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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女官(清穿)by金阿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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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岁宁,你不会跟她一样,叫朕煎熬,是不是?”
耿舒宁同样没答他,天一亮,在胤禛去处理朝政的时候就进了慈宁宫。
还有三天就两个月了。
胤禛随时可以过来,但他知道耿舒宁不愿意见他,一直等。
耿舒宁也知胤禛在养心殿等她,甚至赵松会透露些主子不爱惜自身的消息,想勾起她的心疼,她没理。
今日耿舒宁的造作,就是个讯号,是她愿意和解的讯号。
耿舒宁没应胤禛的话,只问:“您今儿个过来,来做什么?”
胤禛能感受得出耿舒宁的怒气,有些无奈,更多是不知所以然。
也不知怎的,原本他是想来收拾小狐狸的,可这会子心窝子发颤,再说不出口。
他思忖着慢慢道:“朕是来找你算账的。”
耿舒宁呆了,狗东西求生欲这么低吗?
他们俩自从确认关系后,一直是腻歪居多,还没真正吵过架,吵架都是在一起之前,还挺费力气的。
耿舒宁难得忍着脾气,想好好跟他沟通一下,这狗东西要跟她算账?
胤禛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将要蹦起来的娇娇儿摁住,紧着解释——
“朕的意思是说,朕知道你要跟朕算账,过来听你算账。”
耿舒宁冷笑,推开他,自己坐到另外一边。
刚才她想好好说话他不肯,现在晚了。
“那就先从永寿宫开始吧!您还欠我一个解释!”
胤禛知道是躲不过去,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尽量藏起所有的狼狈。
他垂下眸子,没看耿舒宁,“朕……觉得自己很失败。”
耿舒宁愣得更明显,四大爷觉得自己失败?!
哦对,历史上四大爷确实是个很敏感的性子,尤其青壮年时期,额娘的偏爱就叫他始终不能释怀呢。
正史上这会子他还是个贝勒,虽然登基叫他成长了许多,可按年纪来说,有些符合他敏感性子的傻逼思维很正常……个鬼啊!
她真好奇了:“您觉得自个儿哪儿失败?”
耿舒宁的瞠目叫胤禛深吸了口气,略有些焦躁,不得不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吹散他的狼狈臊意。
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一个帝王来说不罕见。
可让他作为一个男人,承认自己的失败,真的很难堪。
他背对着耿舒宁,声音嘶哑:“朕与乌拉那拉氏成亲时,她才十三岁,葵水都未至,比起妻子,更像是个妹妹。”
“那时的她……有些天真,被家中宠得没太多手段,强装着贤惠,实则福晋架子都端不起来,还要朕帮衬着才能镇住内宅。”
耿舒宁其实不想听他说这些过往,不是嫉妒,是一种……厌烦。
她厌烦自己无从参与的岁月,在胤禛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偏偏她还无法要求他抹除这些印记,四大爷就是这样一个冷酷偏又重情的汉子嘛。
胤禛没发现耿舒宁的烦躁,还在低哑着嗓音回忆——
“她怀弘晖的时候,朕被允禟算计喝多,前院有李氏的人,叫她钻了空子,紧跟着有了身子。”
“那时候朕……”胤禛有些艰难地闭上眼,“朕不懂情为何物,只想要一个平静稳定的内宅,子嗣多一些,让老爷子看在眼里。”
“所以朕忽略了后宅的波澜,也没看出乌拉那拉氏和李氏的龃龉,最终弘晖难产,弘盼早产。”
不用胤禛说,耿舒宁也从小说电视剧里都看过类似的情节,两个女人争的是长子在胤禛心里的特殊地位。
“而后乌拉那拉氏被太医判定不易有孕,朕那会子刚接了皇阿玛第一次叫朕单独办的差事,不在府里。”
“等朕从山东赈灾回来,弘盼夭折,李氏闹腾不休,乌拉那拉氏……很镇定地压下了李氏的闹腾,甚至将朕推到李氏那里安抚她。”
胤禛抹了把脸,“朕也不知道,乌拉那拉氏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再在朕面前哭,变成了一个无可指摘的贤惠人。”
“可朕觉得,应该是无数次她难过,朕却丝毫不知,没有给她支持的时候……”
“后来朕明白过来,又对她多有纵容,知道她手段不干净却只稍加训斥,没有强硬阻止。”
他回过头看向耿舒宁,面上有未曾消退的狼狈。
“朕没帮后宅的任何人,自以为一碗水端得平,也给了乌拉那拉氏正室该有的尊荣。”
“可她犯下这些错事,是因着心里数不清的怨恨和委屈,她这些错——朕许是占一大半的责任。”
他对发妻确实早已没了所谓的情分。
从知道乌拉那拉氏对子嗣下手那一刻开始,他就彻底放弃了举案齐眉的可能。
之所以给乌拉那拉氏体面,是因为他于男女之情毫不在意,也成立了粘杆处掌控后宅,不想让后宅不宁成为旁人攻歼自己的把柄。
而乌拉那拉氏对外的贤名,对他更有益处。
眼看着乌拉那拉氏把自己逼进死胡同,胤禛突然发觉,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好夫君,好阿玛。
他的妻子恨他到想毁了他最看重的江山,他的子嗣至今不丰,他的额娘从未将他当作亲生的儿子疼爱。
他张了张嘴,更加艰难地往外吐字:“朕怕……”重蹈覆辙。
耿舒宁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你觉得,皇后的死是你的责任,你对她感到亏欠?”
