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女官(清穿)by金阿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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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软得像是哄孩子,“万岁爷恕罪,奴婢没近身伺候过,急着替您擦嘴……”
胤禛感觉到柔软的力道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反应过来耿舒宁在做什么,脸立时就黑了。
他不喜欢被人碰触,更别提还被人用手擦嘴,这手刚才都不知道碰过什么。
越想越难以忍受,胤禛偏头有些想吐,想让人将耿舒宁拖出去打死。
这女人不但没规矩,还是个不爱洁的邋遢鬼,他怎么会让这样的女人近身。
他松开手,忍着呕意低喝:“你放肆!苏……”
耿舒宁后脖颈儿发凉,哪敢让他继续说,赶紧提声打断——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您明天还要上朝,不若叫苏总管伺候您,赶紧回去歇着吧?”
胤禛顿了下,恍惚觉得有道理,人的注意力,在酒醉时格外容易被转移。
但他一眼都不想继续看到耿舒宁,伸手指了指门口。
耿舒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了门,冲苏培盛低低道:“苏总管,万岁爷叫您进去伺候,要回养心殿。”
“时辰不早了,奴婢再不回去,行踪怕是不好交代。”
苏培盛闻言,见耿舒宁身上没什么异样,就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他也没多寻思,笑着吩咐赵松将耿舒宁送回去。
寅时中便要上朝,马上就三更天了,万岁爷还没醒酒,苏培盛不敢耽搁时间。
就算耿舒宁不说,三更梆子一过,他也要敲门提醒的。
等耿舒宁摊在自己的炕上,连洗干净身上酒气的力气都无,玉泉春的后劲愈发浓郁。
昏睡过去之前,她只来得及在心里祈祷一番。
菩萨上帝三清道祖玛利亚,希望四大爷喝醉会断片,千万别想起那一巴掌。
不然饶是她再怎么挣扎,第二条命估计都走到头了。
坚持到下了朝,胤禛面上才露出几分疲惫。
进了御书房,他歪在软榻上,撑着脑袋缓神,脑袋跟针扎了一样疼。
苏培盛早叫赵松借口请平安脉,从太医院叫了嘴最严的常院判过来候着。
常院判给胤禛请过脉,只道是酒后吹了风,喝碗醒酒汤也就是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皇上勤于政务,疏于龙体安泰,气大伤肝,肾气不足又饮了酒,休息不好才会头疼难忍。
药是万不能煎的,方子都不能开。
御前有太上皇的人,从畅春园回来就喝疏肝的药汤子,牵扯可就大了。
他只能在醒酒汤里加点养身的药材。
常院判给了苏培盛个眼神,亲自去煎醒酒汤。
苏培盛打发了其他人出去后,才躬身到主子跟前伺候着。
小声劝,“万岁爷,您总这么熬着却不是个事儿,若是您龙体有恙,回头太上皇和太后娘娘都饶不了奴才。”
“您不爱喝药,请御医开些药膳方子,让御膳房做了来吃可好?”
胤禛没抬头,浑身的不舒坦让他心情不大好。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放任自己因为身子骨的问题,耽误朝政,闻言低沉嗯了声。
过了会儿,喝完常院判熬的醒酒汤,胤禛难受略缓,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他从小就自律,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任由自己失控。
昨天他气得太狠,一直憋着,心里的病会伤及根本。
所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想办法控制住从不曾停歇片刻的暴戾。
身上的不适,可以慢慢调养。
昨晚耿舒宁说过的话,和他后起的心思,胤禛都没忘。
畅春园还有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该如何,他心里已有成算,不会再憋气为难自己。
许是昨晚想到了解决法子太高兴,到了后头他有点放纵自己多喝了几碗酒,记忆断断续续的。
但耿舒宁替他擦嘴,他还记得。
一想起来,胤禛就恍惚感觉,脸上似划过蛇一般的柔软触感和油腻,胃里止不住地又开始翻腾。
耿舒宁他要处置,却不想让人察觉自己昨晚的狼狈醉态,不能急在一时。
胤禛思忖着,拇指扳指抵在腹上,冷冷瞥苏培盛一眼。
“昨晚是最后一次,回头再让朕看到什么糟污东西,不用太上皇和太后,朕就饶不了你!”
