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女官(清穿)by金阿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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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舒宁早知道他不可能放过这一茬,只委屈抿抿唇,小声反驳。
“奴婢是在四宜书屋看书看得头昏脑涨,又被堂妹催得急了些,想堵堂妹的嘴,绝不是冲万岁爷。”
胤禛顺着她的话,下意识看向她的唇。
说话时候,小巧的唇珠叫那樱唇显得更加好看,张合之间偶尔还能看到一点柔软,叫人想尝尝滋味。
胤禛眼神在灯火下暗了些,“既然你说自己知错就改,擦嘴的本事现在该学会了吧?”
耿舒宁愣了下,她知的也不是这个错啊。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耿舒宁哪儿都不想擦,只想赶紧说重点。
“皇上,奴婢是来报答……”
“先帮朕擦嘴。”胤禛淡定却强硬地打断耿舒宁的话,“好叫朕知道你口无虚言,朕才敢信你。”
这小混账最擅长胡说八道,狡言饰非。
胤禛顺着她的意思等了这些日子,可不是等着就那么简单放过她的。
见耿舒宁僵在那儿,浑身局促,胤禛看完密折后格外暴躁沉闷的心情,诡异地好了许多。
他随意一抬腿,长腿从榻上放下来,好整以暇面对着耿舒宁。
“怎么,没学会?”
耿舒宁特别想说,这种有手就会干的活儿,傻子才需要学,她就是懒得给狗擦嘴。
心里腹诽完,耿舒宁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掏出帕子靠近。
懒归懒……谁叫这里是万恶的封建社会,放狠话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呜~她往后再也不图一时痛快了。
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尽量离他远一点,跟猴子捞月一样,伸长了胳膊把帕子往那尊贵的唇角上怼。
胤禛长臂一伸,直接拽着耿舒宁的胳膊将她拉到面前。
耿舒宁轻呼出声,“皇上别——”
话没喊完,她因为惯性往胤禛怀里扎,反倒是胤禛铁钳一样的大手稳稳固定住她的身子,没叫她歪倒,只立在了他膝前一拳之外。
这就尴尬了,耿舒宁脸有些烧。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她,“担心朕饥不择食?朕倒也没饿到那份儿上。”
耿舒宁:“……”你不饿,你礼貌吗?
想吐槽得太多,她一时都没注意,这人根本就没放手,还握着她胳膊没放。
“要朕教你?”胤禛声音依然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是愉快,半抬的眸子不动声色盯着人。
见耿舒宁白皙的脸颊漫起浅粉,胤禛竟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不是胃。
总归身体火烧火燎的,自心窝子开始慢慢翻腾着升温。
耿舒宁不敢迟疑,注意到他没放手,赶紧挣了下,抬起帕子,尽量小心翼翼替他擦拭唇角。
只用了几筷子面,其实胤禛唇角并无多少油光,只叫他形状格外好看的薄唇……色泽更加诱人。
那双薄唇还慵懒地微张着,倒像……引诱人去采撷。
耿舒宁心跳乱了一下节奏,而后咬咬舌尖冷静下来,这可不是色令智昏的时候。
她努力平复被怼得略浮躁的心态,小手稳稳落在薄唇上,动作柔和擦掉几不可见的油光,也将那点诱惑彻底擦了个干净。
胤禛感觉到唇上轻微的麻痒,落在膝头的手不自觉转动着扳指,略有些遗憾耿舒宁没吃东西。
想起青玉阁那泛着油光的小嘴儿,他有种想要伸手抚上去的冲动,或者其他地方也行。
耿舒宁察觉到他目光里泛起自己熟悉的热度,以前她工作好久来不及约会,被小狼狗缠上的时候,少不了被这么盯着。
她不敢再耽搁,也顾不得自己慢吞吞的习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退几步,低眉顺眼跪地。
