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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而定by狂上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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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慕甚早年领兵打仗,落了病根,最近几年不大外出,只是在府中调养生息。
于是公务重担,有大半托付给了独子分担。
这位瘸腿的慕公子年幼便由母亲经常带入宫中,很得陛下欢喜,虽然身手不比外祖出神入化,却甚擅权谋。他表面挂着祭酒闲职,可私下却手握超越三司的生杀大权,代父履职,替陛下暗中监察百官,平匪查乱无旨而斩。
据说三皇子原本战事不利,可这位到了江浙后,三皇子如服了猛药,施展雷霆手段,不但平息多地匪乱,还设计擒获了反贼孟准。
闫小萤入了茶室,坐在茶座旁,欣赏着男子行云流水,宽袖翻转的沏茶技艺。
这么秀色可餐的男子心机深沉,可惜了这般风雅,终究裹了血腥算计。
看慕寒江似乎没说话的意思,闫小萤伸手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后问:“公子今日怎么邀孤饮茶又不说话?难道……是慕小姐有什么话需君来转达?”
慕寒江拿着铸铁茶壶的大手很稳,平和道:“陛下垂怜家中父母体弱,恩准舍妹不必再参加选秀,在家尽孝几年,还请体恤女子的不易,免得人非议舍妹的闺阁清誉。”
闫小萤不见口舌客气:“这就怪了,公子要给妹妹避嫌,就不该唤孤来饮茶。孤是哪里不好,不配跟公子结下姻亲,难道你还记恨四年前……”
慕寒江很少跟蠢物磨牙,听太子一味纠缠那
些男女混账事,当即打断:“酒醉时的意外,臣不敢迁怒储君,是臣不小心没有站稳。此番请太子来,是因为三皇子会同廷尉府查办的一件逃犯案件,干系皇后外戚。三皇子担心冲撞凤驾,便让臣请太子过来,问询一二。”
闫小萤抓了一把蜜枣配茶,吃得语气含糊:“哦,什么逃犯案?”
“前江浙水师统领孟准在七年前,因为一己私欲,勾结乡民造反,此番趁着江浙水患,又劫掠朝廷赈灾的银粮,罪大恶极。此贼被三皇子擒获,前些日子押运到了宜城。可就在宜城,被他的同党劫走了。”
少年郎闲闲吐出枣核,言不由衷道:“三哥这么不小心,岂不是放虎归山?”
慕寒江垂眸继续:“劫狱之事甚是蹊跷,似乎有人里应外合,事后三皇子派人查问,发现那监狱劫乱后,还少了一对关押的父女……”
闫小萤拱着下巴,示意慕寒江快说下去。
“起初监管牢狱的守备朱大人怎么也想不起有一对父女看押。三皇子便又‘细细’审了一下,朱大人终于,想起那父女是少府督办汤明泉托他捉拿的,说是他府上逃奴……至于那父女的下落,他也不知。”
小萤当然知道那父女下落,假装听得兴起:“那你赶紧让我三哥去抓汤明泉啊,说不定就是他主使的劫狱案。哎,孤今日好像没看见汤明泉来少府……”
慕寒江紧盯住闫小萤的脸:“人已经被拿了。他遭不住刑,说是奉太子之命求他代为拿人的。他从没见过那对父女,更不知他们身份。三皇子怕他胡乱攀咬,又细细用了两遍刑,他不曾改口,三皇子才委托臣问问太子,可知此事?”
闫小萤如何不知?那被抓的父女就是她和她阿爹闫山。
越狱的内应……还真就是他们父女!
当时她与阿爹前往宜城,就是为了营救义父踩盘子的。只是阿爹认出宋媪后,闫小萤将计就计,临时改了计划。
越狱时,她趁乱敲晕了阻拦她的阿爹,让兄弟们将阿爹和义父带走,而她独留了下来,借了宋媪之手顺利入宫。
什么三皇子查案?就那上下肠子一样粗的蛮货,可没有这般鬼道辛辣的手段,一下子就捏住了越狱关隘。
慕寒江,人如其名,心眼子如江,深不见底啊!
汤明泉不敢说出背后主使是皇后,居然一口咬死,用太子凤栖原来顶锅,真不是个东西啊!
只是这汤明泉的机灵用错了地方,岂不知皇后最怕别人知道的,就是太子的生身秘密。
若是皇后知道大聪明的侄儿招供出太子,再牵连出狸猫换子的隐情,怕不是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如今慕寒江疯狗不松嘴,看来要一查到底了,还真是有些麻烦。
闫小萤吊儿郎当又吐了一枚枣核,替慕寒江总结:“公子的意思,是孤指使人帮助反贼孟准越狱,再纵容反贼造我凤家的反?”
