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 byParadoxic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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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饿了,让人送些吃食来。”
“是。”他抬步又往门外去,仔细叮嘱了要清淡些的食物,随后继续在门外站着,等着饭菜送来才跟着又进门。
扶萤腰腿仍旧酸乏得厉害,半步也不想往床下挪,要李砚禧置了张小桌在床上,靠在床头不紧不慢地用。
李砚禧饿了一日了,幸好有那罐小米粥垫了垫,此时才有气力仍旧守在一旁。他看她一眼,低声问:“小姐,明日出发吗?”
扶萤也想尽快出发,出了这档子事,她还是心有余悸,况且,现下更不比从前,若要人知晓她与下人有了苟且,婚事恐怕便不好说了。
如今,只有早些抵达舅舅家,早些定下亲事,早些完婚,她心里才踏实些。
“我也想走,可浑身哪儿都不舒服,腰也酸,腿也酸……”她忍不住埋怨。
李砚禧又看她一眼,低声试探:“我可以给小姐按按。”
她狐疑打量他一圈,未见他脸上有多余的神色,也谅他不敢有什么不敬的想法,便道:“用完膳再按。”
李砚禧喉头忍不住重重滚动一下,又怕被她瞧见,赶紧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她却以为是这狗奴才挨了顿骂,恭敬许多,心中不觉舒坦许多:“你好好跟着我,听我的话,好处少不了你的。等我嫁去了舅舅家,便提拔你做管事。”
李砚禧才不想当什么管事,但他不好发作,轻应了声:“多谢小姐。”
“剩下赏你了。”扶萤往后一靠,动了动脖子,“快些吃,吃完来给本小姐捏肩揉腿。”
李砚禧饿了许久了,可他更想给她捏腿,几乎是嚼都未嚼几下便咽了下去,几大口便将几盘子菜混着饭一块儿吃完了。
扶萤看他憋得脸红的滑稽样儿,心情愉悦极了,嘟囔一句:“算你识相。”
他没说话,立即走过去,往床上一坐,便将她的腿抱到怀里,轻轻揉捏。
“你!”扶萤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可这狗奴才捏得还挺舒服,她便也没什么不自在了,闭了眼,一脸享受地躺着。
她眼一闭,便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可她再睁眼,那狗奴才低眉顺眼的,也没什么不对。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要是明日我腿不酸了,我们便启程出发,届时将马和车也运上。”
“嗯。”李砚禧盯着自己手中白花花的小腿肚子里看。
李扶萤蹬了他一脚:“可以了,去地上睡吧。”
他依依不舍松开那双腿,悄声铺开地铺,躺在薄褥子上,盯着房梁看。
扶萤又睡了,他又睡不着,眼几乎睁了半宿。
翌日,扶萤身子稍舒坦了些,还有些低热,稍稍走走,发发汗便好了。李砚禧驾车采买了不少东西,紧赶慢赶着登上了大船。
她还没全好,走路走不快,步子稍迈大一些,底下就微微发疼,呼吸也急促,听着像是要喘不过气了。
李砚禧一开始还只是扶着她的手,到后来几乎是将她搂着抱上了船。
上了船,她又开始发热呕吐,折腾了两三日才算是好一些,能趴在窗边看风景了,只是仍旧看着病恹恹的,脸和嘴都是白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砚禧煮了红枣姜茶喂到她口边,她喝了几口便喝不下了,又放在一旁。
她这几日一直这般,胃口格外不好,本就消瘦的脸颊更瘦了些,似乎只剩薄薄的一层皮紧紧贴着骨头。
船上没什么好吃的,李砚禧只能想办法自己做些吃食,看看能不能合她心意。
“何时才能到?”她又问。
“还得些时日。”李砚禧也不知具体要多久,可从饶州要一直坐到京城,不是一两日能到得了的。
“算了。”扶萤摆了摆手,回到床上躺下。
李砚禧默默放下手中的枣泥,低声问:“小姐,要按头吗?”
