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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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明宝清抬起眼笑了一笑,说:“舅母,我好不好去祖母院里?看一看。”
姜氏有些难为情地瞧着她,似乎像是写了一份不怎么好的答卷,要叫考官阅览了。
“叫道士贴了封条了。”
“揭开吧。咱们又?不怕的。”
明宝清很想外祖母和邱嬷嬷,但?也不愿意她们的灵魂还在宅院里?盘踞,应当安息了才是。
那?院子是有人打?扫的,侧门?的封条贴得松松的,在风里?晃荡着。
明宝清走了进去,先瞧见了下人房门?口的两只水缸,水缸后?隐约还见到个?握着笤帚的仆妇。
邱嬷嬷不住在这?里?,她歇在前头的屋子里?,那?里?阳光更好更开阔。
明宝清一脚踏进邱嬷嬷的屋子,觉得足下砖地微松,像是被?撬过又?嵌进去,她瞧了一圈,又?走了出来。
祖母的正?院是明宝清最熟悉的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但?这?里?看起来和记忆里?的有点不一样了。
庭中名贵的盆栽都不见了,余下几株挪不走的柏树。
屋里?也是这?般,像是被?劫掠过的一个?人,光溜溜的,什么首饰和贵重?的衣裳都不见了。
她站在堂中看了很久,转身的时候那?个?仆妇又?出现?在了墙角。
这?仆妇处处不起眼,甚至有些不像人,像是这?宅院的一个?石墩,一个?水缸。
若搁在从前,明宝清可能完全不会注意到她。
但?现?在,明宝清知道就算是匍匐在地的人,也是人,而不是物件。
明宝清朝她走了过去,长长的影子先到,像乌云一样盖在那?个?仆妇身上。
“卓氏一族如今定居江都,虽离得远,但?也没远到书信不能至的地步。告诉舅母,那?间漆行我替六舅舅管她要,让她最好紧着些给我吐出来!还有那?些没拿到手的,就别惦记了,别逼得我给卓家写信,请舅公叔伯来索性把外祖母的嫁妆都收回去,谁也别想着了!”
仆妇低着头握着笤帚不说话,只听明宝清又?道:“你虽不抬头,但?我瞧着你这?衣领子的用料比我身上的还好,在王氏跟前应该算是个?得用的,能传话吗?”
仆妇战战兢兢,勉强点了一下头。
明宝清转身离去,在姜氏院里?提笔写信。
信写了两封,但?都不长,信封却也要了两个?。
给徐少尹的一封套上给范娘子的一封,因久不联系,也不知卓氏一族是个?什么德行,所以就请范娘子先行打?探一番。
“二舅母定然不会那?般痛快,但?今日的话是我对仆妇说的,你与她并没有直接冲突,也不需逼得太急,先等回信。”
姜氏心里?想着许多事,想着那?间该归自己的漆行,又?想着因为契子不见,而暂时捏在手里?的马行收成,那?些钱到底是明宝清的,可,可她不是彻彻底底的大善人啊。
姜氏含糊地点了点头,见着外头天?色昏昏,道:“今日你就不走了吧?”
明宝清却是已经?准备着要告辞了,猫儿好睡一觉,已经?会叫她阿姐了,但?明宝清还是要走,她要去找一个?人。
明宝清不清楚他是在官廨里?还是家中,家里?离得近些,就先冒昧登门?了。
开门?的人是刘季,他望着明宝清眨眨眼,立刻扭头叫,“阿兄,明娘子、明娘子、明娘子来啦!”
不论?是神色还是口吻都很像快饿死的人见到送菜的博士上门?,明宝清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直到严观沾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快步走到明宝清跟前来,看她一眼又?低头系腰带,额发上的水珠随着动作?晃溅到了明宝清唇上,冰凉发烫。
“刚在牢里?审了几个?犯人,所以洗个?澡,换身衣裳。”严观解释着自己这?副不太齐整的模样。
“那?你还有事吗?”明宝清轻声问。
“没有了,凶犯已经?画押了,余下的交给手下了,你怎么了?有什么事?”