慕寒江恭谨抱拳:“臣,不敢!”
闫小萤故作气愤:“这些年,汤明泉顶着我母后侄儿的名头,干了不少损毁东宫名声之事。如今自己做了强抢民女的勾当,又要攀咬指望孤替他收拾烂摊子,什么东西!公子,要不你费费心,干脆将他弄死算了!”
慕寒江眸光如鹰锁住猎物:“不急,查问清楚,他若干涉逆贼一案,想活也活不成……”
汤明泉乃是父亲手下的暗卫在城外游船秘密抓捕的,消息尚未传入宫里。
慕寒江老早知道,这太子一向不能自主立事,绝对调动不得汤明泉,这官司背后大抵与皇后有关。
他今日来廷尉府,蓄意要巧遇太子,如此“打草惊蛇”,就是打一个措手不及,从太子嘴里撬些有用的。
可万万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太子仿若吃了定海神丸,从头到尾毫不慌乱,浑身的松懈气质,仿佛此案真与他无关一样。

不过太子似乎被慕寒江的话勾起了谈兴。
她想了想,话锋一转:“提到了那反贼孟准,孤倒想起听恩师葛先生说起过,这孟准十二从军,之前的履历可算战功赫赫。可惜官运不通达,年近五十,一身战功,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人若是孤苦绝望,难免会走些极端……不过此番江浙水涝,流民四起,孟准还趁机为乱,更是可恨!不知公子可知他究竟造成多大的损失?”
慕寒江觉得太子今日有些勤勉。
可这种明明荒废许久,却要强装忧国忧民的勤勉,真该到陛下跟前演绎才不浪费。
他难得有逗弄傻瓜的闲适,开口道:“孟准为人贪佞,勾结手下倒卖军粮,遭到同僚检举。又因为家中屯财遭贼,祸及妻子儿女,发生灭门惨剧。他一人种下的因果却迁怒朝廷。如今趁着水患作乱,自然是百姓祸害!太子这一问,是要为何?”
闫小萤笑了,那双眼里的笑意太灿烂,竟然让羸弱少年有种莫名朝气之感,慕寒江被晃得稍微走了一下神。
“孤这几日无聊,正好看到江浙的粮草卷宗,一路看下去,正好看到七年前的。在孟准任内,共发生了三次洪涝,次次都比现在的还要严重。在他任内期间,协助地方各府县调拨的粮食,数目整齐并无偏差,甚至还有节余,可以返呈少府救济其他地方。可他造反之后,朝廷另外委任贤良,火耗数目却逐渐增多,朝廷入水的粮草拨下去,总有县府上报灾粮不够,饿殍遍野。这么看来,倒是反贼孟准治下时的百姓安稳些,多少能吃饱饭……孟贼有趣,当官的时候,放着最好做文章的赈灾粮款不动,反而要贪墨那要命的军粮,这人……不长脑子,发不了大财啊!”
慕寒江眉眼不动,似乎对草包太子的发现不甚感兴趣:“太子会不会看错了……”
小萤懒洋洋说了几个数目后,冷笑道:“这些账目又不是什么隐秘,只要有心,拿了前后的账本比对就有了,孤会看错,慕祭酒您的眼神总会好些吧?”
慕寒江神色不变:“赈灾粮食乃少府内务,与在下这个闲人无关,殿下为何要与臣讲这些?”
闫小萤喝够了茶,便站起来,舒展腰肢,然后一步三晃到慕寒江的轮车前,坏笑着蹲下,伸手探向慕公子的膝盖……
纤柳少年似乎被男色皮相蛊惑,举止轻浮失了分寸:“不是话赶话聊到此处了吗?也对,慕公子向来只管拿人杀人,查处贪佞,可没有一颗反贼人头的功绩大。还望公子悠着点,莫要贪功,将污水泼到无辜之人身上……孤如今活得艰难,身子单薄,可禁不住水泼啊!”
这手也太放肆!慕寒江目光一寒,伸手定住她的腕子。
小子无德,若不是储君身份庇佑,凭着他话中嘲讽和孟浪之举,都该被千刀万剐!
闫小萤也不管他的反应,笑着甩开他的手,起身扬长而去。
没办法,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给这死瘫子一巴掌!
江浙洪水涛涛,也冲不散义父的冤屈。刚正不阿的清流哪里能与一群蛀虫抗衡?
