘子瞧着有些失落,默默看着越来越近的喧嚣灯火不怎么说话了,江淮之见状偏过头,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温下声,“近些日子你的确好学,处置虞妃也有你的功劳,挑件喜欢的东西吧,我送你。”
“真的?!”
逛街买东西花银子一向是她最擅长的事了。
符柚眼睛顿时亮了亮,又自觉太失态,连忙假装咳嗽几声掩饰一下,殊不知落到他眼里却是看得分明。
“当真。”
他着一袭银灰色月白山竹纹窄袖袍衫,好似清幽山间挺拔的竹一般负手行于人群中,街上的喧嚣热闹竟是丝毫落不到他的身上,这般清冷的气质兼具那出众的样貌,惹得姑娘们频频回首,皆在议论这是哪家公子。
而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视线只紧紧盯着前面那到处蹦跶的粉团子,生怕她一个不留神跑丢了,又或者一头栽进桥下的河里。
故而姑娘们看符小娘子的目光愈发毒辣了。
只是小娘子并未注意到,一手拎着盏提梁式天女散花绛纱灯,一手遥遥朝他招了招手,一蹦一蹦跃了老高,见他颔首才缩回了爪子。
这一挥手,她终于意识到,好像有很多人在看她。
呃……是她今日盛装打扮太过好看,过分引人注目了么?
虽说她是久居盛名的京城第一美人儿,但今日毕竟做贼心虚,还是不太想让人认出来的,这才特意挑了这人多的花市挤上一挤,若真要论赏灯,京中各大家族的请帖前些时日就堆积如山了,想来诸位贵女眼下都在各个花灯宴上嬉戏,没有人会在街头抓她。
“出来玩也能走神?”
熟悉的调笑声在头顶响起,符柚堪堪回神,眼睁睁看着他那瘦削的手指一勾,便将那盏绛纱灯提到了自己手里。
微黄的灯光透过绛色的细纱投映在他腰间的山竹纹上,倒多少扫了几分清贵走,平白添了些喜庆。
“绛纱灯多见为立式,像这种提梁式的倒是少见,难怪常言高手出民间。”
江淮之细细端详着,眼瞧着那花灯小贩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
“喜欢这个?”
“萦月喜欢这一种。”
她开口很甜。
“我们给她带回去这个!”
“你喜欢哪一个?”
“我嘛……”
符小娘子双手抱臂环在身前,在不小的摊位前逛了一圈。
“那种的太文雅了,我喜欢可爱一点的,这盏兔儿灯就很好!”
江淮之倒是被她逗笑了。
“去岁都及笄了,不久前又过了一岁生辰,怎得和孩童抢玩具。”
“你说我幼稚!”
她一叉腰可不干了,伶牙俐齿回过去。
“我还小呢,又不像先生一把年纪了!”
“到你口中,我年纪轻轻倒是快要入土了。”
他难得话中又有些宠溺,也没有刻意忌讳什么。
“没有,只是偶有感触,觉得柚儿天真可爱。”
符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被夸得有些羞了,支吾道。
“那、那就兔儿灯嘛……”
“嗯。”
江淮之随手付了银钱,从小贩手中接过兔儿灯,正要递给她,却一个不留神又见不着她的影子了。
怎得一个看不住就乱跑?
他心下竟下意识紧张,抬眼四处望去,却听到身后一句清甜的呼唤,“先生——”
又跑首饰摊子上了。
真不该训吗?!
好多年前李乾景出来玩也是这样的,被他拎起来一顿臭骂,此后一直到现在都再不跟他出来了。
只是那小娘子娇滴滴一仰脸,吵着要他看自己新挑的簪子,他那训斥的话忽然就说不出了:“……好看的,不用拽我袖子。”
顿了顿,他还是又坚持补充道,“出来玩不许乱跑,很危险。”
她口中的年纪大,好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可他又不是故意当什么年纪大的啰嗦先生的,这么多人若不小心给她撞了,他还得亲自登门给丞相一个交代,怎么想怎么是麻烦的。
实在是难。
“知道啦知道啦——”
小娘子果然拖了长音,稀稀拉拉地应着。
“真的好看吗?那我就买了!”
“喜欢便是好看。”
江淮之目光轻轻在那柄梨花玳瑁金簪上落了落,解了银囊递过去。
“说过了,我送你。”
“诶?”