严观还没来得及束蹀躞带,更没有佩刀,一双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就按在腿上,微微俯下背,平视着明宝清。
严宅这?个?门?并不朝街,又?被?旅店的货栈建了墙,陷在巷道里?,虽不算紧窄,但?也称不上开阔。
刘季已经?掩门?进去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严观方才两个?跨步就到了明宝清眼前,因为走得匆忙,所以落脚时太近了些。
明宝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浓郁眉眼,发丝因为湿漉漉的,所以显得更加黑亮。
明宝清觉得严观离得实在太近,距离比游飞和明宝锦玩推人游戏时
还要近。
那?个?游戏需要站在一根窄窄横木上,或者就像明宝清这?样,半踩台阶,足下悬空,可严观却踏实站着。
明宝清没动,抿起唇,她判定这?个?游戏处在不公平的前提下,不能开始。
严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在她唇上游离须臾,说:“什么事都可以。”
他说得太轻巧了,像是在勾引明宝清吐露实情,他讯问了好几个?时辰,思绪还未完全脱离。
“杀人也可以?”明宝清下意识抵挡他的诱供,道。
严观笑了起来,大约是忙了一整日有些累了,声音微微发哑,说:“杀谁,说来听听。”
竟也是可以商量的。
明宝清忽然觉得这?无风的巷道有些憋闷,明明是很洁净简单的皂角味加上未尽的水汽,可被?严观的身子一蒸,就有了一种属于他独有的气味。
明宝清之前从没有闻到过,只在这?一瞬突地闻见了,就驱不散了。
“侯府,还进得去吗?”明宝清觉得劳烦他太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眼别处,又?转眸看严观,“你之前说在修缮,可我现?在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严观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点点头,走过去牵着她的驴车进了家门?,拿了佩刀,“走吧。”
第080章 芝麻
严家所在?的?亲仁坊与侯府所在?的?崇仁坊中间还隔了两座坊, 因为要漏夜潜入,总不好叫绝影外头当个活靶子招摇,所以是?走?过去?的?。
严观走?的?全是?最近的?路, 但明宝清的?脚步还是?一点点慢了下去?, 她撞在?了严观的?胳膊上, 抬头看他。
严观也垂眸在?看她, 说:“累了?”
晨起才去?席草地里割了一阵,午后入城去?岑府,随后又去?找严观, 若不是?还有小毛驴, 她早就累软了。
明宝清忽略又麻又痛的?脚,只?说:“还能走?。”
严观把自己的?佩刀塞给?她,明宝清不明所以地抱住, 看着他背过身去?蹲下, 说:“我背你吧。”
“不必的?。”明宝清看看手里冷硬的?刀, 又看看严观宽平的?背, 下意识拒绝。
“别耽误功夫了,误了宵禁进?不去?,又要等明日, 明日又明日, 如今侯府还是?无主?的?地,等叫圣人赏了人, 再想进?去?就麻烦了。”严观就事论事说。
“我能走?,我还能跑。”明宝清的?裙摆从严观身侧晃了过去?, 他一伸手没抓住, 见她真跑起来了,连忙起身追去?。
他选的?小径在?坊墙之下, 入了夜,热闹都在?前边,这里倒是?安宁。
明宝清逞强当属第一,竟跑得?那样轻快。
深秋啊,凉夜啊。
靛蓝的?裙摆飘飘摇摇,月白的?发缎随发飞扬,她像是?严观永远抓不住的?一抹月光。
这一刻,严观发了狠想要她,快步走?过一段下坡时,他熟悉地形,顿时提了心,叫道:“小心!”
已经晚了,明宝清被突然出现的?石阶一绊,就要向?前摔去?,只?是?身子凌空打了一转,倒了回去?,落进?一双坚实的?臂膀里,被严观高高地抱了起来。
“怎么跟孩子似的?,做出这种事来!?”严观急声道:“脚没扭到吧。”
明宝清不敢说脚踝有点疼,猫儿?一般翘脚探首,从严观身上坠下去?,要看绊倒自己的?石阶。
“这是?郭给?事中家的?西?门,下马石拦在?这,也是?不许车轿过的?意思。”严观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索性就那么抱着走?了。
明宝清看他,他看路。
“下来了。”她说。
严观皱着眉没说话,只?是?耐不住看了她一眼。
他的?佩刀还好端端倚在?明宝清怀里,裹着黑纱的?刀柄贴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刀鞘躺在?她身上,嵌在?她……
严观骤然移开眼。
明宝清偷偷动了动脚,觉得?大概只?是?别了一下,不至于扭伤。
她看严观,觉得?他好像生气了,只?好闭了口,抱着刀挂在?他身上借他的?力。
她愈发在?心底懊恼,方才应该麻烦他背才是?,也不至于累得?人家抱她。
“这样不累吗?”明宝清问。
“不累。”严观绷着脸,学她方才口吻,说:“我不止能抱着你走?,我还能跑,还能跳呢。”
明宝清觉得?脸发烫,她不是?那么容易脸红的?人,蓝盼晓才容易脸红,文无尽凑到她跟前说句什?么,她就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明宝清没那么面嫩,可她现在?却红透了脸,热意从脸颊散到她脖颈,又聚到她耳朵尖上。
觉察到明宝清往自己胸前依,严观怀疑是?自己昏了头,垂眸只?嗅见她发丝里的?清香,看着她轻轻颤着的?黑睫,还有一只?通红滴血的?耳。
她想藏住自己的?难为情,却令严观更生情了。
严观清了下嗓,说:“下回别逞强了,累了就说,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忍着做什?么?”