“嗯。”扶萤眼也没睁一下,背对着窗外的光,蜷缩在一起。
李砚禧快速净了手,坐去床头的小凳上,双手托着她的脑袋,用指腹从她的后颈到头顶上轻轻按压。
她哼哼几声,那股混沌肿胀感终于消散,迷迷糊糊睡着了。
李砚禧眼睫动了动,将她轻轻放下,悄悄在她眉心亲了好几下。
船抵达沔州附近,她身子终于好一些,可以在甲板上走一走,船靠岸时,还在岸上逛了逛,添置了些东西。
天稍凉爽了些,白日也没那样热了,她倚靠在床边看书,也不需李砚禧再来扇风。
李砚禧觉着可惜,好几次想悄悄靠近她一些,想看看她在看什么,又怕被她察觉,只能退回去。他没读过多少书,略识得几个字而已,夜里偷偷捧着那本书,翻来覆去也看不懂。
夜里风大,一阵冷风钻进来,他悄声起身将窗关紧,路过床时忍不住停留,去握扶萤的手。
扶萤的手又有些发烫,脸和脖子也烫得厉害,李砚禧还没来得及去拿湿帕子给她降温,突然被她抓住了手腕。
“我、我……”她喘得厉害,“我好难受,李砚禧,我好难受……”
一回生,二回熟,李砚禧一看便知她又中了那种药了。
可他们这些日子都在一块儿,又一直在船上,时时警惕着,船上的饭菜都没吃过几回,若吃也是用银簪验了毒的,这到底是从哪儿中的毒?
李扶萤也百思不得其解,难受得快哭了:“为何为何又难受了?是不是又有歹徒?”
李砚禧一把抱住她:“这些日子并未有什么异常,兴许是上回的余毒未散。”
“不许抱我!”她一把将人推开,又忍不住向他求救,“那我该怎么办?我好难受……”
李砚禧淡淡道:“小姐忍一忍吧,熬过去说不定便好了。”
扶萤在他肩上重重锤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语气?难不成对我还有不满了?好啊,平时毕恭毕敬的,看到我有难了就敢对我甩脸了是不是?”
“我不敢。”他别开眼,“小姐若是忍不了,那便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了。”
扶萤咬了咬牙,双手撑在褥子上,低垂着头,眼泪全掉进褥子里。
若非是父亲突遭意外,骤然离世,她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她哭了一会儿便更喘不上气来,冷声警告:“你最好将你的嘴老老实实闭紧,若是让我知晓有别人知道,我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李砚禧沉声答。
“你来。”扶萤擦了擦眼泪,释然躺下,“你帮我。”
李砚禧早已要压制不住,凑过去便要亲她的嘴。
“啪!”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骂一句,“狗奴才,你也配亲本小姐?当心我将你的狗嘴缝了!”
李砚禧眼神暗了暗,缓缓直起身,双手捉住她的腿往前拽了拽,毫不留情,恨不得不留一丝空隙。
她惊叫一声,忽然想起是在船上,急忙捂住嘴要踹,可她的脚腕被人紧紧抓住了,像上了镣铐,哪里还动弹得了?
第07章
“李砚!禧……”最后那个禧字变了调,暧昧异常,她想捂嘴都捂不成,船在水上行走,本就有些颠簸,如今更是颠簸,连眼前的黑夜都有了影子,晃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的理智与意识逐渐消散,忍不住唤:“李砚禧,李砚禧。”
李砚禧故意不给她痛快,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小姐唤我做什么?”
“李砚禧……”她的快乐没有了,仰着身子要去抓他的手,“帮我,帮我,李砚禧,快帮我……”
“小姐要我帮小姐做什么?”