这下轮到符柚惊讶了。
“刚刚先生不是送了我一盏兔儿灯吗?怎么能让先生再破费。”
“眼下是元夜,本就该有一盏花灯的。”
他淡声解释着。
“这一件金簪,算我允诺你的奖赏。”
可是送女子,哪有送簪子的,那不是……
她自觉耳根发烫了,旖旎的小心思几乎快要兜不住。
这人声鼎沸的花灯会场烧得尽兴,一连将她心里也烧得作痒。
她拔腿一溜烟跑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江淮之果然跟过来了。
还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她小手捏着金簪将它高高举到他的眼前,阖了双目,声音细若蚊蝇。
“若、若是奖赏,先生不如……不如帮我戴上吧?”
闻言,江淮之亦是一怔。
面对眼前这小娘子忽然提出的要求,他自觉任性且逾矩,下意识拒绝道:“你自己戴。”
可她仍是不依不饶。
“先生说会满足我的要求的,你说话不算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敲小鼓敲得厉害,只得偷偷咬紧了下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紧张一些。
她又何尝不知此举大胆,但脑海中一股浪潮偏偏就是拼了命将她往前推,她符小娘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守什么规矩,那干脆便随心所欲一次又如何。
“……我答应的是,会送你喜欢的东西,不要偷换概念。”
他依旧没有动。
符柚高高举起的一双手都有些酸了,却还是不想放下来,固执地一仰脸,“就一次嘛。”
江淮之低声叹口气。
那双正看着他的眼睛清冽纯澈,写满了别扭与渴望,还有些许被连续拒绝两次的委屈,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或许是他想多了。
即便是待嫁的年纪,到底也还是天真,不过是讨个进步的奖赏,缘何又拂了她的面子。
这般想着,他终是伸出手,将那梨花玳瑁金簪勾在了指间。
这一处角落,唯有头顶的月光与那搁置在地上的花灯施舍了些光亮,所有的喧嚣热闹都暂且规避了,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江淮之手握那柄金簪,略略上前了一步。
她感觉到清冷雪松香气的迫近,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男子温热的气息在这微寒的冬夜里被无限放大,她能感受到,那金簪被轻轻戴入发间时明显的停滞,似乎连头顶的呼吸声都重了三分。
她不敢睁眼,心跳得厉害。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小娘子,也有不敢的事情。
而他紧攥着金簪的手松开时,手心竟微微发了汗。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去看眼前的小姑娘。
半方青山描眉,一点朱唇夺娇,两腮春桃拂颊,满面肤白似雪,紧闭的双眸看不清神色,唯有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未盘起的乌发垂落在苏绣如意云肩上,杏粉滚白绒的衣袖被不安分的小手绞作了一团。
娇媚惑人,却又不失天真可爱,好似生来就是理应被千娇百宠,捧在手心上的。
相对无言,江淮之转过神来,退后一步,开口略有些哑:“好了。”
听得这一声,符柚才堪堪睁了眼,小手轻轻抚了抚发间的金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亦不敢说些什么。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与不远处正吵闹着对灯谜的人群似乎隔开为两个世界。
江萦月躲在胡同转角处偷看着,双手紧紧捂住嘴才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看到了什么?
当朝太傅为既定的太子妃亲手戴了簪子!
她本以为元夜偶遇已是足够大胆,可小柚子的胆子居然远比她大的多得多,此事若被添油加醋传出去,说不准能要了两个家族的命!
早知会撞见这一幕,她费劲心思又花了银钱摆脱那几个丫鬟做什么,还不如乖乖回府里睡觉为好!
心底的紧张达到了顶峰,恰在此时,身后竟有人轻轻拍了拍她,几乎将她那根紧绷的弦拍断。
她面色苍白地一转身,映入眸中的竟是江唤的脸。
江唤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比了比,又指指她的脚边。
她这才发现,脚边居然有一条蛇盘在角落,想来天还有些冷,这蛇还是蔫的,才不至于伤了她。
到底是帝师世家的小姐,江萦月很快稳住心神,慢慢朝后退,没有敢闹出一点动静,直到退进了另一条巷子,她情绪才彻底崩溃,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江唤……”
“属下在。”
江唤的声音令她格外安心,她缓缓抬起头,婆娑着一双泪眼,戚戚看向他那只空洞的黑瞳,“你当没有看到,好不好?”
“属下并未看到什么,只在担心小姐的安危。”
他低声嘱咐着。
“也希望小姐今后不要躲在这样的地方了,隐蔽之处常常有危险。”
“可是……有危险的话,不是会有你保护我么?”
