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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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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誉因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
这一招可真是……
戴大学士正直刚烈,不怕得罪人,谁都敢参。且在闹市中让他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若不是戴文嵩心念一转命人改道小巷,只怕这事已在陵阳城中传开了。
除了王家,不,也许还有宣王……想借戴家的手,再用陈家的口,来给顾禹柏找点麻烦。
“我知你当日送我的不止一个人情,或许有麻烦因此而起。所以截下这本账,先来问你。”他说。
然后他看着顾衍誉的眼睛,眼中甚至充满恳切意味:“燕安,这本账,在我这里不会留很久。我只问你一句,它是真的么?”
顾衍誉在那个瞬间,涌出无法言说的恼怒和委屈。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甚至失真:“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时机来得这样凑巧,我爹前脚离开陵阳,后脚事发,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圈套!”
“可账册上是陈墨。”
他轻声提醒。
顾衍誉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是……墨迹都陈旧了,纸张看起来也有年头,不像是近期谁为构陷而造假的东西。
若说它是一本假账,那这就是一本处心积虑,做了很多年的假账。唯一的解释是陈御史很早之前就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也许自陈熙华去世之后,也许在他屡次想给顾衍铭塞人未果之后……他给自己伪造了一个“护身符”用以钳制顾家。
顾衍誉沮丧地发现,这个可能性在外人眼中或许根本没有说服力。
可她非常笃定顾家跟陈家不会有这样的金钱往来,从来都是顾家给足陈御史好处,哪有他“孝敬”一说?
顾衍誉对陈熙华的离开有多过不去,对陈御史的所为就有多恨。
戴珺站在她面前,目睹顾衍誉眼里的红。
他不自觉将声音放得更缓:“为何认定它是假的,或许……”
他顿住,终究没有把“或许”之后的话说下去。
顾衍誉却知道他原该说的是什么,或许顾家做了,但她不知。
有人用一条人命按死了这份铁证,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真的可能性更大。
这段日子以来戴珺救她,她暗处伸手帮他一把,给她一种同路并肩的错觉,然而此刻那张幻觉的幕布被掀开,顾衍誉重新意识到,他们的立场本就不同。
她在他眼里是什么呢?
顾家在他眼中,跟在世人眼中又有什么不同?
顾衍誉平复呼吸好一会儿。
她用手势请戴珺坐下,戴珺担忧地看着她,缓缓落座。
他阻止未及,只见她双手平举于胸前,手心向内,指尖相对,然后微微躬身,对他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我不为辩解,但这不是真相。”她说。
顾衍誉站得笔直,清润的声音在此间响起:“修习大庆律法时,我的老师告诉我,刑不可大于罪。”
“他给我说了个故事,从前在一个小村里,有人偷了邻居两只鸡。县官判他双倍奉还,仗六十。然而,这只是他受刑的开始。”
“他在地里栽种的庄稼到了收成之时,被村民抢去大半,因他是个小偷,因法不责众,只好不了了之;
他改了营生,打渔去卖,村民骗走他的鱼,不给他银两。余下的人皆为骗子拍手称快,因为他惩罚了一个小偷;
更有甚者,一只羊淹死在河里,举村指证了这个最有可能的人,要他赔偿苦主的损失。
在他死后,人们发现犯罪者另有其人,偷过的两只鸡是这个小偷一辈子做过唯一的恶。”
“我知顾家声名狼藉,为清流所不齿,我的父亲亦有不可争辩的罪过,但眼下是有心人设局,伪证开道,我不相信这样的构陷能带来公正的结果。若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我不会为自己的亲人狡辩,但顾家也不能因有恶名,就什么莫须有的罪愆都活该背上。”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顾衍誉,身上的骄与娇全不见,孤绝如一根嶙峋瘦竹。
当一个人展露出这样的一面时,俗称“好好说话”,通常会让人觉得更明理,看着更顺眼,而落在戴珺眼中,他觉得残忍。
他看着那双眼睛,心想若此刻他以交情论,给出毫无理由的“我相信你”“我明白”,便是轻看了她。
戴珺神情端肃:“你何以在第一眼便认定,这是假账?”