“你怕你对我的放纵,会叫我变成下一个让你亏欠的人?”
这狗东西有点非黑即白的意思,说白了是从小生长环境导致的自卑,觉得自己不配什么的,很需要安慰的样子。
可……怎么办,她做不来那种温柔似水的解语花诶。
耿舒宁眉眼间反倒浮起讥讽,说话刻薄起来——
“夫妻相处,讲的是相互扶持,如爷所说,你确实不是个合格的夫君。”
不管正史野史,在情之一字上对四大爷的评价都是渣没毛病。
就连声名赫赫的小年糕,家里都死得干干净净。
“但她身为四福晋,身为皇后,没有将心思用在正途,没想着跟你沟通,自以为是,跟后宅里互相陷害,害了自己和孩子,才是导致如今下场的最根本原因。”
这是一种自寻死路的内耗,害人者人恒害之。
“我没资格评判你们之间的对错。”实际上她觉得俩人都病得不轻。
“如果爷觉得这一切都是爷的错,并打算以此为戒,对下一任皇后加以限制,用以前的经验来杜绝以后的愧疚——”
耿舒宁豁然起身,与胤禛四目相对:“那爷不值得我的心悦,也不配成为我的夫君。”
胤禛蹙眉:“你又……”
“我没浑说!”耿舒宁冷然打断他的话,“我胡说八道的模样爷还不清楚?”
胤禛:“……”清楚,所以心里更慌。
他觉得这小狐狸正在从自己掌心溜走,而他毫无留下她的办法。
耿舒宁想了想,先给他倒了杯茶,“说了那么多,爷先润润嗓子,听听我说。”
胤禛沉默坐在桌前,抚着茶盏边缘,目光没从耿舒宁身上离开。
下一刻,他就庆幸自己没喝茶,不然怎么都得呛个好歹。
耿舒宁说:“爷知道武则天的故事吧?”
胤禛哑然,后宫不许干政的牌子还在交泰殿前立着。
若是这混账有做武则天的志向……胤禛的心直往下沉,目光也冷凝复杂起来。
他保不住她。
耿舒宁并不意外看到胤禛突然冷静下来的模样,身为皇帝要是没有这点警惕性,早叫别人弄死了。
她继续道:“我今天要跟爷说的,不是武则天身为女帝的丰功伟绩。”
“李世民因为一句传言就一直打压武媚娘,反倒叫她起了好胜之心,直接勾了李治的心肠,夺了李氏的天下。”
“我没有武帝那么大的志向,事实上您也清楚,在政务上我连武帝九牛那一毛都比不上。”耿舒宁很清楚自己对政治的钝感。
“但论起如何国泰民安的法子,我自认比武帝知道的还多。”
她所站立的巨人肩膀,比唐时牛逼千百倍,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
她在胤禛复杂的目光中,直白道:“爷想让我做皇后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不可能囿于后宫。”
“我不会插手朝政,可我要如这世间所有的男儿一样,有自己的威望,提高女子的地位,会做很多天下大不韪之事。”
她曾经怂过、藏过的傲骨再无法遮掩,化作直白的灼热光芒映入胤禛眸底。
“若您娶了我,跟个懦夫一样,只在事情发生以后,蹲在墙角咬着手绢哭自己失败,那朝臣们估计会生吞了您。”
胤禛恨得后槽牙咬紧,他现在就想活吞了这混账,他什么时候咬手绢了!