义父当年全家折辱,妻儿满门二十余口惨死,举告无门,昂扬男儿无愧天地,不自寻生路,难道要引颈蒙污受死吗?
再说慕寒江看着太子晃动衣袖大步离去后,又将目光调向窗外,半天没有说话。
侍卫高崎见状,低声问:“太子狡诈,不肯松口,要不要请陛下出面,直接问皇后?”
慕寒江合眸养神,淡定道:“不必,若牵涉汤家,问到皇后那也是不了了之。”
不过按住汤明泉,看看汤家的反应也不错,总归敲一敲山,看看能震出什么奇珍猛兽。
高崎道:“那孟准逃之夭夭,想再抓就难了。”
在江浙一带,这孟反贼颇得民心,而且他那诨号为“小阎王”的副将,新近几年异常活跃,其人心智谋略奇诡,为孟准谋反,占山为王,立下不少功业。
这次若不是得了内线暗报,孟准落单无人帮衬,还真抓不到这孟准呢!
“命令暗探蛰伏,不可轻易暴露,继续追查孟准和‘小阎王’的行踪。”
慕寒江想着太子之言,又沉默了一下,吩咐道,“……你命人将少府江浙赈灾这七年来的卷宗全部查封移交廷尉府,这浑水里,应该还有看不见的大鱼
说完这话,慕寒江推动轮车想要前行,可车轮却定死不动,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车身一歪,一只轮子咕噜散架。
他的身子也跟着一颠,整个人猝不及防,重重摔倒在地。
慕寒江甚是狼狈,低头查看,才发现车轴心处居然嵌入几枚枣核,好巧不巧,因为他方才用力推车的寸劲儿,车轴被别断,车轮就这么散架了……
他伸手从车轴眼上卸下一枚小小枣核,看来是太子方才蹲在轮车旁,故意调戏他时做的手脚。
慕寒江笑了,表情却有些透着杀气。
高崎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要过去搀扶公子。可是慕寒江却单手撑地,从容站了起来。
那挺拔的身姿,居然比身高八尺的高崎还要高上许多。
高崎有些傻眼,愣愣道:“公……公子,您这是准备……康复了?”
慕寒江收起笑,瞥了他一眼道:“是该康复了,不过不宜太快,去找个木匠,先将轮车修好。”
那一笑略带寒意,高崎立刻知道自己多嘴了。
他自幼便跟随公子,自然知道公子深不可测的性情。
公子当初为废太子,削弱汤家实力,借力假摔,又借口腿疾,去外地调养身体,实则去了魏国部署龙鳞眼线。
这些隐情,只有他这个亲信知道。
可惜,只差那么一步,这顽劣太子居然没有被废黜,愈发有些得势。
公子装瘸没了意义,的确是该好了……
想到这,他连忙噤声,转身出去找人。
而慕寒江则转身坐到了椅子上,端详着枣核,再微微催力,那枣核竟碎成粉末。
“凤栖原,倒是以前小看你了……”
再说闫小萤一路走得轻快,别人怕慕寒江,她可不怕!
这些日子来,她没少听过这位祭酒大人的丰功伟绩。
这厮自幼甚得圣心,被他父亲时时带入宫中宴饮。
明明千杯不醉,且身怀武艺,却被她那弱鸡般的阿兄轻轻一靠,就摔成了半残。慕公子也太他娘的弱柳扶风吧?
他残的时机甚妙,更加恶化凤栖原的风评,引得圣心震怒,差一点就彻底废掉太子,让储君易位了。
而她方才假装轻薄,伸手试探过他的腿——残废了四年腿居然没有肌肉萎靡,依旧饱满有力。
那故意塞的枣核就是提醒装瘸的龟儿子,想要空口白牙地污蔑凤栖原,得换换招数了!
至于树敌,那慕寒江早就摆明立场,还下场动阴招,她能不接招吗?
想到这,闫小萤走得轻快,今日事忙,还没来得及去喂疯子,熟络情谊,且看一会能不能抽空前往。
可还没入宫门,她被宋媪拦截去见皇后。
那皇后的老脸如化不开的寒霜,冷声询问她为何自作主张,与慕寒江见面。
看来身边侍卫学舌,已经将她今日跟慕寒江再廷尉府见面的事情告知给了老虔婆。
闫小萤大抵不怕瘟婆子的冷脸,开门见山给皇后一记轰天炮,问她知不知自家亲亲侄儿被龙鳞暗卫抓去的消息。
这话一出,皇后果然无暇追责她了,只吸了一口冷气,让她细说一下事情的始末。
闫小萤知道皇后迟早都会知道,也不隐瞒,复述了慕寒江的话。
皇后听得磨牙:“这条疯狗,居然攀咬到本宫这里来了!”
