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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顾衍誉认出其中一个,是那天被她揪过衣领的姓林那位。她心中冷笑,原来严家安排好的戏码是要在这里唱。但碍于旁边坐着的戴珺,倒有些为难——
演戏这种事,如果自己明白,他人糊涂,演起来才有趣味。倘若看客已经揣着明白在旁观,那演戏的人就好像是傻子。
待会儿那些人势必要说些什么,而她得演下去。
她希望戴大公子最好能眼不见为净。

顾衍誉心中如明镜。
桌尾那几人坐在一起,席间目光一直往她这里飘,但始终没找准开口的机会。
这宴席眼看都快结束了,终于借着有人感叹今日盛会的热闹时,插进一句话,说往年觉得最热闹的时候就是灯会,而今年有顾将军凯旋时那几条街都走不完的鼓乐队伍,便觉得年度盛会都稍显逊色。
另一人赶紧接上,说顾将军也有好几年没有回过陵阳,今日竟也不出门看花灯么?
当着顾衍誉的面儿,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严柯知道顾家近来糟心事,也认出这几人跟他兄长和瑞王都有些关系,不由以眼神警告要他们闭嘴。
那几人确实稍有犹疑,但相互交换眼色之后,还是说了下去。严家主事的不是这位严二公子,他们执行的是严槿的吩咐。
这话题切中所有人隐秘的好奇,桌上有不明真相之人也被带了进去加入讨论。
“要我说那是无妄之灾,将军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一想到有功的将领被泼这样的脏水,那长老说不定还在驿馆好吃好喝享受着呢,就觉憋得慌。”
戴珺借着提杯的动作去看顾衍誉的反应,她面色沉沉,只闷头喝酒,也不说话。
他有那么一刻,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她这番神情的真假。
严柯不知这其中隐情,他原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早先听闻瑞王去宫里呈刀鞘,严柯已觉尴尬,这么一点东西敢直指将军勾连外族实在诛心。好在又有传言说瑞王及时醒悟,说自己是冤枉了顾家。但他这中间还见过瑞王和建安侯几次,后面这个说法他并未从当事人那里得到印证,似乎也只是民间谣传。
他对这些事看得云里雾里,索性一点不想沾了。
这些人脑子好、有手段,却只会相互倾轧,把心眼对准自己的同胞,这是他第一不齿之事。可惜他父兄说得也没错,他吃着严家的米,摘不干净从家族中拿到的好处,眼下自己也不过是个校尉,不能撼动什么。
严柯打小就更喜欢顾家大哥一点,小少年只觉得像顾大哥那样骑马挽弓,能保卫家国才是正道。那时他就喜欢跟在顾大哥后面,跟自己哥哥反而玩得少。后来渐渐长大了,两家往来不多,顾衍铭也总不在陵阳,交集才变少。但他如今走的却是顾衍铭的路——顾将军就不是靠有一个当太尉的父亲走上去的,他是靠自己赢得的军功。
眼下这议论怼到耳朵边上了,严柯也不得不听进去几句,别的弯弯绕绕说不清,却心知站在顾衍誉的立场肯定烦极了。
但这几人不归他管,疾言厉色恐怕不合适,只能转而搭着顾衍誉的肩,给她夹了一筷子金丝肉卷,在她耳边低诉:“顾大哥光明正大,莫听那些人的鬼话。”
顾衍誉垂眸不语。
再抬头时她瞪着刚刚说话的人,眼中戾气分明。那姓林的到底还有几分胆子,目光闪躲,但该说的都说了周全:“诶唷顾小公子,您瞪我可没用,要有气您得找那个长老去。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谁不知道顾将军委屈。”
顾衍誉冷冷一笑,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找他?”
