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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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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参军还不?到?三?十吧?怎么说起这种暮气沉沉的话来了?”明宝清道。
“明年就三?十了,都说三?十而?立,而?我一事无成。”孟容川摇了摇头,刻意不?去看明宝盈。
‘这般聪慧的小女娘,自然能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想着?,心?头钝钝发痛。
饭菜上桌,这些?事就不?谈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说起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来哄孟老夫人,等?孟容川搀了孟老夫人回房午歇又折返回来时,明宝锦正掀开食盒,将?她做的点心?一味一味拿出来。
“这是大姐姐给我的方子,做出来的桂蜜山药糕,这个给老夫人吃。”明宝锦将?这几味点心?都看成一样样大事,很仔细地叮嘱孟容川。
“这时节哪里来的山药?”孟容川看着?明宝锦,忍不?住发笑?,明家?这些?小女娘,如?何能叫人不?喜欢呢?
“寒天时削晒的山药片啊,我用碾子碾成粉了。”明宝锦说着?,又捧出一笼嫩绿的小软饼来,“这是艾草蒸饼呀,是我和三?姐姐给你做的呀?她说是你信里写了最念这个是不?是?还吃得下不??我看你方才没吃几口饭呢?是胃口不?好吗?眼下想吃吗?这是我三?姐姐掐了艾草嫩芽捣汁揉出来的,最最新鲜的艾草芽儿了,你许是这长安城里第一个吃到?艾草蒸饼的人呢!”
小女娘一脸热忱地捧着?艾草蒸饼举到?孟容川眼前,艾草的香气扑鼻而?来,蓬松而?绵软的质感让孟容川的确很有食欲,只他更担心?明宝盈会因明宝锦的坦白?而?羞恼,很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明宝盈端端坐着?,面容恬静甚是含笑?,她的目光落在明宝锦身?上,完全?就是一派怜爱,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一丝责备来。
觉察到?孟容川瞧着?自己,明宝盈眸珠一扬,忽而?一笑?。
孟容川神色自若地拿了一枚蒸饼同明宝盈道谢,称她有心?了,然后很得体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夸。
这两人的来往很正常,明宝清本没觉得有什么,只忽然瞥见孟容川那只拿着?绿蒸饼的那只手怎么粉乎乎的。
她眨眨眼,瞧严观,严观也看她,动?了动?唇,无声道:‘他红身?子不?红脸的!’
‘你怎么就不?红脸不?红身?子的?没劲!’明宝清挑眉示意。
‘他白?!一览无遗,装得挺好,闷头吃呢!’严观掩口轻咳了一声。
‘你别笑?话人家?!孟参军瞧着?周到?老练,实则是个面皮薄的,不?像文先生,面嫩皮厚。’明宝清示意了一下孟容川。
严观眼睛微弯,张唇道:‘对对,他皮忒厚!’
“明司匠和严中侯,不?说话也能交流的吗?”孟容川疑惑地问。
双方处境忽然倒置,严观和明宝清正有些?尴尬,就听明宝盈施施然道:“心?意相通的滋味,孟参军这把年岁,难道没有尝过?”

因为?明宝盈的无礼, 明宝清斥了她几句,不痛不痒的。
孟容川丝毫不介意,只是说:“三妹妹说的是实情。”
明宝清瞧了明宝盈一眼, 正想说什么, 孟容川又道:“我画了你?阿兄和方五郎、方四娘的画像, 要?看看吗?”
“要?!”明宝清和明宝盈异口同声道。
孟容川笑弧很深, 收了笑时鼻唇处还有细细弯纹,“我给你?们拿去,卫二郎的画像我已经交给卫二嫂了。”
孟容川一共画了两幅画, 第一幅画上画的是方时敏和方时柔, 方时柔手里还拈着针,眼睛没看自己膝头待缝补的衣裳,而是看向?边上的矮榻——方时敏正趴睡在那里, 睡姿豪放, 因为?累极, 又有姊妹身边, 所以睡得非常香甜。
明宝盈隐约都能听见她打呼噜的声音了,自己逗了自己一笑,伸手在方时敏面上虚虚摸了一下?, 问:“这里是军帐吗?她们还能睡得上这么好的床榻?”
