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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女官(清穿)by金阿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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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舒宁不知道佟思雅的盘算,却不会小瞧佟思雅和穆颖的手段。
被提溜去养心殿那次,她就已经对紫禁城的女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提防。
耿舒宁将耿雪叫到跟前,叮嘱她:“帮我给苏总管递个话,就说有人盯上我,想给万岁爷泼脏水呢,我心里害怕得紧。”
“该办的差事我办好了,为着万岁爷的清名,往后就别私下里联系了。”
耿雪有些吃惊:“谁盯上堂姐了?要不要请苏总管查……”
“不必。”耿舒宁打断耿雪的话,平静看着耿雪。
“再有不到一年我就出宫了,不想沾任何是非。”
“我走了,我这位子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再没人管。”
“不管耿家跟你交代过什么,你自个儿心里掂量清楚,不该有的心思收回去。”
“我要真被留在宫里,收拾我阿玛会招人闲话,你们家呢?你呢?”
耿雪叫耿舒宁问得小脸发白,赶忙低下头低低应了是。
耿舒挥挥手,淡声叮嘱:“晚宴之前去,别招人眼。”
若非今日陈嬷嬷忙着小库房的事儿,耿舒宁想尽快叫人传话,也不会找耿雪。
皇上私下里跟她见面,耿雪不会瞒着耿家,她那个渣爹绝不可能放过任何往上爬的机会。
耿舒宁要出宫,早晚会对上这一家子,现在叫他们知道自己的锋芒也不算晚。
耿雪被耿舒宁平静却犀利地威胁镇住。
其实从耿雪第一次跪在堂姐跟前那次,也不知怎的,她莫名有点怕耿舒宁。
都是耿家女,又都是给皇上办差,耿雪心里多少也存了点子登高心思,更不敢彻底得罪了堂姐。
所以找到机会跟赵松传话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敢多说。
苏培盛听了干儿子的话,还有些纳罕,“没旁的话?”
皇上对太后身边的掌控力,从开始就没瞒着那小祖宗。
这回又是万岁爷出的岔子……这祖宗但凡不傻,就该知道,这点子麻烦不过是万岁爷张张嘴的事儿。
赵松摇头,“我瞧着,耿雪应该是被……姑娘敲打过。”
莫说没旁的话,只怕是特地不叫万岁爷插手。
胤禛比赵松明白得更快,一口气不讲道理地堵到嗓子眼,堵得他眸底沁凉。
过了会儿,他喉结滚了滚,呵出这口气,被逗笑了。
“那就随她去,该怎么办怎么办。”
苏培盛心里捉摸不透,那到底是要怎么办啊我的爷?
万一耿舒宁收不了场,还真由着这祖宗进慎刑司重新投胎去么?
见苏培盛苦着脸,胤禛也没松口,只心里冷笑连连。
这混账真以为夜里犯宫禁,跟太后说蛇床子和依兰香,还有被佟氏算计那些子事儿,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
既是如此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也不必再替她擦屁股,叫她受点教训不是坏事。
大清以孝治国,这种节庆日子,胤禛自当以身作则,也没功夫生闷气。
从一大早下朝后他就开始忙,好不容易批完折子,又马不停蹄带着兄弟们去畅春园伺候太上皇。
掌灯之前,胤禛才从畅春园回来,立时又过长春仙馆给太后请安,与后妃们一起,拥簇着太后去正大光明殿。
这回中秋,就真如圣旨所说,太皇太后有端和皇后和太妃们陪着,太上皇有皇子阿哥们陪着,不伦不类地过,谁也没敢多嘴。
圆明园这边,一个外人都没有。
耿舒宁则始终在太后身边伺候着。
胤禛和乌拉那拉氏扶着太后的时候,她不远不近跟在后头,低眉顺眼,丝毫没有异样。
胤禛用眼角余光瞧见,忙了一日好不容易丢在脑后那点子微妙的冷意,又憋回心窝子,渐渐有升温的苗头。
他知道,李氏那边也知道了佟思雅那边的动静,同样不动声色打量了耿舒宁好几次。
他倒是要看看,这混账打算怎么对付后宫里的女人。
耿舒宁就……准备凉拌。
不只是佟思雅有嘴,抓奸要拿双,只要她岿然不动,难不成佟思雅还能送个男人到她床上来?