“万岁爷容禀,奴婢感念您饶恕奴婢的罪过,实不知该如何报万岁爷愿放奴婢出宫的大恩,前阵子突然想起外祖母曾与奴婢说过的一个故事来。”
胤禛气笑了,他何时说过要饶恕她,放她出宫了,他分明说的是——
耿舒宁语速飞快:“外祖母说乡下放牛的孩子,有些会有痘症的征兆,偏都只是轻微症状便痊愈了,这些孩子却是再也没得过天花。”
胤禛愣了下,蓦地起身上前,一把拉起耿舒宁,定定盯着她。
这次,他眸中没有风花雪月,只有锐利和审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耿舒宁被突如其来的钳制力道疼得倒抽了口气,只努力保持住冷静神色点头。
“奴婢特地去查了历朝历代的趣闻杂记,果不其然发现了几则记载。”
“唐朝时候,江南有一赵氏村落擅长养牛,当地起了痘灾,周围村落死伤无数,唯独赵氏村落绝大部分村民幸存,连稚童亦不例外!”[注]
“宋朝时候亦有记载,宋真宗宰相之子王素体弱多病,京中痘症兴盛时,宰相焦急万分,自民间寻得神医,以牛痘种之,王素安然躲过痘症……”[注]
耿舒宁看了二十几本唐宋时候的杂记,只找到这两个故事。
她轻轻用力想挣开胤禛的桎梏,认真抬起头看他。
“奴婢私以为,牛痘是比人痘更安全的避痘之法,还请万岁爷令太医确认真伪。”
“若真能防治天花,您……必功在千秋,名垂青史。”
胤禛顿了下,缓缓松开耿舒宁的胳膊,可看她的目光却越发深邃。
只片刻工夫,他垂下眸子,遮住了眸底更深的欲望。
如果耿舒宁说得是真的,他与太上皇的争斗会以更快的速度落幕。
而这个帮他更快掌控朝堂的女人,给了他太多惊喜,他更不想放手。
他复又平静看向耿舒宁,“此事不可被其他人知道,朕会派人去落实。”
顿了下,他声音更加低沉:“如果此事是真的,你想要的恩典,朕会给你。”
耿舒宁眸中瞬间亮起了光,努力攥着手心,压制着自己的兴奋。
旁人不知,她知道牛痘会成功啊!
不枉费她辛苦这么多天,终于提前拿到了一年后出宫的承诺!
待得耿舒宁脚步轻快出了九洲清晏,苏培盛才仿佛幽灵一样,从暗处出来。
胤禛冷静吩咐:“叫常院判带两个心腹去验证真伪,安排一队暗卫跟着。”
“嗻!”苏培盛出门之前,迟疑了下,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
“万岁爷……您真打算叫舒宁姑娘离宫吗?”
胤禛冷冷抬起眼皮子睨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浑身一哆嗦,没敢再问,却也知道答案了,赶紧缩着脖子出门办差事。
赵松进门收了膳食,奉上了一盏参茶。
胤禛微阖着丹凤眸淡淡饮了一口,半晌轻笑出声。
他突然有了合适的河南知府人选。
若牛痘真得用,答应给她恩典是真的,至于恩典是不是出宫……呵,却是由不得她。
有了皇上的承诺,耿舒宁心里悬着的那根弦总算是放下,当夜便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暴烈的阳光都变成明媚,耿舒宁心里哼着曲儿进了太后寝殿。
乌雅氏听到动静,微微偏头,笑着冲耿舒宁招手。
“舒宁快来,帮本宫看看,今儿个穿这身牡丹金宝蜀锦的衣裳,配金环镶东珠的耳坠如何?”
耿舒宁露出讨喜的小酒窝,亲热凑到太后跟前,瞧了眼紫檀木包金的首饰盒,说话缓慢却清脆。
“牡丹金宝足够显出主子的金尊玉贵,您今儿个要是见人的话,不如选玛瑙金珀的耳坠,以珊瑚十八子串压襟?”
“牡丹丛中一点红,点睛又低调,好叫人知道万岁爷对您的孝心。”
金珀比起蜜蜡和琥珀更为珍贵,泛着淡淡金红光泽,一般里面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裂纹。
裂纹越少,就越珍贵。
先前科尔沁进上了一批晶莹剔透不见裂纹的金珀,罕见稀少,只皇上和太上皇有。
胤禛留了一块做扳指,剩下的都孝敬给太后,在女眷里算是独一份的尊荣了。
乌雅嬷嬷顺着耿舒宁的话,替主子装扮上。
乌雅氏在水银镜前左右瞧,确实觉得不错,拉着耿舒宁坐在一旁,笑得更真切。
“还是你眼光好,前几日你送过来的薄荷精油香皂,本宫用着不错,按着方子换了几种精油和牛乳,也都得用。”
“今儿个本宫借花献佛,去畅春园给太皇太后请安,也送过去些,你陪本宫一起去,太皇太后那里定也有赏。”
耿舒宁笑得娇俏,“先前皇上送过来的蒙古贡品在小库房堆着,奴婢还没清点完呐!”
