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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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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观都没想过?要藏一下,他都被剥光了, 哪里?还有遮掩的必要呢。
狩礼的差事很繁杂, 又是样样要紧的, 稍有差错就要连累担责, 但严观还是常常想起明宝清。
他在每一个枝丫缝隙里?想她,在每一声雪落须臾里?想她,夜里?林风鬼祟, 帐子里?昏昏沉沉的, 映着守夜士兵的篝火光亮,在闪闪烁烁, 摇摇晃晃的晦暗光芒里?,远处虎豹豺狼的吼声阴恻恻的, 存着待猎的鹿兔并不会叫, 但它们偶尔会撞一下栅栏,发出一些声响。
这?不是个好睡的夜晚, 尤其是心里?还揣着她。
狩礼的前日,明真瑜跟着禁苑里?那些鹰犬来了景山,有些王公?大?臣有熟悉喜欢的鹰犬,这?会在册子上标明,等明日开猎时就把那些鹰或犬给对方送过?去?。
明真瑜挺老实的,踏踏实实埋头干活,也不太仗着严观就偷懒耍滑,忙了好一阵才跑过?来同严观说?,明宝清明日也会来。
严观心头一跳,却是担心起来。
“这?次狩礼足有五日,她也待满五日吗?”
明真瑜也只听明宝清这?么一说?,嚅嗫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您担心啊?没事儿呀,这?地界不都是您说?了算么。”
严观瞧着他脑袋上顶着的几?根鹰羽,只道:“围场驻守并不都归我?管。”
他只钳得住这?一批一批待驱进猎场去?的畜生而已。
明真瑜愣一愣,神色里?也冒出几?分惴惴不安。
“你自己?小?心,忙起来的时候我?顾得不你。”严观道:“往人前送鹰送犬的事就让别人去?吧,省得遇上旧相?识,白挨一顿奚落。”
明真瑜这?才觉出严观心细如发,不由得连连点头。
次日天拂晓,猎场的兵将便都一个个仪容整肃起来,千牛卫的人马进了南口,在道两旁驻守着。
严观带着一个副手和十人小?队等在岔路上,待人马进入狩
猎场,兵部侍郎宣读过?田狩令后?,狩猎开始,他需得替圣人提前驱开猛兽。
萧世?颖入场时鼓声震天如雷,她身着一身黢黑的轻薄铠甲,肩头上立着的鹰隼却通体雪白,唯有两爪、喙勾和双瞳是黑的,严观观其身姿便知她精于骑射。
萧世?颖身侧没有猎犬,但有一只姿态矫健的猎豹。
这?只站在她肩头的鹰隼是单独留在内宫养的,严观之前从未见过?。
严观要不远不近地跟在萧世?颖侧边,根本没有机会去?寻明宝清的踪迹,且圣人入场后?还有王公?贵族,然后?才轮到一些小?官,可她却出现得很早,落在萧奇兰的马后?,做一副护卫打扮,很是低调。
明宝清的目光望了过?来,她淡淡扫了严观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别开了眸子,再没有看他一眼。
一捧雪从枝头坠下,正?掉在严观头上,雪碎顺着甲胄的缝隙融进了他的后?颈,细细碎碎的冰寒之意像针一样扎了进来。
严观感到一阵莫大?的惶恐,金鳞池的亭子里?,他光身换干衣时不惶恐;听到调令被改成负责狩礼的羽林卫时,他也不惶恐;重又站在这?景山的时候,他还是不惶恐。
只有现在,明宝清的漠然让他整个人都感到了一种震悚,他终于要从长久的美梦里?醒过?来,面对一个与她形同陌路的现实。
萧奇兰瞥见严观一甩缰绳先出发去?驱兽开路了,他刚才望着明宝清时的眼神变化,简直就是好好的一个人突然被抽了精魄,驭马转身时动作虽利落,可从他背上掉下来的碎雪像一堆虚妄的泡沫,很快散了个干净。
萧奇兰转身看明宝清,就见她似乎猜到萧奇兰会看她,已经把脸抹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泄露。
萧奇兰无言地转回首,心道,‘不至于吧,说?断就断?比翻书还简单。’
她压下心底的些微懊恼,把目光望向猎场,她听见萧世?颖射出了第一箭,这?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开始了。
