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女官(清穿)by金阿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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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太妃面色平静下来,起身道:“行,你等等。”
允禟不解:“等啥?”
宜太妃淡定往内殿走,“等我把荔枝收起来的鸡毛掸子找出来,慢慢跟你说。”
荔枝是宜太妃的大宫女,提前知道宜太妃打算很正常。
允禟和允祺、允俄大惊失色,真要这祖宗打上头,还管打的是谁吗?
允祺:“额娘息怒啊!”
允禟:“额娘我错了!”
允俄:“宜额娘您冷静啊,跟傻子计较不值——昂!”
允俄话没说话,就叫允禟踹了一脚。
但好在宜太妃年纪摆着呢,也没真想劳累自己去打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
叫三人好说歹说哄着,冷着脸又坐回软塌,令三人在门口一字排开站好,方便她骂。
三人:“……”行吧,不挨打就赚了。
宜太妃生怕自己说话好听一丁点儿,这几个棒槌就能一条道走到黑,在乌雅氏手底下憋了好几年的气,都撒在了这当口。
“你们还敢跟我提小十一!”
“我要是你们,到了地底下都没脸见他!”
“若不是你们一个两个都蠢到家,看起来有点脑子的也缺根筋,叫后宫那几个女人有借口为难本宫,小十一也不至于夭折!”
这话……兄弟仨互相看,看着看着就对号入座了,都知道哪句骂的是自己。
听着宜太妃回忆过去,仨人脖子都缩得更紧,脑袋直往胸膛扎。
说起来,宜太妃眼眶就止不住泛红。
她怀胤禌的时候,允禟三岁,允祺也才叫六岁,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叫人钻空子。
允祺叫太皇太后护着还好,没人敢明着下手,毕竟叫老太太养废了,满汉话都说不清楚,也没什么大前程。
允禟却不然,他是备受宠爱的宜妃之子,有亲哥哥帮衬,还得温僖贵妃喜爱,必然是后宫女人的眼中钉。
偏他那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整日招猫逗狗,有一回抱着猫去吓唬六阿哥胤祚,一个月后胤祚就殁了。
虽然太医说过胤祚身子骨不成,随时可能夭折,殁了也是因为发烧,私下里后宫都传是被允禟吓的。
乌雅氏借机在康熙跟前哭了好几次给她上眼药,过了几个月,就在御花园给她下绊子。
手段虽不太高明,但她到底没小产,康熙自诩一碗水端平,各打五十大板,宜太妃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后来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又叫人引着去动胤禛的狗,闹得辫子都被剪掉一半。
虽然老爷子罚的是胤禛,明面上是宜太妃母子占尽了上风,却叫大佟佳氏觉得伤了脸面,暗地里仗着规矩给她使绊子。
这些宜太妃本不打算跟儿子说,怕他们因为胤禌的夭折留下阴影。
现在她后悔了,就早该叫这几个蠢货知道。
宜太妃拿帕子抹掉眼角的泪,咬着牙骂得更狠,“你们脖子上那玩意儿就只会多吃两碗饭!”
“孝懿皇后对皇上是什么态度你们不知道?
太后眼里只有小儿子,当年孝懿薨逝,她几次三番不要皇上,引得宫里都看皇上笑话,你们不知道?”
“你们为难皇上,占便宜的是谁?是你们吗?是我吗?是乌雅氏和佟佳氏!”
“人家怕是暗地里要笑掉大牙,笑我郭络罗氏生的种,脑子叫狗吃了!”
“后宫的事儿我在后宫自然会解决,皇上再刻薄,有功者赏,无功者他连亲娘都不卖面子。”
“你们有脸担心骨头里那二两油,怎么不看看允裪和允祥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你们又混成了什么熊样儿!”
“再说熹嫔和三阿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宜太妃说得累了,叹口气,端起茶润润嗓子,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到底是眼瞎心盲,还是猪油蒙了心?放着亲兄弟不支持,现成的功劳不要,非要一门心思跟皇上作对,你们是赶着去投胎吗?”
“支持才三岁的娃儿……怎么着,就你们这作死的劲儿,你们觉得自己能活到三阿哥登基那天?”
三人:“……”太,太扎心了。
宜太妃见允禟面露不服,冷笑依旧:“行,就算你们傻人有傻福能活到那天……也不看看钮国公那混不吝的,自家兄弟都能下毒手,你指望钮祜禄能出什么有良心的种!”