“大日头晒着,您容奴婢犯个懒好不好?”
都说穿越女有什么定律,女人堆里是非也多,她可不想靠头铁去试,老实在长春仙馆苟着多自在。
她眨巴着杏眼儿冲乌雅氏软声痴缠,“送什么都是主子的孝心,奴婢可不敢居功,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嘛!”
“若非主子舍得好东西叫奴婢糟蹋,奴婢也做不出好东西来,回头试出更好用的方子,您多赏点好东西就是啦。”
乌雅氏哭笑不得地摇头,轻轻拍拍耿舒宁的手,眸子里有些不可言说的遗憾。
可惜禛儿不喜这丫头。
比起眼下后宫那些不中用又呆板的,她却是越来越喜欢耿舒宁这通透性子,愈发想将人留在宫里。
说什么本分不本分的,她也不是个糊涂主子。
这丫头做出叫香皂的新鲜玩意儿来,洗漱时更加干净不说,还自带香气。
用完了皮子也不紧绷,擅长保养的乌雅氏很清楚这是个好东西。
明明可以将方子送出宫,叫耿家做买卖,独一份儿甚至宫里太后都夸赞的好东西,必定能赚不少钱。
耿佳德金的继室再糊涂,耿佳德金也不会亏了出方子的闺女,尤其这闺女还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儿。
但耿舒宁先前听乌雅氏说了好,二话不说就将各种制作精油和香皂的方子呈了上来。
乌雅氏捏在手里,甭管是在自己宫里做,还是让乌雅家在宫外帮忙张罗,都能当作独属于皇太后的体面节礼送出去,能帮她办不少事儿。
当然,小丫头心诚又是个娇憨的,她也不会亏待耿舒宁就是了。
感觉耿舒宁偷晃她的手,晃得乌雅氏心软,无奈点点耿舒宁额头。
“懒丫头,回头本宫可要叫乌雅嬷嬷去瞧瞧小库房,别本宫一扭脸,空得耗子都不去。”
乌雅嬷嬷惊了下,诧异看向依然温温软软笑着的耿舒宁。
主子的意思……竟是叫耿舒宁自己去小库房挑东西?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体面。
在一旁伺候的周嬷嬷心里再度感叹,如今舒宁姑娘可真真是娇客了,连太后穿衣打扮都说得头头是道。
半点不用耿舒宁动手,被拉着坐在一旁圆凳上,只动动嘴就算伺候了,好东西都任她拿,谁说献上几张方子就亏呢?
这不就叫主子记在心窝子里了。
耿舒宁笑眯眯起身谢赏,依旧不疾不徐伺候着太后说话。
直等送太后离开长春仙馆,她才慢悠悠往小库房去。
太后想得没错,古法阴干的香皂方子拿出去开铺子,是能不少赚钱。
可耿舒宁能拿原身去世的外祖家在宫里说事儿,却瞒不过耿佳德金这老狐狸。
他那元配都不会的东西,岳母还能交给外孙女?
就算能瞒得过,她也不愿意便宜耿家人。
没得到时候分她个仨瓜俩枣的,她还得心存感激,更少不得被继母忌惮算计。
虽然耿舒宁不会做玻璃、青霉素和水泥,可她上辈子给客户做体验活动不少,她会做香水和化妆品啊!
洗漱用品哪有美妆用品赚钱。
送上一个对耿舒宁不算重要的方子,金银少不了,又能叫太后记住她的功劳,耿家还占不着任何便宜。
一年时间,她能拿出来的东西还有不少。
早晚攒够了,能叫太后赏她一门好亲事。
这笔账,耿舒宁用屁股都会算。
在心里盘算继续往外苏什么的耿舒宁,还不知道,她坚决不肯便宜的渣爹,这会子比她还喜滋滋地被请进了九洲清晏。
一进大殿,耿佳德金眼角余光就见皇上坐在御案前批折子。
比起外人猜测的气急败坏,皇上竟平静得不像话。
这叫他心里更敬畏新帝的城府,愈发小心翼翼,半点不敢耽搁地甩袖子跪地请安。
“微臣请陛下金安!”
胤禛没抬头,手中的朱笔稳得像丝毫没发现来人,游刃有余地在折子上写着自己的批复。
过了会儿,他放下朱笔,才淡淡叫了起,也跟着起身,踱步到罗汉榻前喝茶。
坐稳后,胤禛不动声色打量耿佳德金。
跟那小混账长得确实挺像。
不过柳叶眉换成了剑眉,眼儿没那么圆,有点内双,再加上剃了发,晒成了古铜肤色,却是毫无耿舒宁的柔弱模样,显得颇为英武。
可能习惯了怼耿舒宁,他开口便带了几分不客气。
“朕听允祥说,你想进朕的銮仪卫。”
“怎么,皇阿玛的銮仪卫不够你施展的?”