说完后,她便目光森森看向小萤,看那么意思,应该是怕事迹败露,琢磨着如何不露当年狸猫换太子的痕迹,斩草除根。
小萤不待皇后憋出坏水,先义愤填膺:“那汤明泉还是您的亲侄儿吗?明明可以用追查逃奴敷衍过去,却偏偏要坑死娘娘?他用太子搪塞,难道料定太子为陛下不喜,就自作主张用来太子顶锅?这真是完全不给娘娘留后路!如今我好不容易替太子缓和了君臣父子关系,刚刚亲政压住了西宫的枕头风,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卷入反贼案子里?”
小萤晃动的“胡萝卜”太香甜,皇后果然被牵引住了,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不行,此事太麻烦,该如何撇清关系?”
小萤摸了点心盘子里的糕饼,边吃边说:“这汤明泉嘴松得很,也不知攀咬完太子,会不会再攀咬娘娘……您没有什么把柄在这小子手上吧?听说廷尉府的刑法吓人,那小子骨头又软,别挨不住刑,编造些莫须有的抹黑了娘娘。莫不如快些,免得夜长梦多……”
汤皇后听得一竖眉毛,狠狠瞪向闫小萤:“大胆,你是要撺掇本宫杀人灭口?”
闫小萤无辜眨眼,似乎受了惊吓:“亲娘啊!就这点事,还需要弄死个人?我就是随口一说,他……他可是你亲侄儿啊,就算我让您杀,您老也舍不得啊!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您身为娘娘,想放人不是一道懿旨就行了?我……我就是想提醒娘娘快些下懿旨放人,免得夜长梦多!”
哪有那么简单?这次不是廷尉府办案,而是龙鳞暗卫拿的人,暂时关押在廷尉府而已,除非陛下开口,别人都不好干涉!
汤皇后觉得乡野丫头不懂宫内倾轧厉害,更没有杀伐决断的心机,方才的怀疑,应该也是她多心了。

汤皇后烦乱挥手,止了无知女郎的聒噪。
这小女郎有一点说得有些道理——侄儿汤明泉有她不少把柄。
这些年来,他经手的事情太多,在慕寒江那露了哪一件,都是不小麻烦。
可恨慕寒江根本不是她的人,他的母亲安庆公主,是陛下的义妹,在太后健在的时候,连她这个皇后都不放在眼中。
汤氏自知施压不到这母子的头上。就算下了懿旨,也只显得她心虚。
若闹到陛下那里,查问出闫山其人,岂不是要引出更大的响雷?
想到这,皇后就一阵心颤。幸好那人如今押在廷尉府,廷尉府新近搬家,鱼龙混杂,倒是也好下手……
闫小萤吃够了,拍了拍手中的糕饼渣,与一脸烦闷的皇后告辞,自回储文殿去了。
方才她已经陈明厉害,皇后该知如何取舍。
总之,死和尚不死贫道就行。
不过皇后的心狠还是超乎了闫小萤的预料。
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侄儿,也没有让皇后犹豫太久。仅隔了一天,那汤茹便跟着母亲入宫。
母女红着眼睛一路悲戚,那汤家二房夫人哭诉儿子汤明泉在廷尉府不堪重刑,用草绳悬梁自尽,如此冤枉,还请皇后为汤家二房做主撑腰。
人虽然死在廷尉府,却是龙鳞暗卫拿下的,此事说到底,慕寒江也脱不开干系。
最后事情闹到陛下那里,陛下也只能和稀泥,说那汤明泉也算不得冤枉。
他挨刑时,还招了自己屯占田地,逼死佃农的勾当,若依着国规也难逃一死。
陛下倚重慕家,更不会为了汤家的二房侄儿折损自己的心腹干将。
最后便是慕寒江受了不轻不重的训斥,免半年俸禄了事。
不过那日慕寒江出宫时,不慎从轮车摔下,因祸得福摔通了堵塞经脉,常年没有知觉的腿,居然隐隐有了痛感。
据重金请来的郎中宣布,这些年来公子医治不断针砭,终见成效。
这一摔,让积血迁移,活络了静脉,若继续施以针砭,公子不日就能康复,再不必轮车而行。
此消息传开,满京城暗中倾慕公子的贵女们无不欣慰,感慨文雅翩然的慕家公子终于可以昂扬而立。
只有身在东宫的太子听了笑得捂住肚子,前仰后合,让一众宫人摸不着头脑。
闫小萤想跟父皇请旨,亲自去看看慕家公子,最起码要亲眼看着他全身扎满银针,如何好好通络经脉的。
不过有人还嗷嗷待哺,闫小萤太忙,实在抽不出空欣赏慕公子插针疗伤。