孟容川的眼神落在她触摸方时敏的手指上, 怔了一下?才道:“只是草榻,我, 美化了一下?。方五郎被提调去练新兵了,累得几乎趴下?就睡着了, 因为?我第二日就要?走, 所以就连夜草草画了这一副,将就着看看吧。”
草榻这个说法估计都是美化, 应该就只是草席。
“你?阿兄这副我画得仔细了一点。”孟容川徐徐展开?另一幅,明宝清就见明真瑄正襟危坐在一块大石上,神色有些不自然。
“阿兄不习惯入画。”明宝清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像个被大人呵住不许动的娃娃。”
“他?那日新升了官,方五郎又在后头练兵,让新兵一起喊他?明旅帅,他?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就这表情了。”
孟容川伸手点了点头画卷边角处一个骑着棕马的人,马只露了半身,那人也是歪出来大半个身子?,伸长了脖子?要?来看明真瑄,身后的兵士密密点点似豆,面目模糊,唯有她在笑在叫嚷,身姿利落潇洒。
孟容川的画下?笔匆匆,但给家人一解相?思之苦还是够的。
明宝盈看着那画卷的边缘,只觉得这有限的画卷上描摹了无垠的生活。
众人都在看画,而她抬起眸来看孟容川,对方也看她,笑了笑。
明宝盈别开?眼,伸手把方时敏和方时柔的画像收卷起来,道:“这画我要?拿去给她们二人的亲眷,可?以吗?”
“就是那位殷大郎吗?”孟容川忽得问,没等明宝盈说话又道:“自然可?以。”
“她们与?你?提过殷大郎吗?”明宝盈问。
“我只隐约知道他?们的长姐嫁了殷家,育有子?女,”孟容川轻轻摇头,道:“他?们平日真是很忙很累,有点功夫都睡觉休息了,来帐中托我寄信时才能说上几句话。”
明宝清有些好奇地问:“你?此番回家应考,虽说官职还保留着,但军中那些文?书庶务谁来做呢?”
“重要?事务都有长使拿主意,他?手下?还有两个书吏,再由方四娘替我打理一下?营中一些庶务,也就够了。”孟容川说着就见明宝清和明宝盈露出惊讶之色来,他?道:“算上卫二郎,方四娘共有三个哥哥护着,那些不长眼的也该掂量掂量。她先前自己在家眷营房里时其实也把日子?过起来了,因为?教孩子?们读书习字,也很受家眷们敬重,但有些个不
长眼的卒子?趁着方五郎他?们三个带兵出去剿匪时想欺辱她,幸好被几个孩子?救了,叽叽喳喳还告到了尚将军处。尚将军很是生气,就用了重典,打杀了一个带头的,另外两个受了钉板十五杖,被逐到军田去了。”
明宝清和明宝盈听得极认真,在听到方时柔差点被欺辱的时候,明宝盈眼圈一下?就红了。
孟容川的目光闪了闪,面上还得持住。
“因这事在前,尚将军也知道方四娘是个有才学的,还能管住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所以就同意让她代为?打理一些杂务。”
明宝盈沉默地听着,半晌后才道:“多谢参军告知,这些事四娘她们是不会说与?我听的。这画拿去给殷家兄妹看,他?们定要?谢你?的。”
“举手之劳,谢什么。”孟容川笑着看她,眼底了无心事。
在女学里这几年,明宝盈身上的闺阁气越淡,举手投足总有种?天?经地义的感觉。
就比如?她此时抱着画卷站在阶下?仰脸看孟容川的样子?,白纸黑卷轴抵在她肩头,却像是抱着一把没出鞘的剑。
明宝盈的眉目娇婉,天?然有种?羞意,但目光没有一点哀怨凄婉的意味,孟容川甚至感到她在质疑他?,这恐怕不会是错觉。
孟容川心下?难受,缓步走下?了台阶,说:“我这也是要出去,送送三妹妹。”
“去何处?”明宝盈见他?就这么出来了,道:“很近,不用马?”
孟容川本来是想送她回去后再折回来牵马的,但她既这样问,他?就去把马牵了过来。
他的马是一匹灰黑短毛的杂色马,被照顾得很好,长长灰色鬃毛都被编成了辫子?,给人一种?很优雅的感觉。
马的性格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这马不像绝影那么好动,也不似月光好奇,很安静。
“好沉稳。”明宝盈伸手摸它额发时才听见了它低低地鸣了一声。
“都是十四岁的老马了,当然沉稳,严中侯那马儿才七八岁吧?”