明宝清‘嗯’了一声,笑道:“我这不是?怜惜你劳累么。”
坊门关闭后,百姓尚还可以走?动一会,但若有形迹可疑者也很容易遭到武侯盘查。
严观熟悉这一套东西?,早早绕了开来,抱着明宝清一直到了侯府偏门才松开。
明宝清从他身上落下来,站定?才转了转脚踝,又被严观拦腰搂紧。
他这一胳膊箍得?很紧,忽然的?悬空感也惊得?明宝清紧紧搂住了他,随着他一起跃上墙头,落在?院内。
“这是?哪里?”严观问。
明宝清看了一圈,说:“这里是?西?亭,我要去?东园。”
他们已经在?侯府内宅里了,从前在?西?亭边上住着的?是?明宝珊、明宝盈和明宝锦,明宝清一个人是?住在?东园那边的?,但西?亭她也常来,这亭子边上有一弯池水,种了些莲。
眼下,残荷满池,掉在?里头的月亮也显得惨淡。
虽然知道是?季节更迭,花开花落,但忧愁总是?难免的?。
进?了侯府,就是?明宝清带着严观走?了。
院中零碎散着一些工匠们做到一半的?工事,都是?在?修砖路造景致,屋宇倒是?没有大改动。
偌大的侯府,空寂无人。
这让严观生出错觉来,好像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她。
每一个院子,每一间屋子,明宝清都没有停留。
这让严观困惑起来,他本还以为明宝清是?为了赶在侯府被圣上划给别人之前回来看一看。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明宝清走?过一处散落的?工事,抄起一把铁楸。
“做什?么?”严观握住她的?手。
明宝清张了张口,又冒出戏谑的?心思来,说:“挖坟。”
严观的?表情也有些无奈,掰开她的?手指把铁楸拿在?手里,说:“走?吧。挖坟,大晚上的?,也没个忌讳。”
“那你刑讯人犯拣不拣日子呀?”明宝清转脸问。
严观看着她,只?说:“看路。”
等她转过身去?,他低头嗅了嗅,确认身上没有刑房里的?血气残留才放下心来。
东园很大,荒长?的?野草甚至没过了点灯的?石柱,看起来像黑漆漆的?一片林子,被野猫和夜枭当做了窝,各种森冷鬼魅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令明宝清驻足不前,畏惧不说,还觉得?有点荒诞迷离,彷佛是?一脚踏进?了东园的?倒影里,虽还是?同一个地方,却像是?误入阴间鬼怪的?时间。
随着一声火星燃起的?细微响动,严观把一团光递到了明宝清眼前,他不知什?么时候用刀挑了檐下的?一个灯笼,又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里头残留的?一小节蜡烛。
“好说了吗?大晚上到这来做什?么?”严观问。
明宝清很庆幸自己寻了他来帮忙,又觉得?自己恐怕很难悉数还清这些人情。
“我也不知道,只?是?印证我的?一个猜测。”她短促地吸了一口气,气息里似乎有泪意。
“怎么了?”严观看向?她,可明宝清把灯笼拿得?很靠下
,照了路,而没有照到她的?脸。
明宝清默了一会才说:“你能不能打我前头走?,园子里约莫住进?了不少野物,我……
严观走?到明宝清身前去?,“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把灯笼给?你是?怕你看不清路,又跌一跤。”
明宝清见他把佩刀横在?前头开路,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侧身用一只?手往前头伸着灯笼。
草叶嘻索作响,凉风中偶有蚊虫击打在?面上,明宝清想说什?么,又怕吃进?了虫儿?不敢开口,只?有伸手去?抓严观的?腕子,想扯一扯他。
但她抓错了,抓住了严观的?两根手指,像是?握住了两根铁杵。
明宝清刚想上移,严观立刻攥紧了她的?手,说:“别怕。”
“我不怕。”明宝清贴在?他背上避虫,说:“往北边走?,找一株宝塔松。”
树毕竟是?树,杂草再疯长?,也高不过树去?。
严观很快找到了那棵宝塔松,在?明宝清有些模糊地指导下,于杂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石碑。
“真挖坟?”严观借着灯笼光看清了石碑上的?字,问:“芝麻是?谁?”