耿舒宁冷哼:“我若是您,我也会反省自己,选个适合您渣……咳咳您性子的妻子。”
乌拉那拉氏要的是小情小爱,若嫁个普通朝臣,日子绝对比现在幸福得多。
可惜她嫁入了皇家,却没有足够强悍的心脏。
耿舒宁这一个多月想得很清楚。
她走到门口,敞开门,让窗户和门口吹进来的冷风,给胤禛醒醒神。
她抬着下巴,笑得跟在乌拉那拉氏床前一样灿烂。
“您知道我要什么,您先想想自个儿给不给得起。”
“如果不符合您对皇后的要求,咱趁早一拍两散,我退回奉恩夫人的位子上,只做爷不为人知的幕僚。”
胤禛从耿舒宁第一句刻薄话开始,就知道今儿个没法善了,这混账肯定会气死他。
果不其然,她是一句一个大霹雳,劈得他想将她摁在膝前揍顿狠的。
不管怎么争执都好,他身为大清皇帝,必然会多思多疑些,这些都可以慢慢调和。
可这混账东西动不动就想后退,当别人家的寡妇,这叫胤禛心里格外憋火。
他黑着脸大跨步过去关上门,手上用巧劲儿,将眉眼威风着的小狐狸夹在胳膊间,摁回炕上。
这下子轮到耿舒宁憋火了,她瞪大眼扑棱。
“爷不是说好好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您知道吗?”
胤禛气笑了,干脆俯下身子,压制住她的挣扎,恶狠狠咬住她的耳尖。
“你再说一拍两散试试!朕是纵得你太无法无天……”
“少来!”耿舒宁继续用吃奶的劲儿扑棱,气喘吁吁打断他。
“若我不将爷打醒,您还觉得自个儿是可怜兮兮的失败者呢!”
“我眼中的万岁爷,从小要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动如山,会以最冷静最有利的方式,稳准狠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创造问题的人,您跟那儿伤春悲秋有个屁用!”
胤禛:“……”有道理,就是更想揍狐狸了。
但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憋气却突然消散,大概跑到了脸上,叫他脸颊略有些发烫。
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翻个身,叫耿舒宁翻身占上风。
胤禛将脑袋埋在耿舒宁脖颈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宁儿,朕不是怕你成为下一个乌拉那拉氏,朕是怕自己护不住你,害了你……”
他完全无法想象,失去耿舒宁自己该如何,这一个多月他无数次想象,也无数次为自己的心慌而震惊。
其实一开始对耿舒宁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甚至想独宠她,也是因为省事,觉得这小混账比旁人更贴合自己心意。
但就像他不知乌拉那拉氏何时开始变了,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心神都不自禁落在这混账身上,越陷越深。
佛家说,因为爱,所以怖,他悟了,更不敢去想。
耿舒宁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鼓着脸儿咕哝,“说得好像我会跟皇后似的让人欺负,你这是小瞧谁呢。”
人家皇后凭一己之力,差点毁了爱新觉罗家的天下好吗?
她自认比乌拉那拉氏更清醒,更心狠手辣,才不会随随便便就嘎了。
她用力戳胤禛的胸膛,“还有,往后爷只能有我一个,您要是搞什么齐妃那样的意外,诚郡王就是爷的下场!”
胤禛:“……”
耿舒宁继续戳:“没宠可以争,后宫也不会有那么多污糟事儿,回头都得给我卷起来,我保管她们没工夫害人。”
隔着厚袄子,胤禛都叫她戳疼了,他知道她这阵子憋了多大的火了。
心疼和心虚纠缠在一起,叫他动作温柔握住耿舒宁的手。
“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已经想好怎么掌管宫务了?”
耿舒宁不回答他,手被握住就抬起头,上嘴咬。
“您也管不好后宫,还问什么!”