她这日又寻了机会,借着午睡溜出宫殿,越墙来到了天禄宫。
这次她除了带伤药,还带了整只的烤鸡,外带三张夹了糖馅的酥饼。
疯子对吃食一向虔诚,试过毒后,便迫不及待狼吞虎咽起来。
闫小萤稳住了疯皇子,便用绳索攀上高高后墙,隐匿着观察囚禁阿兄的宫殿换防时辰,看看能不能找到换防破绽,再寻机会溜进去见阿兄。
可惜皇后看顾甚严,阿兄终日不见露头,荒殿内外派了不少得力人手,若要悄无声息地溜进去,有些难度,必须找寻院内的巡防规律,找出破绽。
后,为了避开少府烂账,小萤减少了差事,空余不少时间。
每隔三五天,都要来一次,顺便带些吃食,投喂疯子。
那疯子吃得满足,情绪也稳定不少,从来不烦扰小萤,只当没她这个人。
这次小萤又来探查,她爬在屋檐窥了一会,准备顺着绳索折返,却看见本该大快朵颐的疯皇子正站在绳索旁边,半抬起头,阴冷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疯皇子这几日得了闫小萤的周济,吃得肉蛋俱全,身上的肉长了不少,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本就高大的身体有了肌肉映衬,更显得魁伟。
只是那脸一片污浊地掩在杂乱长发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闫小萤从小跟爹爹流浪街头破庙,见过不少恶犬。
那些撕咬厉害的,从来都不会狂吠,只是用眼死死瞪着人,全身蓄力,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就好像……墙下的这个疯子,只差一副锋利狗牙,就能扑过来,咬断她的喉咙。
闫小萤心有戒备,下墙时借着绳索悠荡,利落跳到离那疯子远些的地方。
她不想与这疯子撕破脸,让隔壁或者门外听到动静,横生枝节。
可那疯子显然拿定了主意,突然欺身朝她袭来。
闫小萤知道这疯子力大无比,如今吃饱了肉,更不容小觑。
真不该为了安稳就让他吃得这么多……
如今后悔也是无益,只能打起精神,看看能不能再弄倒这疯子。
若是痴缠太久,一会天禄宫的守卫回来,隔着门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就不妙了。
只是这次,跟上次毫无章法的王八打法不同,这疯子似乎记住了小萤上次袭击他的拳脚套路,来往之间,模仿出八分模样。
小萤的这套近战擒拿拳法,乃是义父为她独创,很适合女孩家借力打力。
可若本身就十分有力量的男子使用,更是如虎添翼。
幸而这疯子记得颠倒,大开大合间,依旧破绽明显,小萤应付得游刃有余。
她这次随身带了从皇后那里顺来的发钗,发钗珠花被去掉,尖儿被她磨过之后堪比利器,轻松过了几招后,将钗握在手里,朝着疯子的腰间招呼过去。
不过疯子吃过苦头,显然有了防备,整个身体后仰,狼狈栽倒在地,但也勉强避开发钗,只是衣服被划开了口。
疯子倒有武德,似乎认定自己又输了,竟然不再上前,沉默走回桌子旁,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比划胳膊,似乎在认真演练自己失误的招数。
闫小萤有些不敢置信地张嘴笑,拎着发钗走过去小声问:“你懂不懂啊!这叫偷人功夫!我有说要收你为徒吗?练得倒是起劲儿,交了拜师束脩吗?”
那疯子似乎听进了她的话,想了想,将手里的鸡腿递给小萤,似乎准备拿这啃得露骨头的鸡腿当束脩。
小萤嫌弃一躲,正想继续教训这疯子,没想到疯子突然开口说话:“教……我,这里……你随便来……”
他应该许久没开口说话,以至于声音含糊嘶哑,跟断了舌的海叔不相上下。
小萤挑眉正要说话,他却又开口:“弄死我……动静大,外面的人会发现……”
他的意思就是若小萤不答应,他就要弄出些动静,若再想来这院子窥探隔壁,就没那么顺利了。
小萤没想到竟然被个疯子捏住了尾巴,一时钦佩竖起大拇指:“你都吃不上饭了,还这么上进,真够感人的。可就算我教你功夫,你要用到哪里?抓耗子更便利些?”
