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嘉艾回来说最近的茶楼都在传聂荣如何如何,流言里他的野心就要遮天蔽日。顾衍誉学着戴珺平常的样子摇了摇折扇,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念道:“甚好,就是要他树大招风,他自己做得不够大,咱们要给他扇点风。”美中不足此时天气凉,这一扇倒是有点凉飕飕的,顾衍誉扔了扇子,趴在锦被上,囫囵又睡了一觉。
嘉艾观她神情,并非真的得意,相反,这些日子顾衍誉显得有些沉默。那种懒洋洋的,捎带得意的笑容是她一张方便可拆卸的面具,最近摘下去了,好像懒得挂上。但在家里另外二位面前她又再自然不过,好像很为算计建安侯形势大好而开怀。
再醒时,她父兄二人已经从外面回来,顾太尉还未开言,架不住长子耿直,拉着妹妹,一口气说了出来:“阿誉,今天那位侯爷可吃了个大亏!”
顾太尉似乎是被抢白,神色有些郁郁。顾衍誉嘴角弯弯,眼里亮晶晶,很感兴趣地要他细说。顾衍铭猛给自己灌了一口茶,而后告诉了她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事。
且说那日聂荣一脚踩死了聂锦的虎皮鹦鹉,聂锦没有直接去告状,而是让老皇帝自己发现他堂堂一个皇子,被一个亲王的儿子欺负了去,无处说理,实在有损皇家天威。老皇帝自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聂锦,劝慰之下,不见小皇子情绪好转,老皇帝以为是他个性柔弱又玩物成痴,但念在他年纪小,到底没有计较。
此时聂锦的宫人福顺才寻了一个机会向皇上道出实情,聂锦并非柔善懦弱,而是另有原因——那鹦鹉是小皇子提前数月开始准备的要给皇上的生辰贺礼。
皇帝一想自己差点冤枉了儿子,愧疚不已,但他身为天子,总不会怪罪自己,于是道:“你说这孩子,他何必瞒我?还怕他的父皇不给他主持公道?”
说着神色有点不大好看。一来有愧于聂锦,二来么,要给他的贺礼,聂荣踩死了,算是怎么回事?
“还,还有……”福顺依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帝冷哼,哪怕是寻常人家父亲,见孩子被欺负也不会面上太好看:“有什么你就说!都学的什么样子?他当时要说了实情,我怎么也得说上聂荣几句。锦儿这性格吞吞吐吐,被教养得也太娇了一些。”
福顺打着寒颤:“小主子是特意打了招呼,让奴才们谁也不要到皇上面前多言……”
皇帝最见不惯他们这磨叽样子:“他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
福顺扑通一声跪下了。
“是,是祝寿的礼物……小主子又花了心思才教会的吉祥话……那鹦鹉刚提回来的时候无论怎么哄都不开言,是小主子日日在它跟前一句句地讲,一句句地教。有一日,小主子急得哭了,好言劝那鸟儿,说是要给父皇寿辰的贺礼,结果,倒也奇了,第二天一早,小主子刚睁眼,那鹦鹉就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说的是——皇上吉祥。”
福顺不敢看皇帝的眼睛,但他已经听得到这位皇帝越发粗重的喘息,他知道,每一句下去,都是恰到好处的心头刺。
到了聂弘盛这个年纪,他所有的英明神武、多虑多思就算都还在,另一种心情也会时不时占据上风,俗称“怕死”,总要图个吉利。
皇帝这里面色一变,福顺像是吓坏了,伏着身,额头与殿中地面碰撞出声声响,颤抖道:“小主子私下里不知哭了多少回,也没再寻到一只那样伶俐的鹦鹉……他说自己管教鹦鹉不好在先,不敢恼恨侯爷,但只怕皇上知道了心里会……”然后这老太监终于吓破胆似的,再也不敢说下去了,只能用更大的幅度磕头,更掷地有声的响动来传达自己的害怕。
聂弘盛眼中森寒。
一只好不容易开了窍的灵物,一只由他儿子教会说“皇上吉祥”“皇上万福”的鹦鹉,怎么就惹了建安侯不快呢?