苏培盛愣了下,糟污东西?
说的不会是那位祖宗吧?
天还没亮,细细的风便透过没关严的窗棂,吹进了慈宁宫值房,将窸窸窣窣的来往动静送进耿舒宁耳朵里。
宫女住着的他坦,就在慈宁宫后殿背面两侧的矮房,跟女官值房一墙之隔。
耿舒宁被吵醒,一睁眼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是睡前喝的药汤子,叫夜半里狠狠出了几身汗。
那日她被送回慈宁宫,喝酒受惊,又吹了风,原身本就是大病没的,底子还很虚,当晚就不舒服,天不明就烧起来了。
若不是小库房陈嬷嬷仔细,一早叫小宫女提水过来给她清洗身上的酒气,发现她病了,也许用不着皇上,她第二条命就玩完了。
这会子浑身黏腻,耿舒宁恹恹地缓慢起身,下炕用房里备着的水擦洗。
通过外头比寻常大些的动静,她突然反应过来,今儿个初十了,是皇后带后宫妃嫔来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耿舒宁顿了下,慢吞吞放下棉巾。
太后的千秋就在本月十八,还有八天,也不知道嘎鲁代她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洗漱完,她在黑暗中发了会子呆。
万一四大爷记得自己被扇了嘴巴子,绝饶不了她,耿舒宁不会将活命希望寄托在这位爷会断片上。
虽然青玉阁的事儿不能透出去,皇帝实心想要个宫女的命,丁点子为难都不存在的。
千秋节就是她的催命符。
皇上完全可以借口千秋节办得不好,没孝顺好皇太后,直接给她咔嚓了。
耿舒宁下意识摸着脖子叹了口气,为了脑袋的保质期更长一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重点还在太后身上。
只要太后乌雅氏在千秋节上高兴大赏,皇上就算想找茬,也得掂量着亲娘的心情。
待会儿皇后带着妃嫔过来,嘎鲁代她们肯定也会过来伺候着。
耿舒宁拍拍脸颊,起身换上衣裳,梳好两把头,出门往前头去找周嬷嬷。
掌事女官也要应卯。
六尚女官在内务府,由尚官大人管。
耿舒宁和佟思雅管着慈宁宫库房,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每日里都要给周嬷嬷问安。
只刚到后殿去前殿的侧门边上,就跟钮祜禄静怡打了个照脸。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里都拎着剔红菱花的三层食盒,脚步急匆匆的。
“你身子可好利落了?”钮祜禄静怡见着耿舒宁,立时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摸了摸耿舒宁的额头。
感觉不热了,钮祜禄静怡才松了口气,脸上挂了笑。
她以为耿舒宁是在青玉亭沾了阴气儿,身子骨弱才会生病。
地方是她说的,加上先前那桩事儿,这会子正是心里愧疚的时候。
耿舒宁不动声色抽出手,只笑吟吟的,“好多了,总躺着身子骨也不爽利。”
“前几日得太后天恩,叫乌雅嬷嬷去太医院请了医女过来,还送了两根参须给我煎药,我想着等娘娘们问完了安,去太后跟前谢恩。”
钮祜禄静怡微微撇嘴,凑近了小声道,“这会子你还是别过去。”
