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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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在后头小心伺候了几天,追着问缘由,顾衍誉俏生生又冷冰冰地开口:“不知你在外面死活,不晓得要不要买个新人回来给我倒茶。”
打那之后他只要出门总会不间断地寄东西回来,但只言片语都不写——写信太像给家人的,为顾禹柏办的事也没什么好上报给她,所以只会看到什么寄什么,中心思想两个字——“活着”。
顾衍誉收到过装在锦盒里的漂亮石头,初绽新芽的柳枝,尽管收到时新芽已经干枯,噢,严格说来,字也是有过的,他曾路过一地觉得菜色不错,于是找掌柜要了食谱寄回来。
还曾收到过一个装满液体的酒坛子,用泥封好。顾衍誉不明所以也不敢拆,等他回来问了才知道,那是他途经的一条小溪里的水。
大通钱庄在庆国不算小,各地均有分号。他们与其他钱庄票号最大不同,是多有与外族互市的客商,真正做到“汇通天下”。
陵阳就有一间大通钱庄分号,不过顾衍誉拿到的这块令牌,从它底部标记来看,来自大通钱庄的总号。
两人一商量,决定先不从陵阳这家分号打探,就在顾禹柏眼皮子底下,而他们对一切都未知,贸然出现,如果问错对象,问坏了问题,只怕处境会相当被动。脱离陵阳范围,若真有个什么不对,令狐玉还来得及拦截一下消息。
“太尉正要我出去办事,我就去这总号走一趟。”
大通钱庄总号设在合芜,从南北向来看,合芜在长治和乐临之间,但更靠近东边海岸,与长治和乐临连起来能成一个三角,也因这样特殊的位置,做海上商贸的商人多喜欢从这个钱庄走。
顾衍誉对此安排无异议,她平日无事不离陵阳,突然出去走动本身就引人怀疑。玫&瑰
也是此刻她更深切感觉到,自己不过换了个地方被困。陵阳顾家的泼天富贵,亦是她的精致囚笼。
送走令狐玉,顾衍誉却不敢闲着等消息。
严家的案子如今牵扯进舒台的事,一时半会儿判不了。
高门大族最怕的不是出事,而是倒台。
势在时,戳破天的事都能兜得住,而一旦有了倒台的趋势,旧账纷纷被翻,还能查出些什么,会被处理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敢说,谁都说不准,只能多烧高香等圣人裁决。
顾衍誉虽一直惦记着严柯受牵连可惜,然而眼下一切难有定论,她暂不便插手。若中途没有其他变数,直到案情全部查清之前,被关在牢里对严家人来说反而是安全的。
放在她面前更紧急和重要的事是天铁。
居斯彦先前同她说过推测,他认为顾禹柏知道特尔坦的秘密。
但顾衍誉没想明白,他对雅克苏做的事与特尔坦之间的关联何在——
若没有居斯彦出来搅局,他原本是打算用战争拖垮雅克苏,掏空这个部族,然后顺理成章据有地下之物么?
可是,若顾禹柏的目的如此明确,破坏这计划的居斯彦便该是他眼中钉,他怎么会看着议和顺利进行,又任由居斯彦平安离开庆国?
还是说……就算议和顺利进行,居斯彦好好活着,对顾禹柏来说影响也不大?
