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书网.Top

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一个长相极美的小女孩儿被带进顾衍誉所在的房间,她颇有几分紧张地注视着这个看上去金尊玉贵却明摆着脾气不大好的小少爷。心中大概不明白富贵之家为何多腌臜事情,这样的年纪家里就会放出来胡玩。
顾衍誉开口问:“多大了?”
“今年十三。”
“来这儿多久?”
“家里双亲没了,是被舅舅卖来的,今儿刚来。”
顾衍誉将她上下打量,她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衣裳是洗得发白的布料,她看起来比这个年龄的一般孩子更稳重一些,但能看出压抑着的紧张。
顾衍誉让鸨母出去了,然后盯着这个女孩儿,好像在思考解决什么难题。
半晌过后她往榻上一躺,双手枕于头下,双腿是个跷二郎腿的造型,就这么把人晾在一边,自己想自己的事。
女孩儿也不多话,屏住了呼吸头也不抬。
多半天过去,顾衍誉不知想了些什么,她一个翻身,在榻上换成趴的姿势,扭头来对她说:“你不可以动我的衣裳,但你可以拍拍我的背,我的名字是誉儿,你要叫我誉儿。”
那女孩儿眼里柔柔的,在床边蹲了下来,像安抚一只小动物那样,隔着衣料捋她的后背。她叫她的名字,誉儿,誉儿。
很久没有人以这个名字称呼她,他们怕她,叫她三少爷、小公子,背地里叫她顾小鬼。
然后那女孩儿看到这位“小少爷”哭了,没有声响地,洇湿了枕头上的一块。女孩儿为她轻轻哼唱起母亲曾唱过的歌谣。
顾衍誉问她:“我若带你回去,你愿意跟我走么?”
“我愿意。”
“但跟我走是有条件的,以后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话。”
“小公子救我出这里,我这条命便是小公子的。”
她被顾衍誉带回去,但祖宅里的侍女多到奉茶的都有四个,她没有什么可做。顾衍誉说你唱歌好听,若是有兴趣,给你找个师父,学点儿什么吧。
她还给那女孩儿改掉了脂粉味重的名字,新的名叫燕归,就让她生活在顾宅里。
顾衍誉并不主动去见她,她在人前哭了一场多少觉得有些没脸,燕归却机灵,会在深夜前来,轻拍她的背,给她唱一支歌。
顾衍誉有一回没准备好见人,她忽然进来惹得顾衍誉不快,燕归赶紧压低了声音说:“你别怕,我知道你是女孩儿。”
顾衍誉原地眨眨眼,燕归道:“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人,我看得出来。”
在那之后顾衍誉像找到一个好玩伴,女孩没比她大多少,却总喜欢扮演又像妈妈又像姐姐的角色。
燕归抢了侍女和嬷嬷的活儿来做,晨起去给顾衍誉穿衣,细细为她梳头。
顾罗刹在花楼里赎回一个女孩儿这件事被传开,说得不怎么好听,但顾衍誉显然不在意。
她跟燕归的玩伴之谊更深,终于别别扭扭地告诉女孩儿“燕归”这个名字的来历,因为她叫燕安,小女孩儿遇到玩伴,总想要跟对方是差不多的,吃差不多的东西,玩差不多的玩具,叫差不多的名字。
之后没多久顾太尉来了,陵阳缺人手,燕归比顾衍誉大,正是长开的时候,她美丽、聪明,还有一把好嗓子。一个这样的歌姬,看起来能被培养成为一个好探子。
顾衍誉不愿,拼了命要留下她来。
顾太尉连不悦都没有,顾衍誉的反抗于他而言不过毫无力道的孩子话,甚至不值得他烦恼。
他只对她说了一件事,当初顾衍慈也曾想留下妹妹,他告诉顾衍慈的是,可是你除了祈求你的父亲,什么也不会。你连自己将来要去何处,都做不了主,又凭什么留下她呢?