那人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但气氛这么着就不对了,林建茗赶忙过来打圆场。
他只想把这聚会办得热闹。平时赶上大节庆也有人带人,通常出不了岔子。今日有几张新面孔他不怎么熟悉,没想到是些没眼力见儿的。当下就按着顾衍誉的肩膀给她添酒:“这是怎么了?好日子听那些浑话干什么。来,我陪你喝酒。”对这那几个挑事的面色就不大好了,有几分阴沉道:“不愿同乐的可以从我这画舫上下去。”
那几人连忙拱手,噤了声。但顾衍誉面色始终没缓过来,喝的是闷酒,看向那几人,眼中有恨。
严柯也不是傻子,他已经觉出味来。这些应该是家里安排好的人,如果他在灯会上跟这些人撕破脸,恐怕还要连累家里不好交代,可这些话用心可诛。他们就算不再开言,方才那番挑唆也像针扎进顾衍誉心里,这位朋友不痛快,严柯也不怎么痛快。
任由这些人在顾衍誉面前晃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他撂下筷子,叮嘱顾衍誉:“你一贯行事随性不受拘束,但那些没有影的事别听风就是雨,此番无论如何要听你父兄的话。”
随后起身叫上那几人,借口别处玩乐,把他们拎了出去。那几人倒也不敢拒绝。回头多看顾衍誉几眼,心中盘算这煽风点火的力道是不是足够。
顾衍誉看着严柯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
她本该借着醉意跟那些挑事人大打出手,然后就着这把被点燃的怒火去驿馆寻衅。眼下人被严柯带走,写好的戏码忽然用不着了。
但这也没打乱她的阵脚,唱戏要“三翻四抖”,重点不在今夜里。
她只是忽然觉得等这计划被全盘揭开,她与严柯之间恐怕再不能如今日这般相处。
她借着这么一点不愉快,顺理成章喝着闷酒,摆出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免了交际应酬。
她在喝酒,戴珺在担忧。她那伤口大概还没完全结痂,今日又不带侍女出来,竟还敢这么灌自己。
但他又觉得自己想多,顾衍誉不傻,她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断不会真的在这种宴会上喝醉。
只这一杯杯下去,到底显出醉态来,眼里透着水汽,面上飞起一点薄红。
戴珺原意是打量,是带着抽离的审视,在众人觥筹交错无暇他顾之际,他放心把目光落在顾衍誉身上,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这打量过头,脑海里下意识把顾衍誉的脸跟姑娘家的打扮拼合,那张脸被他读出了“娇艳”的意味,硬生生看得他开窍三分。
难怪她更像自己的姐姐而不是哥哥。
戴珺的酒越喝越冷静。佳酿入喉,灼烧着他的喉咙。将本就不平的心绪都再次蒸腾起来。
他从前只是觉得顾衍誉神秘而有趣,披着一张纨绔的皮,在扮演一个跟她本心不一样的人。如今那种反差更加凛冽。原本由她牵扯出的那一份隐秘的在意和怜惜,忽然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顾衍誉感觉到这注视,扭头来,淡淡扫了他一眼。
眼前的人影一晃,是戴珺拿走了她手中酒杯,又换了个新的过来,面前的酒壶也换了。顾衍誉一闻,里面没有酒味,只是白水。
她无声地动了动口型:“做什么?”
作势要把原先的酒壶抢回去。
戴珺按住了她的手,低声:“再这样下去别人就要看过来了。”
顾衍誉就没动,握着那杯水没有说话。
戴珺内心轻叹一口气,低低开口:“那是有意说与你听的话,你知与不知?”
顾衍誉看着他,一言不发。
戴珺目光幽深。
顾衍誉先挪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画舫之外的宁淮河,幽幽月色下,水波闪烁着粼光,她眼中的潋滟之色不知道是反射的湖光还是眼中的水光。
戴珺心中着急,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你不应该被撺掇着去做任何事么?”
顾衍誉转过头来,眼中几乎带着恶劣的嘲讽,凑到了戴珺跟前。
这距离极近,两人几乎鼻尖相抵。
戴珺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顾衍誉语气笃定,说话慢而轻,每一个字都像是挑衅:“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戴珺一时怔住,没有动作。
半晌后,他眼中的复杂和探究更多起来。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杯盏边缘,那原本冰冷的瓷杯都被手指润出了温热。
宴席也吃完,这些年轻人七七八八都醉了,林建茗正趴在地上拉着一个家奴问他天地为什么在晃,有醉得厉害的小吏把得来的彤管都插衣领子后面,活像一只锦毛鸡在乱蹦。心怀目的的人早被严柯带走,醉得不省人事的各出各的洋相,画舫的客人中,这二位清醒得很孤绝。
眼看夜色渐深,林建茗的管家要安排人护送这些金贵的公子回去。他正想怎么安排顾衍誉,戴珺先一步开口:“我送燕安回去,正顺路。”
林家管事的自然说好,没有比公子玉珩更稳妥的人了。
顾衍誉不大满意这个安排,可她先前装醉装得旁人来找她说话都不理,现在突然清晰地口吐人言,只怕更怪,于是她只是垂着脑袋,什么也没表示。这厢说好,阳朔就上前准备扶起顾衍誉走,一只手在他之前扶住了顾衍誉,戴珺道:“我来。”
阳朔多少有点麻了,公子已然知道那是个姑娘,他到底在干什么?!