“解毒,李砚禧帮我解毒……”
“解毒?”李砚禧哼笑一声,俯身扣住她的后颈,一口咬住她的唇,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不要他亲?他偏要亲。
扶萤早没有意志反抗了,又觉得如此的确是解渴,不但不拒绝,反而抱紧了他的后背。
他微怔,轻了许多,抱着她不停地亲吻,不停地轻唤:“青青,青青……”
扶萤被弄得痒,扭着脖子躲:“不要亲不要亲,好痒……”
李砚禧只听见那句不要亲,起了反骨,又将她扣住,堵着不叫她说话。
天微亮时,曦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照进窗棂之中,李砚禧反手将帘子拉了拉,遮住外面的光,将手收回来又搭在扶萤腰间。
扶萤已熟睡,湿发黏在额头上,脸颊染上酡红,檀口微张,吐出清浅气息,脖颈裸露在外,上面是点点红痕。
李砚禧怕吵醒她,只给她略微清理清理,让她安心入睡。
扶萤睡时便压着他的手臂,此时那只手臂已有些微微发酸,李砚禧却半点儿没挪动过,他也是半宿没睡,此时应当困了,可看着怀里的人,如何已睡不着了。
他们先前虽有过肌肤之亲,可要赶路,他从没有过这样抱着她的机会,如今能抱着,自然舍不得睡去,况且,下一回这样抱着她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青青。”他心中呢喃一声,稍稍靠近一些,轻贴在她脸边。
扶萤睡醒已不知是几日后了,日光高高挂着,正照耀着水面。她够着手,拉开遮光的布帘,眯了眯眼,从窗缝朝远处眺望。
门轻微一声响,李砚禧从外进门,手里还端了吃食。
扶萤瞥他一眼,火气咻得冲上来:“你这个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
他默不吭声,将吃食放在桌上,拿了马鞭放在地上,跪在了马鞭后。
扶萤更生气了,冲下床一把抄起马鞭,便往他身上招呼:“你这是何意?还是我错了不成!我说了不许亲我不许亲我,你这狗耳朵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这个狗奴才,我看你是一日不打胆子便肥了!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笔直跪着,没吭一声,未多一下,倒是扶萤身子不济,还没打他几下,眼前便一花,要往前摔去。他眼疾手快,双手将那轻飘飘的身子稳稳接住。
扶萤没什么力气再教训人了,甚至躺在床上喘了好口才将气儿喘匀。
李砚禧不辩解,不说话,端着熬好的鸡汤送到她嘴边,拿着小勺不厌其烦地一口口喂她。
她见他般伏低做小,又想起那夜到后来自己并未拒绝,心气多少是顺了些,慢慢将那碗汤喝完了。
“到哪儿了?”
“快到商州了,很快就要到了。”
“嗯。”扶萤微微垂眼,“那夜的事你还是当做未发生过。”
“是。”李砚禧低声答。
扶萤左右看了两眼,又问:“我的药呢?”
李砚禧抽开床边的矮柜,拿出那罐药:“我给小姐抹过了。”
“李砚禧!”李扶萤脸一下绿了,抱起枕头往他脸上砸,“谁要你这个狗奴才抹药!谁要你自作主张的!你这个狗奴才!”
他杵在那儿挨打,趁挨打间隙又道:“我今早还查看过,不红也不肿了,不必再抹药了。”
“你给我闭嘴!闭嘴!”扶萤扔了枕头,又用巴掌往他脸上打,满屋子都是清脆的耳光声。
没一会儿,扶萤的手心红了,李砚禧的脸也红了,他脸上先前留下鞭痕还未消完全,脸被打红后更显眼了。
扶萤捂着心口,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李砚禧低着头道:“我不敢,药抹多了不是好事。”
扶萤深吸几口气,缓了缓又道:“你这个狗奴才就是给我解毒的,其余的事不用你管,你再胆敢说这些以下犯上的话,做这些以下犯上的事,我定将你的狗头割下来!”
“是。”李砚禧面无波澜,仍旧垂着头。
“你给我退下。”扶萤别开脸,不再看他。
他垂着眼,轻步退出了房门。
现下他倒不怕被赶出去,出门在外,多有危险,待到了晚上,他自会被叫进屋里去,他担心的是以后。
待到方家,方家人必定会给青青配丫鬟,到时便没有他什么事了,更莫说等青青嫁人,那更是没他的位置。
他有些不爽,暗暗磨了磨牙,暗中祈祷那药最好再厉害一些,让青青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船不开进京城里,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也不好直奔京城去,便打算在雍州暂住一日,休整妥当后,再往京城去,也免得失了礼数。
“坐了这样久的船,如今站在地面上都觉得地在晃了。”扶萤嘀咕几句,扶着李砚禧的手臂下了车,“这北方还真是干一些,我感觉脸都紧了许多。”
李砚禧没有应答,进了客房后,却将抹脸的膏子给她拿了出来。
她沐浴完,往身上抹了一层润肤的香膏才躺下,心中忍不住想:李砚禧这狗奴才有时是气人了些,但也的确贴心,比她从前身旁的贴身丫鬟都贴心许多。
“好好休息去,这里距京城不远,明日晌午出发,黄昏前便能到。”
“是。”李砚禧抱了被子在地上铺好。
已到了深秋,夜里格外冷,地里的凉气不断往外冒,他往褥子里缩了缩,阖上双眸。
这些日子他晚上总睡不着,尤其是就睡在扶萤身旁的地上,到了客栈倒还好些了,床上帐子一放,听不到什么,闻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心里倒能清净些了。
“李砚禧,李砚禧……”
房中还是黑的,他恍然睁眼朝床上的人看去。
扶萤紧握住帐子,从里探出一张绯红的脸来:“我、我……我又难受了,那毒好似又发作了……”
李砚禧沉默片刻,手伸进帐子搂住她的腰,低头触碰她的唇。
“你不许亲我!”她双手要推他,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些,“李砚禧!不许在我身上留下那些痕迹!”