顾衍誉明白,她连护卫都是顾禹柏的,如果她的父亲不爱她,不给她一点纵容,她就没有任何筹码。
那年顾衍誉还不算大,想到唯一能报复父亲的方式是伤害自己,于是她绝食了。
当然,顾禹柏也没劝。
第二天,燕归来了,向她磕了个头,跟顾衍誉相比,她脸上的表情冷静到冷淡。她的言辞笃定:“我要到陵阳去,那里是真正的富贵乡,太尉大人会让我名动天下。”
顾衍誉嘴角向下,她的神情紧绷:“你不要跟我说言不由衷的话,我没有那么怕他,也不会让他带你走。”
燕归对她轻轻笑了:“那一天主子问过我两个问题,我十三岁没有错,可是你见到我的那一天,我已经被卖进去快一年了。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我只不过借你向上爬。”
顾禹柏那一次离开乐临时带走了燕归。
再后来歌姬洛莲真的做到了名动天下。
陵阳再次相见时两人都有默契,谁也不提旧事。顾衍誉似乎早忘了还有过这么一段,身边也无人敢提起。她们在各自的角色身份里,演得尽职尽责,只很偶尔在时光的缝隙里,找到一点属于过去的东西。
顾衍誉醒来后缓了缓神,同她说了自己的梦。
她说梦里看到了严槿,严槿说他没有弑君,不该牵连家人;也看到严柯,严柯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这么对他;还有严家小妹,严沐拔了自己的簪子要来刺她的心。
顾衍誉说的平静,洛莲握住她的手越攥越紧,顾衍誉趴在她肩头轻叹:“就算严槿咎由自取,也真可惜了严家其他人。天意要我尽尽心,让他们临走前少吃些苦头。”
洛莲轻轻拍她的后背:“好。任凭吩咐。”
知道谁也靠不住,顾衍誉却不愿接受可预见的结局。她开始明目张胆为严家走动。
不过此刻能做的必不是干预案情调查,只是让他们在狱中好过一点。
亦是一种试探,如果皇帝默许了,他或许还没那么恨,一切尚有转圜余地。这件事让旁人看到,那些原本碍于皇帝威严不敢说话的人,也可以有别的考虑。
而这件事顺利到出乎顾衍誉的意料,乐意屈从于顾衍誉“淫威”的大小官员自不必说,世家大族势力本就盘根错节,眼下跟严家沾亲带故的不敢出头,但不代表对严家处置得过了,日后不被报复。有顾衍誉来说这个话,当然是好事。
只是后续不如顾衍誉所想,她闹了这么大动静出来,宫里没有阻止,顾太尉没说话。而原来的“严党”却依旧毫无动静,看起来是真一个都没打算捞。
直到顾衍誉在外喝茶时听了一耳朵议论,她才忽然想明白父亲为何一点儿也不阻拦——
这事根本不会被解读成皇帝对严家还有余地,只会让人觉得是皇上给顾家的面子。
眼下顾禹柏跟皇帝的关系回暖,顾家的大方更像是做这番姿态做给人看。
她明摆着不是严党,又是苦主,能这样不计前嫌为严家的无辜之人奔走,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亡赖子倒很仗义,而顾家先前就更冤了。
皇帝不阻止也不是因为有余地,而是因为顾家能宽恕的是构陷之罪,不能越过他去宽恕一份弑君之罪。
她所做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给顾家搏一搏好名声,人们依然无法揣测“弑君”将给严家带来什么。
顾衍誉回到在水一方自己跟自己生了一回闷气,趴在屋里半天没动。枉她自诩聪明,这么上蹿下跳也依然只是顾禹柏手中一颗棋子,改变不了他人的命运。
她这一口气不仅为严家那几百口里面的无辜之人,还有顾衍铭……他如果将来知道了自己在漠北打的确实是假仗,而严家却因揭露此事走进了一个被抄家的死局,顾衍铭要如何过得去。
令狐玉对她喜怒无常的脾性早习以为常,也不来讨没趣,直到晚间才端了水食进来。顾衍誉正要摆手让他出去,令狐玉告诉她居斯彦醒了。有太医院的人照顾,他恢复得不错。
“主子可要去见见?今夜是好机会,奴才做好了安排。”
顾衍誉看他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草草吃了几口东西。
确实该去见见这位长老了。
回过神来去想,冬猎当日发生的一切都太凑巧,她甚至一时也无法相信这位异族使臣的清白。他为什么能恰巧在无人密林里为皇帝挡那一箭,他又曾跟谁达成过一致么?