“会。”
“……”
此言一出,二人皆有些不自在。
江唤偏过头去,找补一句。
“属下是江家的死士,必会誓死守护小姐的安全。”
“那……你是卖给江家了吗?”
江萦月嗫嚅询道。
“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江家吗?”
“永远不会,请小姐放心。”
他俯身一礼,虚虚将她扶了起来。
“夜要深了,属下送小姐回府吧。”
她紧紧咬着唇,低下头不发一言。
其实哪里是她想帮小柚子干坏事,分明是她自己不安分。
她与小柚子年龄相仿,都是出阁的年纪了。
相看的公子们已然排了上队,若不约二哥哥出门,用二哥哥当挡箭牌,母亲难保挑个最相中的公子,给她安排到元夜相看,尴尬地赏一圈花灯。
可她真正想一起赏花灯的,却是……
眼前这位一身玄色武士衣,瞎了一只眼睛,不再如以前一般俊朗的……朋友。
她称他为朋友。
是从她总角到豆蔻再到及笄,陪她说过最多话的朋友。
身为帝师世家的千金,不被爹娘看重却必须被严苛的规矩束缚,一言一行皆不敢有半分越池,就这样规规矩矩地长大,安安分分地念书,及笄之后成为江家与别的世家大族联姻的工具,这便是她一眼能看到头的命。
小柚子不找她时,她就那样静静地在院中坐着。
偶尔二哥哥派江唤来,她才会在春桃冬梅之下,与他东拉西扯说上好一会话,听他讲出任务时惊心动魄的经历,引发少女对高墙大院外世界的无尽向往。
她想,就这样听一辈子故事,也好。
只是,他坏了眼睛,再也不会有任务。
而她过了及笄之年,只待一袭红衣裹身,那座她待了十来年的小院,就要换别的娘子住了。
这或许是最后一个元夜了,与其说是给小柚子一个机会,不如说是彻彻底底她的私心。
江萦月抬起头,温婉一笑。
“我不想太早回去,阿唤,陪我逛逛花灯吧。”
“好。”
对她的要求,江唤从未有过半次拒绝。
只是待她一双纯白软靴迈过巷口的枯枝,朝右边花桥转去时,江唤却轻轻拦住了她。
“小姐,我们走这边。”
“怎么了么,阿唤?”
“这个方向,有面熟的人。”
他俯身为她解释。
“似乎是太子殿下,为小姐考虑,尽量还是不要撞上的好。”
“好呢。”
江萦月心底微暖,正要感慨他的体贴,忽然一个激灵,“什么?太子殿下?!”
月下,符柚紧抿着唇,圆圆的眼睛不住在地上瞟来瞟去。
江淮之比起她想象中,似乎没那么死板。
她本以为,这般逾矩的行为会招来一顿训斥的,然而并没有。
也是了,他若是真的恪守陈规的老顽固,怎敢做出日日要太子下朝汇报政务的行径,那不是藐视国法么?
气氛诡异地安静许久,符小娘子才低着头小声回话。
“谢谢先生,先生真好。”
“……无妨。”
清冷微哑的声音自她头上传来。
“下次,换个奖赏。”
“知道了。”
她乖乖应了,小手僵硬地去拨拨那簪子垂在额边的金穗穗,鬼使神差来了句,“好看吗?”
“……”
江淮之不知如何同她说话,闻言更是默了默,怎料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小柚子”,惹得二人齐齐一惊。
是很干净,还略带些稚气的少年嗓音。
除了东宫那位,还能有谁?!
好似不长眼的天雷从云边一路劈到她身上,小娘子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头一次说话这么结巴:
“李、李乾景,你、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了,我不可以在这里吗?”
少年一身金绣滚边九章纹玄袍,大阔步朝这边走过来,瞧着很是不高兴。
“我去相府找过你,想邀你共赏花灯,府上人却说你不在,我在这片找了很久,才撞见你。”
顿了顿,他又道,“先生怎么也在这。”
江淮之闻言,一振银灰长袖,温温和和揖了一礼。
“偶遇柚儿,同她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戴簪之事是否被撞见了,毕竟此行径荒唐,他面上表情也罕见地有些不自在。
好在李乾景是个粗的,看不出来他神色的变化,闷闷地“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俩约着出来看灯不带我呢。”
“那、那怎么可能!”
符柚登时矢口否认,急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传出去对、对我名声不好!”
开玩笑,除了一张脸,她哪还有什么好名声。
“对不起对不起小柚子,你别生我气!”