至此,这出建安侯花园斩鸟记唱到了高潮,老皇帝特意去看了聂锦,把他抱在怀里好一番安慰,又让人给聂锦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以示皇恩。而聂荣……皇帝没有说什么,但显而易见,这件事哪怕在聂弘盛午夜梦回之际都过不去了。
最令这位皇帝不痛快的还是错过了追究的最佳时期,眼下若再翻出来,因为一只鸟把聂荣治了罪,皇帝跟瑞王爷之间面子上过不去不说,天下人恐怕也要觉得是皇帝小心眼。至于那鹦鹉已经会说“皇上吉祥”这样的吉利话这种事,是再没人敢提了,那是一根暗刺,将老年帝王对死亡的恐惧和不吉之兆的厌恶,深深扎在心里。
恰巧没过两日,朝堂之上,有人参了聂荣一本。说他放纵家仆,当街闹事,强抢民女,还打伤了顾家小公子,也就是那不成器的顾衍誉。这事正中皇帝的下怀,老皇帝当场叫出巡防来问话,问情况是否属实。巡防也印证了这事。
皇帝又问在朝的两位顾家人,先前为何不参不奏。
顾衍铭还没说下去,顾禹柏先问她:“若你在当场,会如何开口?”
顾衍誉几乎没有想,这些事像是早在她脑子里盘桓过好几圈:“如实禀告,一则要说,这民女实则身份是歌姬,我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皇上真要追究,就请追究给这位女子造成的伤害,虽籍在下九流,又于烟花之地谋生,但依然是大庆子民,有大庆律法保护,不该只因贵人一时兴起就要被迫卖艺;二则,我自己的伤就不用追究建安侯的责任了,顾家教出个现眼东西,已羞愧万分,没有什么脸到皇帝面前讨公道;三则,动手的是建安侯手下的人,是有人想要巴结他才有这么一出,建安侯本人没动我一根手指头,”越发轻慢的语气像一把缓缓刺出的剑,“不过是因为建安侯势大,旁人想要讨好而不得法罢了。”
顾太尉微微点头,顾衍铭脱口而出:“阿誉你跟爹想得一样。”
顾衍誉看了一眼哥哥这个解恨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口气。
且说当时顾太尉的奏对跟顾衍誉预想的说法一般无二,但以退为进,火上浇油的功夫还在顾衍誉之上。
顾衍铭:“可我不明白,皇上当时明着要给顾家做主,想要重罚建安侯,为什么我们要退一步?他们敢那样对阿誉,聂荣更是在锦儿面前……”
顾禹柏眼神示意顾衍誉,她轻拍哥哥后心,同他解释:“这事不是拿来扳倒建安侯的,他也不会真这么简单就被斗倒。我们是要他不得动弹。经此一役,让皇上提防他忌惮他更甚。最重要的是,轻饶这一回已经算是皇恩浩荡,贪墨案无人再敢求情,他们自己也不会再敢有任何动作了。”
事实就是如此,主审的大臣也松一口气,风向明朗,该怎么判不用再等指教。聂荣因为放纵下臣寻衅被罚了半年俸禄,禁足半月。而贪墨一案因为建安侯党已经不敢再伸手,很快尘埃落定。到底是都按照顾家的心思,执行了下去。
顾衍誉也出了府门,她回到“在水一方”。
令狐端着花茶进来。
她一个眼神令狐便明白,挥退其他人,恭敬地候在一边。
东西放下,顾衍誉叫他过来,抬起他的下巴端详片刻,然后在瞬间锁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面容异常平和,只有不算平静的呼吸能暴露她此刻的愤怒,令狐玉因她这动作眼里出现三分痛苦之色。
顾衍誉说出的话带着寒气,又轻又冷,细听之下却有几分不稳:“如果我杀了你,我爹会训斥我么?”