居斯彦那厮没能交待清楚就离开,给顾衍誉留下的疑问太多。桩桩件件几乎要把顾衍誉完全绕进去,她想到脑袋发热,甚至想干脆提把剑冲去顾禹柏书房,逼他把一切都交待清楚。
但仅止于想想,她没这个胆,也没这般好武艺。
顾衍誉写信去了长治,那里有另一个可能给她答案的人。
吴三思给自己诸多暗示,却不一次把话说明白,看起来也是想说却又存试探之心。多年未见,若他怀揣着一个可能引来杀身灭国之祸的大秘密,谨慎些正常。眼下她也有所知,是时候与吴三思开诚布公谈一次。
等回信期间顾衍誉一头扎进书海。直接去搜集关于“天铁”“冶锻金属”这样的消息已不可能,因为居斯彦把水搅浑得彻底,顾衍誉这时才发现哪怕想找到几本正经说铸剑的书都难。内容都要么情色,要么离谱。
吴三思送的杜鹃给了她启发,天铁这样的东西存在对当地的植物、水文、土壤都会有影响,它也不是一夕间突现,总该有先人发现过,留下一些传说和可循的迹象。
于是顾衍誉灵光一现,改换思路,让人把能找到的地方风物志都搬了回来。
即便在她的别苑中,完全可信之人也不多,连杜大夫都算上,几人一起关在房间里翻书。
终于,她在一本地方志中看到这么一件事,说曾有樵夫在山间看到一种黑白相间的狂兽出没,疑是神兽白罴。
白罴,传说中上古天神的坐骑,勇猛力大,最特殊之处在于它的牙齿,据说那是世间最尖利之物,万物都会在它的牙齿下粉碎。因此白罴用自己的牙齿为主人辨别适合做兵器的金属,不够好的金属它会直接嚼碎吞食,最后留下世间少有的神兵,其主将之冶锻成兵器,后得到天下化用了一下《神异经》里面的食铁兽设定,白罴(pi),大熊猫……。
现实中并没有这样一种黑白相间的狂兽,虽然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声称目击了它的存在。
经过白罴筛选的金属,世界上最尖利的牙齿也咬不穿,顾衍誉想,天铁么?
并非是她近期追踪天铁而着了魔,要对一点似是而非的迹象都抓住不放,而是这本地方志它——出自淮山。
谢为良所在的那个淮山。
顾衍誉不得不多想,顾禹柏想对他下手,只因他耿直碍事,还是有别的原因?
眼下信息极少的情况下,顾衍誉大胆假设,天铁确实是个好理由。
手握这样的武器,就会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这样的事才值得顾禹柏在这些地方花费精力。
只是,顾禹柏打算怎么用这些天铁?
得知天铁的存在之前,顾衍誉还有三成会相信顾禹柏有意扶持宣王成事。
她亦有猜测那不过是为聂锦准备好的跳板,宣王也许看得出来,但这不会影响他跟顾家的合作。毕竟,眼下是宣王倚仗顾家更多,若无顾家助力,他连接近那个位置都希望渺茫。
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顾禹柏留的一张底牌。
将来无论宣王登基或是摄政,顾禹柏要找机会把皇位还给聂锦,他手中有天铁便是胜券在握。
但她又想起冬猎当日的血腥气。
顾禹柏的计划里,从来只有目的,没有人。
缠绵数载的漠北之战也好,猎场弑君这个开端也好,都有被牵连者无数,无辜殒命者众。
思及此,顾衍誉本就不敢放松的心绷得更紧。以顾禹柏的行事作风,他若有更大的计划实施,她不敢想这里面会卷进去多少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害怕了。
恐惧使她忆起一件旧事。
那是她还在乐临时,顾哲源作孽致酒庐老板的女儿自尽之后。
顾衍誉找到那老板,把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一个是官府给的公义,顾哲源会被判有罪,但按照大庆刑律,他所得报应实在很轻;另一个是顾哲源死,但他会得不到官府的审判。
酒庐老板选了要顾哲源死,说来日到阴曹地府,顾哲源也还是会受阎王一审。
顾衍誉许诺定会办到,并赠他白银三百两,要他远走他乡。他若继续留在乐临将来保不准会被顾哲源的父母报复。
酒庐老板对她连连磕头,说会改名换姓好好生活。
她年少时也只能周全到这个地步。
顾哲源事件过后不久,顾衍誉被接回。马车往陵阳的路上去,她与顾禹柏同坐马车中。
车经过乐临郊外一段曲折小路时停下休整,顾禹柏掀开车帘透风:“誉儿,你看那里。”
顾衍誉眼睛霎时睁大,她认出此地,受害的酒家女就埋在这里,她来过。
可如今那小姑娘的坟边,又多一座新坟,刻着的……正是那酒庐老板的名字。
她瞬间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顾禹柏:“誉儿有什么要问爹么?”
顾衍誉的眼中惊疑不定:“我,我不明白。”
顾禹柏淡漠地拉上车帘,神色平静:“此事多一个知情人都算没有斩草除根,由谁说出去对顾家都不好。他愿为女儿讨公道拼上性命,你表兄的父母也会千里追仇人,不死不休。他本就活不了。”
小小的顾衍誉惊恐地看着他:“可是……”
顾禹柏没有理会小女儿此刻崩溃的心情,他的嘴角压得低低的,神色淡淡,看起来甚至有点不耐烦:“我现在说的,你明白了么?”