孟容川轻轻拍了拍马背,大大的马脑袋转过来,亲昵地与?他?抵额蹭了蹭。
“不知道,不过姐姐的月光是七岁,两匹马应该是差不多的年岁。”
明宝盈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暗喻,但只怕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孟容川轻轻笑了笑,牵着马儿落后明宝盈半步,与?她一道出门去。
“我来之前,尚将军说自己朝中有几位好友,我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可?以拿了他?的名帖去拜访。尚将军人脉广博,兵部、礼部、刑部都有相?熟。”
两人都走到门口时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明宝清、明宝锦、严观走在前头,正要?去明宅看看修缮的情况,一家三口手牵手的场景温情脉脉。
孟容川垂眸看着自己与?明宝盈落在地上的影子?,将局促压下?。
明宝盈很自如?地道:“尚将军介绍这些人脉给你?,是为?了你?此次的科考吧。如?果是这样,你?刚回来那几日就要?马不停蹄地去拜访了,可?你?那时候不去,偏偏等学子?们犯了事入了狱才去?”
孟容川将眼看向?别处,可?邻人墙头的竹竿上晾着几条黄黄绿绿的裤衩,好生煞风景,只得低眉看墙缝里干掉的一片苔藓。
苔藓干枯萎靡,与?边上新冒出小?草儿一比,简直是个皱皮老头。
“幸好起初没去,否则怎么一开?口就求人家办两件事?”孟容川说。
“那尚将军是想你?在哪里寻一个职位呢?”明宝盈问得直白,孟容川径直就道:“兵部的职方司,将军看得起我,还望我日后最好能统管了库部司。”
“军械、军制和舆图啊。”明宝盈轻笑道:“尚将军还是蛮有胃口的,不过你?一贯也很欣赏他?。”
“尚将军人品不错,为?人处事严厉公?正,不过就是下?手狠了点,可?慈不掌兵,这是优点。”
孟容川如?实说,瞥见明宝盈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揣测她是在揣摩明真瑄和方时敏、方时柔在尚将军手下?的将来会如?何,便也不说话了。
但很快他?就听明宝盈开?口说:“参军一职虽是多如?牛毛,但你?也做到了参军最高?位,既得了尚将军青眼,为?何总说自己一事无成?难道说你?的夸奖只是阿谀奉承罢了,而执掌整个护鳞军的大将军实则是个有眼无珠的?”
“自然不是。”孟容川都被她说急了,两人对视的时候才见她狡黠一笑。
孟容川揽镜自照时不觉得自己老,可?一看见她这般笑模样就觉得自己连骨头都开?始脆了。
“我知道你?虽自诩俗人,可?心里总有那份清高?,但你?陇右这么些年,尚将军又不是无缘无故替你?铺路的,你?有这个能耐,又不是只靠逢迎得来得的。拜访兵部那一位时,还是为?自己说说话,要?紧关口就不要?耍小?孩脾气了。”
“我耍小?孩脾气?”孟容川忍不住反问,又猛地意识到明宝盈这是故意逗他?的,而他?还傻乎乎掉进去了。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知道了。”
孟、明两家距离很短,等老苗姨住进来的时候,走这么几步就能和老姐妹见到面了,明家煎肉没盐去孟家捏一撮,回来给肉翻个面都还焦不了。
孟容川肯定不进去了,他?浅笑着向?明宝盈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明宝盈退出门口又望了一眼,见马儿撒蹄跑开?时体态矫健,她忍不住腹诽,道:‘自己认老还带上马!’
也不知马儿是不是赞同明宝盈这句话,所以在路上非常用劲地打了个喷嚏,不但喷了一地的优雅,还连带着孟容川在马背上都跟着一抖。
“可?别摔了我,这身衣裳还是见贵人的。”孟容川忙夹紧了马腹,道。
因有尚将军的名帖,孟容川没费什么功夫就见到刑部的一位程侍郎。
两人素不相?识,少不得要?丝滑自然地奉上见面礼,再来一番寒暄热场。
不过也巧,程侍郎正是负责写调令让刑部的差役去大理寺押人回来审问的,他?一听孟容川问的人,便笑道:“秦怀谦?有的,这个人明早就要?去调来,你?且放心,这案子?交了我们刑部统管,定然一切照规矩办事,他?若只是个随波逐流的,受几日牢狱的霉气也就出来了。你?备好柚叶等他?出来洗洗就好。你?今年也是参考的吧?那就莫操心了,还是备一备考试吧。礼部试虽可?能延期几日,但天?下?学子?都往长安来,各地还有很多族学、官学的学生,又不是只有国子?监这一帮学子?,延不了多久的。”
孟容川听了程侍郎这一番话,真好比吃了一粒定心丸,这才有闲心端起那盏都冷透了的茶吃了一口,起身告辞。
以孟容川所了解的秦怀谦来说,他?为?人中庸,一定就只是个随波逐流,没那个胆气去做什么领头羊、出头鸟。
想问的问了,能说的说了,孟容川脚步松快地走下?台阶,刚走檐外,就觉什么硬物擦着肩头掉下?去,碎在他?脚边,碎片崩得他?脚面一痛。
“混账!这屋瓦不是前几天?才拣过?都是糊弄事的不成!?”瓦片掉得太过突然,连程侍郎都跟着吓了一跳。
“孟参军、孟参军?”