他潮湿泛红的眼睛看向顾衍誉,说话已然困难,而递出的语气却恭谨又平静:“奴仆,之身,不,不值得贵人父女离心。”
她眼里很快闪过一丝柔软到近乎无措的东西,而后她松开了手。眼睛因为愤怒而显得发红:“聂锦才多大?”
好像是在质问他,又好像怕说得稍微大声一点,叫不该听见的人听见这么一句。
这般心机深沉,步步为营,总不能是一个小儿自己想的。身在局中的皇帝没有察觉,被算计的聂荣没有察觉。顾衍铭也没有察觉,如若他知道事情不像他理解的那样是幼子遭受欺负而后得到一个机会出气,真不知这位将军是否还能睡得着。
顾衍誉看得遍体生寒。聂锦怎么敢在皇帝面前演这么一出呢?得罪旁人尚有转圜余地,在当朝天子面前做戏,稍有不慎,杀身之祸都未必等得及家人说情。他怎么敢呢?
令狐玉大概还是觉得难受,但没有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只是细细抽气,看向她时透着担忧。那一刻顾衍誉鬼使神差地想,幸好眼前不是秦绝,否则她问出那么一句,那位棒槌可能会告诉她,聂锦过完年六岁。
顾衍誉看着他,听不出悲喜:“他这样的年纪,应该做出的最坏的事,是把鼻涕抹在别人衣裳背后。”
“会进宫在姐姐和锦儿面前说道这件事的还能有谁,我怎么嘱咐的你?”
令狐玉终于喘匀了气:“宣王妃进宫未,未曾提及。太尉……身边的侍从,给宫里递过话。”
顾衍誉跟他对看许久,终于什么也没说。
她去睡觉了。
令狐玉出去不久又回来,他脚步很轻,拧干布巾的动作也很轻,而后擦了擦她的脸,控制着恰好的力道给顾衍誉脸上的伤重新涂了药,那里的痕迹已经很淡了,但要更细致一点,这张脸上才不会留疤。
而躺着的那位不知道是没被惊动还是懒得睁眼,保持着一个凝固的姿势任由他去。
第30章 原来是燕安要买酒么?
顾家赢了漂亮的一仗,顾衍誉又开始招摇过市,像个活宝。把“狗头上顶不了四两油”这句话诠释得活灵活现。她显得很容易被看透,被欺负惨了,就缩头乌龟一般躲起来,建安侯那里一被罚,顾衍誉又嘚瑟着抖起来了。
顾太尉提醒她什么时候去看看宣王,该汇报的汇报清楚,加上宣王前些日子还说记挂她了。
要说宣王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更不用说名义上还是顾衍誉的义父,只是顾衍誉回来第一次见他就怵。不是对戴文嵩那种老学究的怵,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怵。
这里有嫌弃她不愿多看一眼的人,比如戴大学士。也有喜欢她伶俐,或者看在顾禹柏的份儿上多同她打趣几句的人,但没有谁像聂泓景,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将顾衍誉的手包在他的手里,细细揉搓着,用一种令人汗毛竖起的轻柔嗓音念着:“誉儿好软的手。”
顾衍誉庆幸自己到陵阳时已拥有了跟她年龄不符的认知,那一刻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顾禹柏,她爹也正向她看过来。顾衍誉当机立断从宣王腿上跳下去,对她爹张开胳膊:“要爹爹抱我,誉儿太沉了,会冒犯义父。”
然而她并不确定,她的父亲会作何选择。自打顾怀璧去世,顾禹柏再没有抱过她。她是一种象征,昭示着这对阴阳相隔的夫妻此生再不可得的燕誉安乐,哪怕接了她回来,顾衍誉也知道,父亲对她,不再像从前。