顾衍誉艰难把眼泪憋回去,她无师自通地迅速辨别出了该在顾禹柏面前说的和不该说的,回话时轻悄又乖巧:“誉儿明白。”
诸如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顾禹柏很懂得如何用一点轻描淡写的告诫来为女儿设置禁区。
顾衍誉孤身在乐临时是个混世魔王,随年岁日长渐渐谁也惹不得,到了陵阳在顾禹柏面前却陡然变成家猫一只。
她只觉得同样是人,顾禹柏似乎有无处不在的眼睛和耳朵,他还是世界上最会织网的捕手,所有人都在他的圈套里。
眼下这种恐惧反而因为到了顶峰而生出逆反心。
父亲真是不可撼动的么?
她刚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年十三岁。
可如今,她不是十三岁了。
第74章 他们商量好,若明君不出,这里的秘密便一个字也不会外传
看到来人只有秦绝时,顾衍誉眼前一黑。
他同顾衍誉说:“当年的事说起来略有些复杂,老师要我来告诉你。”
顾衍誉闭了闭眼。
秦绝好奇地看过来,顾衍誉:“没什么。为什么你是少帮主,因为是帮主的义子么?”
秦绝眼神一变,他也颇有一些少年人心性,站得直直的,眼中明亮坚定:“因为我很好。义父说,我是帮派未来的希望,我也会做到。”
顾衍誉心中微动,她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行了,你说吧,我听着。”
这个所谓秘密,要从圣心的一点变化说起。
聂弘盛的君主之路,经过了一个从“想让所有人满意”到“你们不让朕痛快朕也不让你们痛快”的转变。
他刚登基时做了几年谁也挑不出错处的好皇帝。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许并非全是新来的人要立威,而是前面三把火最容易烧起来。
彼时他根基未稳,对世家大族多有拉拢之意,一上来要革除积弊不假,却也知道不触及世家根本利益。
加之聂弘盛自己勤勉,因此改革最初进行时,日日都有好变化,这个皇帝得到的赞颂之词不绝于耳。
几年过去,该有起色的都有了起色,好改的部分却也改完了,剩下的哪怕要动一点也是伤筋动骨。
这些年里,他从不跟前朝后宫的任何一个人发脾气,好像逼宫夺权上位的那个人不是他,他生来便如此仁厚宽和,能得人人称赞。
而这番过于仁德克己的表现,却也把世家大族惯出毛病,将他自己逼进一个死胡同。
人呐,就是这样,若从来独断专行,偶尔听一回劝,便容易博得美名;而如果一直表现得过
于虚心纳谏,容易招惹每个人都来谏几句,有一回不听就落人口实。
他在王座之上,却感觉已给自己画地为牢。
剩下那些改不动的,世族不愿改的,也终于到了要改的时候。
于是他和世族之间的矛盾第一次爆发——
聂弘盛早年还没明目张胆奢侈享乐,唯有一个小嗜好——喜食红皮鸭子。
每日雷打不动要用一只。
那一日他在朝堂上生了气,因早有改革大臣考核任免制度、调整薪俸的心,然而只提了这么一回,得到满耳朵的反对,他们的话又密又多,说的无非是自身利益不肯有损——钱不够用,想办法从百姓那里抠出来,不能挑世家的毛病。
聂弘盛议完事到了他近日新抬上去的一个妃子那里,却发现红皮鸭子没有,桌上只余清粥小菜。
那妃嫔温柔可人地开口,用聂弘盛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口,说国库不丰,钱都要花在要紧地方,宫中也应作表率削减用度,她愿与皇帝共苦。还说习惯了的事,若一朝有改,适应起来难免需要些时间。
她的父亲正是负责官员升迁调动之事的官员,想来是给女儿递过话了。
字字不提前朝的事,句句都是劝谏。
聂弘盛突然意识到,他这个“明君”已经当到了头。
他将那妃子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发送回她自家。这堪称奇耻大辱。“告诉你的父亲,他若是不想干了,朕也帮他帽子摘了去,换个自由身。”
他等着那妃嫔的母家再来说点什么,但对方没有再多一句废话,她的父亲按照聂弘盛的意志,以惊人的速度拟出新章,他必是私下走动过了,这件事推行得无比顺利,朝堂之上无一人反对。
聂弘盛终于发现,用一个皇帝的身份去办事,事情可以这么简单。
他的位置允许他蛮横地行使权力。
他决意要做的事,就不该拿出去讨论和征求意见,他学会了说“朕意已决,不必多言”,“朕不喜欢”。
顾衍誉觉得这纯属是憋坏了。
聂弘盛幼年不受宠,刚登基时又心虚自苦,结果朝臣和那些世家也太蹬鼻子上脸,维护自己利益的发心暂且不论,把人爱吃的都端走算哪门子劝谏方法?
