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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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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珺眼波一横:“为何?”
“公器,不该给哪个人自己的聪明搭戏台。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守不住你的心,就不应该接这个班。即便皇帝属意你,我若铁了心不让出这个位置,你也得不到。”
戴珺眼中燃着火:“父亲言而无信了么?从前心心念念要我接过这个担子,您若毁约,我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两人沉默对峙许久。
戴珺知道父亲不会赢的。因为他老了,他早就恨不能求着自己接班。况且如今,无论是戴府,还是罗汉寺里的人,都靠着他在养。
他早已不必跪着听训,不过是对老父有一份恻隐。
戴文嵩转头看向妻子的牌位,目光却悠远,在想别的事。良久,他妥协一般给出了他的让步:“你成亲吧。”
戴珺一抬眼:“什么?!”
不善于说软话的人只知道把语速拖得慢一点,好像这样就能使语气听上去缓和:“你这般年纪,知慕少艾,人之常情。但顾三儿那样的人,你受他影响太过,不是好事。我从前问你,你敷衍过去,我却看在眼里。安澜也与我说了,昨夜你……”
他没说下去,换了个话头:“他再冤枉,你对朋友再仗义,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若你还想接过这方镜令,断了这念头,在陵阳成家。否则为父就是死,也不会看着你掌一人之下的权力,却用它来包庇顾三儿。”
戴珺完全沉默了。
他甚至不知从何解释起。
戴文嵩死死盯住他:“不要觉得父亲年纪大了,可以任你敷衍糊弄。婚姻大事容不得玩笑。珺儿,若你对顾三儿依然有不明不白的念想,却为蒙蔽世人娶了谁家姑娘,便是耽误人家一生。”
戴珺平静:“父亲这话是在堵死我的路么?认定了我对燕安有心,权柄和她之间只能选一个。又断了我找别的姑娘作权宜之计的可能。”
戴文嵩觉得他平静过头,不由更严厉:“当着你母亲的牌位,我要你听清楚。若你跟他不清不楚,却为敷衍亲事耽误旁人,你对不起那人,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对不起教养你的父母!戴家没有这样的儿子,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因你蒙羞!”
戴珺简直平静得无以复加:“儿子知道了。”
戴文嵩看了他许久,戴珺的反应实在超出他预料。
他知道儿子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但也绝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那他,为何还能如此平静?戴文嵩忽有些心慌,自己给他设下这样的禁制……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看透他,转身欲离开。
门开了一角,光从外头照进来,他脸上的沟壑都分毫毕现。
戴珺一半身影在黑暗当中,瞳孔里映入光线,显得他那双眸子如同上好的琥珀。
他忽然问:“你不希望我去提王家的事,是怕提出来的人,会被王家报复么?”
戴文嵩一顿,却没有回答。
戴珺追问:“若世道如此,朝廷崩坏,只剩您一人恪守规矩,还有何意义?”
戴文嵩:“若世道如此,朝廷崩坏,只剩我一人,还恪守规矩,这就是意义。”
这一句话比他今日任何一句都要轻,却又重得惊人。
戴珺也看出来对云渡之围,父亲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其实默许了眼下的局面。
他所惊异的不过是戴珺的做法,他害怕从这样的手段中尝到甜头后,儿子终有一日会走偏。
戴珺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没有说出更多。
他可以直指父亲的做法失效,说他那一套宁折不弯的处世哲学迂腐,却不能嘲弄他相信的所谓公理正道。
因为这套系统的崩溃,是悲伤的事。
人们更该同情依然相信它的人,而不是说既然大道不正,这些旧信徒就变得落后与活该。
他也迈开步子,在戴文嵩之后走出这扇门,踏进明媚天光里。
与方才跟父亲对峙时那种紧绷不同,此刻他的脚步反而轻快起来,行止间有压不住的少年意气。
他已有决断,父亲说的镜令和於镜庭的支持……有没有这些,他都会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而且——不必父亲强调,他也不会娶旁人。他知道自己心悦的是谁。
另一个脚步匆匆的人是阳朔。
谁能想到,在戴府,他已算得上最机灵的仆从。
先前守在外面时听得情况不对,他赶紧去让人准备了护心顺气的药,眼下正赶着给戴大人端过去。
然而此番,恐怕他才是受到最大打击的人。
成亲这种“好主意”,老戴大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只怕公子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断了跟那顾衍誉的来往,一个不留神还可能……
他托着药碗走过去,顺便小心劝了一句:“老爷,公,公子他,没有私心。您这样会伤及父子情分,又何必强求公子,成亲?”