南面的围场里?没有太大?的凶兽,所以很多文官和女眷都在此处狩猎,有些人不善骑射,就到营帐处休息去?了。
高家的女娘各个习武,一到猎场上去?,争强好胜的性子就冒了出来,拾猎的仆从都有些不够用了。
明宝清没有随从可以拾猎获,也没有调教?好的鹰隼,她每每射中了猎物还得自己下马去捡,很多猎获还不翼而飞,只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想来是被谁家仆从拾了去?,给自家主子添砖加瓦了。这事儿太常见了,明宝清没有在意。
冬日林间天色暗得早,明宝清已经算回来迟了,萧奇兰身边的护卫正要出来寻她,见她回来了就返身回了帐内,并不管她接下来是要进帐还是要去往别处。
明宝清把自己?的猎获往萧奇兰帐前的旗帜下一扔,一扫眼不远处的旗帜下高高的猎获堆上躺着只一箭贯耳的兔子,她顺着兔子往后?瞧了一眼,就见崔三?从帐子里?走?了出来,两人目光相?对,明宝清点一点头,崔三?也回以一笑。
“把这?兔子给明娘子拿回去?。”崔三?轻声道。
仆从猫着腰就把兔子给拿了过?来,明宝清往边上的林子走?了过?去?,崔三?犹豫了一下,也慢慢跟了过?来。
进了林子后?,明宝清才一伸手,崔三?就牵住了她三?根指,提裙小?心走?上那块明宝清绕过?的凸石,然后?俏皮地轻轻跃下。
“我?听三?娘说?,你开春就要成亲了?”
崔三?一笑,道:“三?娘子在紫薇书苑里?,消息可真灵通啊。”
两人来到一处平坦些的地方,明宝清背着弓箭,不由自主往树干上一倚。
崔三?拈帕站得端正?,道:“姐姐是累了?”
她们其实同年,不过?明宝清比崔三?大?了两个月而已。
明宝清靠在树,笑道:“我?这?是站没站相?。”
崔三?轻轻摇头,道:“姐姐你还好吗?我?今日瞧着你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明宝清心中愁肠百结,郁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理?了理?,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领了工部的差事后?,朝中有许多人看我?很不顺眼,着人隐晦威胁我?,说?要拿二郎开刀。这?传话?的小?吏是二娘生母朱氏如今的一个相?好,说?是露水情缘,但相?处久了,总也有情分。阿姨从小?吏那套问出来许多细节,我?们才知道事情这?样严峻,快马加鞭救了二郎回来。”
崔三?专注地听着,明宝清默了很一会,才道:“而后?那小?吏好几?日没来当差了,工部里?年前差事忙碌,谁也抽不出空去?找他。倒是朱氏去?了,才知道他死了。说?是夜里?睡觉烧炭没给门窗留缝,闷死的。朱氏很伤心,她不相?信,所以她报了官,可也无用。”
长安县的不良帅因着严观的缘故对这?件案子还是很上心的,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什么显著疑点,只听朱姨说?,裘老八家的后?窗窗纸是烂的,一直懒得糊,可那夜偏偏糊好了,却是用寻常书写用的纸张糊的,根本不耐用,推两下就烂了。
裘老八这?人一回家就懒懒散散的,但他要是想做了,必定是一丝不苟的,才不会费了力气又弄了一摊子烂事!
朱姨这?话?没有说?服长安县的不良帅,却让明宝清听进去?了,她与裘老八这?人共事过?,他的确是这?种作风。
但,又能怎么样呢?
“姐姐。”崔三?轻声唤她,说?:“他也不全无辜。”
“可罪不至死,”明宝清叹了口气,道:“他受钱的连累,也受我?们的连累。他真真只是个动嘴皮子的小?人物而已。杀他,既是办事不力的下场,也是给我?们看的。”
她心里?并不太顾惜裘老八,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朱姨。
明宝珊以为朱姨这?人在男女之事上只享快活,浑无心肝的,却不想她大?哭大?呕了一夜,憔悴极了。
“这?样的事,只怕不会绝迹。”崔三?望着明宝清,眼底有深深的绝望,“圣人登基已成事实,但……
明宝清对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在这?里?说?这?些话?。
崔三?遂不再言,只看明宝清欲言又止,就道:“姐姐想我?问什么?”