在那之后聂弘盛完全顺了自己的心,利落程度让人始料未及。
他本就不是真的柔善之人,以雷霆之势剪除了两个对他牵制最大的世家,终于换来朝堂无人敢言。
只不过这矫枉过正也来得有些太快,他开始毫无顾忌地享受作为君主的乐趣,不为私利来劝谏他的人,也被他放逐。
聂弘盛绝对算不得一个全然的昏君,相反庆国在他治下革除积弊,颇有建树。
可那之后便是居斯彦曾打听到的,皇帝的私心逐渐膨胀,不过几年时间,从一般程度的享乐到靡费铺张。甚至在国库亏空时,为他的长生祭坛打起卖天铁的主意。
彼时吴三思和顾禹柏都在陵阳为官,二人有个共同点——都算不得世家之后。
不同在于,一个是曾经的状元郎,而后却一路被贬;
一个是小地方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武官,官途却平步青云。
吴三思因才华得圣心,皇帝爱他的时候愿意跟他分食一只红皮鸭子,但这位才子的个性又不能时时叫皇帝容得下。
他有一张不说不痛快的嘴,年轻时还有几分恃才自傲,格外欠得慌。
若说同为文官的戴文嵩顶着一张随时能说出“臣死谏”的脸,最多就是讨嫌;而吴三思么,这位看起来随时会一拍大腿阴阳怪气一句:“哎哟!皇儿上,您这么做啊,那可太贤德了!”
所以他一路被贬,贬到最后吴三思想辞官,皇帝却不肯放,把他打发去文澜殿修书了。
吴三思最初不乐意,后来发现这文澜殿里藏的书还真有些意思。
这里多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讲天文地理、种植算术的内容。
庆国贵族重诗赋,文澜殿所藏的内容,偏重于“术”,在贵族眼里,这是穷苦的干活儿的人该知道的东西。所以从聂弘盛他老爹开始,文澜殿所藏的历代孤本珍本就没得到过重视。
吴三思也不跟皇帝见气了,埋头勤勤恳恳干修书的活儿,说吃透文澜殿里这些书,能保大庆百年昌盛。
不过这个地方太过老旧,令他觉出不安。
但凡藏书之处,最怕走水,一旦起火,靠人力去提桶接水,基本救不了。别看砖石、梁柱上刻着的都是海纹,但这种“水”到底压不住火,绕文澜殿修建的水池才是真正管用的。
可惜年代久了,无人打理梳通,池中无水,吴三思提出要做修缮,否则一旦出事无法挽回。
不用说,聂弘盛没理会此事。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轮也轮不到他。
结果真有那么不巧,天干物燥,秋夜里一场大火,文澜殿连同里面的藏书付之一炬。
这事把吴三思气得阴阳怪气的小词儿不断,还写了一出《文澜烬》给戏班子到处传唱。
顾衍誉听了,面露惋惜之色,她只是读到过有这么一场大火,对文澜殿里烧掉的东西有多珍贵还没有感知。
秦绝见她神色间颇惆怅,开言道:“其实还有不少留下来了。”
没人重视,文澜殿的看守也不严。
吴三思每日修书结束就夹带几卷出去,或拢在袖中,或藏在食盒里,愣是搬空了小半层也没人发现。他原本打算自导自演一出藏书失窃记,来引起皇帝的重视,说明修缮和管理的必要,谁知会遇到意外。
顾衍誉:“……”真有他的。
秦绝说那些书现在应该都在顾府。因为吴三思被贬出陵阳,走时孑然一身。作为他当时为数不多的好友,自然是顾禹柏接收了他的藏书。
顾衍誉回忆了一下,她忽然反应过来,顾禹柏书房里那些讲奇技淫巧的东西,该不是取自文澜殿吧?