也许老爷和安大人说得没错,那是个妖人。在他听过的说书里,妖人,噢不,妖女专克贵公子。苍天无眼,多么俗套的展开!公子你真的还好吗!
戴珺此刻必然是听不见侍从的腹诽了,他扶着顾衍誉下了船。
阳朔跟在身后,脑子早已不大够用,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什么而担心了。
顾衍誉嗅到自戴珺身上传来兰草和酒的香气。他素有分寸,这种场合也不会喝到浑身酒气,只饮那么一点,被夜风吹淡之后,留下不分明的酒香。下了画舫,他依然没放开,扶着顾衍誉沿湖边一路走。
顾衍誉心头多少有点不自在,于是嘟哝道:“我,我能看路,不用扶。”
还在赌气呢。
戴珺闻言,果断手一松。
好巧不巧顾衍誉被脚下的石子一绊,一个踉跄向前,若非戴珺眼疾手快把人往怀里带,怕她要摔个嘴啃泥。
顾衍誉无言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感觉今天这日子相当一言难尽。
戴珺似乎笑了一下,当顾衍誉去看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不满:“你嘲笑我?”
“未曾。”
从她耳边传来的话,还带着呼吸的热度,弄得她耳朵痒痒,忍不住想要避开一点,但戴珺这次手上力道没松。
顾衍誉放弃了挣扎,有灯嫌晕,没灯她眼瞎,就由着戴珺扶她走。
再往前,附近的游人更少,只听见远远的笑闹声融入无边夜色中,周遭显得更为安静。唯一扰她心神的是戴珺身上的冷香,幽幽的,能在心里撞出回音来。
她尚未盘算出该以什么面目应对身边这人,他几乎是明着挑破了一些事,但是……
戴珺忽然开口:“此处无人,不必装了。”
他松手放顾衍誉自己站好,顾衍誉眨眼,好似刚从一场睡梦中清醒过来,她的眼睛很亮,没有一点醉意,平静,带少许慵懒倦色,语速很慢:“玉珩今夜说的话,都好生奇怪。”
戴珺看过来,那眼里没有挑衅或恶意,更像是……包容:“何处奇怪?”
顾衍誉胸中浮起一些莫名情绪:“你向来不参与朝堂和陵阳世家这些事,怎么今日改了性子,要对我说这些?”
“那你听懂了我所说的么?”他问。
顾衍誉很会审时度势,深谙敌进我退之道,方才在画舫上犯浑的事也做了,显然效果不怎么好。
见他面色是少有的肃正,带出一种罕见的压迫感。她脸上多了点笑容,语气也软:“你跟我说的,我听到了。但我不大中用,领悟起来要费些功夫。回去自会好好想想。”
她说完转身欲走,被戴珺一把攥住手腕,听得戴珺的声音传来,看起来今日是不准备把这茬轻轻放过:“是好好想想,还是装作从未听过?”
顾衍誉顿住,她转身,无悲无喜地看他。
“你心知肚明,对不对?”戴珺眼中多了几分诚恳和告诫意味,“雅克苏的主帅和长老来陵阳议和,此番有千万双眼睛盯着,没有人能在这里做什么不被发现。”
顾衍誉对上他目光:“那为什么赫连城的刀鞘还会被偷走,漠北之战的流言还会在陵阳盛传?这中间有谁做了什么,玉珩发现了么?”
戴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燕安,还以正道,总需要时间。但人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也终会付出代价。”
顾衍誉静静看着他,显然未被这番言辞打动。
这种话她听过太多了,她也曾以为世界是这样的,但她自幼年起所见的一切,都与书上的圣人之言相悖。
无权无势之人,作小恶会得到立竿见影的处罚,作大恶会被用以杀鸡儆猴;而有权有势之人,小恶大恶都无所谓,除非真大破了天去,才会得到一些小惩大诫。
就说那苏埠的王家,贪了修路造桥的钱,逼死摆渡人又如何?风头一过,那王纪还不是干着最清闲的肥差,过着滋润的日子么?王家门下的王泰东领了钦差的命,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连一贫如洗的淮山都不放过,谢为良这样的人得掏出自己的棺材板钱去贿赂他,才能把大佛送走。
那一出江南贪墨案,顾衍誉网罗证据是为顾家成事不假,但她心里有不可说的痛快。
越在这权力中心看着,她心里的混沌越多。顾衍誉有时质疑她的父亲,有时又自我怀疑是否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圣人与侠士,都是书上编造出来的东西。有人拿来骗别人,有人用以自欺欺人。
唯权势是唯一的标尺,权势如伞,伞面能罩住的地方,天道的雨就落不到作恶之人身上。而伞下是黑的。若戴珺说的“正道”有用,她这十几年都算什么呢?