“这几日为着花神拜寿的事儿,几个宫里的主儿抢阳斗胜得很。”
越是见不着万岁爷,越爱折腾,都指着能沾点子恩宠,好叫自己成为紫禁城里的新灶呢。
虽说眼下事儿不是耿舒宁在办,到底太后娘娘的吩咐叫传到后宫去了。
万一有不长眼的拿耿舒宁做筏子,她们这些女官说得好听,在主子们跟前都是同样的奴才秧子,很容易碰一头血。
她挽上耿舒宁的胳膊,推着人往回走。
“去你值房说,正有东西想叫你帮我掌个眼呢。”
刚出门没几步就被人拽回去,耿舒宁也没非得往前头去,跟谁打听不是打听呢。
钮祜禄静怡就算有小心思,千秋节这样的大事,也不敢懈怠,心眼子总得等事情办漂亮了再耍。
应卯的事儿,她正病着,再歇半日也不算过。
进了门,掌上灯,钮祜禄静怡打发小宫女去守门,自己打开食盒,带着炫耀劲儿将东西往外拿。
“你瞧瞧,这是我堂伯特地请造办处打的酒盅和盘子,十二个时令的花儿,主子娘娘定下来了。”
耿舒宁打眼看过去,酒盅是粉彩白瓷盅,做成了十二种花样式,底托都是枝蔓。
端在手里翻转,甭管哪种花儿,釉光匀停,色彩柔和,都衬得手指都格外娇嫩。
虽赶不上后世那么多花样,就工艺来说,精致和贵气是半点不缺的,比她想象中好看多了。
菜盘是白瓷花口的盘子,样式都是一样的,在灯光底下闪烁着细腻的釉彩,只盘子底下的花样印章不一样。
两个盘子,各放着六块花糕,闻着香甜,还有点牛乳味儿。
宫里膳房的手艺,比起后世寻常人能吃到的点心,说是吊打也不为过。
钮祜禄静怡捏起一块递给耿舒宁,叫她当早膳。
“这些花糕,模子是那日你提过的银盅给压出来的,我瞧着跟真花一样,主子娘娘保管喜欢。”
说着,钮祜禄静怡拿出绿地开光菊石纹的细长茶壶,给耿舒宁倒了杯泛着玛瑙色的玫瑰汤。
“尝尝,这是晚宴上要用的花饮子,酒后还有花茶,你吃着药就不给你喝茶了。”
耿舒宁不吝啬地冲钮祜禄静怡竖起大拇指,“别处不提,尚膳局这差事办得敞亮。”
顿了下,她想起后世还说四大爷有强迫症,小声提点了一句。
“酒盅虽然花样不少,样式不一样,是不是太眼花缭乱了些?”
浓墨重彩的花样单看好看,摆在一起看多了腻歪。
整齐划一,能减少视觉疲劳。
钮祜禄静怡略思忖,点点头,“也是,这花样子烧起来费工夫,晚宴人多,不一定来得及。”
“样式简单些,在酒壶雕花上下功夫,看着齐整些。”
宫里酒壶大多是银质,在银壶上雕花没那么费事,现成带着花样子的也不少呢。
宫里娘娘们不消停,到时候万一在酒盅枝枝蔓蔓上藏东西,出了问题,内务府多少脑袋也不够赔。
碎了也不好补,烧这样的瓷出来,花费着实不小。
想起来,钮祜禄静怡就忍不住了,她来找耿舒宁,不光是为了请人掌眼,也是为了发牢骚。
其他地方人多眼杂,她是真没地方说。
再者,耿舒宁就算是怼了人好几回,在大家心里,也还是那嘴严好欺负的。
这段日子忙,钮祜禄静怡觉得,不足十日的功夫,像是十年那么长。
“原本我还想着伺候万岁爷,好给家里争点子光,这几日看了后头……大夏天的,竟哪天都得出几身冷汗。”
她歪在炕上,喝了一大口玫瑰饮,重重叹气。
“原本还想着,如今这后头人少,也和风细雨的,合该是咱们奔前程的时候。”
“没承想啊,王八少碍不住池子深,掉进去个水性不好的,命都得搭里头。”
耿舒宁:“……”这形容,非常生动了。
她有点好奇:“我听闻几个主位的娘娘和主儿,都是和气人,才几天工夫,能闹腾到哪儿去?”