“我的?小狗。”明宝清笑了一笑,说:“挖开吧,不管有没有,能把芝麻带走?也是?好的?。”
“埋得?深不深?”严观问。
明宝清摇了摇头,说:“我自己挖的?,挖不了那么深。”
严观心里有数,本想着两铁楸下去?就差不多了,但没想到一铁楸下去?,就碰到了东西?。
他想着会是?小狗的?棺椁,便蹲下身用手来刨。
明宝清提着灯,看他一点点用手捧去?泥土,目光从那双宽大的?手缓缓移到他身上,又看向?他低垂着的?面庞上。
‘挺英俊的?。’
在?这样一个月夜里,在?这样一片树荫草影里,明宝清发觉了严观的?好看之处。
眉眼鼻唇,处处不凡。
“这是?什?么?”严观拿起一个薄薄的?羊肚皮囊,怎么掂量也不会觉得?有一副小狗骨头在?里头。
“这是?邱嬷嬷让它给?我看着的?东西?。”明宝清笑了起来,看着严观把皮囊上的?泥土掸干净,又垂手继续挖下去?。
“今天去?岑府,听到了邱嬷嬷的?遗言,她提起许多小时候的?事,还说芝麻是?我同祖母外出时捡回来的?。其实不是?,芝麻是?她给?我的?。她侄儿?养了一头大狗,生了一窝小狗,芝麻是?其中最漂亮最聪明最通人性的?。”
明宝清拆开那个皮囊,抽出几?张纸来看了看,又塞回去?。
“这里面是?祖母留给?我的?东西?,马行、铺面。邱嬷嬷估计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给?我,她那时候不知道我要往哪里去?,我也没能给?她一个口信。这里的?契书给?二舅舅、六舅舅,她都信不过,给?自家侄儿?,也不放心。后来,大概是?二舅舅逼得?紧了,她觉察到了什?么,知道这东西?在?身边要留不住的?,想来想去?,埋在?了这里,绞尽脑汁,佯装糊涂了,把婢女当做我,留下了提示。”
明宝清腮上全是?泪,她没觉察到自己已经哭了,直到严观用一方蓝帕轻柔擦过她的?面颊。
她把脸埋在?帕子里蹭了蹭,抬起头来时,眼睛红红,鼻头红红,唇也红红。
芝麻小小的?棺椁也被严观挖了出来,他掸着上面的?土,问:“这狗儿?还没长?成就死了?”
“没有,养了七八年的?。”明宝清说:“芝麻就是?一只?小土狗,短密毛,很精悍,小得?像狸。不是?狗坊里养出来那种大得?像虎兽的?狗。”
“狗坊里也有小狗,养给?贵人玩的?那种,一窝里只?取品相最好的?,其余都宰了。有些毛很长?,得?三两人打理着,几?日不剪就邋里邋遢的?。”严观轻轻拍了拍小狗的?棺木,像是?在?拍一只?小狗的?脑袋,笑着说:“还是?芝麻好。”
明宝清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软成一片。
严观俯身把去?拔那块石碑,石碑当初是?被明真瑄重踩下去?的?,土又没松过,有些结住了。
他手没捏好,石碑又打滑,一下没拔出来。
“弄不出来就不要了。”明宝清说。
“是?你刻的?吧。”严观把棺木放下,用铁楸插进?去?一起,再一拔石碑就出来了。
他把石碑靠近明宝清的?灯笼,看清上头还有些稚嫩的?笔触,道:“生卒年月都有啊,当然要带走?了,你刻石碑而不是?写木头上,不就是?想能永远留着吗?”