戴文嵩端起药碗,表情凝重:“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言毕他一饮而尽——
然后舌头被烫麻了。
哦,没办法,阳朔今天走得急,药还等不及凉下来。
戴文嵩的表情更凝重了。
他摆摆手,让阳朔下去休息。
休息?阳朔是放不下心休息的。
他只要一闲下来,脑海里就都是这些事。
在他禁不住去想的那些画面里,顾衍誉真的跟公子成亲了,还有了孩子,孩子在他的头上做窝。
阳朔想死。
公子尚未开口,他也不能先去老爷跟前戳破顾衍誉性别的秘密。
可是他真的好害怕啊,这辈子都没这么脆弱过。

第94章 你为他伤心
戴珺久久伫立在庭院中,气温逐渐回暖,早春开过一茬的花,风一吹就簌簌地落。
花瓣落在他肩头,画面柔婉至极,他脑中所想却是肃杀的。
想到自己早先在顾衍铭被流言所扰时,还曾规劝顾衍誉,说要“还以正道”,可是……这一遭所见和死里逃生让他想清楚更多。
只有持心端正当然不够,若你的敌人花样百出,你却不懂、不会用更灵活的办法,就会带着你信仰的正道,一起输得很难看。
父亲的愤怒和担忧有理。
他知道自己此番的做法说不上对,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好像也说不上对。”
顾衍誉说这话的起因是嘉艾见她耷拉着脑袋,神情还有些许恍惚,担忧她是不是又有哪里难受。
就听顾衍誉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在安澜来拿她之前,顾衍誉当然是很为自己所做得意的。
因为这些人总是在她的算计里,因为她学来顾禹柏那一套玩弄人心的把戏简直百试百灵。
顾家从来是“法外之地”,她只考虑事情能不能做,会不会成功,不考虑该不该。
依照她从前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安澜叫她受罪至此,少不得要让此人脱一层皮才能让她顺了这口气,但是……
也许是想到那些利刃当前不会退的人,他们有几个伤得不比顾衍誉轻。
也许是想到哪怕此事捅穿,皇帝都不会罚她,不会动顾家,更觉得那些人所做又痴又可笑。
也许……是顾衍铭出征在即,她推己及人,尝出一点担忧。
若这样重要的情报往来,是随便一个江湖人得了指令就能偷梁换柱成功的,怎能不令人忧心?若有旁人利用这个漏洞呢?
若她哥哥因有人伪造军情而身陷险境,她会怎么想?
她依然很烦安澜,但竟不能说他的坚持是错的了。
因为一旦把这判做是“错”的,标尺就出了问题,那什么才是对的呢?
顾衍誉坐得直了些。
纵然此番她有诸多不得已,有千万个好理由能为她所做辩护,却也意识到,那没什么好洋洋得意的。
因为这一套能行得通的时候,意味着更大的系统出了问题。
系统的崩坏面前没有赢家,不过是受害者位置轮流坐。
“备马车,我要去军中找一趟哥哥。”
云渡情况复杂,提醒顾衍铭多听,不要偏信哪个渠道的消息,另则这些一眼可见的军情传递系统漏洞,早该修补。
顾衍铭听了深以为然,说这就拟折子上去。
他还提到陈御史的寿宴在下个月,托顾衍誉帮忙,将族中记在他名下的几间铺子,也都给了陈御史去,添作寿礼。
顾衍誉不解。
因陈熙华的缘故,顾衍铭对岳丈一家极尽大方,大到宅子、铺面,小到年节礼物,不在陵阳的时候总会托妹妹送到,仍以父母之礼对待陈家二老。这都没什么,可此番也太大手笔了一点。
顾衍铭叹气,说他回来这趟,陈御史私下又提过两回,要给他房里送人。
“甚至追到了军营中来。我想他是害怕,万一我再出征,真有个好歹……”
顾衍铭看得清楚,却没有被冒犯,说起来依然平和。
若是陈熙华在,再有个儿子养在膝下,陈家自然不担心所有好处都能分一杯羹。可如今,聂锦虽有了更尊贵的身份,却不能为陈家所用,将来也继承不了顾家。
看起来陈家与顾家捆绑得紧,其实靠的是顾衍铭念旧的情分,否则他们与其他为顾家办事的人无异。
顾衍铭频繁征战,出生入死,地位虽高,风险也大。
若他真没了,陈家对顾家来说,还特殊么?陈御史当然想要把这份利益抓得更牢一点。
顾衍誉虽没有忌讳,也不希望他在出征前提到生死之事。不由就添几分烦躁。
顾衍铭倒很温和:“再除去先前补贴给阵亡将士的,我留了一份给你。阿誉,若你得遇良人,便算是给你的添妆。若是……你有其他打算,多留些银钱在手头,想做什么总是更自由。”
顾衍誉不安:“哥,是不是云渡的情况很凶险?”