“想问你好不好,又想替我?三?妹问你四妹妹好不好,但问来问去?又有什么用呢?反而叫你不高兴了。”明宝清说?。
崔三?只是看她,她张了张口,好像是觉得要说?的话?太烫,就先说?了几?句闲谈来凉一凉。
“姐姐这?身打扮好利落,我?瞧见月光了,要是还能像从前那样带着我?跑一圈就好了。”
“走?呀。”明宝清顿时站直了身子。
崔三?摇摇头道:“父亲睡着了我?才出来的,等下还要回去?呢。”
“你大?姐姐呢?”明宝清问。
“祖父如今愈发离不开大?姐姐的伺候了,”崔三?的目光愈发沉郁哀愁,她轻声道:“四娘她被禁足了,祖父非常生气,甚至要下令断食断水,我?跪了一夜才求祖父松口,每日一个蒸饼一碗水。可四妹的院子还是谁也进不去?,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但每天的饭送进去?她都吃得干干净净,我?听见七妹的讥笑声,说?碗亮得像狗舔过?,还说?等放了榜,她倒要看看四妹能得个什么名头,不自量力。”
崔三?沉默了很久,又说?:“母亲曾说?四妹色厉内荏,如今想想,却是假象。倒是七妹愈发刁蛮跋扈,不知日后?会养成怎样的心性。”
明宝清想说?这?崔七很该教?训了,可又想到崔家并不是崔三?能做主的地方。
“扬州倒是个好地方。”明宝清觉得这?话?无力,崔三?却笑了起来,只那笑容十分苦涩,“扬州刺史李真是李娘子的亲侄,我?真不懂,父亲为什么要替我?议这?门亲?李娘子那样恨崔家,那李真若算个人,他就不该应下这?门婚,可他应下了,那就连个良人都不算,还算良配吗?”
明宝清自从三?娘口中听到崔三?的婚事后?,她在书苑借宿时偶遇到李娘子,也刻意提起她的侄儿。不知李娘子是否洞悉了她的意图,对此事倒很健谈。
原来李娘子与这?位侄儿多年来都有联系,他一路求学都受李娘子的扶持。可明宝清一想,李娘子那时境遇不好,那扶持只能是来自圣人。
“这?婚事是谁提议做媒?”明宝清问。
“祖父的门生吧。”崔三?拭了一下泪,轻道。
明宝清决定不说?出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她只怕多说?生变故,但她觉得李真未必就是个烂桃子。
明宝清握着崔三?的手细细看她,这?几?日过?后?,只怕再也不能见她了。
崔三?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凑了过?来,明宝清微微倾身迁就她。
崔三?把下巴搁在她肩头上,轻声道:“我?有一回在街面上瞧见里?你和
三?娘了,三?娘那时正?这?样与你撒娇。我?好羡慕,羡慕三?娘有阿姐可以撒娇,可直到四妹被禁在那院子里?了,我?才意识到,我?也是那个做姐姐的人呐。我?这?个姐姐其实一直都在忽略四妹积年累月的痛苦,漠视她身为庶出的无助和彷徨,可往后?想要弥补,却来不及了。”
明宝清展臂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发,道:“你不是已经在弥补了吗?你家中父母叔伯那么多,各个是长辈,长辈之上,还有权势那样大?的祖辈,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成为他们的附庸甚至帮凶,身不由己?。”
明宝清这?话?让崔三?想到她的大?姐姐,她几?乎成了祖父的眼耳,崔三?打了个寒噤,被明宝清更抱紧了些。
“很多时候只有瓦解了父辈的权柄,才能看见真正?我?们是什么样的。”
明宝清很有感触地说?,崔三?并不全懂,但明宝清想,她会懂的。
她站在原地,看崔三?一步步走?进营地里?。
营地里?燃起了篝火,一团团橘灿灿的,明宝清想到明真瑄那个对于月亮的比喻,心道,‘这?才像无数怪物的独眼。’
篝火明明暗暗,让明宝清又想起温先生说?的那只眼睛会变的黑猫。
崔三?在旗帜旁顿足,好像在看那些猎获,她又微微侧首,想再看一眼明宝清。
但就算不论距离,此时明宝清在暗处,她在亮处,已经是瞧不见了。
营帐的布帘把她吞了进去?,明宝清听见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响起,来人不想吓到她。
明宝清没有转身,而那人的脚步声也停了很久。
直到他无措的声音在这?密密的山林里?响起,像是一只迷失在山林里?的猎犬,迫切地叼着铁链在嗅闻主人的气息。
“我?,我?惹你生气了是吗?”