第66章 我要成为神殿新的主人,迎回被驱逐的最后一个神使
有令狐玉安排好一切,顾衍誉见到居斯彦本人还算顺利。
他正歪在榻上吃一碟酥饼,见到人来,不甚讲究地搓了搓手指,抹掉嘴角饼渣,眼里很快点上了快活的光芒:“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
顾衍誉大喇喇找了个地方坐下,语气平平:“盼着我来,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居斯彦敏锐,她语中一点凉意他也准确接收到了,手里的点心连盘子被他放到一边,凑到顾衍誉近前看了又看,他说的是:“你怀疑上我了?”
顾衍誉眼中很静:“我没有相信过你。”
没有信任在先,才谈不上失望。
他打量顾衍誉许久。面前的“小公子”穿着金贵,周身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贵重,她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但看得出来,她并不高兴。
居斯彦看她的时候会有些恍惚,她有两种状态,得到她信任时她就会展露属于“活人”的那个部分,反之,眼前人就会像一个被精心打磨的塑像,不露出一点有灵魂的迹象来。
居斯彦一改懒散歪着的模样,右手捂着他的伤口坐直。因牵动痛处他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又很快收住,看向顾衍誉时平静而坦荡:“来吧,有什么问什么,别不信我。”
顾衍誉矛盾地偏了一下脑袋,又看不清眼前人了。
她单刀直入:“你为什么巧合地出现在南边密林里?又巧合地得到这样的机会,救了皇帝。”
居斯彦也没想瞒:“因为,我闻到了一种,兽药的味道。”
“兽药?”
他点点头:“进入猎场之后的情况跟我们事先猜测的没差,有人往你的车马这边来,明显想在你的仆从当中找到我。所以我按先前说好的,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没错,严槿当时不知道居斯彦没死,找他的应该是戴珺的人。顾衍誉等着他说下去。
“我会选择南边的密林是因为那里一看就是禁区,我成功地猫了过去。诶!你干嘛这个表情,哪里有可疑之处你就问,你问了我就会说,不要这样看我。”
顾衍誉神色淡淡:“你骗我也没关系,朝夕相处的人也未必向对方展露全部。更不要说你我如此浅薄的同门之谊。”
居斯彦重重呼出一口气,坐得更直了些:“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
顾衍誉没理他。
居斯彦:“我原本也没想深入林中,只想在一边找个草深的地方藏好,然后我就闻到了那种兽药的味道。牧民有时会用它来诱捕猎物,它能模仿野兽发情时的气味,如果事先在动物常去的草场撒上一些引它们发情的东西,吃下后,动物就会循着这样的气味去寻找同类,然后踩入陷阱。人通常闻不出来,但对这种兽药很熟悉的话,多少能觉出一点不同。”
顾衍誉倏然反应过来,那头鹿!
是鹿带着皇帝去那片密林的。
看她没有什么波动,居斯彦接着说:“我当时只以为是你们的官员为了讨好哪个贵胄,用了点手段,把猎物引到别人都不去的地方,方便他射杀。我会出现在那里就是因为这个开头,想去看看你们庆国人是怎么巴结这些权贵的。”
顾衍誉:“然后你去了。不过等你发现没有别人,只有坠马的皇帝时,你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居斯彦神色一动,他并未否认。
顾衍誉:“韩博将你从驿馆带出的时候,没有想伤你性命,只喂了你一点泻药掩人耳目。再有杜衡照料多日,到猎场时,你的体力早已恢复如常。你完全可以把脚受伤的皇帝拖走,或者抱上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但你没有。”
居斯彦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色:“不错。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护卫,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意识到了这并非讨好,而很可能是一场针对皇帝的阴谋。所以我有了一个机会,让你们的皇帝高看我一眼。”
顾衍誉瞳孔微缩,语气也重了些:“可你事先并不知道谁会射出那一箭,冲着皇帝来的是不是真的杀招,这样贸然搅进去,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呢?谁给过你什么承诺么?”
居斯彦轻轻摇头,他脸上浮现一种平和而满足的笑意:“我不需要全身而退,我只需要拼死保护你们的皇帝,让他欠我一次。若当时那一箭洞穿了我的胸口,我要提的条件就会变成我留给他的遗言。”
“你想提什么?”
居斯彦十分从容:“请他许诺二十年不征战,善待我的族人。”
顾衍誉说不出话了。
作为朋友她还不敢说他是否可信,但她相信了,作为一个小国的使臣,没有谁比他更对得起自己的部族。
居斯彦对她一笑:“我来的时候你曾问过我关于‘神婚’的事,是因为你看到了一些,不大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对不对?”