总不至于明火执仗的撕头花吧?
耿舒宁想了想,那画面还怪好看的。
钮祜禄静怡直想呵呵几声,和气人?
“是都挺和气,和和气气地给人下绊子,这几天禁足抄经的,都从永寿宫哭出去好几个了。”
“尚服局的花样子前天就定下来了,嘎鲁代亲自带着人,点灯熬油画出来的。”
“牡丹和蔷薇没人争,主子娘娘和齐妃很喜欢,其他花样……管她们多和气,笑得比花儿还好看,就是定不下主子来,绣娘那头急得天天哭。”
钮祜禄静怡这牢骚怎么都止不住。
过去太上皇后宫里主子海了去,都没闹出这阵仗来,说到底是皇后没了孩子,心气和脾气都一落千丈。
主子们的位分不同,吃穿行的喜好大不相同,且处处都有规矩和体面要讲。
饶是内务府再能干,只要后宫的美人花定不下来,全得扎脖干等着,一点办法没有。
“你看着吧,主子娘娘也是烦了,今儿个必是要请太后娘娘凤口独断给定下来的。”
“这还得亏人少,明年就该选秀了,到时候……”钮祜禄静打了个哆嗦。
她扭扭捏捏看向耿舒宁,“其实……咳咳,我现在觉得,跟你一样的志向也挺好的。”
甭管是嫁个体面人家还是当寡妇,只要是当家姑奶奶,除了没那么尊贵,日子怎么都比在宫里强。
耿舒宁礼貌微笑,要不是她自己嘴贱,也没有今天这一摊子事儿。
听完了钮祜禄静怡的牢骚,温和平静将人送走,耿舒宁没再往前头去,踩着大太阳下的阴影往膳房走。
千秋节进度比她想象中快多了,完全不需要她担心。
后世她组里的执行要是有内务府这速度,她觉得年薪百万都能指望。
没办法,后世是拿工资的社畜,这里是拿命玩儿的奴才,没得比。
不过如此一来,耿舒宁也不用担心千秋节出问题,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得先把太后的期待值拉起来。
刚才钮祜禄静怡带来的点心,给了她启发。
发牢骚的时候,钮祜禄静怡还说了从永寿宫小宫女那里听来的闲话。
十四福晋完颜氏前天又进宫了,从慈宁宫出去,去了趟永寿宫。
据说在永寿宫里哭了好一阵。
天太热,在京郊大营的十四贝勒胤祯难熬,中暑好几次,吃不下东西,都瘦没了人形。
完颜氏在永寿宫哭,都知道什么意思。
这是叫皇后跟皇上求求情,再不济传到太上皇耳朵里去,好歹让十四贝勒回府休养一阵子。
太后本就偏疼小儿子,知道十四贝勒在京郊大营受罪,想必心情好不到哪儿去。
耿舒宁想让太后期待千秋节,就得解决这个问题,还能讨好太后,在慈宁宫站稳脚跟。
更重要的是,太后不高兴,皇上在畅春园和宫里两头受气。
这几日,她得防着皇上抽风再让她去青玉阁。
那夜黑风高的,还有个小心眼又脾气急的狗,也太适合杀人灭口了。
脑子里翻腾着鬼故事,耿舒宁心里打着哆嗦,踏进了膳房。
一进门,眼熟的小太监梁喜笑嘻嘻迎上来。
“哟,舒宁姑姑怎么过来了?我正打算给您送午膳呢。”
耿舒宁笑着递过去一个荷包,梁喜完全没有贪财样儿,立马躲开。
宫人之间没有打赏一说,梁喜是膳房管事梁成的干儿子,巴结着耿舒宁,是为了女官们能在太后跟前说好话,宫里宫外有个事儿也好求到跟前儿,他可不敢收。
耿舒宁直接将荷包塞梁喜怀里,“这几日多谢你们,有好吃的都惦记着我,不是你们我这会儿还躺着呢。”
“回头有时间了,劳烦小梁谙达你帮忙张罗一下,请大家吃个酒。”
这活计梁喜爱干,笑嘻嘻接过来,捏着荷包又心生诧异。
轻飘飘的,肯定是银票。
宫里打赏都有规矩,金子只有妃位以上的主子和皇家人能赏。
银裸子,荷包里最多放五十两,超过这个数,才会用银票。
这就有点太多了,怕不是要连过往的情分都买了去?梁喜觉得不划算。
不待梁喜拒绝,耿舒宁凑近些,“我还想请你去内务府,帮我要些薄荷、枸橼、糯米还有凉粉回来,午膳后我就想用,行不行?”
