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而定by狂上加狂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8
太监银针试过后,皇帝面无表情看了看那碗面,伸手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品尝。
这几日,汉水泛滥,饿殍遍野,时有叛乱,淳德帝心内有火,胃口不甚好。这宫宴上多是礼部俗成的制式冷食,看着就饱。
不过……这平平无奇的面条,一尝之下,跟宫里平日的调味大不相同,带着股酥麻鲜香,顿时让人胃口大开。
淳德帝没忍住,又是吃了几口,还拿起调羹,饮了几口汤面,温热鲜活的汤水,让人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这下,一众妃嫔和皇子们都有些看傻眼了。
看陛下的样子,不像作假,那面条真有那么好吃?
淳德帝放了调羹,指了指汤面,问一旁跟来的御膳房的太监:“这味道有些独特,当真是太子亲自做的?”
那太监连忙回答:“真是太子陛下做的,奴才在旁边看着,从和面,到下卤调汤,丝毫未假他人之手。”
太子突然出现在御膳房,也吓了厨子们一跳,他们位卑,不敢阻拦太子,只能派人紧盯,免得太子生出弑君念头,往吃食里下毒,连累他们。
待太监说完,“凤栖原”从容继续道:“儿臣心系父皇,听闻这几日父皇担忧国事,胃病又犯了,儿臣愚钝无能,不能替父君分忧,唯有做一碗暖面,让父皇暖一暖胃。这碗里有西域传来的蜀地麻椒,最是开胃,只是口感辛辣,有不适者会刺激肠胃。御膳房的宫人约定俗成,辛辣刺激的佐料都留着自用,不敢加入贵人饮食。儿臣查过医书,此物可暖胃驱寒,只要运用适量即可,是以儿臣斗胆,加了些,让父皇尝尝新鲜。”
淳德帝听到这,终于微微动容。
他年轻时从军犯下了胃病,发病时,疼痛难忍。
有一次,正是家宴,他突然犯病,皇子妃嫔们围跪一地,声泪俱下,喊些陛下吉祥康复的场面话。
唯有六岁的老四凤栖原,伸出个细细瘦瘦的胳膊怯怯递送到他的嘴边:“父皇,你若疼得难忍,便咬儿臣的手,我读书不好,被母后戒尺教训时,咬自己的手,就能缓解很多!”
稚子童言,着实可爱!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被幽禁足足四年的儿子倒不记仇,还惦记着他的老毛病。
淳德帝叹气:这个孩子,纵有千般不足,可孺慕父亲的至纯样子,和小时没有什么两样。
想到这,父子心结骤然解了不少。他挥了挥手:“有心了,只是你乃一国储君,若真有孝心,以后当尽心国事,而不是围绕灶台,这才是真正替父君分忧。去你母后的身边坐罢。”
这话一出,听得众人神色微变。
太子当初因为私风不正,被陛下以修身养德为名,幽禁三年。这三年期间,陛下不愿子嗣争储,并未轻言废黜,可太子名存实亡,是公认事实。
这次太子被放出多日,陛下未主动召见,更没有让太子议政打算,足可见,这太子不得陛下之心,陛下立意闲置。
可如今,一碗汤面却让淳德帝松口,似乎有让太子议政的打算,这可乱了众人肚子里的算盘。
太子行了拜礼后,倒神态自若,从容起身,来到汤皇后的身边坐下,还贴心掏出手帕,替母后擦拭她额角汗水:“哎呀,母后是热了?怎么出这么多汗,要不要让宫女替您打打扇?”
汤皇后借着衣袖掩护,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是天的热吗?方才魂窍都要被贱丫头吓飞了!
这小女郎当皇宫是乡野土绅的家院?居然跑去做汤面?
汤皇后惊魂未定,只低声审问:“你不是宫中人,怎么知道陛下胃病犯了?又如何去御膳房的?”