他的大手放在顾衍誉头顶,笑道:“那是将军应该考虑的事。”
顾衍誉回来路上有自己的盘算,她知道陈御史是心急了。
顾禹柏近来也有点冷落他。
顾衍铭不收他送的人,不能再有个陈家和顾家的孩子,大约是他心头大患。这些年里,他从陈家拉扯了不少亲戚送上官位,想给自己多一点保障。
不过总也爬不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有些蠢笨的还会把事情做得很不讲究。顾禹柏也会烦。
顾衍誉想若是她娘亲还在,以顾禹柏的个性,能半个时辰不停地往外冒酸词,把姓陈的浑身上下刻薄一通。
管家蒲叔还时常提起,从前他是怎么阴阳那些官员的,每每说来觉得十分有趣——
有个胖得呼哧带喘的老贪官,顾禹柏说他走路时那撅出去的大腚像个拉开的抽屉。
有瞧不上陵阳以外的地方来当官的本地豪族,顾禹柏就给人送了把撑开只有半个手掌大的油纸伞,说鼻孔朝上要遮着点,下雨天别积了水。
想来他招人恨也不是没有缘由。
不过顾怀璧一死,他那些阴阳怪气的俏皮话就再也不说了。
给陈御史寿礼的事顾衍誉自有打算。
顾衍铭说要给,她不会不给,但也不会一次给得那么痛快。
等到陈御史寿宴,她会当着所有人,承诺给他送上铺面每年经营所得。如此一来,还省了他操心铺面的经营,跟直接得了铺子没甚区别。
但只有他别惹着顾家,这份收益才会源源不断。
他最好祈祷顾衍铭活得好好的,也少找一些事。
第二天便是送严柯离开。
严家眼下的情况,注定他的事情不会太好做。一出陵阳,前途如何,只能靠严柯自己去挣。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铠甲已经上身。
同一道城门,顾衍誉还记得哥哥从城门下凯旋而归的样子,如今严柯从这里带兵出去,就显得潦草许多。
顾衍誉最终也没走下高楼,她早先托建安侯转交了一份银票和装着碎银的钱袋。
建安侯:“你想得周到,若不便兑换,有碎银随身总是更方便。别的呢,需要我捎点什么话么?”