“有功夫胡思乱想,伤春悲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前朝为我遮风挡雨。”
胤禛空了一个多月的心窝子,被这小狐狸连挠带踹加叫嚷,填得满满的。
他已好些日子没睡好了,这会子便起了些困意。
抱着耿舒宁翻个身,将人紧紧拥入怀里,胤禛轻吻她眉心。
“朕知道错了,朕改。”
“明儿个额娘估计就会召见你,岁宁既然已经有成算,就先将宫务管起来可好?”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自己想并肩白首的这个小狐狸,她跟世间女子都不一样。
她不是攀在盘龙柱上的菟丝花,是与盘龙柱并肩的凤凰台。
她在后宫为自己夯实根基,那他也该尽快为她扫清障碍,将前朝该推行的新政推行下去,给她搭好唱作念打的戏台。
两个人聊完,矛盾尽消,不需再说什么甜蜜话儿,感情就比先前还要近上许多。
这叫俩人都有些舍不得分开。
三更前推着胤禛赶紧回去换衣裳上朝时,耿舒宁应诺,拿下太后,立刻就去御前造作去。
岂料意外来得总是比计划更快。
还不等太后召见她,大佛堂就迎来一个耿舒宁完全没想到的人。
耿舒宁难得结巴:“谁,谁来了?”
巧荷也摸不着头脑:“回主子,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乌云娜嬷嬷,越过太后,直接过来求见您。”

因着夜探香闺比较费事,胤禛在大佛堂也就浅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身去上朝了。
但苏培盛在金銮殿上仔细瞧着,他们家主子爷比前头一宿一宿睡不好觉的时候状态还好。
今□□堂上还是没断了争吵。
镶黄旗官位最高的,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嵩祝。
他出身赫舍里氏,自镶白旗迁任正黄旗都统,自太上皇禅位后便成了镶黄旗都统。
自盛京来的那拉氏族老,就住在嵩祝府上,按关系算嵩祝的堂玛法。
哪怕是论康熙这边的关系,也算得上长辈。
乌国公府一案,嵩祝即便不想掺和明摆着会叫万岁爷不虞的这档子事儿,也不得不说话。
“陛下,一等承恩公博珊察曾助太宗打天下,战功赫赫,配享太庙,其子费扬古也在平三藩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还请陛下念在他们父子功劳的份上,从轻处罚乌国公!”
“臣附议!”工部侍郎王泽宏是个爱掉书呆子的,念了一堆礼法教条后,颤巍巍跪在嵩祝身后。
“乌国公之母乃穆尔祜之女,太.祖堂孙,乃正儿八经的黄带子觉罗氏,哪怕看在太.祖的面子上,也不宜废除乌国公爵位,贬为庶人啊陛下!”
另有索绰罗氏的官员站出来:“臣也觉得不妥……”
苏培盛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没用的话。
满汉不通婚,早年间连满洲旗和汉军旗通婚都少,统共就那么些人,时候长了论起来全是亲戚。
真要按照太.祖一辈儿算,诛个九族大清估摸着就没人了。
争权夺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谁是谁堂孙子,谁是谁堂玛法呢?
这时候倒是记起来了。
他一边腹诽,一边去看主子爷的神色,毫不意外发现自家主子懒洋洋靠在龙椅上,没把底下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听在耳朵里。
这会子朝堂上的争吵,明着是请陛下宽恕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实则在争夺两府所代表的旗下利益。
等这架骂得差不多,叫其他六旗或镶黄旗和正白旗其他家族夺下该夺的肥肉,这人证物证齐全的闹剧也就该出结果了。
本来胤禛偶尔也会在金銮殿上刻薄几句,叫朝堂上吵得更热闹些,但今儿个他一直在回味昨夜里的事儿。
他心情不错,抿着唇角没露出笑来就算好的,一句刻薄话都没说。
身为皇子,出宫立府时还是光头阿哥,胤禛能走到贝勒的位置,甚至成为皇帝,全是凭自己挣来的。
佟佳氏和乌雅氏没给过他任何助力。
妻族乌拉那拉氏那几个兄长要么死得早要么不争气,也没给过他帮助,甚至有时候还得让他擦屁股。