“凤栖原”无辜眨眼回答:“那个东宫旧人玉书说的啊!那日她来找我叙旧,我顺口问了问陛下近日身体,她倒是知无不言。我胃也不好,每次犯病时,爹都给我做这肉酥汤面,软嫩鲜香,可养胃了!我头一次见陛下,总不好空手来见,也得替太……尽尽孝啊!至于御膳房的位置……宋媪怕我不认路,被人看出破绽,曾经拿宫图给我看过。我上茅厕时,发现茅厕窗外有条小径,正好通御膳房。若跟宋媪打招呼,又要啰嗦耽误时间,于是算着时间,赶着跳窗前去做一碗面。怎么样,我没迟到太久吧!”
汤皇后看着“太子”笑嘻嘻,浑然不觉得自己闯祸的样子,真是气哽咽喉。
这个跟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是小女郎,胆子比锅盖还大!
没容皇后多想,那丫头已经将一筷子肉菜殷勤递送到她嘴边,笑嘻嘻低声道:“大喜的日子,母后总绷着脸,岂不是叫人看出端倪?您吩咐我的事情,孩儿都记得,您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不过这皇宫的菜式真不怎么样啊!都不如我们乡间豪绅家的席面硬!每盘都这么少,是不是御膳房克扣银两了?待孩儿有空,帮您查查宫里的油耗子……”
汤皇后为人严肃,那真正的凤栖原被养得胆小如鼠,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这小女郎不知她雌威手段,肆无忌惮,大大咧咧得叫人难忍!
汤皇后不想乱了大局,默默长吸一口气,无比期待着一会马赛,如今她倒是希望,小丫头直接摔断脖子才好,太子这枚棋子——不要也罢!
不过今日寿宴章程不同往常,宫宴之后,原本该是马赛,却偏偏增了摔角戏码。
摔角的擂台,都是有个擂主守擂。
今日主场的,便是皇子里最善武的三皇子。作为擂主,可以接受别人的挑战,亦可将战牌递出,邀人上台比试。
看着膀大腰圆的三皇子,其他皇子纷纷调转目光,佯作应酬状,不想上台献丑。
往日应该有懂事的武将侍卫,帮着走过场,主动上台挨摔,做三皇子凤栖武的手下败将。
可今日三皇子明显憋着气,伸手就将牌子甩到瘦弱太子的桌上:“太子殿下,光做碗汤面算什么孝心?屈尊大驾来台上与我比试一场,为父皇的寿宴暖暖场子吧!”
汤皇后抬眼盯向商贵妃母子,他们俩面上含笑,似乎毫无意外的样子。
坏了!汤皇后悟到其中关节。
不愧是斗了十余年的老对手,她和商贵妃想到一处去了。
可恨商贵妃先下手为强,竟然在马赛前安排了摔角,用老三这个莽夫破局。一定是他们听闻了太子有腿疾,要借此探一探虚实……
大奉朝尚武,这等场合,身为太子也不可推脱挑战。老三跟太子不睦,下手必然没有轻重。就算没有腿疾,搞不好也要被老三那莽夫摔出个好歹来……
她有心阻拦,可那小女郎不知深浅,笑嘻嘻先应了!
汤皇后已经恼得不行——罢了,既是不甚听话的棋子,就此作废吧!
不了太久。
若太子的腿因为幽禁而瘸,那是陛下作为父亲的错失,陛下一定愧疚不适,不愿再看到太子。
可太子若以为父皇庆生为由,摔角受伤,或许引得陛下些许怜悯,为她养在膝下的六皇子争些方便……
可恨的是,不能扳倒二皇子,白费了一番心机!
想到这,汤皇后伸手扯住那小女郎道:“一会,你别被他扯散衣襟,他踹你腿,你也不要躲,早些利落摔倒台下,然后……”
也不知“凤栖原”有没有听进去,还没等皇后说完,就微笑起身,朝着擂台走去。
翩翩少年,娃娃脸儿的胎毛稚嫩还未褪干净,腰杆挺拔若明媚细柳,引得人们凝神而望。
二皇子微笑目送,心里暗道:老三这几年武艺精进,方才他又撩拨数语,拱得老三邪火四起,想必太子会很惨吧!