顾衍誉:“……”
好吧,这种事情她觉得还是可以解释一下:“只是想了解一下贵部风土人情,我的人也不是有意买了它们来。只是没想到能买到的书都是这些内容,也算开眼了。”
居斯彦却了然一笑:“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是这样的吧。”
他说了自己的故事。
“我不是纯血的雅克苏人,我的生身父母早不见踪影。我的养父,是草原上最后一个呼勒图。”
顾衍誉问:“那代表什么?”
“是雅克苏语言里的神使,真正能与神沟通的人。”他的脸上出现怀念之色,“他念诵祷文时,草原上的狼群会向他聚拢而来,对他朝拜。掠过耳边的风声都像鼓乐。向来巫医不分家,他不仅是一个神使,还是个大夫,能给人看病,给牛羊接生,教人们如何更好地种植作物。我也相信,他当真听得懂自然的声音。”
顾衍誉无法想象这场景,她以为这都应该只是神话,居斯彦并不介意,他说:“幼时我曾亲眼见到他像狼王一样穿梭于狼群之中,成群的凶兽在他的手掌之下驯顺如同家犬。他也因此曾是主掌神殿的人,在长老当中排在首位。”
“跟你们庆国人的安居乐业不同,雅克苏虽战力强大,实则牧民生存容易与否,还要多多仰仗年景。他们在意神的保佑,建造神殿不算,每旬还会送去大量的供奉,银钱牛羊都有。”
顾衍誉心想,豁,那神殿里的人干的都是肥差。神当然不会亲自来歆享牺牲,到头来都是落在凡间这些人手里。
“但我的养父不是这样的人,他跟神的距离更近,不忍心自己看护的子民受苦。”
于是这位老呼勒图执掌神殿期间,不断削减了部族应予神的供奉,他觉得如果人都吃不饱,牛羊是不该被端到塑像前的。
“长老廷其他长老对他不满也是情理中事。长老的薪俸取自牧民的供奉,他们原本可以轻轻松松享受贵族般的生活,因我养父的举动,他们的嘴也被迫扎紧,”居斯彦想起那人来,脸上浮现了极为柔软的笑意,“他可以轻而易举成为草原上活得最轻松的人,却给自己背上了最沉重的包袱。”
“然后呢?”
“牧民爱他,神殿其他长老排挤他。在原本的王日渐衰微后,他和王族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厚。而我这个杂种儿子,亦成为他被攻讦的理由之一。他们说这是阴阳眼,妖怪才有这样的眼睛,典籍里说有阴阳眼的人会结束雅克苏王族的统治。”
顾衍誉皱眉。
居斯彦:“所以我稍微懂事后,就不告而别了。”
她完全听了进去,作为一个曾经离家出走但未果的人,很好奇居斯彦是怎么做到的。
居斯彦说,他因自小熟悉草原环境,救了一个过路的皮货商人,那皮货商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出来闯荡做生意,居斯彦便认了对方做娘。
他脑子活,善于钻营,又当真把对方当做亲娘伺候,皮货商便逐渐把生意全交到他手里,等居斯彦长成时,他们已是北境最大的皮货商之一。
顾衍誉微微扬眉。
居斯彦:“再后来,我的娘亲也去世了,她把全部家产给了我。也许是萨迦神的指引,我决定回草原去看看。”
回去才知道,那个固执的老头早已经被排挤出了神殿。
大王子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他要神殿站在自己一边,为自己的征伐欲望作证,说明那也是神的意旨。
居斯彦的养父不愿,于是王族要和神殿彻底决裂。其他长老并不愿意共享这份没落的艰辛,他们捏造这位神使行为不端的证据,牧民也有部分一时被蒙蔽,任由长老们联名将他逐出了神殿。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用手摸索着帮牧民给母牛接生。牛听见他的声音就平静下来,他的手上沾着血污,神情很安宁,跟在神殿接受跪拜时没有什么不同。”
顾衍誉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居斯彦说这些旧事时一直克制而平静,甚至有祥和喜悦的神情,而那只蓝色瞳孔里的湖泊快要聚成水滴落下。
“我回去得太晚,他已耗尽心血,我陪他过了最后一个月,然后亲手为我的养父送葬。他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我在他的榻前忏悔自己的来迟,他要我答应他,不要放弃雅克苏和他的草原。按照神殿的惯例,长老的骸骨该被供奉在神殿里,可是他被驱逐了,他们不允许他的尸骸回到他的神身边。”
那个瞬间,顾衍誉在他脸上看到了恨。
“我曾想毁掉整座萨迦神殿。如果神尚且不能保佑他最虔诚的信徒,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然后,我看到牧民用石头为他垒起一座新的‘神殿’。那其实很小,算不上建筑,更像你们说的,坟墓。但它的石头上布满了每一个人亲手蘸着牛羊的血写上去的祝福。他们相信萨迦神的存在,祈求萨迦以光明接引我父的灵魂。”