“熹嫔承了岁宁县主多少情分,你可见她下手有过一分留情?她恨不能弄死耿氏,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至于三阿哥……且不说他能不能立得住,有那样的额娘,我话就在这儿摆着,等他们得势,你们保管是第一批被烹的狗!”
三人:“……”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更傻了。
允祺小声替被骂得脸色发黑的弟弟说话,“额娘,其实我们也不是不知四哥赏罚分明……问题就出在这儿。”
允俄也摸摸后脑袋,更小声接话:“宜额娘您也知道,老爷子给的安家银子不多,咱们日子都不好过,又不想总让您贴补,总得想些法子……”
允禟将允俄往后拉,沮丧道:“还是我说吧。”
“前些年老大老二他们争得厉害,上头几个兄弟们,都多少往其他地方伸了手,就是老四……皇上在户部和工部的时候也没少伸手,不过他现在成了皇上,没那个必要了而已。”
“若四哥知道我们都干了什么,肯定饶不了我们……”
宜太妃又叹了口气,摇摇头:“本来我还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蠢,感情脑子都长歪门邪道上去了。”
三人:“……”
宜太妃:“你们以为老爷子和皇上不知道你们做过的事儿?不说就是给你们机会将功赎罪呢。”
“不管你们造了什么孽,趁着老爷子还在,额娘也还能使劲儿,将功补过,皇上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也会给你们机会。”
“真等老爷子……你们若还执迷不悟,你们该了解万岁爷的性子,去守皇陵那是美差,不定有你们活着去的份儿。”
允祺想起北巡一路上的听闻,心下一动:“额娘是看好耿氏?可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堪,耿家在宫外的势力也弱了些,帮她会不会叫皇阿玛不喜啊?”
宜太妃挑眉:“你们怎么知道,帮她说话不是老爷子的意思?”
三个人都有些吃惊,更不懂,老爷子怎么会支持一个被皇上独宠的寡妇?
哪怕皇家不介意嫁过人的,独宠不是皇家的大忌吗?
宜太妃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前有玲珑炭,后有寿果凤柚,还有老爷子做的轮椅,都跟耿氏有关系,耿家势弱,反倒是她的优势。”
不管康熙还是胤禛,哪个也不会希望后族过于强盛。
耿舒宁在这方面一直很拎得清,自己又有本事,凭什么不能得宠。
“皇上可不是你们几个没出息的,见着好看的女人就拔不动腿,连齐妃都没得过这样的宠,要说耿氏没手段,你们信?”
三人:“……”不信,他们也没那么急色……吧?
宜妃懒得看他们那傻样儿,只道:“你们都是在宫里长大的,自该明白,这雪中送炭什么时候都比锦上添花强。”
“不管旁人做什么,你们只管站皇上和耿氏这边,也算是投诚了。”
“额娘瞧耿氏的性子不错,看看乌雅家现在赚了多少银子就知道了。”
宜太妃凭早年跟老爷子的情分,现在虽已不承宠,偶尔还是能见到康熙,聊些跟旁人不会说的事儿。
有时候,康熙确实挺喜欢宜太妃那张格外犀利的嘴。
就此宜太妃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没看乌雅氏占了那丫头多少便宜。
但凡耿舒宁手里漏出点来,就比这几个棒槌瞎寻那些造孽的路子强。
允禟明显意动,“您的意思是,乌雅氏那些香露和香皂还有牙膏和沐浴膏什么的,都是耿氏拿出来的方子?”