后世解暑开胃的点心不少,她打算做薄荷凉糕和枸橼茶冻给太后送上去。
策划狗就没有一个胃好的。
她上辈子苦夏食欲不振很严重,就倒腾了些解暑除燥又开胃养胃的方子,平时做好点心,用真空包装带在身边,缓解苦夏的症状。
这会儿正是时候拿出来。
原身在慈宁宫脾气好,出去办差事从来不为难底下的小太监和宫女,赏钱也多是分下去,大家都挺爱给她办差事。
梁喜一口答应下来,话音还没落,人就窜出去了。
“姑姑擎好儿吧,您用完午膳,东西保管到膳房。”
耿舒宁提着午膳,慢悠悠回屋吃饭的时候,被她念叨着的某位爷,也顶着大太阳进了畅春园。
在清源书屋大门前,也有人笑嘻嘻问了他差不多的问题。
九贝勒胤禟咧着嘴,一脸的不怀好意。
“哟,巧了,四哥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得千秋节才能见上您老人家呢。”
说罢,他和后头跟着的敦郡王胤俄一起,都不算太认真地给胤禛打了个千儿。
要放在以前,像胤禛这种重规矩的,非得黑着脸叫俩人把千儿打个一百遍不可,刻薄话也少不了。
但今天不同,胤禛上下打量了下两个人,露出个浅浅的笑,让那张格外冷漠的面容,竟有了几分清风霁月的模样。
“不巧,是我令梁谙达请你们两个过来的。”
胤禟和胤俄愣住,自打皇阿玛说过老四喜怒不定后,他们都不记得多久没见老四笑过了。
俩人下意识抬头看天,嚯,今儿个这太阳是不是忒烈了点,人都给晒得白日见鬼了?
九贝勒胤禟容貌随了宜贵太妃郭络罗氏,明媚张扬,连女子都鲜少能比得上。
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因此胤禟打小就得康熙宠爱,性子也随了郭络罗氏十成十,张扬得无人能及。
过分张扬,再有皇子的身份在,就成了跋扈。
重规矩爱讲究的胤禛从有记忆起,就很讨厌胤禟。
两人因为剪狗毛和断鼠尾辫那点子事儿,在当下和后世都传出去不少野史故事。
即便在这里,胤禛早早登基,胤禟追随的老八胤禩身亡,胤禟也丝毫没有改换门庭的意思。
他讨厌老四那一板一眼的迂腐,讨厌他总仗着自己是兄长训斥弟弟的高高在上,更讨厌他看不起人的冷漠无情。
只是个包衣出身,有什么好得意的。
脑子足够好使的老八没了也不怕,大不了胤禟自己上。
反正八哥收拢来的关系,至少六成是郭络罗一族和他老九的帮衬。
敦郡王胤俄自不必说,九哥干啥他干啥,死也是脑门对脑门,兄弟缘分这码子事,只能说是天意。
这事儿自胤禟还因为肺腑受伤,奄奄一息躺炕上的时候,兄弟俩就抵足而眠商量好了,才有了先前畅春园那一出哭嚎。
刚才胤禟和胤俄远远瞧见御驾的影,还挤眉弄眼,耍弄肚子里的坏水呢。
碰得早不如碰的巧,胤禟打算再在老爷子跟前多敲敲边鼓,仗着老四要面子这毛病,逼老四把胤禩和弘皙的事儿给定下来。
自古以来,皇权的步步退让,都伴随着王弟权臣的贪婪侵蚀,就看谁更豁得出去。
俩人自认旁的比不上,在不要脸这方面,老四重新投个胎都不好使。
没承想,看见他们兄弟俩就皱眉的老四,那张古板的冷脸上,还能长出个笑模样。
胤禟和胤俄大夏天里,后背生生起了一层细毛汗。
冷面阎王突然笑出来,不是坏……就是变态啊!