李砚禧已钻进帐子里,像是听进去了,但只听进去一半,没在她皮肤上啃咬了,却紧紧吸住她的唇。
她一开始还能推推阻阻,后来情难自已,也控制不住去亲他。
事后想起来,是很生气,也有些难为情,但做都做了,她总不能怪在自个儿头上,况且她是中毒了,情有可原。
“这毒便无法解了吗?”她对着铜镜,睡眼惺忪。
李砚禧从铜镜中偷偷看她一眼,又忍不住绕去侧边看她的侧脸,铜镜里的她到底是没有目光直视的她好看。
她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李砚禧预料中的打骂并没有来,还惊讶了一瞬:“或许有法可解,但如今到了京城,若是被人知晓……”
“算了。”她垂了垂眼,认同了这个说法。大夫的嘴再严,也终有隐患,况且这药这样奇特,一般的大夫恐怕也无法医治,到时若是毒没解,还被人知晓了秘密,便得不偿失了。
她抬眸看向身旁的人,打量好一会儿,见人还算温顺,开口道:“以后给我好好洗漱,每日都要沐浴净身。”
李砚禧顿了顿,一下心花怒放,险些没压住嘴角:“是。”
“这毒不知何时能解,往后由你给我解毒。”
“是。”李砚禧不敢露出一丝欣喜之意,仍旧是那张木头脸。
扶萤起身,拍了拍他的脸,轻声教训:“不过,你记清楚了,你就是个给我解毒的狗奴才,别妄想着什么别的,也别想将我的秘密透露出去,待我在舅舅家站稳了脚跟,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他眼瞳动了动,心中默道,狗奴才又如何,他要让李扶萤这辈子都离不开他这个狗奴才。
扶萤见他乖觉,摸出一个碎银角给他:“喏,赏你的。”
他双手接下,卑躬屈膝:“多谢小姐。”
“好了,继续给我梳头吧。”扶萤缓缓坐下,对着铜镜吩咐,“简单一些便好,虽说已过了丧期,但打扮得太过鲜艳了,反倒不招人怜悯了,头上戴个素银簪子就好,手上也戴一个。也不能太过素净,容易招人欺负。”
第08章
“香膏要抹吗?”李砚禧在她发顶挽了一个小髻,往上插了个素银簪子,剩下的头发则是披散着,垂在素色的衣裙上。
“在手腕上少抹一些。”她伸出双手露出白玉似的手腕,上头的淡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
李砚禧指腹在罐子抹起一些香膏,轻轻在她手腕上抹匀:“这样够吗?”
“够了够了,不要太多。”
“口脂要抹吗?”
“抹那个颜色浅一些的,也少抹一些。”
李砚禧又拿出口脂罐子,换了个指尖抹一下,轻轻往她唇上涂。
她仰着唇,口微张着,忍不住含糊吩咐:“不用太多,看着有个颜色就成,浓妆艳抹不好。”
这口脂是用花瓣制成的,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气,她一说话,清浅的香气传来,李砚禧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压低声音道:“是。”
她瞥他一眼,教训:“你好歹也是我身边的人,待我成了亲管了家,还要你帮着管教下人,打理铺子的,说话做事这般扭扭捏捏,以后如何能服众?”