他对顾衍誉依然有提防和敌意,却因顾衍誉的“痴心”,对她多几分复杂的认同,这般神情看得顾衍誉都纠结起来,只好故作姿态叹了口气:“没什么比真金白银更能让人在路上有底气。其他说了也只是负累,侯爷不必与他提。”
“你倒是,真的有心。”建安侯感叹时眼里有泪。
顾衍誉看得寒毛直竖。
聂荣原只是讨厌她,若有朝一日发现使他落泪的这段情是假的,保不准得恨她到什么程度。
严柯抖了抖手中缰绳,回望这座锦绣繁华的城池,人潮汹涌,可是……没有别的人再来送行了。
他也只有片刻茫然,很快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像一个真正的将领那样策马而出。
骏马扬蹄,绝尘而去。
“为何不去送?”在她身边说话的是戴珺。
“告别多了,也是徒添伤心。”
哥哥也要走了。
顾府又会回到只有她和顾禹柏的日子。
“伤心……”他低低重复了一句。这句话是盯着顾衍誉的侧脸说的,他见到她蝶翼般的睫毛,为这份离别轻颤。
“嗯?什么?”顾衍誉方才只看着远方出神,没听清他的话。
扭头来却听戴珺说:“没什么。严兄不是初次领兵,他果毅且稳妥,不必太挂心。”
顾衍誉“嗯”了一声。
她也挂不动这个心,能为严柯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她不能保驾护航,唯有祝愿。
她转头,看向戴珺的眼里亮亮的:“我们该把没说完的说完了。”
他不动声色转开目光:“此处风大,换个地方。”
他说完顾衍誉才注意到,其实两人并肩而立的地方正是风口。
她没有感觉到风吹得凛冽,是因为这位一直挡在风的来处。
两人换到聚贤阁的雅间里,对坐。
戴珺看着她,顾衍誉今日穿了一袭紫衣,沉闷庄重的颜色,在这张脸的作用下,竟也明艳了起来。
若不是还有些苍白的唇色,只看她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半点察觉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说是娇气难养活的人,却明明比谁都能忍。
“你在江湖传说里听到的关于於镜庭的一切,多半是真的。”戴珺略过了脑中想到的一万种开场,直接这样切入了主题。

第95章 虽不结党,但也不是没有伙伴呢
戴珺叙述时神情平静,顾衍誉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
如同她幼年时就有的直觉,当被人关注和在意,有时虽没有可观察到的实质变化,却能感知到那种如游丝般的联系。
当人被这样的游丝轻轻触碰时,体验是不一样的。
是以,她不必很懂事的时候也知道,被爱和不被爱的界限分明,真心和假意的区别清晰。
顾衍誉喜欢得到这样的关注和在乎,对这种“游丝”的存在触觉敏锐。
那一天在倚翠楼里,她打断洛莲和如玉的对话,是因为洛莲说得没错,她就是要身边的所有人都爱自己,活在关切和爱意的中心。好像这样,才算对自己被丢在乐临那十年的补偿。
今日不知怎的,戴珺的表现使她觉出一点近似“落空”的心态,细想却又捉摸不到痕迹。
对面的人依然周到有礼,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她用左手提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茶。手边的花瓣型瓷碟里,托着的是切成小块的点心。
自打她受伤,嘉艾便把她当作幼童般照顾,退出去之前,把这些点心每一种都一块切开成四份,方便她用签子戳起小块。
顾衍誉听着戴珺说话,鬼使神差地把一碟四小块雪梨马蹄糕都吃完了,面前那杯茶也喝到只剩一个底。
然后她欲说还休地瞟了一眼点心碟子里其余的雪梨马蹄糕。
做完这个小动作,她内心评估,这表现还是挺收着的,或许不明显。
然而下一刻,戴珺的手就动了。
他再自然不过用一旁的刀具切分了一块新的雪梨马蹄糕,又轻放在顾衍誉面前。
茶水也重新满上。
顾衍誉眉目很细微地舒展了一下。
唔,或许她多想,其实没有哪里不对。
聚贤阁的师傅总是喜欢把这点心做得很甜,每种她吃不完一块就得腻味,但顾衍誉今天觉得可以再来一块。