如此想着,耿舒宁表情更加平静。
为了防止有一丁点错漏,她笑语晏晏伺候着太后用膳,大半晚上过去,一眼都没往胤禛那边看。
乌雅氏情绪从半上午就不大好了。
这种团圆日子,她本以为会看到许久不见的小儿子。
上回见面都是两个月前,她心里惦记得不行。
岂料这混账竟叫十四福晋完颜氏带话,说还没适应自己的新名字,怕出了纰漏以下犯上,过些日子再进宫请安。
连太上皇那里他都没去,胆大包天打马去了郊区庄子上打猎……
完颜氏憋气又委屈地把话说出来的时候,臊得几乎当场落泪,把太后也气得差点没把牙咬碎。
避讳皇帝的名字本就是应当的事儿,那混账东西打小叫她给宠坏了,原本因为她受宠,在太上皇面前也不知道敬畏。
这下子可倒好,老子和兄长都叫他撩蹄子撅一遭,后头能有他的好?
心里又气又担忧,乌雅氏就差了精神头。
连胤禛敬酒的时候,都只淡淡说了几句,也没有跟后妃们打趣的心思。
完颜氏说话的时候,皇后和妃嫔们都在,心里清楚太后不高兴的缘故,谁也不敢招惹。
可节庆日子又不能丧着脸,一个个强打着精神装出的热闹劲儿,在正大光明殿里透着股子尴尬。
耿舒宁叫火急火燎的乌雅嬷嬷使了好几个眼神,实在没办法,只能半跪在太后跟前,一边给太后侍膳,一边小声哄富婆。
胤禛憋不住劲儿,借着关怀太后侧脸看过去,就见耿舒宁小酒窝明显挂在白皙脸蛋上,他额娘脸上也带了明显的笑。
明明是该叫人高兴的事儿,胤禛心窝子里的火却越拱越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这混账差事办得不错,人早晚他也有法子留下,打定主意要好好磨一磨她的硬骨头,一切分明在他掌控之中。
但他浑身上下不舒坦,就想较真儿。
伺候太后就巧笑嫣嫣,灵动活泼,恨不能连人带心都窝到太后怀里去。
伺候他就成了泼皮猴儿,半点分寸不知,巴不得下一刻就蹦出去八丈远。
这混账心肠是石头做的吗?
磨了磨后槽牙,胤禛装出惫懒模样收回目光,却略带急促地灌了口酒。
底下齐妃看出了异样。
她和懋嫔宋氏是伺候时间最久的,比起不常见到胤禛的宋氏,李氏对胤禛的了解比其他人都多。
哪怕胤禛看起来挂着笑,毫无异样,她还是能感觉出胤禛有些烦躁。
这位爷就是这样,哪怕气狠了,宁可在书房里把字写得杀气四溢,面上绝不肯露出分毫。
李氏没往耿舒宁身上想。
她关注耿舒宁,只是想知道佟思雅拿住了什么把柄,又准备叫耿舒宁做什么罢了。
她心里琢磨几圈,以为胤禛是为太后太过在意允禵所致。
毕竟在潜邸的时候,胤禛就曾因为额娘偏心,生过许多次闷气。
眼下看太后露了笑,李氏心下一动,若是能叫爷心情好起来,说不定侍寝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儿。
她露出个明艳的笑,扬声道:“耿女官跟太后娘娘说什么呢?逗得太后娘娘如此开心,说出来也好叫万岁爷和咱们都跟着高兴高兴。”
殿内的目光都转到了耿舒宁身上。
佟思雅冷冷抬头看,看耿舒宁那娇气模样,扎眼得恨不能撕了去。
胤禛同样含笑跟着看过去,丝毫看不出眸底的火。
耿舒宁没想到齐妃突然这么给她拉存在感,蓦地脸上一红,低着头站起身。
“李主儿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只是伺候太后多进用了几口吃食罢了。”
太后闻言,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纳罕之余,也真正放松下来,无论如何,太后高兴了就好。
正大光明殿内原本沉闷的丝竹之声,在众人耳中变得活泼起来。
皇后含笑看向太后:“皇额娘别光顾着笑啊,说出来也叫咱们乐呵乐呵。”
太后笑着要张嘴,耿舒宁赶紧蹲回太后身边,抓着太后的手晃。
“主子三思啊,往后奴婢可还要出门儿办差呢。”
太后笑得更厉害,“瞧瞧,这不叫说,威胁本宫呢。”
李氏挑眉,拉着皇后,故意拆耿舒宁的台逗趣儿,“耿女官更大胆的事儿都做了,怕什么呢?”