程侍郎连声叫了孟容川几句,他?才猛地回神,青白的面孔上勉力?浮起笑来,道:“没事。”

‘人世间的说辞真是矛盾, 又说长夜漫漫,又说春宵苦短。’
秦怀谦在被更漏声吵醒的那一瞬间,这个念头和疼痛一起涌了上来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醒, 这夜为什么这么长, 像是永无止境。
秦怀谦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几?日滑过喉咙的只有一瓢用来诱供的水。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快能?见?到?祖母的话,感觉也还不错, 可自己这辈子一事无成, 见?到?祖母也觉羞惭,但他知道祖母不会嫌他没有出息,只会怨他来得太早。
‘春宵苦短, 眼下是二月, 还未到?春宵啊。’
春宵这个词让他想起一个人, 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冒犯了她, 所以?竭力?不去想她,可她就像一个空心葫芦,在脑海里按下去又扶起来。
贴地趴着的时候, 落在地面上的动静就会很明显。
秦怀谦听到?一个很突兀的脚步声, 说突兀是因为太轻太笃定。
大理寺差役走路的声音都重?很多,而且大多有拖拽靴底的习惯, 像是要把人的目光引到?他们脚上这双皂靴上。
秦怀谦很肯定那个对他用
刑的差役鞋底有铁块,不然不会一脚踹断了他的腿骨。
脚步声停了。
秦怀谦想把脑袋转过去, 但他一点劲都没有, 动弹不得。
牢门开了,一双手轻轻落下来, 在他脊骨和腿骨处好像是停留了一会,秦怀谦不太能?感觉出来。
直到?那双手扶着他的肩头才有了一点实感,他被很慢很慢地翻了过来时,太温柔了,以?致于秦怀谦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祖母小心翼翼地从缸子里拣起来的一块豆腐。
‘祖母这辈子,到?底卖了多少块豆腐才养大了我??’
他心想着,想睁又睁不开眼,因为眼皮上糊着血。
一种轻柔的软东西?落在他脸上,在他眼皮上擦拭着,秦怀谦闻到?一阵香气,不是熏香,而是一个人身上的味道。
在国?子监学舍的某个夜里,他一转身,瞧见?了一寸雪白的脖颈,就散发着这种淡淡的幽香。
“九郎。”秦怀谦淌下泪来,他不想见?温如徽,不想用这副样子见?她。
干帕子沾了泪,把血痂融开了,他睁开眼,看见?温如徽穿着一身黑衣短打,正垂首看他。
月光仅在牢房一角,其他地方都很昏沉,所以?秦怀谦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给他喂了一颗很苦的药丸,看着他咽下去,然后又给他喂了一粒甜味很润的糖丸。
“再忍一忍,天亮刑部的人就来带你走了,我?请医官来替你治伤。”温如徽从没有这么柔软地对他说过话,这让秦怀谦透彻地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境况并不好,她又问?:“你这回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了?”
秦怀谦笑了一下,吃力?地说:“思来想去,想叫你看得起一回,不过也是为自己拼一回。”
温如徽的帕子没有停,将他整张脸都擦得干干净净,才盯着他的眼睛开了口,道:“我?没有看不起你,做人哪有个十全模子的?今年礼部试你是考不成了,养养身子,往后还有机会的。”
“哪有残人入官的?”秦怀谦说。
“你做第一人不行吗?”温如徽说话很少粉饰太平,但这话又很入耳。
“我?心性软弱,大抵是难为第一人的。”秦怀谦吃了那一丸药,有了一点力?气摇头,手臂也能?略微抬起几?寸了。
“那就到?我?府上当个幕佐吧。”温如徽问?。
秦怀谦无声地笑了起来,问?:“管吃管住吗?”