聂泓景哈哈大笑,对顾禹柏说:“好有意思的孩子,太尉大人真该把本王这义子送到宣王府来,让本王养几年。多年不见,叫本王好生想念。”
顾禹柏还没有说话,聂泓景俯下身,伸手轻轻去刮顾衍誉的脸:“好誉儿,跟义父走,你愿不愿意?”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在顾衍誉眼里看到了森冷的戒备之色,而那个瞬间消失很快,眼前又是一个漂漂亮亮眼里带笑的孩子,顾衍誉正经道:“爹可不让。誉儿为母亲在乡下守孝十年,还没学好陵阳的规矩,刚来就被教养嬷嬷好一顿数落。爹跟我说,规矩学好之前不准离开顾府给他现眼。”
“义父倒看着誉儿伶俐得很,有什么规矩不如本王亲自……”
说话间顾禹柏单手把她抱了起来,对顾衍誉哼笑道:“你这猢狲,光说爹给你立规矩,在家上房揭瓦的事是一件不提。”
他转向宣王:“小儿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不敢放这麻烦出去,唯恐哪天真冲撞了贵人。”宣王眼里含着一点笑意,打量眼前这对父子,终于是没再提把顾衍誉带回去的事。
顾衍誉听吴三思说过很多关于“势”的话题,眼下势不在宣王那里,他虽身份贵重,却有诸多仰仗顾禹柏之处。顾禹柏根本不需将话说尽,他只要有一个态度,哪怕是客套中又带点倨傲的语气,就已经给这话题盖棺定论。
顾衍誉趴在顾禹柏肩膀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就这么一直到上了马车,她也没表现出要挪窝的迹象。顾禹柏也什么都没说,任由她趴着,姿势都没换。马车到了顾府门前停下,顾禹柏单手托着她走下马车,顾衍誉自己从他肩头跳了下去,顾禹柏无声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而后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恐惧未必是最好的老师,却是促人成长最快的老师。她知道自己不能做孩子,这条路也不是让她当真正的世家贵公子,很多事系在顾禹柏一念之间,靠这一念之间救不了她很多次。
后来顾衍誉渐渐长大,做的事越来越多,跟宣王府的走动避无可避。
聂泓景知道她并非那样好拿捏,他的应对也越发莫测,有时会试探顾衍誉的底线,有时又将心思收敛极好,好像他是个全然的正人君子。
那宣王妃倒是拿她真当自己的便宜儿子,还曾正儿八经提过要把顾衍誉过继去当成她和宣王所出的儿子 。念她年幼就失去母亲,每次去都关怀絮叨许久,还说要给她娶妻。
宣王妃有一张不知忧愁的脸,稍微有了些年纪,也依然是个富贵甜美的长相。她膝下无所出,每每念及此事觉得对宣王有愧,而她的丈夫依然对她有敬有爱,更叫王妃多几分欣喜。
若在顾衍誉看来,这“无所出”十分蹊跷,因为宣王的侧室曾生下一个儿子,跟皇四子同年同月,两个孩子总被放在一起比较,但皇四子不如那个孩子聪明漂亮,有一回皇四子的母亲在宴饮上说了一句,这同年同月生人,老天爷怎么只追着一个孩子喂饭,把天地灵气都给了叔叔家这个。
两个月后,宣王的那个儿子对外声称是溺水而亡,再没见过踪影。
因这些乱七八糟的前因,顾衍誉想起这二位,真是各有各的头疼,非必要也不踏足宣王府。
此番顾太尉这么一提,顾衍誉同样想逃,她佯装惫懒:“哎我这刚偷了几天闲,哥,你要不跟我一起去吧?”