“先前你想出宫做当家姑奶奶,咱们都尽帮着你留心呢,姐姐说是不是?”
她这一句玩笑,影射的不止耿舒宁。
佟思雅和钮祜禄静怡脸色都有点僵硬,这桩官司都知道是谁带动起来的。
皇后扫了脸色突然僵硬的佟贵人和钮常在一眼,笑着点头,温和安慰耿舒宁。
“正是这个道理,只要皇额娘高兴,耿女官走到哪儿都是功臣。”
见太后笑而不语,胤禛含笑看了皇后和齐妃一眼,竟跟着搭腔。
“朕也想知道,能叫耿女官当着朕的面威胁皇额娘,到底又闹了什么笑话。”
耿舒宁身子也僵了一下,这狗东西跟着裹什么乱呢?
可他说话这样阴阳怪气,倒是叫众人明显感觉出了皇上对耿舒宁的不喜。
太后不想让其他人犯的错连累了耿舒宁,拍了拍耿舒宁的小手,笑着出声。
“这当家姑奶奶的话,是本宫心疼舒宁,逗她玩儿罢了,你们可别给本宫逗哭了,回头本宫的小库房又要遭殃。”
胤禛:“……”这到底是谁额娘?
他看耿舒宁在太后膝前娇嗔,心窝子里的火掺了点酸,叫他更腻烦。
佟思雅略有些震惊,连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都有些吃惊,这才多久啊,太后竟这么护着耿舒宁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大家还是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连宁贵人都跟着凑趣儿,娇声催促太后,“那太后娘娘也心疼心疼咱们这些不中用的呀。”
“您要是不肯说,今儿个晚上咱们抓心挠肝的,可是睡不着觉啦!”
太后戏谑看向眼含祈求的耿舒宁,还是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也没什么,就是这丫头想叫本宫多用几筷子膳……”越说太后越忍俊不禁。
“她在本宫跟前仔细介绍这菜肴怎么做出来的,把自己说馋了,竟是想叫本宫吃她的口水。”
“这不,汤碗都还没来得及换。”
耿舒宁脸上的温度腾一下子就起来了。
她还没吃晚饭,饿得狠了又闻着香味儿,一不小心流个口水不是正常吗?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大家哄笑出声,都去看太后指着的那碗甜汤。
只有胤禛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耿舒宁紧咬的小嘴儿。
他扯了扯唇角,不自觉干掉杯中酒,并不觉得好笑。
胤禛觉得,自己可能害了什么病,若非节庆日子,甚至想找太医来看看。
明明有洁癖,这会子他……却想替自家额娘喝了那碗甜汤。
拇指狠狠摁在扳指上,胤禛努力定定神。
他一定是喝多了。
因着耿舒宁闹出的这个笑话,太后倒是难受不下去了,正大光明殿里的气氛彻底热闹起来。
皇后笑着吩咐人,给太后换了甜汤,也给耿舒宁送上一碗。
耿舒宁实在待不下去,在大家戏谑的打趣中,跺跺脚装作没脸,跑出大殿躲清闲。
胤禛的目光旁人没发现,她心里有鬼,自然是发现了的。
这位爷越喝酒,扫她的眼神越频繁,他再喝下去,估摸着真要叫人看出来了。
闹这个笑话是不小心,羞臊也是真的,但她脸皮倒也没那么薄,只是想借机躲开。
出了大殿,耿舒宁躲在廊子角落里吹了会儿风,这才有功夫在心里骂。
感情她叫耿雪传话跟放屁一样,这狗东西没长耳朵……
熟悉的低沉声音突然响起,打断她的腹诽——
“又骂朕什么?”
耿舒宁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迎着风,叫胤禛身上的酒气刮得呼吸一窒。
“您怎么……”跟鬼一样呢?
就不能正常点?
胤禛抱着胳膊挑眉看她,“在太后跟前说得口水泛滥,在朕面前倒是会装哑巴了?”
耿舒宁深吸口气,蹲身行礼,“奴婢不敢……”
“你叫人传话是怎么回事?”胤禛直接打断她的废话。
“朕看你求太后倒是顺嘴,有人为难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求朕?”
苏培盛:“……”我的主子爷,您这狠话还没过夜呢!
耿舒宁:“……”我求你别这么狗,你干吗?