戴珺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光微闪。
他并无隐瞒,就那样再坦荡平静不过,说出了令顾??衍誉震撼无比的话——
聂弘盛登基之初,文官体系不可撼动。只有皇帝是新的,其他一切都已成型。他有他的担忧和私心,于是将於镜庭重新启用,作为监察机构,交由戴文嵩掌管,希望他直言敢谏,上谏天子,下督百官。
这里还消化了一部分从前追随聂弘盛的人,从上到下都很得他信任。
然而时间久了,君主和直臣各自发现,对方跟自己的想法不同。
皇帝希望他知情识趣,只是做暗处的一把刀,告诉他那些大臣们不会写在奏折里的东西,也悄悄处理好他不方便在明面做的事。
戴文嵩却不大懂得怎么扮演令皇帝满意的角色,那也并非他的本心。他只晓得忠实地履行监察之责。
他什么人都敢参,有些摆明了皇帝不想办,他也看不懂眼色。他甚至当真敢参皇帝。
聂弘盛或许都没想到,费了老劲把先皇送走,结果给自己提拔了一个新爹。
戴文嵩的耿直终于惹来皇帝撕开旧日恩情,毫不遮掩地烦他。
镜令易主,皇帝也削了於镜庭的权,使它表面看来就只剩个花架子。
暗地里仍要他们为自己收集情报。
不过他为君得意的那些年里,自有人捧着他把事做了,聂弘盛也就很少想起於镜庭原本是为何设立的。
那期间朝堂之上戴文嵩的处境便是人人可见的了,失去圣心,却倔强不改,当然不大好过。
直到时移事易,这位多疑的君主在暮年升起不安全感,又把他唯一可信之人找了回来。
顾衍誉轻嗤一声:“这是戏文里好典型的桥段,富家小姐资助穷小子,穷小子考取功名便忘恩负义。不过这位‘穷小子’更甚……即便眼下要人为他做事,名份却依旧给的抠搜。”
“我有一个问题,於镜庭藏得这样深,虽方便了皇帝,但这权力不过明路,你们行事时如何要得各部衙门配合?”她身体稍微前倾,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这是很顾衍誉的“冒犯”方式。
稍近一步的距离。
戴珺方才在倒茶,离中间这方矮几更近一些,与她,当然也是更近的。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隔着的就不是寻常交谈时会有的距离,但他没有提杯后退,反而就着这样的远近,平视她的眼睛,回答了这个问题。
“镜令。”他说。
所谓“镜令”是特制的皇帝御令,不仅可以调动所有的护国甲士,在各部衙门也有最高权限。当然,这是理论上的。
实际戴文嵩手里的镜令几乎被架空了,只起象征作用,要哪部衙门配合,靠的还是皇帝的密旨,眼下几乎是一事一办。
聂弘盛依旧牢牢把权力捏在自己手里。
戴珺如此彻底的和盘托出在顾衍誉意料之外。
这段故事里戴文嵩的表现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看向窗外的天,徐徐说道:“来陵阳的第一天,我爹告诉我,这里没有孤身赴任的官。”
照进来的天光点亮她的侧脸,另一侧脸向着室内,对比之下,是暗的,她道:“人在群体之中,有时不由自己,必得有立场和派别。如果不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说完转头时她看到阳光照在戴珺的眼睛上,清亮通透,这一幕漂亮得不太真实。
顾衍誉忽地一顿。
她确实觉得戴文嵩不聪明,但凡他势头正好的时候多团结几个跟他一样的死心眼子,身段灵活一点,也不至于皇帝想把他的权力卸了就能卸了,更不会当那么久的孤臣。
无怪有人评价他说,人生前二十年过得太顺遂,在世家里养出里一种奇特的天真。但矛盾的是,他本该对世家大族如何笼络权力、巩固势力看在眼里,却是一点没学到。
他当初背弃家族支持了新皇,得聂弘盛如此信任,在文人中又有不可替代的影响力,这样好的开局,却把自己手脚给束缚住,不懂培植势力、提拔门生。
被皇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了就干活儿,走了也不怨。
这不是笨是什么?
不过……她的那些话说完,却觉出自己的不该来。
听了如此大义的故事,她在干什么?在给戴文嵩的儿子分享佞臣的为官心得么?