等太子上台时,两位皇子的身形差异立显。刚满十七的纤柳少年,立在二十出头且身形魁梧的三皇子面前,真纤薄得不够看!
三皇子不怀好意地捏拳活动肩膀时,筋骨咔嚓作响,仿佛是他一会要捏的碎骨声。
就在三皇子准备猛虎下山扑将过来时,太子悠悠开口:“三哥,要不要脸啊!你比我高大健壮这么多,也不怕别人说您恃强凌弱,胜之不武?”
三皇子凤栖武冷笑:“我大奉擂台,凭拳头说话,殿下若怕挨打,自请认输下台,甭娘们叽叽的,指望我作假放水。”
满宫的皇子,属在军营里长大的老三耿直,敢当面骂太子娘娘腔。
若是四年前,太子必定被骂得双眼泛红,哽咽晃手,结巴回骂。
可太子此番幽禁归来,涵养好了许多,微笑道:“放水倒不必。只是父皇寿宴,总要增添些意趣,您长了我三岁,又是军中有名力士,不好以大欺小,咱们俩按照民间的习俗,来个抱脚跳,看谁先被撞下台。这样只比灵活,不比气力,三哥可敢?”
老三被逗乐了,小娘们还真会找借口,难道他以为孩童玩的抱脚跳就不需要气力了?
不过如此也好,免得他一会手脚没个轻重,将这娘娘腔打残在擂台上。
擂台甚高,若是将娘娘腔撞下去,足够小子喝一壶,解解心里的闷气!
想到这,他大方挥手:“殿下不嫌丢人,我自无所谓,只是规矩是你定的,一会摔下高台,可别哭啼啼地怪罪臣兄!”
太子微微一笑,径自抱起了右腿,开始原地跳跃。
台下的二皇子和商贵妃见此情形,微微眯眼:听说太子瘸的正是右腿,他这是长心眼了?这般激将老三,护住了右腿,扬长避短?
而此时,三皇子也抱起一腿,身形矫健,若出棚蛮牛般,朝着太子袭去。
这等气势,开山劈石,眼看着纤柳太子就要被撞飞下台。可偏巧少年在紧要关头,堪堪一跃,转身躲开了三皇子的进攻。
再然后,小陀螺戏弄大蛮牛的戏码正式开演,太子脚下像按了弹簧,在台上灵活跳跃。
而三皇子每次都是差一点就撞飞少年,却总差那么一点点……不一会,三皇子累得微微带喘,鼻孔张开,仿佛耕地百亩。
如此果然意趣十足,引得台下纷纷高呼,为三皇子和太子呐喊助威,就连陛下也是看得哈哈大笑,洋溢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喜。
皇后起初有些神色紧绷,看少年迟迟不落下高台,藏在衣袖里的拳头都捏紧了。
可看到那少女遛牛,游刃有余时,神情又是放松不少。这么看来,小丫头还算堪用,居然想出这个法子应付擂台比武。
如能坚持下去,演武之后便是赛马,到时候她还可以依照计划行事,让“凤栖原”假装落马,构陷二皇子!
想到这,汤皇后心中略微松泛了些。
就在这时,台上传来咕咚一声。原来三皇子身壮体重,虽然满身的武功气力,却不耐长久单脚支撑,方才终于与太子相撞时,被他一个巧劲撞到了腰眼处,一个不稳,咕咚倒地。
一旁的太监随机举旗扬声道:“太子殿下胜!”