老呼勒图在被驱逐的那些年里也没有放弃做一个神使该做的事,他依然为人看病,为家畜接生,他只是不在神殿里接受供奉。人们大概也缓慢地反应过来,消弭了从前对他的误解,只不过他在生前没有等到被迎回神殿的契机。
居斯彦情绪到了一个顶点,顾衍誉没有说话,他自己稍微缓了缓,说下去:“神看不到的事,人会看到,被他祝福过的牧民,每一个,都没有忘记他。”
“我有了新的决定,为什么我要接受他被驱逐的事实呢?我要成为神殿新的主人,然后光明正大把养父的骸骨迎入其中,供奉在神殿的心脏位置。就像……他原本该得到的那样。”
这完全出乎了顾衍誉的意料。
神权在雅克苏有相当的份量,神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长老选拔则更是严苛,大多自小就要在神殿中接受教导,没有数十年的浸染,哪能学会那么多复杂的经文和法事仪轨。
面对顾衍誉的疑惑,居斯彦笑了,甚至有些轻蔑意味,当然这轻蔑不是对她。
他说:“你想的不错,我会的很少,只够撑撑场面。幼时跟他学过的那些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顾衍誉:“……”
居斯彦露出一个顽劣的笑意:“我能通过长老廷的考核,成为神殿新的主人,是因为……我贿赂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连自己的大长老都能赶出去,心里早没有了神。神殿对他们而言,不过一个谋生的途径。
恰巧,居斯彦非常有钱。
“他们就这样,将一个从前被拒斥的‘阴阳眼’杂种,捧上了至高无上的神坛,”居斯彦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笑,“他们甚至为我写长诗,编成歌谣,念诵他们在梦里如何得到萨迦神的指点,白狼王又如何伏跪在我脚边。一幕幕,真切得我自己都快相信我代表了这个部族的天命。”

第67章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你
居斯彦同她说起那些事时,顾衍誉读出了他语中的讽刺。但他若只有恨,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吴三思是我在最困顿时遇到的老师,若没有他的指点,我也许至今还未开智。”
这勾起顾衍誉些许感叹:“他走得还真远啊。”
“我想他是为另一件东西而来,”他顿了一下,把话题拉回去,“说了这么多,我还没有跟你说到‘神婚’的部分。”
“神典,是神殿里最重要的财富之一。历代神使会把他们接收到的神谕和知识记载下来,保存在神殿中,代代相传。但雅克苏的情况……即便是能进入神殿的长老,也不全都识字,很多典籍因为使用了古奥的文字和句法,当世之人已无法分辨其意。正因神典的珍贵和神秘,使得部族中一直有传闻,神典中记载着能够改变雅克苏命运的秘法。”
顾衍誉想到了戴珺告诉她的神谕,锻造武器劫掠强国嘛。不过那地下到底有什么,她还没弄清。
“养父被驱逐之后,那些长老为了自己的利益,将神殿中所有神典变卖。”
“什么?”
短短一句话让顾衍誉愣了好一会儿。
纵然她已在居斯彦先前的讲述中对这些人的无耻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会半点敬畏都不剩。那可是历代积累下的遗产,怎么能……
她那一瞬的动容被居斯彦捕捉到,他以一个很浅的笑容回应了这份担忧。
“所以养父临终前也曾嘱托我,希望我能将其找回。那不仅仅是承载了信仰的遗产,里面也有关乎雅克苏生死的秘密,并非都是猎奇和虚妄之言。”
矿藏,她想,很明确了,那应该是关于雅克苏地下得天独厚的矿藏。
可是既然这样机密的内容,戴珺会知道,就意味着雅克苏的秘密早瞒不住了。
她道:“只怕覆水难收,卖出去的东西,就算原本能找回,抄本流传在外的,也不知凡几了。”
居斯彦点点头:“最初有人感兴趣去问,他们开了一个高价,不愿让步,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东西,只能卖一次。于是最早的那些买主没有人能出得起全部,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将其拆分。典籍被拆得七零八落,一部分一部分给出去。有些甚至会裁到以单句对外售卖。”
顾衍誉:“你的萨迦神真的没有给这些人什么现世报么?”