顾衍誉在他对面坐下,露出一个惨淡又带嘲讽的笑。
短暂的沉默里,她好像想开了一点什么,又放弃了一点什么,最后看向他时显得有些邪气,更像平时那个混不吝的纨绔:“好,我来告诉你,为何这本账上是蠢人的把戏。真正千夫所指的佞幸,又是如何为自己敛财的。”

第99章 少女头一回读懂自己的心事,是在这般情景下
“顾禹柏说过,在这种工程里克扣卡要,是得了失心疯的猪狗才会干的蠢事。”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当着戴珺的面说起这些。
她不想看着那双眼睛说话,但又知眼下她需要争取这个人的理解,唯有戴家不拿着这账本去告发,事情才会有余地。否则旁人安排好的后招接踵而来,顾衍誉未必挡得住。
“因为这样的钱一旦贪了,根本藏不住。如王纪那般造桥修路的钱拿在手里,却不干活的,等同把物证摊开在世人眼皮子底下,出事不过早晚。王家做得,顾家做不得。王纪能不被办,是仰仗家族权势庇护,有上位者权衡之下的容忍,这份容忍用一次少一点也没关系,总归树大根深,再有几个这样的后代也护得住。但顾家不行,皇帝的容忍总有限度,消耗完了,就没了。他不会做这种连看上去都漏洞百出的事。”
“我若说平泉行宫首次被人告发时我才知道实情,你必定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又赶上我嫂嫂去世,陈御史来府上哭泣哀求,央我爹保下他们。那时便告诫过不要再生事。
后来我去平泉察看,他们正要铺以次充好的琉璃瓦,指头敲上去声音空空,光泽一眼可见的差,那批料子是我让人去砸的。如果不换,等同于把‘借机敛财’四个字写在脑袋顶上,话柄送到旁人手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戴珺听着,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顾衍誉在说的过程中神色渐渐淡下去,最终看起来几乎没有了表情。
她的脸上冷漠而空白:“我爹生辰时收到一幅画,不喜欢,让我送去新开的一间画铺,掌柜一眼看了,说赠画之人不识货,第一层纸揭下来,里面藏着前朝画圣的真迹,保存如此完好更为罕见。画留下,我带回两箱黄金。当天夜里那家画铺库房起火,没几天彻底关门,掌柜和伙计也找不着了。
你猜,送画的人知道这件事吗?画当真珍贵么?火又是谁放的?这件事里的顾家所得,你用大庆律例的哪一条审判?”
“海将军要捞他儿子一条贱命,说愿尽倾家财,被我爹拒绝。而后便有行商为顾家名下的商铺从海上运货,说风大浪急,连船覆没,按照契约,依货值百倍赔付。
你说,到底有没有那一船贵重货物?到底有没有遇上风浪?这样的赔付,收了站不站得住?”
“燕安——”
她却没有停下:“这样的事,大多情况下送钱的人并非心甘情愿,碍于对方权势不得不做,有意无意都会留下把柄。姓陈的不如我爹,这辈子没掌握多少权力,不知道别人求顾禹柏办事时是跪着来的,不需要他提点,他们自会千方百计抹平,打消他的顾虑。钱到公事了,事过无悔。哪一个会蠢到又恨到在账簿里写明,前脚采购了以次充好的石料,扭头便送给顾家白银三千两?”
她很突兀地又嗤笑一声:“但也未必,也许是顾家不如伪造这本账的人。造假之人在陵阳待久了,所见都是像王纪那样的作为,然后发现不必遮掩也没有后果。没有想过小地方来的顾太尉,没有这样的底气。”
她说完,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戴珺为何沉默她不知,或许他的修养让他无法当面评价这些作为,或许……算了,她不愿去猜。
她却很明白自己突然的低落是为什么。
因为她在那个瞬间,在看着戴珺眼睛的时候,悲伤地领悟了另一件事。
一个不合时宜的,不该出现的顿悟——
她知道了自己心浮气躁的缘由,纵然杜大夫是神医,只怕也调理不好。
少女头一回读懂自己的心事,是在这般情景下。
顾衍誉眉眼低垂,视线落在手中的茶盏。
拿杯子的手不太稳,使得盏中茶轻轻晃动,涟漪久久未散,映出她流转的眼波,却又看不分明。