得胜的少年,脸上腼腆一笑,抱拳给大败三皇子下一下台阶:“三哥,说好了不放水,你怎么还让着我?承让承让……”
二皇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台下,不阴不阳拱火:“殿下实在高妙!难道你也听闻老三剿匪时受了腰伤,便用抱腿跳绑缚老三满身武艺,再专攻他的伤处?高,实在是高!今日精彩一战,明日必定传遍京城朝野!我们武艺高超的老三,居然不敌太子,哈哈哈……”
三皇子一向以武艺自傲,听了拱火的话,顿觉自己被拿捏了短处,挨了娘娘腔算计,若被他戏耍趴地的事情传扬得到处都是,他如何在军中兄弟面前立足?
想到这,三皇子气得鼻孔都合不上了,热血涌起,嗷的一声站起,也不管狗屁的储君了,只想起身揍一揍老四。
二皇子见此情形,眼露喜色,这老三在人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依着他的性子,就算太子也是照揍不误!毕竟他以前也私下教训过太子,太子每次见了老三,跟看到老虎般……
果然那三殿下性子起来,一把就拽住了太子的衣襟,如拎鸡仔般,将他拎起,下一刻就要摔到高台之下……
就在这时,有沉稳男声在高台一侧响起:“三皇子,认赌服输,不算丢人!”
这话音量不大,却似清凉甘泉,灌进了蛮牛热气腾腾的牛耳中。
三皇子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清雅斯文的白衣男子,正坐在一辆木质轮车上清冷看他。
三皇子还是难以消气,将太子举得高高,拳头捏得咔嚓响,那男子适时提醒:“今日陛下寿宴,并非沙场演兵,三皇子莫要喧宾夺主,再与太子殿下嬉闹。赵将军的酒已经温好,请三殿下与同袍畅饮吧。”
话语虽然像申斥,却实在点醒了三皇子,不要冲动闯祸。
不知为何,三皇子终于鼻孔喘着粗气,瞪眼放下太子,一甩袍子下台而去。
二皇子眼看功亏一篑,冷哼一声,冲着那木轮椅上的男子阴阳:“慕公子,我那蛮牛三弟倒听你的话,你可比我这个做兄长的管用!”
那轮车男子继续平和道:“皇子们一会还要赛马,时间略紧,莫要在此耽搁了。”
二皇子皮笑肉不笑,拂袖而去。
那轮车男并未离开,而是将目光调转向了少年太子。
“太子”也下了高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男子。
她混迹市井江湖,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风姿特秀的英俊男子。
明明衣着简单,只是一身白袍木簪,可气度温雅,在绫罗绸缎的贵眷堆里,显出了高山独松般脱俗气质。
只可惜……他看上去不良于行,这等场合也不能站起。
二皇子称呼他为“公子”,应该贵胄子弟,他是谁?宋媪的图册里,并没有这号人物啊!
在少年打量他时,那男子也不说话,鼻尖泛寒,眸光清冷,直直看着台阶上的少年郎。
许是二人对视时间略长,三皇子凤栖武突然去而复返,看到“太子”盯着轮车男子,立刻横眉立目地挡在轮椅男子身前:“太子,注意德行!你莫要再骚扰寒江了!”
“太子”眨眼,闹不清三皇子话里的意思。
三皇子欺身而上,挨近太子咬牙切齿低语:“寒江乃昂扬男儿,不是你宫里那些戏伶玩意儿!你已经害他不良于行,若还敢心存歹念,莫怪我手黑,折断你一双腿!”
说完这话,三皇子也不管太子反应,转身将那姓慕的男子推走了。
“凤栖原”被骂得吧唧了下嘴巴,看到宋媪快步走来,便指了指那轮车男子低声问:“宋媪,那人是谁,你给我的画册里,好像没这号人物啊!”
宋媪低声道:“他叫慕寒江,乃太后入宗养女安庆公主与定国公的独子,算起来,也算是太子表兄。只是他四年前便出京去了,皇后也不知他会突然回京,所以画册里没有他……你方才在慕公子面前言语?有没有露破绽?”