她无奈抬起头,张了张嘴,还是压下冲动,抿着唇轻声把上午跟佟思雅的对话说了。
一旦想清楚,耿舒宁就不会再玩儿什么倔强,她现在彻底消了自己的花花心思,只想做个普通女官。
她缓缓往地上跪,跟在太后跟前一样乖顺,“都是奴婢的错,连累了万岁爷……”
胤禛盯着她微张的小嘴儿开开合合,心里憋着的火混了酒意,烧得他难受。
他上前一把将耿舒宁提着,不叫她跪。
耿舒宁慌了,赶紧挣扎:“求皇上了……叫人看见,奴婢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求万岁爷放奴婢一马!”
心里的火被这句话说得往上拱,胤禛额角鼓起了青筋。
一张嘴就够恨人的,他要她求这个了?
拉着耿舒宁不松手,胤禛气得有些想笑,他这思前想后的,到底是为难谁呢?
突然的,胤禛不想忍下去了。
用力一拽,扶着瘦削的背往自己怀里摁,胤禛声音低沉:“没有朕的吩咐,谁也过不来,没人会看见。”
“你早叫人把话传清楚,就不用在这里如惊弓之鸟一般犯傻!”
耿舒宁闻言,挣扎的动作顿住,抵不过这人的力气,再挣扎那纯粹是点火,她不傻。
“现在可知道,该如何求朕了?”难得见耿舒宁这么乖顺,胤禛五脊六兽了一晚上,突然就舒坦了。
他摩挲着耿舒宁蝴蝶骨处的衣裳,另一只手不自觉抬起耿舒宁的下巴,缓缓低头。
耿舒宁不敢有大动作,只努力将脑袋后仰,眼神依然平静。
“皇上,您的话,奴婢都记得,差事奴婢也完成了。”
胤禛顿住动作,目光始终盯着她,多少火气,也让耿舒宁眸子里的冷静给浇灭了。
他蓦地反应过来,以往总想让她跳脚,是因为她那双灵动的眸子里,总是闪烁着细碎又勾人的光。
他虽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可男人对风花雪月天然有感知。
如今,光不见了,沉淀成了宁静的湖,遮住了她所有的冒失。
他心窝子里的火跟着往下沉,复又运气。
“你……”
“您总说我不够忠心,可我能相信您给的承诺吗?”换耿舒宁打断他的话。
胤禛蹙眉,“自然。”
耿舒宁点头,“那奴婢说实话,奴婢愿意拿命尽忠,只求您放过我。”
“额娘曾遗言……叫奴婢嫁个后宅简单的人家,奴婢活着,便是为了实现额娘的遗愿。”
她人还是那般柔顺靠在胤禛怀里,仰着脑袋,头一回大胆凝视……刚脱粉的偶像。
“您现在对奴婢的兴趣,不过因为奴婢不像其他人一样想往您床上钻,可奴婢不是木头,若留在宫里,早晚会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奴婢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不动则已,若兴风作浪,定扰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看够了,她试探着伸手,轻轻推开倚靠的胸膛。
“奴婢自信,我能做的事情,其他人却做不到,为了一时心痒,放弃一个对您有用的奴才,值得吗?”
胤禛下意识松开手。
本质上他是个务实的人,情爱他从不深思,对耿舒宁的青眼,确实因为她与旁人不同。
她的话让他越来越不舒服,好像……他少了她不行,又被她牵着鼻子走。
先前在殿内的冲动慢慢冷下来,一如他冷凝下来的眼神。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便没了先前急匆匆质问的毛头小子样儿,恢复了帝王的深不可测。
他缓声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只求这一件事?”