‘是?。’明宝清在?心里应了,面上却没声响,抓着严观的?腰带摸索着出了东园。
这个时辰,坊内的?宵禁也开始了。
“若要出去?,也行。就是?躲着些巡夜的?武侯们走?,毕竟咱们抱着这小棺材,看起来也太奇怪了点。”严观觉得?明宝清安静了许多,就问:“你是?不是?累了?咱们在?这歇一会吧。等坊门开了再出去?,修缮的?工匠没那么早来的?,而且修缮的?工事是?从西?边开始的?,好像还没到东院。”
“那去?我院子歇吧。”明宝清说。
她的?院子,就在?东园边上不远,并没有挂锁,每一间屋子都能推门而入。
严观以为她会有些伤怀,但没想到不过是?出去?查探一圈再回来的?功夫,她就靠在?外间榻上睡着了。
她没有进?内室去?休息,那就意味着她本来不想睡,是?想等他回来的?。
案几?上灯火如豆,她就睡在?这一团光里,睡容宁静。
严观走?近几?步,在?榻前蹲下,放肆地看着她的?睡容。
他在榻边坐下, 目光根本没办法从她面?上移开。
多难得?的机会, 过了今夜,以后可能再也无法离她这样近了。
今夜他还抱了她,抱得?这样久, 还牵了她的手, 牵得?这样紧。
这令严观生出些死而无憾的感慨。
他抿灭了灯火,让自己陷进一块黑蓝的软布里,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
她的呼吸像一阵来处不明的风, 吹在他后颈上, 舔在他耳尖上, 又割在他心上。
严观想一口?吞掉这阵风,他徐徐凑近了,很近, 像是要与她争抢鼻端这一口?气息, 好?逼得?她无处呼吸,只好?求助于他来渡一口?气。
但, 严观先闻见了明宝清的味道。
一点点咸,因为她刚哭过;一点点香, 因为她的发似乎抹了些花露;
一点点清, 好?像是竹沥的味道,浸在她衣服里;一点点甜, 是从哪里来的呢?
严观想,一定是从她唇瓣中漏出来的。
他好?想尝一尝。
他离得?很近很近了,近得?只需要一个颤抖就可以吻上她。
但严观怕惊醒了她,钳制住她根本轻而易举,可她会憎恶他。
如果吻得?轻一点,她没醒,他又怕自己会太沉溺,再也把?持不住。
她的呼吸吐在他唇上,痒啊。
进退两难时?,明宝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从唇缝中探出的舌尖就那样无所觉地描过严观的唇线,极致的湿滑柔软却勾起了极致的火热硬实。
严观震惊地看着明宝清闭着的眼,听?着她不变的均匀呼吸,他确定明宝清睡着。
他退开一点,呼出一口?滚热的气,但气息丝毫未平,反而愈发急促。
严观有些不稳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堂中去,他现
在不能见着她,又不能离开她。
一墙之?隔,明宝清如住在岸边的人,在粗重的潮汐声中睡了长长一夜。
等明宝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从前?家中,记忆没跟上来的那一瞬,真有点惊悚。
随即,她看见严观在她对面?席地而坐,见她醒了,他没动,但眸珠转了转,轻道:“醒了?”
严观不知是早醒还是没睡,屈膝仰着下巴靠在墙边,下颌上冒出了片片青须。
昨日他就没来得?及剃,过了一夜,又浓密了几?分。
明宝清的舌尖忽然钻出一种酥麻感,像是舔了什么刺密须发上,她咬了一咬,咬得?舌尖都发疼了,才?算驱开那种幻觉。
“什么时?辰了?”明宝清半边身子都睡麻了,声音软绵绵不爽利,与平日很不一样。
“要走了,我没有找到盆,井边的水桶也没了,我系了帕子坠下去浸湿了,你擦擦吧。”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信手之?举,但嗓子低沉得?厉害,像是昨夜吞了一大口?的冷风。
明宝清把?脸捂在帕子里时?,又听?严观问:“早膳想吃什么?”
明宝清才?睡醒,反应有些慢,看着案几?上的羊皮囊袋发了好?一会呆,才?认真说:“不知道,不想吃。”
“起得?太早,胃气还没上来,吃些清淡的怎么样?”严观拄着刀站起身,说。
明宝清从榻上起身,侧压着的脸颊上绯红一片,像被一只大手胡乱抹上的胭脂。
“什么清淡的呢?”
她的理智和警惕还在慢慢苏醒,神情?有点迷糊。
见状,严观的语气也一句比一句温柔。
“素汤饭好?不好??”这一句的口?吻,更是同?哄孩子差不多了。
明宝清却在这句话里醒了一醒,舌尖忽然又痒得?厉害,抬眸看严观时?他也在看她,又笑问:“醒了吗?”