“凤栖原”将三皇子的话学了一遍,问宋媪是什么意思。
宋媪的表情一僵,语带轻蔑道:“太子喜欢面容姣好男子,对这位公子也很……仰慕,四年前宫宴时,太子与他有些口角纠缠,不知怎么的,这慕寒江摔下高
台,摔伤了脊骨,就此落了残疾……”
啊?难道是被太子推倒的?难怪三皇子总想给她摔到台下,大约想替好友报仇,摔她下台?
不过听宋媪的意思,太子倾慕……慕寒江?
宋媪无意在太子的风流事上纠缠,语气紧绷继续道:“慕公子虽然是贵胄子弟,却自幼与定国公驻守边陲,文韬武略出众,原要承袭父业,投身军中。可惜他落了残疾,再难从军,便领了个祭酒的文吏闲职去边关巡查,新进倒是跟了三皇子,充当军师清缴江淮水匪。你一会躲着他些,莫要招惹他!”
宋媪跟皇后一个心思,巴不得死丫头快些上马,好早早了解这一场算计。
那丫头似乎起了谈心,听到清缴水匪的关节时,眼睛也变得晶亮,有些意犹未尽:“原来就算公主的儿子,有了残疾也不能继续仕途,不知太子以后腿瘸,能不能像这位慕公子般,有个悠闲去处?”
宋媪高傲仰头,并未回答,不过心中冷笑:自古以来,废太子会有什么好去处?曾经身在高位,便是原罪!能苟活数年都该烧香祈愿了!
何况太子凤栖原向来被陛下厌弃,身世有着不可言说的隐秘,一旦他尽了作用,帮皇后娘娘扳倒二皇子母女后,也不会容留这把柄活得太久!
这些关巧,不必跟假太子细说。皇后娘娘方才吩咐一定要将这贱丫头看紧,赛马之前,不可再出岔子。
见宋媪不搭理他,“太子”也不恼,乖乖跟着媪去了一旁马厩。
这里都是比赛的良驹,太子与皇子们的马匹也在其中。
趁着宋媪跟一旁马厩太监说话的功夫,“凤栖原”假装打哈欠,转身摸了摸怀中的火折子——这是她从御膳房“顺”出来的。
方才做汤面时,监督的太监只顾验看她碰过的食材碗筷,倒没注意她从御膳房里拿走什么。这也是她为陛下做汤面的真正目的。
除了火折子,她腰间还挂着个消渴的铜嘴水壶,这是骑马时惯有的配物。不过在宫宴时,里面的水已经被她换成了美酒。
环顾四周,马厩偏僻一侧正好有高高的草垛子。
她趁着宋媪跟几个人低语布置的功夫,弯腰整理靴裤,一甩手腕,就将燃起的火折子扔进了草垛里。然后以酒作引线,将酒液洒向马厩四周。
此时正是赛马前夕,所有人都忙着给马匹上鞍披挂辔头,准备往赛场出发。
等一个侍卫尿急,绕到马厩后面时,才发现那火已经撩起老高了。而且那火也怪,居然一路蔓延,烧向马厩后侧。
侍卫连忙大喊走水,偏偏今日风大,有几簇火苗飞到马厩上,不一会,所有人都顺着风势闻到火味。
马厩里的马匹受惊,四处乱窜,一时间人叫马啸,场面混乱极了。
幸好火情发现及时,待一炷香的功夫,大火就被扑灭。
陛下早就跟臣子嫔妃们到了宫殿一侧的马场,坐在观马台上等着看赛马。
结果远远看到马厩那侧烟火四处,待宫人急匆匆禀报时,才知走水了。
一旁的臣子少不得说些,陛下洪福,火乃兴旺添福的吉祥话。
那宫人禀告已扑灭了大火后,又继续禀告:“陛下,听马厩的监官说,太子的马匹许是受惊过度,在发生大火时突然失控,挣脱缰绳狂奔……最后倒地口吐白沫……”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变。
能供皇子们骑乘之马,经过严格训练,与战马无异,岂会因为一场不大的火情就惊吓失控倒地?