“是。”李砚禧稍稍抬头。
扶萤点了点头,扶着他的手臂起身:“好了,走吧。”
他后退几步,将行李收整妥当,驱车往京城方向去。
此行离京城不远,他放缓了车速,不紧不慢,在黄昏前抵达了方家。
方家舅舅官至四品,至于是做什么的,扶萤便不知晓了,只知他在京中算能混得开,在婺州那些年,若提起舅舅,婺州官员总还是要给一份薄面的,也因此,家中生意之路才会比旁人顺畅许多。
扶萤也是第一回来京城,不知这里算是京城的何处,只觉得大门气派庄严,看着要比自个儿家的大上不少,一看便不是等闲人家。
马车停在方家门前,扶萤正吩咐李砚禧去与人通传,谁知守门的小厮直接跑了来,要驱赶他们:“哪儿的马车?去去去,不许在此处停留。”
扶萤心一沉,略有些不满,但面上未显,微微抚开帷帽垂纱,淡淡道:“我是婺州李家的小姐,劳烦你去通传一声。”
“婺州?李家?”守门的嘀咕几声,惊呼一声,“你是婺州来的表小姐?”
“是。”扶萤并未惊喜。
“原来是表小姐,快请快请!马车叫下人从旁边赶进去就成!”
“我身旁只有一个小厮,与我相依为命一路赶来的,暂且不好分开。”
毕竟人生地不熟,守门的也理解:“那好,您便坐车从旁门进,小的这就去通传!”
扶萤微微颔首,放下垂纱,朝李砚禧摆摆手:“走,从角门进。”
马车走的旁门就在大门边上,方才迎接小厮吩咐过,有几个小厮跑过来,将地上的门槛卸了,恭敬迎他们进去。
进了门,里面便是一块巨大的影壁,影壁旁有一棵三人环抱的柳树,马车便停在树下阴影处等着,扶萤趁此间隙将提前备好的礼物又整理了一番。
不过多久,一阵吵闹声传来:“人呢?人在哪儿?”
扶萤推开车门,探出窗去,一阵秋风刚巧拂过,拂起垂柳,也拂开遮挡住她面容的轻纱。
日光斜照,穿过疏疏密密的柳叶,正好落在她的瓷白莹彻的脸上,方家来人皆是心头微颤。
其中被人簇拥着的白发老人往前走了几步,更是几乎落泪:“你可是青青?”
扶萤垂下浓密乌黑的眼睫,微微点了点头:“是。”
她名为扶萤,有扶光之意,怕压不住,又取小字青青,与之互补。
老夫人一下掉了眼泪,急急忙忙要来扶她:“我还是你小时见过你,不想一晃,你便出落成大姑娘了,你这小字还是祖母给你取的呢。”
她扶着李砚禧的手臂下了马车,朝人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便被人一把抱住了。她记忆里实在寻不出这个外祖母的模样,多少有些陌生,可一路奔波,终于可以暂时安稳,忍不住也落了泪。
几个陌生的女人在一旁劝:“可不能再哭了,大夫可是叮嘱过了,说您得心平气和,青青快也别哭了。”
扶萤眼睫上挂的全是泪珠,不知是谁开口,抬着头正在左右寻找。
一个脸若银盆,端庄大气的女人朝她笑:“我们青青还弄不清状况呢,我是你大姨母,你小时我还抱过你的。”
“大姨母。”扶萤接过李砚禧递来的手帕,轻轻擦了擦眼泪。
“这是你大舅母,小舅母,还有大嫂嫂,二嫂嫂。”
扶萤看过一圈,只觉得她们个个都是绫罗绸缎,一时压根儿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能跟着一个个唤过去。
“还有你祖母。祖母年事高了,大夫特意叮嘱过,不许她太过伤怀,快劝劝。”
扶萤立即扶住外祖母的手,顺着也唤祖母:“有祖母姨母舅母挂念着,扶萤一路安稳抵达,并未出意外,只是腹中早已空空,祖母莫哭了,祖母再哭,扶萤也忍不住要哭,一会儿得晕过去了。”
老夫人破涕为笑,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几个长辈也跟着笑起来。
往前走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向马车边上的李砚禧,轻声朝老夫人解释:“一路匆忙,只来得及备了些薄礼,都在马车上,也不知合不合适。”
“你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你年岁又小,要你备什么礼?有这份心祖母便开心了,祖母只盼你平平安安,少病少灾。”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牵着她又往前走。
大姨母方氏琼华也道:“姨母已差了人去,便让你那小厮和下人们一起将车上的行李先搬去你住的地方,其余的不必你操心。”
“那小厮一路跟着我到这儿的,我……”
“知晓他是个衷心的。”方氏压低声音,“可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若被人知晓你们这些日子单独相处,传出去多少有些不好。你放心,姨母会挑几个好的丫头送去你房里,你以后还是与他保持些距离好。”
扶萤心头一震。周围这样多陌生人,她心中多少有些紧张,李砚禧再不好,也是她的人,她未想这样多。