不愧是法外之地,她大喇喇地在书架上摆姬如霜的反诗,她爹对这种偷出来的皇家珍藏也不避讳。
顾衍誉失笑:“他那样一个人,能跟我爹成为朋友,也算稀奇事。”
当时倒霉催又不肯闭嘴的吴三思时不时就被皇帝贬一回。自觉报国无门,心灰时饮酒作乐,有时醉倒在外面,还是被顾禹柏拎回去的。
顾禹柏在吴三思心中是个有意思的人,身上有奇特的矛盾感。
他明明分得清是非黑白,却选了一条背负骂名的路。
但若说他利欲熏心,一意往上爬,他却不走捷径——顾禹柏生得俊美儒雅,如此人物陵阳自是有不少高门愿意招他作婿,但他是带着夫人来的,家中也只有这么一位夫人。
吴三思原以为顾夫人是个很会拿捏丈夫的精明女人,见了才发现,那女人有一副清冷精致的好相貌,笑起来却很温柔,像是突然沾染了人间烟火。
顾禹柏在她面前有另一面,他们不像寻常夫妇,他在顾夫人面前像个周全的护卫,有时甚至可称乖巧。
天铁一事,拉锯比顾衍誉想象中更久。
从它被发现,到意外被封,中间持续了有两三年。
聂弘盛没有那么轻易放弃把它卖掉的念头。
吴三思也在这个过程里彻底寒了心。
还有一件事他谁也不敢告诉——他在文澜殿的孤本中找到了关于这种金属的记载,不止大庆,四境皆有天铁分布,它的威力比想象中更大。他还知道了该如何发掘和利用这种金属。
这样的东西一旦出世,并不会因为庆国用水银封了一个天铁坑而结束。
他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如今的庆国,君主都头脑不清。他即便知道这么多,又能做什么呢?探测、开采、冶炼,纵有古书记载之法,想落在实处需要的人力财力不可计数,而他只一介书生,什么都做不到,难道要带着这个秘密苦闷地被贬他乡直到去世吗?
吴三思酒后与顾禹柏提了这件事。
顾禹柏对他笑了,问他是否愿意从此隐姓埋名去乐临,他在那里做的事他一定有兴趣。
顾衍誉心跳快起来,近了,她想,这可能才是最大的那个秘密。
吴三思到了乐临,发现顾禹柏早已在乐临掏空一座山,里面挖出一个巨大空间。外有重兵把守,内部分出房室若干,连厨房这样的地方都有,为的就是不与外部互通,而在那里忙碌的人……
是本该被灭口的——上报发现天铁的工匠。
这位通军政的好友,比吴三思想象中更敏锐,他还有吴三思所没有的优势——背靠乐临顾家,虽在陵阳算不得什么,到了乐临地界,他却可以做成很多事。顾禹柏还有惊人的行动力。
“此物一出世,纷争便已开启。若我大庆不走在前头,来日便是等着他国带着天铁所制的武器剑指平民。”
吴三思感受到了“吾道不孤”。他与顾禹柏原只是两个聪明人之间能多说几句话,顾禹柏的选择也并非他桩桩件件都能看得懂,因此总有些距离。
而此刻,在乐临这隐密的山中空间里,他相信了顾禹柏,也接受了顾禹柏的提议——留在此处,为他坐镇,主持对天铁的研究。
他们商量好,若明君不出,这里的秘密便一个字也不会外传,但对天铁的研究不能等,这是要给子孙后代的财富。
顾衍誉十分震惊,因为她在乐临待了那么久,对这所有事全然不知!
秦绝转达了吴三思的猜测,她不知道是正常的,吴三思既然离开,又带着那样的秘密,顾禹柏当然不会把原来的一切保留,原来的地方应该早被填埋,人也被转移走。
顾衍誉深深吸气,问出一个她说出口便觉得答案可能诛心的问题:“老师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走?”