她话问出口的那个瞬间,戴珺忽然觉得,也许於镜庭的镜令,他早该接下。那便不会像今日这般行事掣肘。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衍誉带点不达眼底的笑:“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没有的话,我困得很,要回府上睡觉了。”
戴珺眸光沉静得吓人:“你知道这是为你而设的陷阱,但还是会走进去。并且你和雅克苏的长老达成了什么一致,对不对?”
被如此剖开,顾衍誉反而冷静下来。
她面沉如水,过了很久,毫无预兆地冲他一笑:“所以,玉珩,你有什么证据要跟我分享吗?”
戴珺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顾衍誉轻描淡写道:“若有什么我行为不端的铁证,大可送呈官府;若是捕风捉影,也跟瑞王一样得了一把刀鞘,亦可进宫面圣;若什么都没有,我畏寒,天冷得很,就不跟戴大公子一起秉烛夜游了。”
言毕她心道,我可真不是个东西,那人劝我别往坑里跳,我回赠他这些。
戴珺死死盯住她,眼里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心急了,他想。
不过是关注她的日子太久,自以为了解了这个人,而在顾衍誉眼中,他大约只是陵阳城里被蒙骗的普通一员,没有什么特殊。甚至,还比不过严柯跟她的亲厚。
戴珺压下眼中翻涌的异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开言又是和缓的:“无论我知道什么,都不会与你为敌,也不会说与第三人,你可以信我。”
顾衍誉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她的神情淡漠,轻声开口:“我不在乎。”
她不确定风会不会把她这一句带过去,若带过去也好,她就是想要说这么一句,戴大公子人俊心善,可惜关心错了人。若没有被风带过去……也许……同样遂她心意。
她没有回府,去了在水一方。

第54章 戴珺出现在她面前,把顾衍誉发白的唇色和蹙起的眉头尽收眼中
令狐玉见顾衍誉回来面色有异,忙问什么情况。
顾衍誉心念一转,只说了严家安排的戏码,抱怨道:“严家也忒谨慎,他们这戏一出出小火慢炖,也不会下个猛药,要我一直陪着演,磨叽得叫人心烦。”
而后她躺倒在榻上,分出一点眼神给令狐玉:“今天这种日子你也不出门,在这里待得不闷么?”
令狐玉妖妖娇娇地开口:“奴才长了一张不便出门的脸。”
顾衍誉看他一眼,罪臣之后,跟其父有六分相似。尽管距离姬如霜因言获罪、姬家被举家查抄已经过去多年,作为姬如霜亲子,令狐玉顶着这张脸,还是不大方便去凑什么热闹。
来陵阳之后他大多时间都待在“在水一方”,并不出门招摇,外出办事时忌讳少一点,但在可能的知情者跟前也尽量不露出真容。
在聂弘盛放逐言官之际,姬如霜算一个头铁的标杆人物,明知皇帝脾性如何,王国舅一脉又如何有势力,却偏要触霉头,最终他的直言敢谏变成了全家的催命符。顾太尉保下姬如霜唯一的血脉,不过也没安什么好心,他是把他当死士训练的。
后来顾禹柏去乐临时身边带着这个男孩儿,顾衍誉便找她爹要了这个人。同样不是出于恻隐之心,只是嫉妒这个没比她大几岁的人可以跟在她爹身边。
令狐玉表现得过于伶俐周到,顾禹柏对他满意,看起来近似“父慈子孝”。于是顾衍誉担惊受怕,唯恐真有人代替她坐了儿女的位置,她一辈子就得被放在乐临不会被父亲想起。如果回陵阳的目的达不成,拖一个垫背也好。
顾禹柏没有直接应下她的要求,问那男孩儿愿不愿意留在乐临。
那男孩儿静静凝望她,没多会儿,他在顾衍誉脚边跪下,解了自己脖子上家传的玉佩,将之缠在顾衍誉的脚腕上。