如此一来,想要找回完整的神典已经完全不可能。
居斯彦眼中闪过黯然,露出一个无辜又无奈的表情:“最开始我花了很多精力和银钱去收集流落各处的神典残卷,奈何……我无法分辨真假。我的养父才是最后一个能看懂所有典籍的人。最后,我只能把水搅浑。”
他让书商编造了很多似是而非的版本,再散到市面,使得真真假假再无法区分。
但这些信息的流传又再一次激起人们对雅克苏风俗和秘宝的好奇,于是居斯彦做得更彻底一些,不再想着用假的去掩盖真的,他直接“污染”了所有关于雅克苏的信息。
“神婚,萨迦神,白狼王,神谕,呼勒图……这所有的一切,只要世人有兴趣,他们费尽心思能找到的无非是我让人生造的演绎故事。呃,不过……”
他跟顾衍誉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解释:“数量庞杂,我也不是每一本都看过,只让他们找了不少落魄文人去写,越是荒诞离谱越好,谁知道会是这样。”
不提还好,一提,那些看过的文字又变成画面生动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内心复杂地感叹了一番文人一落魄,志趣就变得奇怪起来。
不过弄明白这件事,顾衍誉古怪地松一口气。
她原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足够隐蔽,还是接收到了居斯彦谴责的目光。
顾衍誉:“咳,没什么,就是在知道这件事之前,一直觉得你挺不容易的。毕竟成为长老的仪式……”
居斯彦也略有些恼羞成怒:“说了是假的,别往下想了。”
“行。”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短暂的寂静过后——
“你还在想对吧?”
“……你怎么猜到的?”
居斯彦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都写在眼睛里了。”
顾衍誉:“好吧。你自己看过吗?有一些画面感真的……只是落魄文人吗?我觉得出自文豪之手。”
居斯彦情绪一激动牵动伤口,咳嗽不止,于是顾衍誉闭嘴了。
她起身走过去,两下拍松了他的枕头,用眼神示意他躺回去。居斯彦看出来了,这孩子就是别扭,他颇为促狭地问:“诶,你怎么知道我这伤口刚恢复,还不能久坐?”
接着他成功得到了顾衍誉一个眼刀。
她就这样在他身边坐下,先前为她倒好的茶,如今终于肯提起来抿上一口。
她想问的事问完了,但她没有离开。抿完茶之后杯子也没放下,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居斯彦半躺着,就这样看她:“你的家族大获全胜,对你不是好事么?”
“但我的朋友或许会因此而死。”她的声音很轻,“我十三岁就跟他是朋友了,他骑马带我跑过陵阳的大街小巷。他想要成为跟我哥哥一样的大将军。他还没有实现他的愿望。”
顾衍誉垂着眼:“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也许我不管做什么……都逃不出一张无形的网。”
她虽厌恶为顾禹柏做刀,但每每在暗中看到她的部署有效时,心中又不免有隐秘的自得。少年人沉迷和追逐的,是世界尽在掌握的感受,而如今她恍然明白,那不过是错觉。
真正尽在掌握的不是她,她曾以为自己在猎人的队伍里,到头来发现可能只是个诱饵。
说完这一句她看向居斯彦:“我先前是怀疑你没错。但其实,无论你在其中只是顺水推舟,还是主使之一,在你的位置,我都无法指摘你。”
她说:“可是我现在明白,你不会跟他合作。对造成雅克苏多年兵祸的始作俑者,我相信你不报复他不是因为你不恨,只是因为你知道他很重要,还不能动。如果你心里有一个神明的话,跟他交易会背叛你的神明。”
2023最新网址 www.fushuwang.top 请重新收藏书签

推荐福书 不认命——   娇莺啼——   玛丽苏在末世  入局而定by狂  (猎人同人)  家奴—— by  夏日焰火by帘 

网站首页最新推荐浏览记录回顶部↑

福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