第109章 祭礼
营地里?的家仆家将都开始在篝火边做饭烤肉了, 食物?的香气渐渐飘摇起来,但在这林子里?,冰雪和草植的气味还是?占了上风, 如屏障一般, 隔做两边。
明宝清在黛青的夜色里?转过身, 只见到严观一双惘然的眼。
昨日知道明宝清会来, 他早起蹲在溪边刮了那把不成样子的胡须,眼下冒出一层泛青的,绒刺刺的, 是?她最喜欢的程度。
严观试探着, 又走近了半步,道:“我?哪里?做不好,你告诉我?, 好不好?”
“你我?这两日都没?有见面?, 你怎么?会惹我?生气呢?”明宝清说?着, 下意识后踱。
像是?明宝清身后是?深渊悬崖或致命陷阱, 严观被她后退的这一步惊到了,紧紧黏了上去。
这附近大约是?人气足,又有篝火, 雪滴滴答答开始化, 林子里?开始下起一场凌乱的雪雨,每一滴都冰寒刺骨。
“没?有生气吗?可我?觉得你不高兴了。”严观绕着明宝清打转。
四周都是?黑洞洞的, 明宝清分?辨不出那些黑暗里?是?否有藏着耳目,于是?她靠近了严观, 搂住他的脖颈, 把唇贴在他耳畔。
在不安的狂喜中,严观立刻收紧了手臂, 可他那颗悬吊着的心还没?有回落,就听明宝清说?:“回去好好当差吧,这景山若是?再出点什么?事,也太不吉利了,恐怕要封山做法事,到时候也影响附近的百姓民生。”
说?完,她就松开了手,可严观不松手,他反而搂得更紧,明宝清甚至能轻易感觉到他的心脏在狂跳。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只是?觉得,”迟来的解释是?没?必要的,严观恳切地道:“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保证什么?都不再瞒着你了。”
明宝清其实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这种事情知道了反而是?负担。
可晋王这事太复杂,她原本以为严观说?的皇亲只是?某个不得宠的亲王、郡王一类,可能是?犯了某个案子而不能诛杀,所以被严观暗中杀了。
圣人登基前后,或诛或驱的皇亲太多,恐也不会去计较了。
但没?想到,他杀的居然是?晋王。
射死晋王的那支箭当然不可能是?凭空生出来的,大多数的人都认为那是?太子的手笔,甚至在圣人给太子的谥文中也暗示了这一点,所以明宝清真想不到会是?严观所为。
晋王是?圣人登顶的障碍不假,可圣人与晋王乃是?同?父同?母,心底真没?有一丝不满吗?
虽说?看圣人目前对于严观的处置,似乎并不想要他的性?命,但在明宝清看来,又处处透着诡异。
严观虽不似明侯那般有野心,想争权,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自?己。
明宝清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从明侯的烂摊子里?爬出来,不能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挂在别人身上。
血亲不可斩断,姻缘也是?禁锢,而她和严观,还没?有成婚。
“先当好差事。”明宝清心里?已经打算与严观了断,但眼下不是?时机,还要稳住他,“确保这景山狩礼这几日安然无恙。”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耳垂脖颈处被他的胡须磨得发烫。
过了很一会,严观缓缓松开了手,他垂眸看着她,眼底闪着一点光,眨眼的时候那点光掉了下来,像是?一滴寻常的滚烫雪水。
严观迅速低头,他大概觉得天?太黑了,明宝清肯定没?看见,所以片刻后又抬首看着她。
明宝清觉得他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知道她的话有所保留,而更令他锥心的还在后头。
“好。”严观低声说?:“我?回去守夜了,你自?己要小心。”
“嗯。”明宝清看着他转身,一步步朝林子那边走去,而就在明宝清收回视线的瞬间?,严观忽然快步折返回来,明宝清还未反应过来,便撞进他的怀中。
他的唇上沾了点雪沫,带给明宝清的凉意是?短促的,立刻融成一片软软的温烫。
守夜巡视是?很容易走神的,严观总习惯嚼点什么?,薄荷橘皮,丁香花椒,明宝清猜测严观这几日嚼了不少的柳枝,这味道留在他唇舌上,鲜明的草植气息,清冽得几乎像是?在闻雪,有种苦香气,泛着微微的涩。
明宝清很难不回应他这个吻,唇舌交缠的时候她感觉严观的怀抱都变得柔软了,含吮时也不那么?慌乱而强硬了。
他大概很天?真地认为明宝清因为这个吻而扭转了心意,直到他重新在林间?浓淡不一的黑里?寻到明宝清的眼睛。
只是?对了这么?一眼,他整个人又难过了起来。
明宝清有些惊奇,因为严观显然比她以为的还要了解她。
‘算起来,我?与他在一起的时日也不长,一年都没?到,怎么?像是?用情很深的样子?’