耿舒宁利落点头,“求皇上恩准。”
胤禛下颚绷紧,偏头捏了捏额角,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戳心窝子。
只停顿片刻,他转身,大跨步离开。
“朕准了。”
耿舒宁提着的气没松下来,只恭敬跪地,而后扭头步入夜色中,与胤禛一左一右,渐行渐远。
正巧她还‘害臊’,先回长春仙馆也没什么,还能避开他。
这狗东西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太多,她得好好琢磨下,还有什么机会离开京城才是。
苏培盛先前一直在角落里,听两人说话听得心惊肉跳,恨不能自己聋了瞎了。
跟着主子回大殿的时候,撵得脚底板都要冒火,却憋着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从小伺候大的主子爷绝不是旁人眼里的阎王,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但凡在认可范围内的自己人,万岁爷都格外上心。
先前皇上吩咐不管耿舒宁,苏培盛没放在心上。
连皇上借口去官房,冲动出来找人,也在苏培盛预料之内。
他意外的是……这小祖宗比他想的还要大胆,一盆子冷水……不,冰水,把万岁爷心肠浇得透透的。
晚上就寝之前,苏培盛毫不意外听到明黄幔帐内平静地吩咐——
“长春仙馆后殿的人全撤了,往后待她跟其他宫女一样便可。”
“若无要紧之事,不必再让人给她传话。”
苏培盛还没来得及应下,又听到更冰冷透骨的一句——
“有要紧的,你看着处理,不必再跟朕说。”

第28章
朝中大臣们知道,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一连三道旨意,狠狠打了皇上的脸,酝酿许久的暴风雨早晚会来。
只谁都没料到,这场风雨竟来得格外叫人猝不及防。
中秋后的第三日,大朝上。
胤禛端坐在龙椅上,一如往常般平静问话。
“今岁秋闱江南科举舞弊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科举舞弊不是小事,朝廷对此从来都是从严处置。
旦有发生,无不伴随着许多人头落地,本该人人自危。
可这事儿发生在月余之前,江南学子们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大家该惊的都惊完了。
该擦干净屁股的,这会子也擦干净了。
擦不干净屁股的,也找好了替罪羊。
几个主考和副考官都已经下了大狱,该审问的也都差不多。
负责主审的刑部尚书王掞,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左前方的佟国维,刑部如今是他们俩执掌。
见佟国维没吭声,王掞便站出来,将先前已经上了折子的结果又复述了一遍。
翰林院和主掌科考的布政使司也站出来人,思忖着回了话。
团圆酒的宿醉还蛰伏在身体里,叫人头脑不甚清醒,正大光明殿内议论朝政的声音,都带着些有气无力的安静。
猝不及防地,皇上以狂风暴雨之势,将数本折子朝着满朝文武劈头盖脸往下砸。
连声怒喝,叫众人在冷汗淋漓甚至疼痛中清醒过来——
“朕先前收到密报,江南学子在贡院贴满了朝廷无用的对联,冲突不断,此事为何无人上报?”
“朕令密使南下查证,带着考题泄露的证据北上,在河南一带没了消息,里头有多少你们的手笔,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朝廷养了一群蛀虫,不知道为百姓办事,拿大清的江山社稷当儿戏,真当朝廷少了你们不行?”
满朝文武瞬间跪地,皆高呼不敢。
被砸到的佟国维和李光地等人,蒙头蒙脸地捡过地上的折子来看。
折子里详细记载了河南有人侵吞赈灾粮,欺上瞒下,导致灾民暴动的事儿。
有人趁机作乱,将带着证据的密使和学子在河南灭了口。
佟国维偷偷松了口气,江南那边有佟家插手,牵扯甚多。
可河南那边是李光地走了钮国公府的门路,九贝勒也掺了一脚,跟佟家没什么关系。
河南知府常思臣乃是李光地的门生,也是他推到河南知府位子上的。
李光地只得替学生请罪。
胤禛冷笑,“你李光地的学生出息,攀上了某位小公爷,叫江南采买的珍奇珠宝打河南过,分毫不差到了京城,朕派出的密使却在同样的地方下落不明。”
“你们真当朕是睁眼瞎不成?”
佟国维和角落里的隆科多心里都咯噔一下,先前下江南采买珠宝最张扬的,就是隆科多。
父子俩蓦地发现了皇上今日问罪的由来。
佟国维偷偷瞪隆科多一眼,心知这事儿是隆科多的手笔,却根本没叫他这个老子知道。
见皇上没明说,佟国维咬着牙,也没吭声。
身为太上皇的母家,皇上不可能直接问罪佟家,敲山震虎的威慑,佟家还是接得住的。
可佟国维却是想岔了。
皇上今日就没打算收手,声音虽还算平静,其中的冷厉,长了耳朵的就能听得出来。
“一年年的拨赈灾粮款下去,大清子民还是饿殍遍野,食不果腹,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混账,还有脸在朝堂上站着!”
“国库空虚,朕夜夜难以安寝,殚精竭虑地想法子为百姓办事,偏有拖后腿的,借了国库的银子南下挥霍,叫朕心寒!”