两句话,叫耿佳德金刚直起来的腿又弯下,转个方向跪了回去。
听出皇上话里的质问,耿佳德金斟酌着,回话虽略谄媚,却滴水不漏。
“回万岁爷,太上皇跟前的栾仪史瓜尔佳大人尽忠职守,且用不上奴才呢。”
他说的是兵部尚书瓜尔佳观音保的儿子巴彦,那是端和皇后的堂弟。
“先前是太上皇给奴才指了道儿,叫奴才进宫办差,奴才才敢跟十三贝勒多嘴。”
“奴才愚钝,却明白拜什么菩萨烧什么香的道理,绝不会给万岁爷添腻烦。”
胤禛挑眉,父女俩这点倒是一样,嘴都挺能说。
他慵懒靠在矮几上,垂眸睨着耿佳德金,“你可想清楚了,皇阿玛的人,想让朕放心用,要付出的比旁人多。”
“不管前程如何,朕这里,却是没有回头路给你走。”
耿佳德金心下一喜,想也不想脑门儿就磕在黑金石的地面上,声音铿锵有力。
“奴才谨遵主子爷吩咐,无论前程如何,万死不悔!”
男人有的通病,耿佳德金有不少,但他在正事上还算拎得清。
不然满大清包衣那么多,有本事的也不缺,怎么就他被抬旗,混成了仅次于托合齐的得意人呢。
他心里清明,太上皇和眼前这位都不是好糊弄的,帝王心眼子怎么算都比他多。
所以耿佳德金从开始就走一条路子到黑,该耍的心眼子他不少耍,到了主子面前,他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
这才是太上皇一直喜欢用他的原因。
在胤禛面前,这路子也对他胃口。
做帝王的,不怕底下人笨,就怕笨还要自作聪明。
胤禛轻笑了下,随手扔下本折子到耿佳德金面前。
“看看,告诉朕你看出了什么。”
耿佳德金双手恭敬捧起折子,越看越心惊。
这竟然是河南官商贪赃枉法的罪证,上到河南总督,下至县里乡绅,厚厚一沓子全没个干净人。
可他是奔着銮仪卫和禁卫营去的,皇上为何要他看这个?
看完后,耿佳德金心里哆嗦,手上却稳稳将折子托到头顶,沉声回话。
“回万岁爷,以奴才拙见,河南官场……该换血了。”
“说得好。”胤禛起身,缓步至耿佳德金面前,含笑亲手将人扶起来。
“若让你去河南,朕给你两年时间,手段不论,只管拿到证据,替朕肃清河南官场,你可做得到?”
耿佳德金受宠若惊地起身,闻言有点傻眼,到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时没敢回话。
胤禛比耿佳德金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平静吐出钩子来。
“若你能做到,河南总督的位子朕留给你,京中也不会缺你站脚的地儿。”
“不急着给朕回话,你可以回去仔细思量清楚。”
耿佳德金呼吸一窒,他在銮仪卫只是从四品的掌司。
巡抚掌地方驻兵,不可能让他去担任,只可能是知府,是正四品,也算高升了。
虽然地方官员比京城官员天然地位低一截,可五省总督……可是正二品!
若将来差事办好,能在京中加授官职,至少也是从一品的大员!
两年后,他才三十九,往后的前程谁说得准!
就算前头有刀山火海,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耿佳德金也愿意去闯一闯。
只是惦记着不能给皇上留下毛糙心急的坏印象,耿佳德金强压着激动,抖着嗓子应下。
在他告退之前,胤禛又叫住他,语气意味深长。
“机会朕给你了,也只有一次,若你做不到,或者移了心思,你耿氏全族都会被除籍问罪。”
耿佳德金心头一凛,赶紧躬身。
“主子爷的话,奴才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待得耿佳德金离开,苏培盛轻手轻脚替主子换了茶盏。
“万岁爷,可要安排粘杆处派人盯着?”