老四一定是要往死里坑他们!
这胤禟和胤俄都不用对眼儿就能确认,俩人头皮发麻,突然起了跑的心思。
不承认不行,做皇帝的兄弟,真想下狠手弄他们,俩人就是八百个心眼子,胤禩再世,掉脑袋的速度也不可能比旁人慢。
胤禟那张貌若好女的脸立刻正经不少,“皇兄找皇阿玛是有正事要说吧?”
胤俄赶忙跟上,“我和九哥就不……”
胤禛浅笑着打断他的话,“是有正事,跟你们两个也有关系,进去说。”
说罢,胤禛扫了眼门口的侍卫,大跨步进了门。
胤禟和胤俄看向站在侍卫身边,笑着躬身往里请人的苏培盛,总觉得清源书屋这会子就跟狼窝一样。
俩人都迈不开腿,可看侍卫的表情,显然跑也不赶趟。
胤禟心里又生出反骨,冷哼着往里踢踏,“我就不信老四还能在皇阿玛面前,将咱们兄弟剐了!”
胤俄低垂着胖乎乎的脑袋不吭声,心里道天真了吧我的哥哥诶!
现剐是不可能,但回头老四把他们兄弟俩撂坑里,熬了人油去点灯,老四也不是做不出来。
要论心狠手辣,胤俄感觉,连他们那位上过战场的大哥,都赶不上以严苛出名的四哥。
这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谁说话都不好使的主儿。
胤俄有点后悔先前跟着九哥给皇上使绊子了,可天底下没有后悔药,他心里也生出一股子义气来。
反正能跟九哥一起死,死……死就死吧,最多求皇阿玛保全他们家里人呜呜呜……
咬牙攥手梗脖子的兄弟俩,僵着步伐进了屋。
胤禛已经跟康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低声说着话,听到胤禟和胤俄请安的动静,都抬起头。
康熙被俩人的表情逗笑了,“外头是哪儿翻了天么,你们这是准备就义去?”
胤禟面子上抹不开,斜眼睨胤禛。
“那您得问四哥,他在门口笑得吓人,我和胤俄当是白日见鬼,现在冷汗还没落下去。”
康熙:“……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着老四也是皇帝,有些话他当皇阿玛的能说,老九老十说起来就是大不敬。
但在康熙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有些好奇看向胤禛,“你吓唬他们俩作甚?”
自打他批评过老四喜怒不定以后,老四那脸常年就跟冰冻上了似的,偶尔笑一笑,是挺吓人。
胤禛无奈,“儿子就是想起,太医说三哥和五哥的伤势也好全了,能帮衬儿子的又多了几个,心下高兴罢了。”
胤禟呵了一声,脸上是骗鬼的表情,“四哥是打算给三哥和五哥安排差事了?”
胤俄也好奇,“眼下朝中丁丁是卯是卯的,也没地儿站,四哥打算安排咱们做什么。”
康熙眼神闪了闪,他心里清楚老九老十对老四不怀好意,却没有替新帝张目的打算。
当皇帝的,要是这点子事都搞不定,还是趁早换皇帝的好。
胤禛不意外康熙的沉默和俩混账兄弟话里的坑,反倒又露出个浅笑,微微颔首。
“是有打算了。”
胤禟和胤俄浑身一僵,打算吓死他们吗?