顾衍铭正要答应,顾太尉说像什么样子,你哥哥身在朝中,无事做这番走动给谁看?自己的事自己去。
顾衍誉只能“委屈”说好,顾衍铭一句“我反正也没事,不如就……”没说完被顾太尉截断:“你啊,誉儿逗你呢。”
顾衍铭愣了一下看妹妹,顾衍誉无辜地眨了眨眼,认可了顾禹柏的话,然后露出一个天真俏皮的笑容,仿佛刚刚是跟父亲合谋开了哥哥一个玩笑。
顾衍铭忽然不确定起来:“到底要不要我去……”
顾衍誉拍拍傻子哥哥的肩膀走出院子,心想她哥可真是顾家唯一的实心人。
但无论愿与不愿,去宣王府这一趟是免不了的。除了汇报,她还得还礼。
每逢外边进贡来一些稀奇玩意儿,只要宣王府得了赏赐,宣王总是要匀顾衍誉一份。顾衍誉不好生受着这些礼物,就挖空心思再寻了差不多贵重的送回去,力争不着痕迹地把人情补上。
每逢她去还礼,宣王就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有几次顾衍誉都觉得宣王绝对猜出她那点小心思了。但再有属国进贡了新鲜东西,宣王还是一样不漏地给她匀一份,顾衍誉只好再硬着头皮回礼,硬生生造出了一点父慈子孝礼尚往来的氛围。
这比明着来更令她毛骨悚然,他知道顾衍誉的介意和膈应,但只要这一点不被挑明,他就极有耐心。
顾衍誉对外称好美玉,宣王还会各处寻好玉送她。
上次送她一条玉带,是一块整玉上掏出的二十五块小玉板,都以活环扣相连,雕工甚是复杂。当着宣王妃的面儿,宣王非要亲手给她系上,还说这腰也太细了些,数落她好吃好喝养着也养不出二两肉。顾衍誉装出十成十的混不吝样子来:“成天上蹿下跳,可不是么。”
宣王当即拉着她的手大笑,说知道你是在为什么忙。他还说顾衍誉这手腕也细,像个姑娘家。“若真是姑娘家倒好,你喜欢玉,本王还能送你许多玉镯子。”顾衍誉不敢再接话,缩回手引他聊正事。
这次因着那一条珍贵玉带,顾衍誉烦得掉头发。她断然不会系那么一条玉带,叫她能忆起宣王那双手在她腰间爬过的触感,顾衍誉浑身发毛。那玩意儿也不能典当或转手出去,独一无二容易被认出。只能压在箱底,还要花钱回礼。
思来想去,她进了本地最大的酒庄,顾衍誉说要贵的酒,两千两银子一坛的那种。
掌柜急得要落泪了,说:“公子啊,最贵的已经拿出来了,怎么也不到您要求的这个程度。我们这里确实没有更贵的酒了。”
顾衍誉不满:“就没有那种从不对外售卖的,天下难求的酒吗?”
掌柜说最贵也达不到公子的要求啊,哪能唬你一掷千金,回头发现不值这个价岂不是自找倒霉。
顾衍誉气他听不懂话音,心想掌柜真是耿直人,她已经这么明白说开,今天只想当冤大头。钱一定得花出去,这是诚意。买的东西嘛,最好在值与不值之间。可以说有情分,也可以说没有。
掌柜给她出了个主意,说实在不行您找沈万千去吧,沈大善人什么都卖,一定有天下独一坛的酒。
沈万千,传说中富可敌国的神秘商人,只要出得起他要的价,什么他都能给你弄到手。沈万千还有个义弟叫玉公子,卖的却是“虚”的东西,也是一样,只要出得起价,他会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顾衍誉对五分写实的侠义故事入迷,对这些故弄玄虚的江湖事却不怎么感冒。她知道庆国真正的权力中心如何运转,这种所谓民间高人……朝廷容得下的时候是高人,容不下的时候销声匿迹也很快。
但她没这个念头并非是不相信沈万千的本事,她只是没有真心实意想给宣王寻个天下独一的宝贝,若能为一些不值得的东西浪掷千金,还是从顾家府库里出的,令她觉得痛快。
此刻她微微偏一点脑袋,打量眼前这位听不懂暗示的酒庄掌柜,稍微有点头疼。而后她又没再看对面这位了,只目光盯着虚空中一点,漂亮的眼睛显得有点空,还敛着三分很淡的厌倦。
这时听得外间脚步声近,顾衍誉眼波一动,一点凌厉的警惕还未成形,却见是戴珺一撩帘子走进来,嘴角挂着一点清浅的笑:“我刚在外间等了许久,小二说掌柜在接贵客,原来是燕安要买酒么?”