个中艰难,自不必多说,但凡了解胤禛的,比如康熙和允禟他们,从来都不会小瞧胤禛。
端和帝还在时,一边用胤禛,一边也暗中忌惮他。
所以胤禛是真不明白,为何那小狐狸总觉得他……很脆弱,仿佛纸糊的一般。
想到这儿,胤禛又想笑。
底下还吵得唾沫横飞,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遮住薄唇轻微的弧度。
自知道乌拉那拉氏对子嗣动手后,也为在办差的时候清楚京城局势,胤禛成立了粘杆处。
他对后宅和后宫从没放松了掌控,好确保不会闹出大乱子。
他对乌拉那拉氏早就不抱希望了,唯一意外的是她比胤禛想象中手段还要狠毒,心计也足够缜密,才会叫他马前失蹄。
但胤禛也不算太意外。
为了往上爬,他也曾做过手段更冷厉的事。
那日在永寿宫,他确实有些怅然,毕竟是十几载的夫妻。
在男女之情上他从没放过太多精力,对乌拉那拉氏和弘晖,他自认不够周全,才会留下诸多遗憾。
但对身为皇帝的胤禛来说,只是非常清浅的惆怅,更多是警惕,警惕自己对那混账太重视,也怕自己陷得太深。
他在永寿宫说那句叫耿舒宁生气的话,是试探,更是对自己的压制,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因女人而损害江山社稷的帝王。
近两个月,他都没去看耿舒宁,是等着看这小狐狸会如何反应,好思虑该如何将她掌控在手心,不叫她成为下一个意外。
却没承想……胤禛眼神恍了一瞬。
他以为的嫉妒没出现在那小东西身上,预料中安慰人的甜蜜话儿也没从那狐狸嘴里听到,反倒叫她拿刻薄话狠狠地呲哒了一顿。
就像……训诫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似的。
她对他这个皇帝的脆弱接受良好,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没个好脸,却句句都像是在哄他。
如小时候他曾期待过的那般,毫不客气的训诫,毫无理由的偏爱,这叫他怎能不沉沦?
他虽是帝王,却也还是血肉之身,感情一道,太不讲道理。
以胤禛的冷静细细想来,往后要护着这小狐狸,还要保证前朝后宫的安稳……只怕不比治理江山容易。
底下争吵的臣子们,看似吵得面红耳赤,实则都偷偷关注着上头万岁爷的表情。
很快就有人发现,皇上眉宇间掀起一抹明显的烦躁,立刻有人不动声色打着眼神官司,从争吵中悄悄后退一步。
胤禛听到底下动静小了,将茶盏重重放下。
“吵完了?”
嵩祝硬着头皮上前:“陛下,乌国公虽行差踏错,毕竟没酿成大祸……”
“非要等人撺掇着弘皙弑父篡位,才叫酿成大祸?”胤禛冷笑,刻薄劲儿又上来了。
“你们是要朕到了地底下再治那些混账的罪,还是觉得换个皇帝更好说话些?”
文武百官都赶紧跪地,齐呼:“臣/微臣不敢!”
胤禛捏了捏鼻梁,站起身来,面色格外冷厉。
“与准噶尔勾结的探子,是乌国公世子亲自从山西接回来的,宗人府和刑部的供词就在那儿摆着,你们让朕如何处置?”
“如今大清内忧外患,尔等不思量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却一个个都为了丁点蝇头小利吵个不休,对得起朕和皇阿玛的信任吗?”
文武百官又一次齐呼——
“陛下息怒,臣/微臣惶恐!”
胤禛思忖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小狐狸那边虽然有些……失控,可很快就能如他所愿,将宫务管起来。
前朝之事也该尽快尘埃落定。
如此翻过年即便跟准噶尔打起来,他御驾亲征,还有老爷子坐镇,朝堂才能不生乱子。
他站起身,“行了,此事朕心中有数,张廷玉留下拟旨,退朝!”
张廷玉心下一紧,要拟的旨意不会是他已经拟好的那份吧?
在朝堂上吵了这么久,还叫人以为皇上要严办……如果皇上要施恩,留下乌国公府和索绰罗府以安抚镶黄旗和正白旗,废后倒是火候了。
就在张廷玉心里紧着思忖废后的利弊,漫不经心往外走时,一踏出大殿,就见赵松在殿外候着。
不只是张廷玉被留下。
文武百官鳞次栉比从大殿内出来的工夫,赵松笑眯眯凑上前,稍稍提了声儿——
“万岁爷口谕,宣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六位大人御书房觐见!”