“奴才愿终身侍奉小主人。”
顾禹柏看了,似乎对此不意外,更没有什么不舍得,只对她道:“他原来的名字不能用了,是你的人,你就给他起一个新的名字吧。”
顾衍誉打量他:“你送我玉,我还你一个。”
于是令狐玉领了新的名字,朝她磕了个头。就那么陪她在乐临的祖宅里待了好几年。
姬如霜原给儿子取的名字叫姬雪照,字是子霁,听来亮堂无比。姬如霜至死都希望朝堂如人间,还能迎来一场春暖花开,抖落经年霜雪,显露出站得直的脊梁。
可惜了。如今姬雪照是个见不得人的名字,而那本该叫姬雪照的人,顶着一张不便示人的脸。
若知道亲儿子给一个佞臣做了家臣,每天小意伺候佞臣的幺女,不知那位高洁的姬大人泉下还能否安息。
顾衍誉听出他话里一丝微不可察的惆怅,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破绽来,如果……令狐玉能站在她这边,就好了。
但他很快又恢复得滴水不漏,好似对现状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效忠顾禹柏,就是他想要的。
顾衍誉收敛了心思,感叹:“今日花灯会上,那二位又得了好多佳人的彤管。严柯是谁也看不上我知道,他一心只想立功,来日当将军,拢共二两心思分配不过来。但你说戴珺又是怎么想的呢?他这个人,好生奇怪。”
“何处奇怪?”
顾衍誉:“看起来志不在官场,心不在陵阳,但你看,陵阳城里的热闹他其实没少参与,任谁第一反应都不会把陵阳那些世家子与他联系在一起,而实际上,逢人倒也有三分交情。”
她这么说着,心中朦胧的困惑逐渐变得有迹可循。
令狐玉道:“或许那位只志在文章?”
顾衍誉不赞同:“文章只是个形式,画也是个形式。画山水的人,并非空爱山水,要么爱自然之趣,喜欢隐逸;要么钟情祖国山河,志在高远;借由画来表达的是志趣。形式之外的志趣,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我看戴珺流传最广的那些文章虽然漂亮,但志趣藏得很深,写的不过是些放之天下而皆准的套话,难为他把那样的东西还能别致地写出花。相比之下老戴大人就耿直多了,他才是真的文如其人。”没见到真人之前,就知道肯定是根棒槌。
“主子想说什么?”
“我好奇啊……他在陵阳之外,交游甚广。诗会雅集常常出现,又没少资助寒门学子。在文人学子之间影响力颇深。 尤其近几年不少小地方来的官是受过他恩惠的,但他并不挟恩图报,反而捧出一把赏识,想来这些人会对他死心塌地吧。‘势’是很在的,你相信这些势,他只是留着不用么?”
令狐玉:“倒是……没往这处想过。玉珩公子与人无争,又文名在外,但凡文人,对他见面有礼实属正常。是否论得上‘死心塌地’,看是看不出来的。主子说的这个‘势’,如果他要用,又用在哪里呢?”
顾衍誉觉出他话里别有用心的导向来,睨他一眼:“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令狐玉卡壳片刻,娇声道:“奴才愚钝,未能体察主子心意,还要主子明示。”
顾衍誉也习惯了,他自称“奴才”时未必多恭敬,多少有点恶趣味在,叫她头疼地闭了闭眼。
她也没看令狐玉,口中念叨:“算我多心也好,其实我瞧着,戴大人这几年在朝中好过了不少。原先皇帝嫌他,就跟老戴嫌我似的,好像多看一眼都会影响自己健康长寿。上次皇帝又借祭天的名义想出宫游乐,戴文嵩反对之后,不是有几个朝中新贵也跟着进言了么?眼下那位老戴大人,倒不算个孤臣了呢。”
令狐玉轻声:“主子是说,这是玉珩公子有意经营的结果?”
“可我不太明白。若他真有心在陵阳培植一点自己的势力,当初皇帝还曾想把公主许给他,镇国公一脉也动过心思许他家中贵女,他何必舍近求远?”