老夫人见她脸色微变,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抚:“莫怕,你姨母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你放心,祖母知晓你是个好姑娘,也知你必有无奈,此是就此罢过,以后谁也不许提起。”
旁边几个长辈立即应和:“是。”
老夫人露出些笑意,又道:“我房中的写春和画绿都是新来的,乖巧听话得很,又比你小两岁,你也好使唤,以后就派去你房中,专程伺候你。”
“多谢祖母。”扶萤哪儿还敢置喙?只能应下。
“对了,祖母还未问过你,为何不等着家里的人去接你?”老夫人问。
方氏解释:“当初收到你的信,母亲着急忙慌立即派人去了婺州,可人去了又回来,却说婺州李家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母亲担忧得病了好一阵子,前些日子才好些。”
“是扶萤的错,扶萤该给祖母传信报一声平安的。”扶萤道过歉才解释,“父亲突然亡故,我知晓祖母心疼我,必然不会不管我,也想在家中等着,可婺州城里有纨绔盯上了我,见父亲离世,热孝一过便上门骚扰,要抢我去做小妾,我实在害怕只能带着小厮四处逃窜,今日才抵达了京城。”
老夫人的眼泪又要往外冒,抱着她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
方氏赶紧道:“幸好,一切安然无恙。你放心,姨母这就派人去婺州,定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扶萤摇了摇头:“罢了,那几个纨绔也是家大业大,我已给祖母添了这样多麻烦,不想再牵连到祖母和姨母。”
“这孩子,真是懂事,不像我那儿的那个霸王……”方氏感叹一声,“你莫担忧虑,你舅舅要升官了,大姐夫混得也还不错,如今有人护着你了,我们不能随意惹事,可人惹到头上来,我们也不能视而不见。何况那样的嚣张跋扈,想来也是不识大体的小门小户出来的,莫怕,姨母先派人去打听打听。”
“莫担心了,你姨母做事一向利落,此事于你这里已算过去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一切还和原来一样。”老夫人又安慰。
扶萤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应下了。
第09章
进了厅里,老夫人牵着她径直坐在了首位。多年未见,总有说不完的事,问不完的话,一会儿说起她父亲,一会儿又说起她母亲,满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不多久,几个稍年轻些的女人走了进来,老夫人笑着解释:“这几个一次是你大姐,二姐,和四妹。大姐四妹是你姨母的,四妹是你大舅母的,才上完女工课回来。还有两个小妹,年龄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叫来也坐不住,便放她们玩儿去了。”
扶萤缓缓走上前,依次与人问好:“大姐,二姐,四妹。”
大姐已嫁人,看着最端庄稳重,样貌和大姨母方氏有七分像,二姐也到了待嫁的年龄,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唯有这个四妹,活泼许多,寒暄完便朝老夫人跑去,笑着说起遇见的趣事,老夫人也喜欢她的得紧,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扶萤站在一旁,并未插话,也未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四妹说着说着便要坐了她的位置,方氏立即拦下:“好了,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你祖母不嫌吵,我都要嫌吵了。”
旁人立即笑着反驳:“哪儿吵?就是这般才热闹。”
方氏有人玩笑几句,又朝小女儿道:“你姐姐才回来,定有许多话要与你祖母说,你安静些,让你姐姐和你祖母多说一会儿。”
“好嘛。”四妹嘟着嘴坐到了一边。
方氏又引着扶萤坐回上位,而后解释一句:“我去看看后厨的菜弄得如何了,母亲和扶萤慢慢说。”
老夫人提醒:“扶萤舟车劳顿,叫厨房里做些清淡的。”
“是,母亲。”她说完,朝两个大的姑娘招呼:“兰芝,兰芸,跟我一块儿去。”
老夫人牵着扶萤说话:“兰芸到许亲的年龄了,你大姨母正带着她学习家中的事务,你比兰芸就小一岁,往后跟着她一块儿学,有相互有个伴儿。”
扶萤垂了垂眼,佯装害羞:“是,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