第31章 嗅到他身上的冷香,这使她感觉洁净
戴珺走进来的时候,顺着掀帘的风,带进来一股他身上的冷香。
顾衍誉换了一个姿势虚虚倚靠在一边的架子上,显得极为放松,也没看那老板,对戴珺说话时语气有一点藏得极好的,对熟悉的人才会有的娇蛮:“可老板看起来不想做我的生意。”
掌柜没听懂这些,只以为锅还在自己头上,委屈得想躲:“我说顾小公子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娘子自酿的酒,天下独一坛的我都拿出来了,但值不了您说的那个价。”
顾衍誉没管他,只看着戴珺。
戴珺目光悠悠递过来,眉眼舒展,有一点叫人捉摸不清的笑意:“燕安可曾听说过‘昆仑觞’?”
哦,典籍里的古时名酒,大约只有故纸堆中才能寻到它的遗迹。据说酿酒大师祝兰亭曾经照着不知哪儿挖出的古籍仿出过一坛,泥封一揭,香飘十里。听,当然是听过的,但顾衍誉像个十足的草包那样开口,一双水波潋滟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多贵?想买,怎么买?”
阳朔跟在自家公子后头,听了她这一句,差点翻白眼。
每次他在公子的影响下,即将从顾衍誉这幅皮相里读出一点“层次”来的时候,顾衍誉都会做出一些别的事,叫阳朔更坚定地认为一切都是公子多想,此人,实在是……
戴珺斯文有礼地让掌柜拿来纸笔,他写字时手腕轻轻摆动,令顾衍誉想到某种游鱼。而那笔下流畅倾泻而出三个字——昆仑觞。
他用眼神暗示阳朔上前,把这三个字贴在了掌柜刚刚搬出来的他娘子自酿的好酒上。
顾衍誉笑了。
掌柜可吓坏,不知道这二人要玩什么把戏,哪个都得罪不起,他只能屏住了呼吸,总觉得这里发生的事他最好有个不在场证明。
戴珺写完字,又擦干净自己的手:“这也是独一坛的好酒。天下无人喝过昆仑觞,说它是,它就是。”
总归祝兰亭也不知下落,天大地大的,还能上赶着戳穿这小小骗局不成?被戳破也无妨,最多算是顾衍誉被骗了,没人能说她千金送礼的心意是假。
顾衍誉爽快地把银票拍给掌柜,掌柜吓得连连后退,把“你不要过来”写在了脸上。顾衍誉道:“怕什么?酒是找你买的,你留下酒钱,取名钱应当给玉珩公子。”
掌柜吓出了几分急智,闻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银票塞给了戴珺身后的阳朔。
阳朔这武人的反应难得没能跟上一个普通百姓,他抓起那张银票,再看一眼顾衍誉,不知这见鬼一般的表情是来自怀里这张纸还是眼前这个人。
而公子未给他一个眼色,只看着那顾三儿。
顾衍誉见阳朔这般神情,倏然一笑。通常贴身侍从看待人与物的眼光随主人,戴珺不露痕迹,倒是这位侍从每每见了她如同见鬼,像一只沉默着炸了毛的猫。
她从腰间另掏出两锭银子给了掌柜,然后朝着阳朔款款走了过去。修长的指尖一挑,他的衣襟留出一道缝。顾衍誉歪头,将敷衍折起的银票送了进去,再把他衣襟牵好,轻轻拍了拍。
阳朔没懂她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沉下了脸,如临大敌地看着她接近自己,而后在这个过程中已然面红耳赤,两相叠加显得整张脸又黑又红。
而自家公子竟然没有表达任何异议!公子,你还记得谁是你的贴身侍从吗!