令狐玉:“或许那位真是个光风霁月的雅士,所谓施恩于人也不过是出自纯善之心。”
他这话像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两人呼吸都顿了一顿,室内显得格外静寂。如令狐玉这样黑了心肺的人,能说这一番话,诡异程度堪比狐狸口吐人言。
顾衍誉忽然想到,若姬如霜还活着……他在朝堂之上,或许也是一个会站出来支持戴文嵩的人。
她心里有了些计较。
顾衍誉哼笑道:“雅士?没怎么见过不隐逸于山水之间,偏要往红尘深处钻的雅士。我看他在那些文官老头儿之间也如鱼得水。不过是与人无争才得了个清名。一个人有这样的能量,什么也不做,难道不稀奇?你不如再去查查看,他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们也好事先有所准备。”
令狐玉说是。
第二天,顾衍誉没换衣裳就出了门,看起来是个宿醉未醒的落拓模样。她直接策马去了使臣下榻的馆驿。
戴珺昨夜话里话外是已经看穿她打算的意思,被人看穿后继续去演这场戏显得傻气,顾衍誉就不怎么高兴,周身腾腾的火气都不用装。守门之人不让进,她用马鞭抽倒了两个守卫,人不下马,直接闯门。
没料到严槿竟然在,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我说怎么动静这样大,原来是我们顾小公子!”
顾衍誉见了他是真烦,让他赶紧滚,严槿眼里笑意明显,人模狗样开始劝:“我虚长你几岁,也算有些交情,这时候你来这里可不明智。”
顾衍誉一副沉不住气的败家子模样:“明智?我没听过人被气死了还要讲明智的。妖人害我兄长,辱我顾家名声,我找他寻仇都来不及!”
严槿自是满意,虚情假意又劝几句。
顾衍誉觉出此番行事必定另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跟严槿那种咋咋呼呼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显得稳妥有余。但她颇为不耐,掀翻了严槿直接冲着居斯彦的住处去。
动静闹大,众人见证了严家公子劝阻她行凶。顾衍誉跟居斯彦还没争执上几句,连他衣领都没拎起来,已有一拨拨的侍卫破门而入,一齐将顾衍誉按住。
除了驿馆本身的差役,还有不少是严家护卫,顾衍誉觉出这些人多少有点报私仇的意味在,严槿铁定吩咐了借机揍她一回。自打那该死的江毅咬她一口,顾衍誉感觉自己的运气就相当够呛,这些天她上蹿下跳没恢复多少,这回又被众多侍卫围攻架出去,不可避免重新撕裂了伤口。幸好隔着几层衣裳,才不至于让血渗到表面。
大鸿胪寺下的驿馆,戴珺正在此处。闹出这番动静他再不知情就是傻子了。
可惜来迟一步,顾衍誉那一出已收场,被几个侍卫七手八脚架了出来。
戴珺眼皮一跳,呼吸都失了分寸。
知道她是一点没听劝。
戴珺出现在她面前,把顾衍誉发白的唇色和蹙起的眉头尽收眼中,他知道那不是顾三公子没能达成目的而生气,她要做的事分明已经做到,眼下这一脸苍白,是因为疼。
一路赶来时胸中翻涌的还有三分怒气,眼下消散了个干净,对上她毫无脾气,开口时语气沉沉:“回去莫骑马,坐我的马车吧。”
顾衍誉见到他更是别扭,在明眼人跟前演这么一出,她觉得自己脑门顶上贴着“傻子”二字,昨夜跟他生的气还没消,很不是个东西地“哼”了一声:“我从不与人同乘马车。戴大公子是第一天认识我么?”
距离近了,戴珺几乎嗅到渗出的血腥味,他着急更甚,若不是怕引人注意,此刻真想扛起眼前这倔强不听劝的人绑进马车才好。
他沉着脸:“马车你自己坐,我骑你的马送你回府。”
顾衍誉没吭声。
周围人还未散去,他声音不自觉提高,语速也快:“宿醉未醒又来驿馆现眼,被人拉扯成这样还要招摇过市,你好得意么?”
这对向来温和的玉珩公子而言,可算疾言厉色,顾衍誉乌沉沉的眸子盯着他,跟在戴珺身后的人都拿不准这位到底还会怎么找事,然而她只是一扭身上了马车。家丁没见过认怂都如此二五八万的人,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戴珺挥手让人驱车去顾府,心中轻叹一声,翻身上了她的马,缀在后头。
车帘放下,顾衍誉垂着脑袋,她并非不知好歹。
戴珺三言两语把顾衍誉这番无视法纪、值得被参一本的行径,说得像是小孩儿瞎胡闹。“拉扯”二字更是搅浑一池水,倒像严家在其中也有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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