见她好像有点不高兴,李乾景这才不敢闹了。
“我也是误会了嘛……”
“没有。”
她心里也虚,噘噘嘴顺着台阶就下了,试探一问。
“你刚找来吗?”
“对啊,我刚拐过弯来,就看见你低着头,先生在你旁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二人闻言,齐齐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被他瞧见。
只是下一秒,李乾景绕着她转了一圈,又皱眉道。
“诶小柚子,我之前送你的簪子你怎么不戴了,这个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
二人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起来了。
符柚反应快,赶忙上来就凶。
“我簪子多得是,每样都得你见过吗!我们女孩子每天换几样首饰不是很正常的吗!”
“好好好,是是是,我不嘴欠了!”
他连连告饶,还不忘哼了一声。
“干嘛呀,今天怎么这么凶,谁踩你尾巴了……”
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江淮之在心底失笑。
他年纪又长,又为人师者,怎敢这般随心所欲行了事,好在没惹出什么麻烦才是。
想着,他负手立于风中,淡淡开口打断了他们。
“元夜是个不错的日子,你们四处逛一逛,我便先回府歇息了。”
不行呀!
符小娘子不想干了。
她出来本就是想和江淮之制造个偶遇一起游个灯的,这该死的李乾景不知怎得跳出来打岔也便罢了,要她再和他逛一晚上灯会?
比坐牢还难受!
只是想想就想逃的小娘子脱口而出,“先生不逛了吗?”
江淮之摇摇头,开口温柔。
“你们玩,哪有我掺和的道理。”
“也没事!”
解除误会后的李乾景没了方才的别扭样子,大大咧咧一拍胸脯。
“先生和我们一起不就好了!”
“不合适。”
江淮之依旧坚持。
“合适呀,怎么不合适了!”
少年个头不及自家先生高挑,却也初现男子的挺拔,他一个箭步挤到两人中间,恰恰好从高到低排了个个儿。
“大过节的,你也不用摆先生架子。”
他喋喋不休着。
“咱们三个一起逛,难道不是更快乐吗?!”
“……”
符小娘子一口皓齿几乎要咬碎。
她好不容易“偶遇”上的京都第一贵公子!
气氛似乎比方才更诡异了。
三人从高到低并肩行在街道上,好似一节大殿门前的汉白玉阶梯。最高的那位沉默不言,最矮的那位满腹心事,唯有中间的……
左蹿蹿右蹿蹿,好像一个从来没上过街的小孩,什么布老虎拨浪鼓鲤鱼灯都得去碰上一碰。
只是无论他往左还是往右,最终准能精确无误的挤回去,生生将两人隔开。
符柚终于忍不下去了。
“李乾景,你非得往中间蹿吗?!”
她好好的小计划,全叫他给搅和了!
这婚到底什么时候退,她现在去御前跪着求还来得及吗?
“我怎么了嘛!”
李乾景颇为无辜。
“我又没怎么逛过街,与民同乐还不行嘛!”
话未说完,一个爆栗就砸到了他头上。
江淮之笑眯眯的,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与民同乐不是这么用的。”
这人下手也太黑了点!
李乾景捂住了脑袋,满脸痛苦。
“不是我说你,大过节的就不要讲课了吧!”
他嚎得太过大声,以至于有不少百姓都扭头朝这边看。
他抬眼注意到了,登时站直了身子,笑呵呵地挥手跟人家问好。
在这演练微服下江南呢?
“你逛完没有!”
小娘子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手里那盏兔儿灯,彻底没了心情。
“我都饿了。”
“我也饿了我也饿了!”
少年跟着叫了起来。
“这样,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去找,今夜由你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买单!”
江淮之挂着温柔的笑,毫不吝啬又是一个爆栗。
“再喊大点声?”
“我懂我懂,出门在外要低调!”
“……”
二人费了好半天口舌去解释这不是真的太子,才将围过来看戏的人群遣散了,一中年大汉拎着个酒葫芦,临走前还骂骂咧咧的,似乎是“也不怕掉脑袋”云云。
更抽象了。
江淮之默叹一声,也有些累了。
“选家酒楼吧,我在这里,没有要你们请客的道理,想吃什么便说与我。”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粉团子眼睛亮了亮。
“先生真好!”
“怎么我说要请客你就不叫好?”
李乾景炸毛。
符柚白他一眼,颇有些骨气。
“我符小娘子不吃你的东西!”