宜太妃冷哼了声:“所以说你们眼瞎,放着真金不要,去捡那破落户的锈钉,我要是你们,怕得羞得想回娘胎再造一回。”
允禟:“……儿子知错了还不行?”别骂了,再骂他连撕下脸皮来往皇上那边贴的勇气都没了。
宜太妃这边骂得格外上头,荣太妃所在的瑞竹园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荣太妃不爱骂人,却一直冷着儿媳妇和嫡孙弘晟。
反倒搂着侧福晋田氏所生的弘曦和庶福晋王氏所出的弘景亲热。
允祉自打绝嗣药那回事儿后,整日喝酒看书,万事不管,活得行尸走肉一样。
诚郡王府里本来就有荣太妃留下的嬷嬷,因为弘晟身子骨不好,荣太妃也不喜欢儿媳的强势,帮着田氏和王氏在府里跟董鄂氏作对。
尤其是董鄂氏的堂哥被封为了辅国公,荣太妃的娘家最大的官儿只是个工部的笔帖式,更叫荣太妃在儿媳妇面前尴尬又暗恼。
这回宫宴,荣太妃只是叫董鄂氏请她堂哥帮着跟太上皇进言几句,董鄂氏一口拒绝,叫荣太妃实在难给她个好脸。
偏偏田氏和王氏还在一旁拱火。
田氏说话硬气些:“太妃也别责怪我们福晋,到底是隔房的兄长,福晋也未必说得上话。”
王氏则委婉得多:“侧福晋说的是,我们福晋最是孝顺不过了,不答应定有福晋的苦衷。”
田氏又道:“说不准是辅国公府攀上了高枝儿,看不上咱们诚郡王府的门楣了,唉……”
王氏道不能吧,“先前董鄂氏家老夫人过寿,福晋不是还专门从潭柘寺请了一尊开过光的金佛送过去……”
这俩人一句一句的,直把荣太妃的火气拱了起来。
她冷冷看着董鄂氏,“到底是董鄂家的女儿不用入宫,也不管后宫里有靠山的好处,亏你还是做额娘的,却不为儿子考虑考虑。”
“看样子弘晟这世子是不想——”
“额娘!”一直冷着脸的董鄂氏捂着儿子的耳朵,冷喝出声。
趁着镇住荣太妃的一瞬,她立刻喊人进来,叫把孩子都送去正在偏殿看书的阿玛那里。
等被吓得满脸不安的三个小阿哥和两个格格送出去,荣太妃立刻拍着桌子发作起来。
“董鄂氏,你一个出嫁的女儿,知道孝顺自家额娘,却不将本宫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你到底要做什么?”
董鄂氏以前一直忍着荣太妃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对府里的捣乱,是想着再生个嫡子,不想跟荣太妃撕破脸。
可这会子,允祉不行了,她懒得伺候。
想起前些日子陈珍上门跟她说的话,实在忍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表情嘲讽,“我孝顺我额娘,起码她会补贴我,叫娘家为我张目,不至于叫你们欺负死。”
“太妃您除了给我添麻烦还做过什么?”
荣太妃惊了:“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有本事您请太上皇替允祉休了我?”董鄂氏冷笑。
“今儿个话我就放在这里,这日子,你们想好好过,就都安分些,别找不痛快!”
“谁敢惦记我们母子的东西,非得给脸不要脸,那咱们就都别过了!”
“我可不只有一个做辅国公的堂哥,马佳氏造过什么孽,经得起查吗?”
“还有你们两个!”董鄂氏上前,恶狠狠地一正一反,一人给了一个巴掌。
“弘晟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弘曦和红警的皮点天灯,咱们都别活!不信你们试试!”
被打懵的田氏和王氏,抬眼就见自家福晋眼里毫不作伪的凶狠,一时间被镇住,捂着红肿起来的脸,竟谁都没敢出声。
董鄂氏也不等荣太妃再拿孝道压她。
额娘和陈珍说得对,以董鄂家现在的权势,荣太妃真敢犯糊涂,马佳氏就等着遭殃吧!
她去将儿子接了出来,带着弘晟一点不遮掩地往凝春堂去,找她堂妹,九福晋董鄂氏。
荣太妃确实叫儿媳妇镇住了,可在田氏和王氏跟前丢了脸,又有些挂不住,哭着去偏殿锤儿子,叫他管管自家福晋。
允祉不耐烦,“董鄂家现在比我老丈人在的时候都体面,我怎么管?”
“您有那闲工夫操心老四的后宫,不如叫马佳氏那些不争气的玩意儿老实些,别老指着我给他们擦屁股!”
荣太妃被儿子气了个仰倒,抚着胸口垂泪时,其他各处有儿子的妃嫔那里,也在就晚上的宫宴说话呢。
都知道晚上肯定不安生,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跟荣太妃一样没脑子,哪怕没接着皇上的暗示,心里也自有一杆秤。
成太嫔叮嘱儿子允祐:“你在内务府办不好差事皇上都没说你,咱们得知道感恩。”
“好容易在工部赈灾得了点子功劳,你老老实实办差,皇上喜欢安分的,少不了你的前程,知道你耳根子软,别听别人撺掇就犯蠢知道吗?”