能如此反应,看上去不像是受惊,倒像被下了药……
想到这,众人都不言语,陛下挥手叫了身边的大内总管李泉,一个眼神过去,李公公会意,连忙带人前去查看。
不一会,李公公回来了,低声与陛下说了几句,陛下的脸色愈加阴沉,冷冷看了看座下众人。
等目光落到太子凤栖原身上时,看着目光明澈,脸蛋被燎得有些发黑,不知发生何事的少年,淳德帝的目光略略怅惘些。
如今大奉政局虽稳,但与虎视眈眈的魏国隔江而治,还不可高枕无忧。
身在皇家,生子要么如龙如凤,要么似狼若虎。细柳一样的绵羊儿子,就算侥幸在虎狼环伺中安然长大,也难撑起这一方天下。
老四大约不知,若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他就要骑上那匹疯马,搞不好就要命丧马蹄之下!
这案子大抵干系宫中,不宜在大庭广众下细细追查。
淳德帝压住了火道:“既然马匹受惊,皇子们不好再冒险骑乘,朕……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宫宴到此,就散了吧,朕也要回去歇息了。”
说到这,他又转头看向皇后,冲着她道:“今日见太子,个子长高不少,只这四年里,他的学业多有懈怠,一转眼,已经十七了……身为储君,该拜个正经帝师。朕的授业恩师葛老正好在宫里,朕替太子求求,让他拜到葛老门下吧!”
说完这话,皇帝便起身而去。
汤皇后却有些回转不了神,恍惚得差点忘了谢恩。
方才这场大火,出乎皇后意料,将她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打乱。
这假太子出现在人前,健步如飞,若计策不得施展,那真正的凤栖原岂不是不能出现人前了?
除非……再安排意外,让太子合情合理的瘸腿,才能掩盖欺君之罪。
这原也没什么,只要秘密处死冒名的丫头,再让太子“意外”腿断,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陛下居然开口,让太子拜到葛老门下!这葛老可是陛下当年的授业恩师啊!
本以为陛下不看重太子,就算解禁,也立意废黜。
可这么看来太子得势在即,他的腿……瘸不得,这荒唐戏码岂不是要再唱下去?
汤皇后乱了分寸,心事重重站起,目光转向一旁跪拜的“太子”。
她虽然过继了六皇子,可老六只有八岁,尚且年幼,还不足以跟老二分庭抗礼,且得等上几年。
若是太子还能用,才是如今抗衡商贵妃母子的最佳人选!
那名医说过,太子的腿重新接骨,需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既然这般,还需要继续医治凤栖原的伤腿,再让这假太子,替她守住东宫之位啊!
想到这,笑意在皇后的嘴角绽起,她伸手扶起一旁的“太子”,低呼“天佑太子”,接过侍女帕子,心疼地擦拭儿子脸上黑灰。
一派母子温情,叫一旁的商贵妃酸倒了牙齿,拂袖而去。
不远处的侧台上,坐在轮车上的男子正目光悠长,打量着众人的神色转变,幽幽开口问向一旁的人:“你说……你亲眼看到是太子放火?”
立在他身后的侍卫高崎连忙低声道:“您的坐骑烈火被三皇子借去赛马,属下想着您提起过马蹄有些松脱,便不放心,想要督促人验看仔细,免得发生意外,恰逢尿急,便去了一旁草垛后方便。不曾想,正瞥见太子趁人不不备,往草垛扔火折子。”
男子听了,剑眉微挑,玩味望着正登上马车的细柳少年:一向心思不多的太子,竟长了些心机手段。
这次马赛,是由二皇子督办,马厩的监官好像也是商贵妃宫里旧人。若是太子受伤出事,再有人蓄意攀咬,只怕二皇子凤栖庭要说不清楚了。
这手段不算高明,但汤皇后蓄意去闹,二皇子就得惹一身骚。
可惜母亲心狠舍得儿子,当儿子的却胆小爱惜身体,早早破局,白折腾这一场安排。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算白折腾,陛下到底动了恻隐之心,用帝师葛老为太子助势,顺便降一降二皇子的热潮,平衡朝局。
侍卫高崎又问:“公子,要不要将太子放火的事情透出去?”