他如今身在死局,老实抓耗子加餐就好,跟她弄这么一出,图个什么?
那疯子这次没说话,只是依旧狠狠咬着嘴里的肉。
小萤斜眼看他,试探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疯子透过脏污散乱的头发,定定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毕竟他最后见到凤栖原时,阿兄才六岁,疯子认不出凤栖原的样貌也很正常。
小萤笑了:“都不知道我是谁,你也敢提要求,不怕我会害了你?”
疯子吞咽了肉,用死寂的眼神盯着她,面无表情道:“……早死了,不怕!”
的确,常年关在这荒院里,孤身不见人,不时要靠雨水和鼠肉充饥,对从十二岁起就失去自由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与死何异?
可听他之言,观他之行,真不像疯癫之人。那他当初要溺死阿兄凤栖原,难道是成心的?
小萤干脆直接问道:“我听宫里人说,你当初发疯差点溺死四皇子,才被关在这里的。你……跟他有仇?”
那疯子沉默片刻,抬眼盯着她回道:“……病了。”
小萤直觉他在撒谎,这人除了形容不整,却隐约透着精明,跟真正的疯子相差太远!
不过宫里都是人心隔肚皮,他不知自己身份,心有忌惮隐瞒,也很正常。
只是阿兄岂能白受他欺负?要她教他功夫,痴心妄想!
小萤痞痞一笑,懒得与他废话,转身想走。
可是那疯子却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有些艰难开口:“……那时不知吃了什么,每次都浑身燥热,记不清事……”
小萤转头看他,那疯子似乎怕她再不来,抓得很紧,那掩在脏污头发下的眼眸积蓄着浓稠似深夜的情绪……
世间的确有种让人癫狂的药,类似前朝的“五石散”。
要是他说的是真的,有人把这种糜烂贵族消遣的腌臜物,用在十二岁的孩子身上,实在恶毒以极点!
若真如此,也难怪他那时会性情暴虐,形状癫狂了。
而这疯子如今对食物那么谨慎,甚至养了耗子试毒,大约也是因为那一段不堪经历,生怕自己再着了道儿。
也许……现在送来的饭菜里,偶尔也会掺杂那邪药,不然这大皇子为何要蓄养老鼠,作为备餐?
这大皇子血统存疑,母亲亡故,无人庇佑,却能苟活到现在,还……真不容易。
问清了他当年差点溺死阿兄原来另有隐情,闫小萤微微叹气,问道:“你想到是何人害你吗?”
大皇子又不说话了,只是沉默摆弄着他晾晒在院子里的十几张老鼠皮。
罢了,也就是个可怜人消磨光阴,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有何不可呢?
更何况她还需借他的院子探听阿兄消息,总要付屋主些酬劳。
想到这,她慷慨道:“你若想学,我其实还能教你些别的……”
于是小萤下次再来的时候,除了拿些吃食,还拿了些适合少年开智的书本,还有纸笔墨盒。
小萤问过了,大皇子出生后,当时淳德帝出征在外,未得赐大名,只有亡母叶王妃给他起的小名叫阿渊。
看着他用脏兮兮的手,在宣纸上写下颤抖扭曲的“渊”字时,小萤笑着道:“不错啊,这么多年未曾动笔,还能写得这么好?”
阿渊没有说话,只是耐性写了几个后,便将笔扔甩在一旁,哑声道:“够了吗?……可以教我功夫了?”

第19章
小萤咬着苹果,一边监视隔壁,一边小声道:“教你通天的本事,你一人之力也杀不出这幽幽深宫。可若这里有东西……那就不一样了!”
说着,她指了指脑壳。
阿渊透过纠结长发,投来冰冷目光,似乎觉得她在嘲讽。
难道身处低微时,若不能接受现实,就多看些圣人哲学,好麻痹内心安于现状?
小萤看他不信,便跳下墙蹲在他身旁,伸手扒拉几下书,随便指了一行。
“你看,这‘不患人不知己,患不知人也’写得多好!光这条就够人学小半辈子的。若你早早领悟,也不至于着小人的道儿,被困于此了。打打杀杀没用的!多看看书,脑筋才能活络,你怎知将来不会有重获自由的一日?若那时脑子空空,又跟真的疯傻何异?”
阿渊沉默了片刻,似乎被小萤说动,终于将书本拿起,默默看了起来。
小萤满意点头——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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