允祐:“……听额娘的。”
定太嫔也担忧,叮嘱允裪:“你千万跟你大舅舅那边说一声……跟你二舅舅托合齐也说一声。”
“万琉哈氏想进宫博前程不是坏事,但别走歪了,跟皇上作对那是自寻死路。”
“别说后宫,前朝的差事都要丢,后宫的前程,有愿意进来的,叫她们自己挣就是了。”
允裪和自家额娘一样,都受苏麻喇姑影响,不喜欢掺和麻烦事儿。
他点头:“额娘放心,您和万琉哈氏的前程,有我和二舅,大舅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背着二舅往外跳,应该没事儿。”
还有几个小阿哥的母妃王太嫔,也拉着最大才十五,最小才七岁的儿子反复叮嘱——
“额娘不求你们有什么前程,只要你们好好活着。”
“以前怎么听你们皇阿玛的,现在就怎么听你们四哥的,别管旁人说什么,记住了?”
允禑、允禄和允祄都乖乖点头。
宫里的孩子早熟,他们仨知道自己是汉女所生,没有旁的兄弟尊贵,更没有资格争夺皇位,从小就被教导得格外乖巧。
再说,旁的兄弟从来没对他们这么上心过,他们对紧盯他们课业的四哥……只能说又敬又爱,也没有其他兄弟们那些歪心思。
当然,心里有所盘算的,不止在畅春园,附近各处园子里也都差不多。
等半下午到圆明园前,所有算计都化作暗流,被压在毫无波澜的面容下,只挂着节下喜庆的笑,热闹寒暄着进了大宫门。
宗亲和文武官员听到静鞭声响,提前垂眸袖手而立。
待得皇上和耿舒宁一人一边扶着太皇太后率先进门,梁九功推着康熙,乌雅嬷嬷扶着太后紧随其后。
众人按规矩下跪请安。
“请太上皇、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太皇太后、太后万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培盛扬声喊——
“起!”
众人安静起身,已经热闹了一会儿的正大光明殿内,元宵宫宴这才算是将将开始。
圆明园几经扩建后,更高更宽阔的宫殿内,起呼声经过回响,声势格外浩大,气氛也格外庄严肃穆。
但大多数却没心思见证皇家主子们齐出的盛景,一开始就将灼灼目光射向了太皇太后……右侧的耿舒宁。
这从入宫后就霸着皇上大半个月的狐媚子,她总算是出来了!
不夸张地说,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会子耿舒宁说不准都已经死了百八十回。
但她对这样的目光还算适应。
在公司年会客串主持人,给同事做主持脚本兼司仪,甚至偶尔帮甲方爸爸主持奠基仪式的时候……哪回场面都不比这里小。
她不怕人看,甚至敢于叫人看。
为了今儿个现身,耿舒宁特地选了一身不犯规矩的缠枝牡丹赤霞锦的旗装。
花样喜庆大气,以唯正室能穿用的大红色为底,在一群身着藏青诰命服和妃嫔宫装的女人里,可谓耀眼至极。
今儿个射向她的目光,一半是出自她这身衣裳。
还有两把头上点翠金银错的头面,那工艺的精致程度,比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凤纹头面都不差什么了。
偏偏以耿舒宁如今尴尬的身份……还就不犯什么规矩,真真是气死个人。
待得胤禛奉各位长辈们都落座,底下身份最高的李氏立马就忍不住了。
她笑得很灿烂,只是看耿舒宁的目光丝毫没有温度,“可算是见到万岁爷跟前的得意人了,见岁宁县主一面真是难啊!”
耿舒宁恭谨地站在太皇太后身边,柔柔冲齐妃屈膝见礼,开口就是雨前龙井的味儿。
“叫齐主儿见笑了,岁宁不如各位主子们懂得人情世故,只会钻御膳房为老祖宗和太上皇、皇上钻研养身的膳食方子。”
“若是齐主儿想见岁宁,只管令人去御膳房召岁宁便是,万岁爷日理万机,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可千万别误会。”
李氏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都是千年的狐狸,她还是头回见着这模样的聊斋,属实见鬼。
好在懋嫔精通此道,她比耿舒宁笑得更温柔,语气调侃接话——
“岁宁妹妹得万岁爷恩宠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你还没嫁人的时候万岁爷就总夸你,你又何必自谦?”
“咱们都知道妹妹是个孝顺体人意的,是该多跟妹妹学着些。”
耿舒宁微微挑眉,目光不动声色跟胤禛侧过来的目光接触了一瞬,这就是四大爷口中最安分的宋氏?