可当下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这一次明宝清先转身走了,留下严观一个人站在那,看着她消失在光里?。
接下来三日的狩礼除了某些个废物自己摔了马之类的小事以外都没?什么?大风波,明宝清很多时候都只是?在旁观,她寻了个机会悄悄带崔三去坡上跑了一跑,远远瞧见那数千精兵追猎的场景,红尘漫天?,白日蒙蒙,犬吠鹰鸣,风声陡紧。
这场围猎差不多进行了一个时辰,等到烟尘回落,人马朝营地这边来的时候,明宝清才?隐约看出她们是?戴着幞头,身着胡服和薄甲的女兵。
“圣人这支军队,该是?在闺中时就养着了吧?”明宝清问。
“嗯,圣人的骑射都是?先皇手把手教的,先皇性?子多疑,所以对于儿子很有忌惮之心,多有打压之举,反倒是?对于圣人这个女儿颇为宠爱,蓄养兵将这种事若是?放在皇子
身上,绝对是?死罪,但先皇甚至专门拨了一笔钱让圣人去养兵。”崔三轻声说?。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明宝清看着半空中低掠而过的阴云,是?由鹰隼展翅而组成的,那些长吻瘦腰的长腿猎犬在草地上奔驰着。
崔三也看着那些鹰犬,道:“就连圣人身边用来逐猎的那只猎豹,都是?先皇早年间?驯化的那只野豹的后代。”
“那豹子我?见着了,比狗还听话。”明宝清回忆着那只猎豹飞跃时的优美身姿,忍不住感慨道:“有了这像狗的大猫儿,难怪圣人不养犬。”
“是?了。”崔三轻声道:“姐姐,咱们走吧。祭祀过后,就该回城了。”
狩礼的祭祀用的自?然是?猎物?,这猎物?要品相好,一箭射破了相绝对不行,但可以用来做成干肉献祭。
猎获的大兽每日都会被收走,但一些小兽可以留着。
明宝清从前的猎获都是?下人打理,这次倒是?跟萧奇兰的护卫学了不少剥皮沥血的法子。
那十?来只兔子和野鸡就那么?简单熏了熏,挂在月光背上,是?明宝清准备带回去的战利品。
祭天?祭地祭先祖的大祭礼过后,明宝清本要跟着随行大小官员一并退下,可萧奇兰的护卫们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羽林军也退下了一部分?,但严观还在不远处,警惕而专注地看着高台上的萧世颖,时不时巡视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祭祀场上空荡了很多,裸露的黄土比植被要多,在明宝清看起来,这个祭祀场更像是?一个得了斑秃的发顶。
不过一些高官和近臣还在这里?,安王这几日也随侍在萧世颖身侧,此时正往祭祀台侧走去,似乎是?要搀扶萧世颖下来。
祭台上的香柱高耸入云,他们姐弟二人同?时转首回望,看着那青烟散在半空中。
萧世颖忽道:“朕昨夜梦见三兄了。”
亲王看向萧世颖,立刻道:“也不奇怪,今日是?三兄的忌日。”
“是?啊。”萧世颖似有所感,道:“另布置一些祭品,祭拜一下他吧。”
圣令传了下来,领命的是?严观。
他这个羽林卫的中侯本来就是?负责狩礼祭祀的,方才?那些事项就是?他着人准备的,眼下要另设一个小些的祭台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那些奴仆比他还要熟悉细则。
“这是?给晋王的祭礼,严中侯亲自?去备吧。”女官看着严观,徐徐说?。
严观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唇,没?多大反应,只道:“是?。”
素白的绸缎在半空中扬起又落下,盖住了那乌漆漆的长案,山风一刮,阴恻恻的,天?空沉沉悬在严观头顶,又是?有些要落雪的意思了。
祭拜晋王这件事有些尴尬,他虽不似太子那般是?帝王手书认定的罪人,但因为他算是?枉死,枉死是?不吉利的,尤其是?成年之后的枉死,就格外有种冤戾的感觉。
所以往常在祭祀晋王的时候,总是?伴随着超度的水路道场,还从没?有过像这样单纯的祭祀。
明宝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退下,刚动了一动,就见严观忽然抬眸四下逡巡着,他的幞头软巾在之前的围猎中散掉了还没?来得及扎回去,所以只用黑布简单的束着,但还是?习惯性?的将黑布捆在额前绕了一圈。
‘这装束若是?换成白色的,就是?戴孝了。’
明宝清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个荒谬的念头来,她怔怔看着严观乌黑的碎发与黄纸焚烧后的余烬一起在风中浮动着。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他害怕吗?还是?在重温大仇得报的快意?’