“……”
江淮之选择剥夺他们的权力。
他抬眼望望四周,恰好瞧见不远处百味居的牌匾,便领了人朝那座号称“京中第一楼”的酒楼过去。
掌柜的识得他,恭恭敬敬便请了人去迎,一连迎到最高层的华贵阁楼里。
坐在软垫上,抿上一口上好的热茶,他方淡淡吐出一口气。
当真是闹腾。
可那方素有“第一名茶”之称的紫笋茶,也只占住了他们不到十秒钟的嘴,少年少女叽叽喳喳仿若鸟雀,似乎又在为点些什么菜吵闹。
“这道乳酿鱼羹瞧着甚是鲜美。”
李乾景先开了口。
“鱼有刺,吃起来不好看。”
生怕在那位玉公子面前丢了形象的符小娘子当即否决。
“不如水晶龙凤糕。”
“糕点能当饭吃么?”
“怎么就不能?”
“非要的话那还不如金乳酥。”
“金乳酥我刚吃过了。”
一旁抱着小本候着的小二渐渐面露难色,眼光不住地往江淮之那边瞟,似乎觉得他还靠谱那么一些。
这京都第一酒楼的人流量自然不在话下,外面还不知多少客人等着要伺候呢,这边倒是半天点不出一个菜,岂不是生生讨掌柜的骂!
江淮之读懂了那可怜人眼中的渴望,微咳一声,终是打断了他们。
“酒楼的招牌我记得有十三样,都来一份。”
“好嘞客官!”
小二跟得了救一般,一溜烟就跑没了。
门被顺手带上,符柚瞪大了眼睛。
“十三样?只有我们三个人,吃不了的吧?”
他微微一笑:“吃不了兜着走。”
李乾景也有异议:“我刚看过单子了,这酒楼的要价在民间一点不低,先生你的俸禄有这么足?”
他不置可否:“没贪污。”
“……”
二人皆抽了抽嘴角。
江淮之眉心略有发痛,正了正耐心,好好地开了口。
“没有与你们一同出来过,我并不了解你们的喜好,这十三样招牌甜咸辛辣各有滋味,挑着自己喜欢吃的便好。”
顿了顿,他补充道,“下次我便知晓了。”
符柚心下一暖。
原来是这样。
方才吵着点菜的时候,她其实也很想知道江淮之偏好些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显得自己想约人家出门又不提前做功课一般。
这样的话,一会她也仔细看看,自然心里也有个数。
他好温柔。
不动声色地便解决了两个人的难题。
想着,她也没注意李乾景伸手捅了捅自己:“喂,小柚子,你傻乐什么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咧到天边去了,慌忙咳嗽几声作个掩饰。
“我、我饿了这么久,突然有这么多好吃的,乐一乐还不行呀?”
说罢,她自觉心虚,偷瞄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清贵公子。
对方温润地报以一笑,似乎还点了点头。
符柚刚收起来的嘴角又从相府一路咧到东宫去了。
李乾景:“……”
他总觉得,小柚子有点不对劲。
作为京都贵女的反面教材,通常以“你这孩子不要学她,她出生就是太子妃你是什么”的形象出现在各家夫人口中,她能坚持一个月日日卯时准时到东宫上课,他已经觉得很离谱了。
结果她非但上,还好好上,动不动就缠着先生问问题,搞得他现在一上朝就挨父皇骂。
他不是没怀疑过小柚子是因为喜欢坐在他旁边才这样的,只是被凶被怼被欺负了无数次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更何况,她现在还天天乐乐呵呵傻乎乎的,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像被下了什么药一样。
毕竟是坐在阁楼里的贵客,才饮过三盏茶,十三样招牌便依次摆上桌了。
李乾景回过神来,瞥见那葱醋鸡、红羊枝杖、樱桃肉一道接一道放在眼前,也顾不上琢磨哪里不对味了,肚子很没骨气地叫了一声。
符柚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水晶龙凤糕。
“我想点的是招牌耶,还得是我有眼光,什么乳酿……”
话未说完,乳酿鱼羹就正正好落到她跟前。
“……”
李乾景哼哼两声:“本太子的眼光就从来没错过!”
她把头偏了过去,“就你会挑刺。”
她才不在江淮之面前吃鱼呢!
“话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江淮之听得闹腾,先动了筷。
“吃吧,再闹会该凉了。”
符柚在他正对面,立即乖巧地点点头,小手盈盈一抬,优优雅雅伸筷夹住一块龙凤糕,又稳稳在自己的小玉盘里搁上一搁,薄唇微启,皓齿轻轻咬下一个极小的角来。
对此,李乾景果断评价:“做作。”
符柚:“……”
江淮之看在眼里,默了默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