“管吃管住那月钱就少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道理你还不知道?”温如徽说着,状似随意地捏住他的腕子搭脉。
秦怀谦很费劲地笑出了声,他感觉喉咙里腾着一股血味,好像五脏六腑都浮在血池里。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跟你了。”
“饿总是饿不到?你的。”温如徽轻轻把他的腕子放下,说。
秦怀谦等了一会,问?:“我?的脉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
温如徽道:“被打成这样,脉相难道还能?鲜灵活蹦的?我?请北衙军的医官和太医一并诊治你,她什么血糊糊的人没见?过?”
“那都救回来了吗?”秦怀谦问?。
“和阎王抢人,十个里面抢回来一个都算厉害了,还都救回来,她又不是菩萨托生的。但你今吃了药,稳住了心脉,比那些伤兵的境况要好多了。”
温如徽总是有让人信服的能力,但她一直没看秦怀谦的腿。
腿起先?很痛,但现在不痛了,只是留了一片令秦怀谦恐惧的空白。
秦怀谦想,他可能连个跛子都做不成了,也许成个瘫子。
“其实,我?是不是死了会更好?”
他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温如徽已经走到?牢房外面了,她没听清楚,扶着牢门问?:“什么?”
“脏,别碰。”秦怀谦转了话说。
温如徽收回手,看着指腹上的血痕,道:“擦你我?都擦了一手的血,摸一下牢门还脏了?”
秦怀谦躺在草堆上,歪着脖子看着温如徽,草梗戳在他眼睛里,让他流泪。
“对不起啊,九郎。”他在为很多事情道歉,“我?太懦弱了。”
温如徽神色平静道:“无妨,人不是一生出来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世事的,更何况有些事,怎么做都不会完满。”
“譬如呢?”秦怀谦问?。
“就譬如大义灭亲,是对是错?”温如徽摇了摇头,道:“别想了,我?在太学早已期满学成,你也该出来了。”
秦怀谦没有说话,隐约听见?有人在轻声催促温如徽,她很是威严地轻轻一颔首,然后侧目看了秦怀谦一眼,好像是在说‘明日见?’。
这个夜晚糟糕又漫长,但因为温如徽的出现而很有意义。
那颗药丸一定价值不菲,效用真得很明显,秦怀谦又躺了一会,缓缓举起自己胳膊,把指尖伸到?从气窗处落下的一方月色里。
然后他的目光动了动,他看见?月里有一片瓦,应该是牢房顶上的屋瓦,可不知怎么落了进来,断口单薄而锋利,像是一个昭示。
孟容川这一夜只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起来了,如果?是孩子被这么吓一跳,因为受惊而辗转难眠还有的好说,可他早就不是孩子了,碎瓦又没伤他,怎么就心神恍惚,睡了也醒。
大理寺和刑部同在承天门街第四?横街上,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孟容川身上还有官职,明日有由?头去吏部报到?的,而刑部与吏部同在尚书都省之内,所以?孟容川决定不睡了,赶着承天门开的时辰,去大理寺附近等着,看刑部的人有没有去接秦怀谦出来。
二月的这个时辰,天空是黑蓝的,还很寒凉,不过孟容川在陇右待久了,只觉得长安的风柔润。
东城门的朝房在永昌坊小南口,而西?城门的朝房在辅兴坊。
孟容川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等了很多人,五品上的官员是去早朝的,他们的时辰紧促一些,自然是先?进去。
五品下的小官们是去各自官署的,八品往下走的小官小吏在朝房里更是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各自寻了相熟的人站着就聊开了,习以?为常地从袖洞里摸出个胡饼来干嚼。
孟容川同他们等在一处,还碰上了两个从前的同窗,眼下分别是在礼部衙门和太史监里当主簿和保章正。
他们听说孟容川是为了秦怀谦的事来的,脸上表情也严肃起来,把胡饼都塞回袖子里了,小声说:“那我?也同你一道去瞧瞧,咱们也瞧个安心不是?”
“误了点卯的时辰怎么办?”孟容川知道做小官的不容易,受夹层气。
同窗却是道:“没事,就说半道跑茅房去了,诶,我?也算兢兢业业,误了一日不会计较的。”
三人就这样结伴同行,他们心里担忧沉重?,反而刻意说笑起来。
“我?要把咱们从前要好的同窗都叫来,一起喝顿酒!接风洗尘去秽!”礼部主簿一边说一边示意孟容川看那横街上走过来的刑部郎中和几?个差役。
他们三个佯装走过去了,又折了回来。
“大理寺押犯人都从这西?门过吗?”孟容川不太清楚。
“一般都是。”太史监保章正比较寡言,这话又突兀地像是断了尾巴。
孟容川却明白他的意思,道:“只出不进的角门在哪里?”