户部尚书富察马奇和蒋廷锡,刑部尚书陈廷敬和伊尔根觉罗耿额,兵部尚书观音保和年遐龄都站了出来。
李光地和嵩祝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些发沉,感觉得出皇上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尤其是李光地,身为吏部尚书,他很清楚,吏部接了叫年遐龄接任湖广总督的旨意,定了这位年大人明年的官职。
这会子叫年遐龄过去……两个老狐狸心里隐约有数,说不准是石文晟那边要有变动。
石文晟没有犯错,不可能降职。
朝中现在空出来的官职没有合适的位子,外头堪比湖广总督的位子……万岁爷这是要动噶礼吗?
有心思灵敏的官员,随着六个尚书往御书房方向去,心里都有了盘算。
除了当值的官员外,其他人都加快脚步出宫,赶紧回去商量。
在这种要变天的时候,万一站错了队,那就是整个家族的覆灭,如今的乌拉那拉氏和索绰罗氏就是例子。
到了御书房外,陈廷敬和张廷玉也对上了眼神儿。
两人都不动声色看向年遐龄,心里对皇上的意思有所猜测。
废后一事暂时不提,如果皇上让年遐龄尽快赴任湖广,山西定会有大变动。
两人都有点激动。
先前征讨国库欠银一事,外省许多地方都还了银子上来,只有山西没什么动静。
两人跟皇上一起定下的火耗归公和养廉银政策,山西财政亏空严重,离西北和江南都不算远,最适合推行新政了。
万岁爷这是要惩治贪官污吏!
俩人激动地等着里头皇上召见,在心里把如何对付噶礼,将影响压制到最小的腹稿都打好了。
可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也不见人出来宣召。
这会子天儿也冷,年纪大些的户部尚书蒋廷锡冻得脸色发青,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赵松匆匆自慈宁宫方向跑回来,见状立刻小声骂小成子。
“蠢材!太皇太后身子不适,皇上急着前去探望,一时没顾得上几位大人,你就眼睁睁看着大人们在外头候着?”
“还不赶紧将大人们请到偏殿里暖暖身子,若是冻坏了大人们,回头我扒了你的皮!”
在场的几位尚书能做到如今的官位上,哪个不是人精,立刻就从赵松的话里听出了机锋。
皇上出宫去看太皇太后了?
这是皇上有孝心,哪怕是扔下朝政,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皇上没叫他们回去,这就是代表万岁爷还是惦记着政事呢。
难不成太皇太后真不好了?
等几个尚书进了偏殿,凑在玲珑炉前面暖身子的功夫,赵松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了。
他苦着脸冲几位尚书打千儿。
“都是奴才的不是,皇上急着出宫,怕太后娘娘担心,叫奴才去安抚太后娘娘,忘了几位大人还等着。”
他擦擦眼角:“奴才也是忧心,自端和皇后去了,太后娘娘精神头就一直不大好,皇后娘娘也……奴才怕惊着太后娘娘,还请大人们恕罪!”
几位尚书都摆手说无碍,表情和善得很。
别说赵松是苏培盛的接班人,他就是个普通太监,那也是御前太监。
就算在雪地里冻晕了,谁还敢跟御前的人计较不成?
等赵松出去后,观音保表情愧疚地靠后几步,一声不吭。
年遐龄捋着胡子叹了口气,看着永寿宫方向摇摇头,也没说话。
剩下四个尚书就更不会说什么。
但他们都听明白了。
赵松自不是平白过来给他们请罪,这是叫他们知道,太皇太后是被端和皇后跟皇后给气着了。
为什么气着了?
说是太后精神头不好,那夜的动静到底没法瞒住,几个尚书也隐约知道,太后是中了毒。
太上皇好像身子骨也有些虚弱,才陪着太皇太后去了温泉行宫。
即便不知道内情,几个人心下也隐隐猜测出来,这俩皇后……怕是干了点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张廷玉一直垂着头,在场就属他官位最低,但他却是皇上的铁杆心腹,了解得最多。
废后一事,过了今儿个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皇上这一招……高明。
张廷玉在心里感叹,也不知万岁爷是怎么说服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配合的,他还是小瞧了主子爷的心计啊!
实则这会子,被张廷玉在心里夸赞的主子爷,正黑着脸瞪对面的女人。
耿舒宁缩着脖子,格外无辜坐在角落里。
她小小声嘀咕,“太皇太后召见,谁敢拒绝?”
“也没人叫您陪着,您给我使脸子看作甚……”
胤禛额角的青筋蹦得格外欢快,他压着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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