慕寒江合眸养神:“眼下江淮水匪横行,虽然反贼孟准被抓,可又在宜城被劫狱。他的得力干将‘小阎王’为人狡诈,一直隐匿行踪。这次孟准逃逸,如放虎归山,只怕江淮又要生乱。我们此次回京,除了搜捕孟准,更要为军中筹粮,不必插手宫内暗斗……静观其变就是。”
高崎不死心,气愤道:“可太子害得您不得不……”
看到慕公子冷厉的眼神递来,高崎立刻闭嘴。
慕寒江重新闭目,语气平静道:“来日方长……”
高崎恍然,自己竟忘了公子为
人,他生平最是记仇。四年前,太子趁着醉酒折辱公子。
这样的仇怨,公子岂能忘记?
来日方长,既然得罪了他们公子,太子那个小娘皮,就等不到安稳登基的那一日!
再说皇后宫中,此时正有一人跪在堂前。
那假冒的太子跪得乏累,身子东倒歪斜,一旁的宋媪立刻冷脸申斥:“跪好!”
小女郎扬眉而笑,倒也不见恼,心里默算时间:她自回来后,就被皇后罚跪,应该跪了一炷香的功夫了,看这架势,歹毒老女人不懂见好就收,要罚她一直跪下去。
她摸了摸有些发饿的肚子,不管宋媪阴沉的老脸,大大咧咧朝着帷幔遮掩的内室喊:“母后,您是不是忘了还有重要的事情问儿臣?”
见皇后不出声,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喊:“儿臣听父皇说,要给儿臣请个了不得的大儒,不知大儒会不会比对儿臣之前的功课,儿臣要不要准备一下?啊呀,我这几笔字,荒废多年,有些见不得人啊……”
这次不等她喊完,内室终于传来皇后声音:“隔着帘子喊话,殿下愈发没规矩了!进来吧!其他人等也都下去吧。”
那假太子如愿起身,自顾自活动了下膝盖腰板,便无视宋媪瞪圆的眼睛,大步流星,撩帘子进了内室。
皇后正靠坐在软榻上,揉捏头穴,闭目养神。那女郎倒是自在,一进来便若无其事往榻边坐,拿起茶几上的油皮糕饼大咬一口。
皇后错愕睁开眼,声音骤冷:“大胆,你当自己是谁?忘了规矩?”
那小女郎许是真饿了,又大咬一口,喷着糕饼渣道:“您……您不是说规矩是给外人看的,要好好的,不许露马脚。可现在只剩你我,又没外人,守规矩给谁看?”
说完,她又是心领神会地挤了挤眼:“再说,您跟我……不是如亲母女一般吗!”
认亲的膏药又缠上来,皇后气得扬手就想赏死丫头一巴掌。
可皇后的手刚刚抬起,又强自放下。
没有办法,眼下这棋子愈发重要,暂不能废,若用虚假母女之情稳住贱丫头,倒也省事!
想到这,汤皇后勉强挤出丝笑意,让宋媪给狼吞虎咽的小女郎倒了杯茶,才问:“那葛老一定会考核文章,你……识文断字吗?”
小女郎饮了口茶,瘫坐在软榻靠垫上,心满意足地道:“认得,在戏班子唱戏,要会读戏本子。”
宋媪低声道:“她学的那些,跟四岁就开蒙的太子如何能比,待进了书房,还是要被人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