胤禛微微蹙眉,他印象里,宋氏算是唯一安分守己的,眼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耿舒宁往看热闹的太皇太后身边靠了靠,贝齿轻咬唇瓣,表情更无辜了些。
雨前龙井不够,得上绿茶尖子太平猴魁才够味儿。
“哎呀,懋嫔娘娘都夸得我不好意思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老祖宗心疼我罢了。”
“听您的意思,宋家和耿家还沾着亲?娘娘想学什么,只管跟我说,岁宁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她偏头冲胤禛眨眨眼,还要跟一句,“岁宁最喜欢跟人切磋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胤禛在太上皇似笑非笑,众兄弟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面色不变点头。
“嗯,确实敏而好学,朕甚喜。”顿了下,他淡淡扫懋嫔一眼。
“若朕没记错,宋家和耿家不沾亲。”
懋嫔目光震惊看向胤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只脸色越来越难看。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两个回合,宫里资历最老的两位主儿,就都叫耿舒宁噎住了,这狐媚子有点东西。
好些人心里腻歪,偏耿舒宁笑着站在太皇太后身后,替她捶肩,语气更天真活泼。
“老祖宗总说岁宁是泼猴儿,却原来宫里的主子们都喜欢我,才不像您说的那样惹人嫌,您要是不安慰我,我可不依!”
众人:不!太皇太后说得还是太客气了!!你就是这么惹人嫌!!!
太皇太后笑呵呵点点她脑袋,“行,反正哀家的库房啊,都是给你这泼猴儿准备的,早晚得给你。”
众人:“……”您干脆连凤印宝册也给她算了!
耿舒宁和太皇太后笑着笑着,就把女眷心里的火给烧旺了。
至于宗亲和大臣这边,胤禛则严肃得多——
“选秀的章程,礼部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满蒙汉三旗的户籍,宗人府都查清楚,可别漏了哪家女眷。”
“后宫无主不像样子,此次选秀,爱卿们还得上点心才是。”
好的,宗亲和大臣们心里的小算盘也被胤禛抽得滴溜溜转起来。
明枪暗火就位,早就准备好的那些人家,也没心思等用完了宫宴再发难,还有烟火和宫灯要赏呢。
主要是宫宴都是蒸菜,也没什么好吃的。
“启禀万岁爷,臣有要事上奏!”还是礼部尚书嵩祝打头,扬声开口。
胤禛淡笑着道:“宫宴是叫大伙儿一起乐呵乐呵,有事明日上朝再奏也不迟。”
嵩祝起身,跪在殿中央,叩首,声音铿锵——
“回万岁爷,臣今日有些话不得不说,还请陛下恕罪!”
胤禛收起笑,面无表情盯着嵩祝,直到他额角隐隐见汗,才允了。
“皇玛嬷和皇阿玛好不容易回宫,若坏了他们的兴致,朕拿你是问!”
嵩祝浑然不惧,只高呼请太上皇做主。
“臣身为臣子,若不能清明谏言,乃是不忠,不劝诫陛下,是为失职,臣愿领死罪,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康熙挑眉:“节下喜庆日子,不宜见血,朕恕你无罪,说吧。”
嵩祝再次叩谢皇恩,不再绕弯子,直指耿舒宁——
“启禀陛下,宫中惑星现世,魅惑皇上,独占恩宠,为祸皇嗣,令后宫失衡。
皇上固执己见,忘却帝王之责,还请太上皇做主,处置惑星,还后宫安宁!”
康熙不动声色看了眼耿舒宁,语气沉了沉。
“哦?朕怎么听说,惑星是流言,是有人恶意中伤岁宁丫头呢?”
嵩祝:“一开始臣等也以为是空穴来风的谣言,还曾上折子奏请万岁爷肃清流言。”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康熙不悦地放下酒杯,“是有证据证明皇帝色令智昏,还是能证明岁宁是惑星?”
嵩祝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高高举在头顶:“臣有证据,能证明岁宁县主确为惑星,会危及大清江山社稷,肯定太上皇和万岁爷明察!”
苏培盛疾步过来,接过折子,在胤禛的示意下,先送到了康熙案上。
康熙翻开折子看了看,递给胤禛,语气还算平和,“这大师测算八字的事儿,先前钦天监怎么说的?”