“因为……”对秦绝而言,说出这些话可太不容易了。自有正义感使他生出愤怒,而正直本性又使他无法迁怒眼前人,何况她看起来一无所知。
秦绝告诉她的是,因为在乐临耽留数年,对天铁的研究有了成果之后,吴三思发现了——
顾禹柏也不过是一个,想把天铁卖掉的人。
第75章 顾禹柏不正常,这不是一个正常人思念亡妻会做的事
吴三思听了个壁角,得知顾禹柏跟异族人有天铁交易。彼时他们对天铁的了解还不到能冶炼利用的程度,只通过古籍推演出可行的方法,大概确定了几处天铁矿所在。
异族人不知如何联系上了顾禹柏,想从他这里得到关于天铁的消息。
吴三思在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之下卷走所有资料逃离了乐临。
他也想过求个明白,留在此处弄清顾禹柏与何人交易。但他没有信心能演到滴水不漏,若顾禹柏察觉,他最有可能悄无声息死在乐临,从此不再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接着他就开始了一边躲避顾禹柏追杀,一边自行寻访天铁踪迹的生活。
古书里记载是千年以前天降大火球,天火与地气相接,化生为世间难得的金属。
吴三思将故纸堆翻遍,画出了一张可能的藏有天铁的地图,离开乐临后四处探幽寻秘,去常人不可达之处,确认天铁的踪迹。
这件事他还是要做下去,只是这成果是跟随他一起进棺材,还是将来有人可托付,他当时也不敢抱有什么期待。
秦旭白遇到他的时候,吴三思看起来情况不大好,他到底一介书生,过了几年提心吊胆风餐露宿的日子,走的又都是险远地方,那些书生本事换不来银钱。曾经的状元郎落了个饥寒交迫、又饿又病的下场。
吴三思最初还不确定秦旭白可托付,他只是意识到自己跑不动了,得赖上一个老实人才行。
于是他抓住了秦大侠,帮助对方在长治把青帮发展起来,势力逐渐稳固。在那之后吴三思才算有了自己的人手,能有人被他指挥着去做事。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所谓“帝王之学”“权谋之道”,靠自己胼手胝足是做不成的。
他留在长治也并非偶然,是因这里可能有天铁矿。最近还发现有人在运往海外的货物中夹带了不明物体。追查多年的事答案或许近在眼前,吴三思正让人追踪货船去向,找到买主,他也因此无法亲身离开长治,必得在当地坐镇,只能把秦绝先派来。
听到此处,顾衍誉终于明白了吴三思这些年的所为。
并且她共享了一份无能为力的难处。
他们必得找出顾禹柏在跟谁交易,交易到了什么程度,再想办法破坏。
可是能够仰仗的人……实在太少了。
皇帝?他是第一个决定把天铁卖掉的人。这么些年过去,不知圣心是否有改,若他知道庆国境内还有多处天铁矿,他会做什么呢?卖掉?待他百年归老,就会有一个奢华的地宫了。
她也不会蠢到去投靠顾家的敌人,他们都持心不正,换了谁来结果不是一样呢?
此刻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竟是戴珺。他在为皇帝做事不假,可她觉得他到底有些不同。
可惜她对他所知还太少,人也不在眼前。
吴三思仿佛猜到顾家她没有多少可用之人。秦绝说帮派里的事都有老师安排稳妥,他会留在此处听她差遣。
顾衍誉痛快地点头:“看到你还带了两个小兄弟来,我会安排一间院子给你们住下。”
“你需要我要做些什么?”
顾衍誉稍一思忖:“你功夫到什么程度?”
秦绝:“看跟谁比。”
顾衍誉刚要开口,他已经打量了她一遍,听起来是正常话,但顾衍誉怎么听都觉得嘲讽意味拉满,他说的是:“若跟你比,三十招以内可赢。”
顾衍誉:“……”
算了,值此用人之际,忍忍。
顾衍誉把杀心咽下去:“若要你去跟踪太尉,有把握不被发现么?”
秦绝这点好,他认真想了一下才回话:“时刻小心就不会。”
顾衍誉点头:“那好,自今日起,他去了哪里,见过哪些人,都要一一记下来告诉我。”
秦绝应下。
顾衍誉还是有点不服:“待你安顿好,我们练一练。看是不是真的三十招。”
秦绝满脸耿直地摇了摇头:“你会受伤。若是那天管事的在,倒可以跟他试试。”
令狐玉……
他提到令狐,顾衍誉神色微变。
因为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收到令狐玉寄回来的东西。
人在途中,遇到不便通信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他只要到了能找人传信的地方就会把东西补回来。算日子,令狐玉怎么都该到了合芜,那里往来贸易发达,不至于无人寄信。
令狐玉在她心里有相当的能耐,只要吩咐一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若旁人出事,她会让令狐玉去找,若令狐玉出事……顾衍誉不敢想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