太史监保章正犹豫了一下,道:“过了拐角,有棵杨树,那就是。”
大理寺黑牢也是牢,阴森血腥,有在牢里熬不过去的,抬出去的尸首总不好同进门的官员撞在一起,所以?便有了一个角门。
礼部小主簿道:“不会的,不会的!下死手和下狠手的分寸他们那些刑狱官可懂得很。”
说罢他也讷讷的,
又轻声补了一句,“秦主簿这一回可算吃了苦头了,我?阿耶有一坛子虎骨酒,等我?偷一盅出来给他滋补滋补。”
他们三个等了很久很久,因为怕被人怀疑,所以?绕过来又绕过去,但都没有瞧见?刑部那位郎中和差役出来,倒瞧见?又进了一个刑部小医官。
三人看着那医官包头包足的打扮,一时沉默下来,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孟容川的步子先?转了弯,他们仨站在那杨树后边,盯着那道黑沉沉的角门看。
就在孟容川的目光跟着地砖上瘀黑的一串斑点移动时,那角门往外开了,几?个大理寺差役抬着卷白布走了出来。
那白布是刚覆上去没多久的,洁净如新,但又飞速地沁出了血。
布被风压在血上,黏得愈发紧,孟容川甚至看到?了鼻骨的轮廓。
“这是谁?”孟容川追了上去,“这是谁?”
做这些脏事的差役身份不高,不敢驱孟容川几?人走,只含糊道:“死了个犯人。”
“你们要去哪里?为什么往城外走,这人是不是刑部要的那个?你们是大理寺的差役凭什么抬人走?”
“这有规矩的,死了的尸首不能?在皇城里停着,怕闹出疫病来,刑部的仵作都来看过了,他们都没话说,您还在这闹什么?”
差役闻出些不对味来,语气也强硬起来。不料孟容川的做派更强硬,竟直接上手,掀开一头,赫然就是秦怀谦。
他合着眼,惨白的面颊左右各有两道深深的交叠血痕,两个叉,像是否定了他的一生。
小主簿和保章正原本是要来拉孟容川的,一见?到?秦怀谦死状如此?屈辱,两人犹如被五雷轰顶,就算脑子还发懵但手已经转而去推开那两个要阻拦的差役。
“混账啊混账啊,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小主簿跳着脚大吼大哭起来,一边挨受着拳脚,一边推搡着人。
而孟容川不管不顾地抢过秦怀谦的尸首,一路抱着朝承天门的主街上狂奔而去。
他要叫那些生来就在龙门之上的人看看,寒窗苦读多年,不过是想要一场公?平的比试,真就这么可笑吗?

第124章 搬家
明?宝清带着?明?宝盈步入承天门街时, 正看见孟容川被几个赶过来?的监门卫抓住,他手里抱着?的那具沉重?尸体也滚落下去,露出残破的样子来?。
附近的人全都被这一幕震在?那里, 孟容川一身黑衣看不出血色, 但他满手鲜红, 面上?还?被溅了三两滴, 像是?落了一行血泪。
他的喉咙全哑了,但还?在?低低地吼着?些什么,明?宝盈听不太?清楚, 但她?看得明?白。
见孟容川被押走, 明?宝盈脚步一动想要跟上?,手腕却被明?宝清一扣。
“那些人是?左监门卫的,听严观说左监门卫刚换了中郎将, 是?从圣人的北衙军里升调过去的。”
明?宝清侧身挡住明?宝盈, 转眸看她?, 明?宝盈在?她?的目光里很?快定?了定?神, 说:“他嗓子都哑了,应该吼了很?久吧,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眼下抓了去, 倒是?护着?他了。在?陇右熬了十年,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 可刚回来?就干这些毛头小子的意气事。”
“不是?意气用事,是?忍不了, 太?侮辱人了。”明?宝清极轻地说:“你瞧见那人脸上?的口子了吗?”
“嗯, 那是?秦主簿。”明?宝盈闭上?眼,看到的眩光幻影里有那两个血淋淋的‘叉’。
连她?们都受不了, 那些跟秦怀谦一样,一步一步从坡底爬起,爬了一辈子还?没到半山腰的人,受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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