胤禛黑着脸解释:“皇阿玛,那是乌拉那拉氏指使钦天监所为,钦天监副监正已经革职查办。”
“这八字也并不准确,早了一个月,特地用了不利于国运的极阴八字。”
不等康熙继续问话,一旁又有人跪出来,是钮国公阿灵阿。
他跪在嵩祝身边,大大咧咧行礼:“回太上皇、万岁爷,这事儿也是巧,众所周知,臣……好色!”
众人:“……”你挺有自知之明。
阿灵阿一脸引以为豪的模样:“所以臣总能发现些旁人发现不了的阴私不是?”
“臣前些日子带着两个妾室去西郊骑马,遇上了同好嘿嘿……聊起来得知,这位竟曾是齐家女的前未婚夫,与先耿佳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耿舒宁原本淡然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她算到这些人急了会不择手段,没想到一杀就连死人都不放过。
行,好胆!
阿灵阿:“臣听闻这位太学的常典籍,经常去潭柘寺旁边的广慧寺上香,巧的是耿佳夫人放着潭柘寺的香火不供奉,也去广慧寺。”
“二十四年秋末,二人恰巧因大雨同时在寺庙里留宿,更巧的是,那段时间耿总督外出办差,不在京城。”
“待他回京,便得知嫡女早产半个月,偏偏岁宁县主却是比寻常孩童长得更好看些,更像满月的孩子……”
殿内哗然一片,在场的都不是什么傻子。
一个巧合还能说得过去,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说没有内情,谁信啊!
胤禛脸色冷沉,这不只是要叫耿舒宁成为惑星,还想叫她成为汉女,彻底杜绝她高位进宫的可能。
这帮子混账实在是好算计。
耿舒宁只是低眉顺眼站在那儿,没急着分辨,跳出来的人还不够多。
倒是康熙一脸严肃问:“指责过世的诰命夫人不贞,可有证据?”
阿灵阿摸了摸脑袋,咧嘴不好意思地笑,倒像是个不经意发现这一幕的憨人了。
新任乌国公富存起身,跪到殿内:“回太上皇,皇上,臣有证据!”
他举起手中的折子,一脸愤恨看向耿舒宁:“众所周知,家姐自来是个以夫为天的贤惠人,却在耿氏在皇上身边露脸后,频频犯错,做下诸多于自己半分好处都没有的错事,古怪至极!”
“臣不敢替家姐辩驳,她确实错了,可臣等不信她是因为嫉妒就犯下滔天大错,乌拉那拉氏也不会教出这样的子嗣。”
“乌雅格格和马佳格格心善,替家姐请求乌国公府查清始末,还她一个清白……富存不愿叫乌拉那拉氏蒙羞,斗胆追查下去,发现了诸多疑点。”
“臣查出,耿氏为寿康宫女官时,太皇太后身子骨便越来越虚弱,她为慈宁宫女官时,太后身子也频频出问题,此为其一。”
“耿女官成为御前女官后,没过多久二阿哥弘昀便夭折了,此为其二。”
“耿氏祈福半途,得太后召见时,太后又请了御医,听闻是精神头不足,而三阿哥和四阿哥也大病小灾不断,此为其三。”
“后来耿舒宁随太皇太后回宫,三阿哥也病了,此为其四。”
耿舒宁压着嗑瓜子的冲动,依然做出恭顺模样听着,只在心里腹诽,二杀竟没把地震也算她头上,这惑星不够排面啊!
富存浑然不知,依然满脸愤然禀报:“如果只有一桩,还能说是巧合,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臣不得不怀疑,家姐当初请钦天监算出的就是真相,是为惑星作祟!”
“因为生辰八字不对,臣几番探查,寻得了当初为耿氏接生的嬷嬷,还有当初伺候耿佳夫人的女婢数人,确认了耿氏真正的生辰八字。”
“而后又碰到钮国公,最终确定——岁宁县主并非满人,亦非二十五年秋初生人,而是夏末出生!”
后宫妃嫔好些都举起了帕子来,啧啧,耿佳德金戴绿帽子,齐家女与外男私通,耿舒宁这狐媚子不只是惑星,还是个汉人……哈哈哈痛快!
李氏眸底闪过一丝解恨的神情,耿家的接生嬷嬷和女婢,还是她李家找到的。
这还不算完,这才到哪儿啊?
她要让耿舒宁死!
且死都死不安生!
殿内议论声越来越大时,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起身,跪到了嵩祝身后。
三等公玛尔赛透露着那么点子情深,看了耿舒宁一眼,而后愧疚低下头。
“启禀太上皇、皇上,臣愿为岁宁县主担下一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