胤禛靠在明黄色软枕上,闭目凝神,“不必,他是个聪明人,朕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真有人盯着,一旦被耿佳德金发现,反倒是帮他保持清醒。
胤禛只看结果,过程……他想知道的时候,自有法子知道。
思忖片刻,胤禛沉声吩咐,“山西那边,往噶礼身边安排几个人,万不可打草惊蛇,只管将他的一举一动报上来便是。”
“嗻!”苏培盛顿了下,小心翼翼觎主子一眼。
“敦郡王那边刚才派人进了折子上来,说是追封端和帝和立太子的章程拟好了……”
“放着吧。”胤禛休息够了,又回到御案前继续批折子,没看苏培盛放在一旁的礼部折子。
“让他们安生过个中秋,过完了大日子,朕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若是没有耿舒宁说起牛痘的事儿,以胤禛的急脾气,这会子早就开始发作了。
但眼下常院判那边还没验出个结果。
防治天花对大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牛痘真得用的话……这账,胤禛就有底气慢慢算,还能算得更深刻些。
即便是老爷子到时要问责,也开不了口。
思及康熙,胤禛想起万寿节来,蓦地顿住朱笔,看向苏培盛。
“离万寿节……还有不足一个月。”
苏培盛已经不是会被主子问懵的苏大总管了,立时低头回话。
“舒宁姑娘许是忙着伺候太后,倒没跟奴才说什么,晚些时候奴才叫赵松请姑娘过来?”
胤禛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微妙着恼。
那小混账是以为有了牛痘,其他的万事都不用管了,只等着出宫当寡妇去?
他若有所思问苏培盛:“你说,她到底是怕朕,还是不怕朕?”
苏培盛心里叫苦,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您问我一个没了根的奴才合适吗?
可话又不能不答,苏培盛绞尽脑汁,委婉着劝——
“奴才觉着,万岁爷自打登基后,天威愈发叫人敬畏,姑娘当是也不例外。”
“奴才忘了打哪儿听说,说这女人就跟花儿似的,一味地风吹雨打总归养不住,得小心些伺候才长得好。”
胤禛:“……”他,伺候那小混账?
他轻呵了声,斜睨苏培盛一眼,“你是忘了打哪儿听说,还是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苏培盛嘿嘿笑着讨饶,“瞧万岁爷您说的,奴才一个没根的玩意儿,琢磨女人……咳咳,琢磨养花儿作甚呢。”
实话就是说,就皇上的刻薄劲儿,连太后都怵。
不用琢磨苏培盛都清楚,那小祖宗已经够大胆的了,就是不想伺候主子爷呗。
这还不哄着,那人肯定颠颠想跑啊。
胤禛安静垂眸,批了会折子,待喝茶的时候才空出脑子来寻思。
苏培盛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以前都是直接将人提溜到跟前儿,虽功劳还未定,稍微对她好一点也无妨。
也省得这混账看见自己,总跟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只想着躲。
耿舒宁白日里在小库房忙完,用过晚膳,才迎回了从畅春园回来的太后。
瞧太后的神色,这趟畅春园之行没什么波澜,太皇太后态度应该也不错,否则太后不会带着浅笑归来。
这叫耿舒宁放心大胆又卖了几句乖,如愿混了两匣子金锞子并一匣子蜜蜡的赏,高高兴兴回了值房。
盘算着自己离万两户就差一半了,耿舒宁真哼起了小曲儿,洗漱完准备继续做美梦去。
结果,刚朦胧睡过去,她就被轻声敲门的动静惊醒。
耿舒宁迷迷糊糊睁开眼,心里有些不妙预感。
此情此景有点熟悉!
她慢吞吞起身,披着衣裳到门口,小声问——
“谁啊?”
果不其然,陈嬷嬷轻声在门外说话。
“是老奴,有东西要给您。”
耿舒宁鼓了鼓小脸儿,不情不愿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差点呛死自己,瞪圆了眼,捂着嘴,才没闹出大动静。
除了陈嬷嬷外,苏培盛也在,手里提着盏羊皮宫灯,压得很低,勉强照出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她紧紧抓着衣裳,惊呆在原地。
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该先关门,还是先把人拽进来。
女官们现在可都住在后殿,若被人发现皇上大半夜来找她,她可以直接洗洗把自个儿送后宫里去了。
胤禛见她这傻样儿,面上露出笑意,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只轻轻握住她胳膊,将人带进屋。
陈嬷嬷眼疾手快关上门。
苏培盛也立刻熄灭了宫灯,带着陈嬷嬷避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屋里头,耿舒宁已经反应过来,下意识拂开胤禛的手,猛地倒退了好几步,震惊看着他。
“皇上……您怎么来了?”