顾衍誉表现完这轻浮作派,转身来,人模狗样地对戴珺展眉一笑、一拱手:“多谢玉珩救我。”
戴珺款款对她回了一个礼,嘴角一点似有若无的笑,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她称病这些日子谁也不见,戴珺再见她又觉得更清减了一些,此刻真心实意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又惹人怜惜的味道。
他近来观察顾衍誉颇多,发现她对人的称呼也很有讲究——总喜欢“招惹”别人。
严柯最恨有人巴结逢迎,大多数人见了他都客客气气不敢称兄道弟,唯有顾衍誉叫得自然,严柯也受用。而戴珺呢,他平素跟谁都不热络,平辈的也少有直接称呼他“玉珩”,唯有顾衍誉……她很懂得如何用一点点小小的冒犯去接近别人,只要冒犯得刚好,就会成为一把小钩子勾在对方心上。
戴珺看着她的眼睛:“钱是买名钱,可燕安还欠我一份为你解忧的情意。”
顾衍誉有一瞬间凝滞,似乎没懂他怎么突然学会主动向人抛出这种话,但转念间她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莞尔一笑:“好啊,那就今晚!聚贤阁请你一顿好酒。”
轮到戴珺意外:“今晚?”
顾衍誉:“就是今晚,不来我可不依。”
她不给戴珺反悔的机会,拎起那字迹未干的“昆仑觞”就走,从这个门里走出的瞬间,她回过头来,叫了一声“玉珩”。戴珺猛然抬眼对上她目光,撩到一半的帘子遮住她小半张脸,顾衍誉的神色并不分明,她说的是:“你……戌时三刻来宣王府前等我可好?”
戴珺微微凝眸,如果不是他理解错了,那双眼里为什么会有一丝奇异地示弱,他没有思考,只是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顾衍誉拎着这有名无实的“昆仑觞”去宣王府,宣王听了她一番说辞,不由舒眉笑起来:“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缘,你都是哪里听的这些玩意儿?”
顾衍誉一本正经:“我可是花了……哎,我从戴珺手里抢下来的。就算我不识货,那玉珩公子可是见多识广。如果这好酒天下只有独一坛,当然应该拿来献给义父。”
天下独一……话里有话将宣王恭维得很是舒服,宣王妃听了也好笑,尤其见顾衍誉这说愣不愣,说精不精的样子心里喜欢,对宣王道:“你瞧瞧他,每天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主意。真该有个这样的孩子,不要他走远,也不要他出息,养在身边每天乐乐呵呵的。”
顾衍誉眼一垂,忽然就想到了顾怀璧。那未成形的安乐梦想终究破碎,可是……这一切里面,她又错在哪里呢?
宣王支使下人把顾衍誉爱吃的点心放到她跟前,眼也没抬,状似不经意地点她:“你干娘心里欢喜你,你平日也多来府上跟她说说话。成天想见也见不到你人,她心里着急。”
宣王妃很受用丈夫的关怀,天真而快乐地看他。
顾衍誉应下了。
宣王又说有人送了河鲜来,晚上留她用饭,顾衍誉一拍脑袋,说哎哟,可惜约了戴珺。
宣王妃:“你这孩子,都过来府上哪有不吃饭的道理。”
顾衍誉告饶:“实在不是儿子没想到,是今日抢他一壶酒,差点当场红了脸,欠下好大个人情。没有办法才应了这么一顿。”
宣王微微一哂:“你倒稀奇,跟他那样人也能玩在一起。”
她懂得宣王吃哪一套,恭维话不能直接递过去,要像好厨子下卤料包那样,入味了再把香料捡出锅,吃得出浓郁香气但不准香料颗粒为难唇舌,顾衍誉开口:“爹说,陵阳地方大,天下更大,我该把其中三教九流都结识了,义父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宣王听了,有点懒洋洋地撑着头看过来:“本王要是说非留你吃过饭呢,让人去说一声叫戴家那小子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