“你昨夜是不是受寒了?”明宝清问:“嗓子怎么这样哑。”
“没有,天干物燥,有些上火罢了。”严观说着就往外去了,等着明宝清在屋里重又梳理辫发。
卖素汤饭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饭馆子,只是和那间下水铺子一样,是靠着两面?墙搭的小摊子,但收拾得?非常干净。
摊主是一对姊妹,听?说是从小被庵堂收养,所以很会做素汤。
明宝清看着棚架倚着的两面?高墙,问:“这是什么人家?”
“安王府。”严观说,不意外地看见了明宝清意外的目光。
清澈透亮的两碗素汤饭被摆在上桌,与此同?时?还有各种配菜一一落下。
“老太妃跟我们庵堂的师父有旧,又说我们做得?吃食素净,没有油荤,就让我们姐妹一直在这摆着了。”摊主阿姐觑了严观一眼,又看着明宝清笑道:“汤底是素汤,黄豆芽和菇丁一夜吊出来的清鲜味,您先尝一口?,润润肠胃。”
明宝清依言啜了一口,只觉得?滋味是清鲜的,口?感是柔润的,不是靠辛辣刺激开胃,而是用春风穿肚肠。
见那摊主阿姐一直盯着她看,明宝清点点头说:“好?喝。”
摊主阿姐好?似才?回过神来,笑了笑,一边摆配菜一边对严观说:“严帅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往崇仁坊来了?”
严观在这里吃过两次,根本没想到这每日迎来送往的摊主会记得?自己。
他看了明宝清一眼,掐头去尾,说:“她没什么胃口?,我就想到你这的滋味了。”
摊主阿姐面?上笑容像是被风晃动的帘子,忽闪忽闪的。
“您上次也吃的豆芽汤,不尝尝麻汤饭吗?”
“我吃麻汤饭吃一回上火一回。”严观想了想,却对明宝清道:“开了胃口?的话,再要一小碗麻汤饭尝尝吧,女娘的身子不一样,麻汤饭很润补的,我阿娘天冷的时?候总喜欢吃。”
听?他说到娘亲,明宝清就没法子拒绝。
“这,这是火靠出来的酱黄豆,绵绵咸咸的,抿开来跟乳腐一样,您尝尝,”摊主阿姐竭力扬起笑,对明宝清道:“这是辣萝卜丝,这是干煸菇片,这是油炸酥豆瓣,这是腌豇豆米。”
摊上的小本买卖,打得?又是素食招牌,自然不是萝卜就是豆子,但很有限的食材叫这姐妹俩琢磨出了很多彩的吃法。
油炸酥豆瓣就是炸蚕豆,但蚕豆瓣炸得?很酥透,嚼在嘴里沙沙作响。
豇豆米漂亮如珠宝,莹莹一粒绿中海泛着柔红粉紫调。
明宝清觉得?这些小菜都很有趣,对严观说:“我从前?不知豇豆米老了会变红,不明白我阿娘最喜欢的那种红为什么会叫豇豆红。”
严观看着她一脸认真地吃一根萝卜丝,揶揄道:“是不是又想着回去该怎么跟小妹形容这个滋味了?”
明宝清被他说中了,笑道:“你也快吃,吃完做一篇《论汤饭小菜好?滋味》给小妹品鉴。”
严观失笑,抬眸对上摊主阿姐落寞的目光,人家闪避不及,他却只是如常道:“再要一份煮栗子,咸甜都称半斤来。”
然后他收回目光,轻轻投到明宝清面?上,说:“她家的煮栗很入味,绵软却不散,皮又好?剥,带回去叫大家都尝尝。”
“好?。”明宝清瞧他,说:“快吃,汤饭要冷了。”
素汤饭适口?好?味,严观吃罢,明宝清还有小半碗没吃完。
天色已经亮堂起来了,严观总瞧着明宝清也不成,只好?垂眸看着芝麻棺椁上的一些雕刻花纹。
那是明宝清自己刻的,是各种各样的芝麻,蜷成一圈睡着的,欢欢喜喜摇尾的,跑着跳着扑蝶的。
明宝清吃好?了,摆好?筷勺就见严观正取了墙角草茎,要剔掉花纹凹刻里的一点泥。
他用指腹擦了擦,低头细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抬眼看明宝清,问:“芝麻是四眉犬?”
“嗯。”明宝清吃得?浑身熨贴,脸蛋被蒸得?粉绒绒的,眉眼俱笑地看着他。
严观被她笑得?心发麻,摩挲着手,垂眸同?四眉小狗对了一下眼,心道,‘她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