胤禛很自在地坐下,含笑道:“你忘了朕交代的差事,朕还不能来问问了?”
耿舒宁:“……”所以牛痘是喂了狗吗?!
见她沉默不语,胤禛挑眉,“不乐意看见朕?”
耿舒宁紧抿着唇,垂着眸子勉强压住眼底的怒火后跪地,继续沉默。
对她而言,去九洲清晏或养心殿没什么,她又不往龙床上钻,那两处只要皇上允准,人人都去得。
可值房不一样,这里只是她的卧房。
这狗东西毫无预兆闯了进来,无视她衣衫不整……叫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狗东西根本不打算放她出宫!
耿舒宁不傻,他先前的眼神,现在的行为,都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胤禛不乐意看她拧着劲儿跪地上,脸上的笑落下些许。
“地上凉,起来说话。”
耿舒宁不动,只沙哑着嗓音轻声请罪,“奴婢先前所为,不过是小时候贪玩,如今黔驴技穷,办不了皇上交代的差事,请皇上责罚。”
胤禛脸上彻底没了笑,定定看着耿舒宁。
紧绷地沉默了会儿,他蓦地走到耿舒宁跟前,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胤禛再忍不住自己的火气。
“你能给太后做点心,做新鲜吃食,又有什么寿果花仙子的花样儿层出不穷,到了朕面前,却说自己没了主意,你觉得朕信吗?”
耿舒宁下巴被捏疼,看进胤禛锐利的眸子里,总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了她一样。
还未撑起的傲骨瞬间怂了下去。
她忍不住心底惧意,浑身轻轻发抖。
夜半三更,孤狗寡女,真被咬了……她也没处说理去。
明明可以跟在太后跟前一样,敷衍着撒娇卖痴先把人送走,她怎么就没忍住这该死的倔强。
耿舒宁心里又怕又悔,胤禛眸子里的火却越烧越旺,却被她的轻颤压住几分,憋得他恨不能直接将人揉到身体里去。
他略用了几分力道,将人提起来,将耿舒宁怼在炕沿上。
感觉出她抖得更厉害,胤禛顿了下,不动声色收回手,倒退一步,冷眼看她。
“敢打朕的女人,你是第一个,以下犯上的事儿你也没少做,嘴里没几句实话,朕可曾罚过你?”
“听说你刚弄出了什么香皂来,在太后跟前倒不见你做个倔驴。”
“你扪心自问,就算献上牛痘,你是为了尽忠还是为了出宫?”
“仗着朕的纵容,回回把请罪挂嘴边,朕现在罚你,把你扔后宫里去,你敢认吗?”
耿舒宁藏在外衫里的手,偷偷往后腰使劲儿。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刚才太困傻逼了呗!
现在清醒过来了还不行?
万寿节的主意……其实她早想出来了。
只是因为牛痘的事儿太高兴,又不想往九洲清晏凑,故意忘到脑后,没拿出来罢了。
刚准备哭上一哭,胤禛一步又跨到她面前,修长的大手带着风挥下来,吓得耿舒宁闭上眼,转身就想跑……没跑掉。
胤禛堵得严严实实,利落抓住她的手,语气更恨得不行。
“可别为难你那百十斤皮肉了,上回养心殿你当朕没看见,腚上青了几天还不够?”
耿舒宁:“……”
“说话!”胤禛低喝,火气几乎要溢出眸子。
恶狠狠看着叫他恨不能抓过来亲自打一顿的混账,尤其是那最恨人的小嘴儿,想给她揉碎了去!
耿舒宁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再不说话,可能会发生无法收场的事儿。
鼻尖一酸,她面上浮起惶恐,努力挣脱胤禛的手,被堵在炕沿跑不掉,就干脆……抬腿跪到炕上。
总归是该怂的时候,她缩着脖子,压低了嗓音嚷嚷——
“您大半夜闯我的屋,传出去奴婢除了进后宫,还有其他去处吗?”
“您根本就没想过放我出宫!”说着,耿舒宁不用掐自己也红了眼眶。
“无论奴婢怎么做,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费尽心思再叫您屈尊哄我!”
夜色总是容易模糊了克制,更容易让人正视寻常不肯承认的心思。
见耿舒宁不用为难自己那点子皮肉,眼里就噙了泪,绝望得像是跑不掉的幼兽,瑟缩着委屈不已,胤禛心窝子猛地跳了几下,反倒把火星子给跳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