严观的神色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略微偏了偏脑袋,像是?在听风声,又像是?躲开一片飘到他鼻尖上的灰烬。
“严中侯,”他身侧的内侍压低声音提醒他,道:“黄纸余烬不能躲的!”
严观其实知道这一点,教他的人是?严九兴。
那时候,他在给阿娘烧纸钱,腾空而起的灰烬太烫了,他眼睛被烟和泪熏得酸痛无比,躲避是?下意识的动作,但严九兴说?,不要躲,那可能是?阿娘想要碰一碰他。
所以严观不想挨到那片余烬。
除了鹿、鹑、兔、野鸡等野物?之外,居然还有眼珠青白的鲤鱼奉上。
严观忍不住在心底轻嗤,退到一旁侧边站定,可能是?因为他走动时带乱了气浪,所以有一部分?灰烬一直黏着他,在他望向明宝清的时候,视野里?也糊着那些轻飘飘的黑灰。
那夜,严观跪在林地里?,用雪水搓了几次脸之后就彻底想明白了她忽然冷淡的原因。
他不怪她,一点都不,她那样聪明,吃一堑当然会长一智。
可要怎么?办呢?回到从前那样,只是?躲在暗处窥视她似乎也可以过一辈子,他原本也就是?那么?打算的。
但真回得去吗?万一她另有了情郎,严观觉得自?己肯定会嫉恨发狂的。
他胡思乱想时,觉察到安王瞟了他一眼,严观没?有理会,他又不在乎这些人。
安王上前进香后,本该轮到林期诚了,但萧世颖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那准备让林期诚上前的内侍差点要了吞了自?己的舌头。
“兰儿,你也去进香。”

“陛下。”
萧奇兰才走过去一步,就见崔老匹夫家的小匹夫崔机上前一步, 躬身道:“安王殿下祭拜兄长理所当然, 我?等臣子叩拜晋德太子是为臣本分, 不知这位小娘子是以什么身份祭拜晋德太子呢?”
‘晋德太子’是萧世颖给晋王的追封, 只要?是人死?了,就算给个太上皇的称呼,她都无所谓。
“自然拜她舅舅了。”萧世颖含笑道。
崔机并不意外, 少许的讶异是因为萧世颖这么简单就承认了。
“皇家血脉不可混淆, 陛下您……
“是不是我?的孩子,我?会不清楚?”萧世颖还?站在高台上,睥睨众人, “这就是身为女儿身的好处, 无需筑高墙, 无需锁深宫, 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血脉一体,无从混淆。”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 可不愿服这个道理的人, 就算是当着他们面生下来的,也?会质疑。
“她可有皇家玉器?”崔机问。
萧氏皇族每个皇子皇女出生时都会造一件玉器, 玉器的形制不一定,但上面一定刻了生辰八字与宫造的铭文。
安王和晋王的玉器都是一块玉璧, 而太子的玉器是一块玉琮, 萧世颖的玉器则是一对玉珑。
但,外孙、外孙女是没有玉器的, 看萧奇兰的年岁,应当是在先皇还?在时出生的,先皇怎么可能开库给她做玉器?更?别说?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即便?血脉无疑,但是否正统却很值得商榷。
“当然。”萧世颖道。
明宝清不敢直面圣颜,但她目之所及处,人人惊诧,连安王都很明显吃了一惊。
萧奇兰背对着明宝清,却是侧对着严观。
严观对这些?皇家的事情厌恶透顶,明宝清若不要?他了,这羽林卫他才不想当,要?杀要?剐随便?好了。
他偷眼去看明宝清,却见萧奇兰的目光在他身上一点而过。
她的脸还?很稚嫩,但的的确确和萧世颖有很多相似之处,就连眼神也?很像,淡淡的,又很有力。
严观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关头?还?有闲心看他,也?直直看了回去。
萧奇兰单手绕到颈后?,扯出一根有些?褪色的红绳
,那红绳上系着的是一块古朴的玉玦,从玉的颜色和质地上来看,无疑就是皇室做玉器会用的料子。
安王把那块玉玦拿在手里,甚至都不用看铭文就能肯定了这是真的,而且是先皇那朝所制,因为那唯一一个制器老玉匠已经去世了,他的徒弟虽继承了衣钵,但多少会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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