佟国维头皮发麻,这会子也不能不说话了,佟家是不缺钱,可佟家也是借了国库不少银子的。
他抖着腿脚膝行上前,“陛下息怒……”
“朕没法子息怒!”胤禛冷冷打断他的话,没给佟国维狡辩的机会。
“传朕的旨意,常思臣革职查办,任耿佳德金为河南知府,佐同钦差查明常思臣的罪证!”
“一旦证实,或有涉及官员,不必上报,立地革职抄家问斩!”
顿了下,风雨愈急,胤禛的声音也更加冷厉——
“隆科多革去栾仪史和殿前侍卫的职务,无特赦不得出府!”
“佟家纵容贱妾殴打主母,谋害子嗣,处以黥刑,发配皇庄做低等仆妇!”
“佟国维教子无方,以子宠妾灭妻坏大清律例,革去刑部尚书和议政大臣之职,滚回府中反省!”
隆科多睚眦欲裂,猛地跪出来,高呼,“皇上!臣和阿玛罪不至此啊!”
“臣的家妾不过是在府中跟主母产生了点子误会,您这样处置未免不公,臣不服!”
佟国维也老泪纵横:“陛下息怒,这其中定有误会,陛下就丝毫不顾及佟家的颜面吗?”
佟半朝不只是说说而已,立刻有好几个大臣跪出来,替佟家说话。
胤禛今天既要算账,就没打算听这些废话。
他只轻呵了声,便打断那些分辨,而后平静起身,步下九阶白玉阶,走到佟国维面前。
“佟国公确定要朕将证据拿出来,摆在满朝文武面前?”
“朕今日在朝堂上开口,便是亲自派人确凿过证据,你和隆科多是觉得,朕是胡说八道,还是——”
他居高临下,目光冷冷睨向隆科多,“——你们佟家想造反?”
“臣……不敢!”佟国维心里发寒,脑袋软软贴在地面上。
谁敢担造反的罪过。
这若是旁人说的,佟国维可能以为是诈他。
但说话的是曾以严谨无情著称的冷面阎王,谁也没忘记这位爷是怎么躲过那场大灾上位的。
河道贪腐案就是胤禛督办的,永定河畔贪官污吏的血水,到现在还在民间传说。
但隆科多不服气,也比自家阿玛大胆得多,他硬是瞪着牛眼与胤禛对视。
“杀人犯还有辩述的机会,佟家忠心为主多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您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佟家,谁不知道您是迁——”
“朕派出的密使没死。”胤禛平静打断了隆科多的话。
一句话叫隆科多瞳孔紧缩,差点将‘不可能’喊出声。
死士是他亲自派去的,混在采买的队伍里,杀了人回来,人和宝物都安然无恙,那密使怎么可能——
胤禛淡淡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朕只派出了一队密使?”
“朕给你们面子,也顾及皇阿玛的心情,恶名朕替你们担着。”他转头看佟国维。
“若舅爷不想要这个脸,不妨去皇阿玛那里看看证据,左右畅春园的大门你最熟。”
佟国维和隆科多再说不出话。
虽还不知道证据是什么,可若真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在朝堂上说出来,就再也没了回旋余地。
胤禛挥挥手,立刻有侍卫进来,将父子二人请了出去。
刚才为佟家说话的官员,都偷偷跪了回去。
这会子正大光明殿内明明不下百人,却安静得坟场一般,甚至能听到汗滴落在地的声音。
科举舞弊和河南贪污,涉及的官员实在是太广,原本大家打的是法不责众的主意。
谁知道皇上第一个动手的,竟是太上皇外家!
这会儿谁都不敢当出头鸟了,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
他们可没有一个好外甥在畅春园里。
胤禛扫视了一圈叩头在地上的身影,冷笑出声,“现在知道怕了?不觉得朕是迁怒了?”
胤禛大跨步走上台阶,从苏培盛端着的托盘里,继续往下砸折子。
“追封二哥为帝和立弘皙为太子是朕提出来的,朕为什么留着折子不发?”
“二哥做太子多年,深受皇阿玛宠爱,即便是追封也是帝王治丧,大丧之音被你们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帝王过身,要敲响鼓楼钟声四十五,意为九五之尊薨逝。
“太子要是住在毓庆宫,还用你们张罗?你们是嫌朕名声不够坏,还要叫朕担上与寡嫂不清白的名声?”
太子生父既为帝王,过继就不单纯是过继,而是有两个皇阿玛。
身为太子嫡母,端和皇后虽不跟太子住在一起,可名义上也是有权利住在太子身边的,尤其是四时八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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