康熙:“……”别说,老四一笑是挺吓人,尤其还这么温柔。
他咬着舌尖忍笑,问:“你打算怎么安排你这些兄弟?”
胤禛没回答康熙的问题,反倒说起另一件事。
“先前老九和老十提醒得对,儿臣回宫后,思量了许久,甭管是大哥二哥还是八弟,他们……走得太让人遗憾了,先前是灾后顾不上,这会子却不能不顾。”
“儿臣打算追封大哥为和硕直亲王,追封八弟为和硕廉亲王,皇阿玛觉得如何?”
胤禟和胤俄浑身一震,立马坐直了身子,眼神放光看向康熙。
虽然兄弟俩心里有自己的算计,对胤禩的兄弟情不掺假,若能让八哥有个体面的身后名,俩人愿意跟老四低头。
康熙意味深长看向胤禛,“说完了?”
胤禛笑着摇头,又扔出个炸来,“儿臣觉得,弘皙过继和册立太子一事,也要从长计议。”
胤禟愣了下,他就知道老四不怀好意!
他猛地站起来,“四哥口口声声说念着二哥的好,说相信皇阿玛,感情都是空话,你这皇帝当得……”
过激的话,被胤俄一把给拉了回去。
无论如何,老四是皇帝,真骂过了,皇阿玛都饶不了他们。
但胤俄也有话说,敦厚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委屈看向康熙。
“四哥……是皇上,万岁爷的金口玉言,若是收回去,往后叫弘皙那孩子可如何自处?”
重要的是,皇帝的话要是能往回收,那老爷子在的时候,老四答应的事儿,等老爷子蹬了腿,还能认吗?
若不立弘皙,没个靶子跟老四打擂,他们私下里那些盘算怕是都成了空。
兄弟俩都瞪大了眼看向康熙。
康熙到底做了多年皇帝,没跟俩人一样着急,甚至都没生气,只挑眉看胤禛。
“有什么想法赶紧说,别耍弄这两个棒槌。”
俩棒槌:“……”虽然但是,老爷子你礼貌吗?
一直好整以暇且恭敬注视着康熙的胤禛,真切笑了出来。
那双丹凤眸微弯,柔和了过于凌厉的眉峰,叫冷冽都变成了爽朗。
胤禛笑着解释,“一则今次是皇额娘的第一个千秋,若是在保和殿宣布过继和册立太子的事情,少不得喧宾夺主,儿臣不想叫皇额娘受这个委屈。”
“二则,儿臣也不是不能生,御史和那些老臣们,到时候在朝堂上少不了吵闹,若后宫再有了皇嗣,弘皙就更尴尬了。”
康熙面色微沉,“那你打算如何?”
胤禛抬起头,认真看康熙,“大哥和老八要追封,没得绕过二哥去,儿臣想请皇阿玛追封二哥为帝。”
皇玛法、生父和皇阿玛都是皇帝,再没人比弘皙更适合做太子,到时候谁都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胤禟和胤俄都傻眼了,老四是被他们气傻了吗?
康熙眼神闪了闪,垂眸沉吟,“如此一来,你要受的委屈不少。”
他也想过这事儿,老二在时,父子俩关系越来越僵,可老二没了,就只剩好可追忆,就跟他的元后赫舍里氏一样。
但康熙也不能不顾大清江山的稳固。
胤礽追封为帝,前太子妃瓜尔佳氏就会变成皇后,瓜尔佳一族地位就不一样了。
老四媳妇要给瓜尔佳氏行礼,胤礽的子嗣都成了皇子公主,老四的子嗣得敬着他们。
胤禛浑不在意,“若无意外,二嫂本来也会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