顾衍誉坐得端正,双手端起茶水,上举一些,一本正经道:“我该向玉珩告罪。”
“为何?”戴珺说话间,托住了她的手腕。
顾衍誉轻轻一笑,抬手将盏中茶饮尽,这才说:“戴大学士能够坚守本心,无论在哪个位置上的所做,都上不愧君主,下不负黎民,更不为谋私利,已足够让人钦佩。做这样的事,身处其中,想必更有诸多艰险,我一个局外人,如此轻飘飘地,都敢点评他老人家的为官之道了,当然要自罚一杯。”
戴珺就那样看着她,他眼中原本就含笑,听她这样一番话,更有动容,还有一种……顾衍誉不大明白的情绪。
戴珺眼中生出波澜,他没有多言,也提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先前他在讲述时说到戴文嵩被皇帝冷淡打压的时期不过寥寥数语,但顾衍誉能想象,那应当非常凶险。
没有了皇权赋予他的特殊地位,戴文嵩这样的性格,他怎么带着全家活下来的,都令顾衍誉费解。
“是罗汉寺里的人和他的旧部。”他说。
曾得戴文嵩荫蔽的人,并没有因他被贬斥而远离他。
被他收留在罗汉寺里的那些人自发地暗中保护戴家。皇帝没有完全裁撤於镜庭,戴文嵩的旧部亦对他忠心不改。
记恨戴文嵩的人没法从明面找到他罪过,确实就暗下杀手了。
期间戴家不知遭遇过多少次报复。
但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么一个身无长物的文人,身后似乎有高手无数,更可恨的是甚至查不出来路,他们是鬼魅般的“影子”,活在戴文嵩和他的家人周围。
戴文嵩这条命没有那么好拿,加之他在朝堂上的地位逐渐尴尬,只剩讨嫌,杀伤力有限,这种暗杀也就渐渐止息。
顾衍誉歪着脑袋听了,心想,自己还是想岔了一点,戴文嵩虽不结党,但也不是没有伙伴呢。

两人此番交谈更多是顾衍誉问,戴珺答。
换了旁人这样展现出知无不言,顾衍誉脑中得转出火星子,觉得对方必有阴谋。
但面前这位,倘若真有所图,也会明明白白摊开,是以她听着听着,捉摸不透戴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之余,还觉出几分受之有愧来。
她其实十分期待戴珺能开口问点什么,有来有回,才算是公平交换。
“你告诉我这样多,不怕我居心叵测,跟别的什么人卖掉你的秘密么?”
戴珺低头饮茶前弯了一下嘴角:“方才还说要谢我,怎么扭头又打算卖我的秘密?”
顾衍誉眨眨眼。
戴珺:“若当真谢我,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顾衍誉乖巧地以眼神表达了同意。
他说:“这做法实在冒险,若建安侯不受你钳制,反而恼羞成怒呢?你想过最坏的结果么?”
顾衍誉下意识避开了他的注视。
戴珺说的没错,但对她来说最坏的结果既不是惹毛建安侯,也不是计划败露被谁关押,而是……
可是这一切她却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说出来,被宣王要挟去当个娈宠是好长脸的事么?
她目光转回来的时候,便挂上了笑,眼里只余一点浅得看不见的惆怅:“但有些事是冒险也要去做的。只要值得争取,哪怕胜算只有一二,我也会尽力一试。”
他认真听过之后,忽然变得很安静。
屋内这个瞬间如同被抽空声音,顾衍誉敏锐察觉哪里不对。
可是……这个回答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是太含混了么?
他以诚相待换来自己打了个太极,所以才看着有些……
待顾衍誉细看他神情,却又找不出端倪了。
她索性调转话头,问起他此番去调查的事。至少在韩博这件事上,两人心照不宣绑在一起,总要知道个有始有终。
戴珺告诉她,背后是朝廷授予王家的河道经营权被滥用,他们又私下向人转售了这样的权力,导致陵阳之外乱象丛生,惹出许多祸端来。
顾衍誉细细听完,若查到王家,只怕之前一切努力都是徒劳,那是真正的旧门阀,根系稳固,皇帝轻易不会动他们,最后或许又不了了之。
“不,会有结果的。”戴珺展现出的坚定超出她意料。
“你想达成什么结果?”
“只论眼下,要朝廷收回王家的河道经营权不大可能,最可争取的是要他们停止私下转售。事情一多,王家消化不了,可能会自己吐出来一部分。另外,还需他们给受难的平民补偿。”
“你要怎么做?”她问完觉得打探的意思明显,自己换了个问法,“你有几成把握?”
戴珺把她的答案抛回给了她:“不敢说。但哪怕胜算只有一二,也要尽力一试。”
他太善于用这招,顾衍誉本能地不高兴了。
那个瞬间,她露出小女孩儿生气一般的情态,然而那神情停留不过片刻,她又换了副面孔:“你的伤就是这么来的,对不对?下手的是王家。”
戴珺默认。
她此刻递出一份温婉关切:“我观察你的伤不像你说得那样轻。回去便让人备了益气补血的好药材,晚些时候让杜大夫去你府上,再把个脉吧。”
她一双眼睛非常灵,这样歪着脑袋看人时,实在是可爱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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