然后她顿了一顿。
今日喝的依然是云雾茶。
陵阳最开始盛行喝云雾茶时,它的产量极低,比眼下更为珍贵。
戴文嵩的同僚也有心疼他的,得了一点便想匀给他尝尝。
结果被戴文嵩原样退回,另附上八个大字——“浮云遮眼,雾罩燕山”。
燕山乃天子祈福记功德的场所,雾罩时立下的功德碑便看不清楚。文人总拿它来指代一些不好明说的话。戴大学士看不惯陵阳贵胄的奢靡之风,对官场中人也追逐这种浮华生活更是不满。
顾衍誉轻轻举盏对戴珺示意:“多用一些,这是今年新摘的云雾茶。我呀,平生最好这口。”
虽然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挑衅什么。
那位提起杯子,眉眼却舒展:“你才多大,就说起‘平生’了。”
顾衍誉下意识撇了撇嘴,那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动作。
戴珺收回目光,一手掩于口前,一手提杯饮茶。
顾衍誉体会着幽幽茶香在舌尖漫开的滋味,自打顾禹柏问她能不能在云雾茶里喝出血腥气,她便去查过顾家眼下所有的账。
顾家钱财有几处主要来源,乐临顾氏的祖产其实才是大头,家主虽不能随心所欲挥霍,但每年可支配的数额庞大。
在顾禹柏还未青云直上时,有这样的家底,才方便他活动。
之后便有父兄的年俸,平日的赏赐,另有购置田产、铺子、宅子,有专人在打理,营收也都不错。
顾衍誉翻出陈年旧账才发现,在皇帝跟顾禹柏情好日密的那个阶段,宫中给他的赏赐惊人。
许是聂弘盛要做给百官看的,为官要顺他心意,才有好结果。是顾禹柏骂名最盛的阶段,体现在顾家的账册上,却是不断更新的数字。
官员孝敬和求人办事的,这部分跟正常的经营混在一起,做得毫无痕迹,有些事若非顾衍誉事先知晓,只从账上看不出端倪。
但顾禹柏竟也让人另做了一本账,都摘出来记得清楚。也不避讳顾衍誉。
账面至此完全对得上。她最想找到的东西却没有——贩卖天铁的入账和雅克苏的军费。
她不得不怀疑顾禹柏有另外一本账,放在别的什么地方。
如果那一本账出现,顾家才是真的到了被审判之日。
戴珺放下杯子时神色如常:“燕安,你所说的我听明白了。但这样的理由,它不算是理由。”
顾衍誉也缓了一下:“我知道。”
顾衍誉的理由可以说服他,却不足以让他去说服自己的父亲,“他敛财手段更高明,所以他不会直接收钱。”
这是能说的么?
顾衍誉盯着账册,一时也无措。
事情令她感到棘手,而在这个人面前说这些……更令她想逃。
“可以去验尸。”
他忽然开口:“你可有人能随我去验尸?那人口述是为顾家护卫所伤,无论真假,总该有些痕迹,去看看有没有线索。”
顾衍誉立刻清醒过来:“好!我让人跟你去。”
他接着问:“这本账你可还能看出些什么?”
顾衍誉面露难色。
戴文嵩没有包庇她的理由,不会一直压着这份物证。除非她先一步证明这是假的。
该死的陈御史!
等等,她突然想到,陈御史在狱中,若想告发,他大可以自己直接说,为什么是他的家仆冒死告发?
“陈御史,他可有说什么?”她问完,见戴珺没有立刻接话,便很快变了副神情,低眉顺眼地试探:“我不该问,是不是?”
那一点少女心事很快被她埋得干净,解决危机好好活着比较重要,其余的,不提也罢。
她做男子打扮时,凌厉会掩盖一部分艳色。不说不笑时,只看这张脸,会发现漂亮得毋庸置疑。眼下她将那种近乎锋利的美收敛得温和无害。
如同会对他人龇牙的凶兽,也会做出伏首柔顺之态。
戴珺:“他在狱中,什么也没说。”
她心想陈御史或许还没到出卖顾家这一步。暂时把他丢到一边,先解决账本。
外面忽然响起滴答声。
下雨了。
顾衍誉扭头看他:“看来是天公留客……要玉珩在此处等雨停了。”
戴珺莞尔:“那就多叨扰片刻。”
他也不戳穿顾衍誉的想法,大方把账本放过去:“我们再一起看看。”
有人在雨中留客,有人在雨中心碎。
阳朔再一次崩溃了。
他本该随戴珺进屋守着,但他目睹了公子如何跟老爷“抢”来这份东西,正是不愿多看顾衍誉一眼的时候,于是倔强地表示他守在外面。
然后他去了屋顶,因为这样显得比较高冷。
然后下雨了。
在沾衣欲湿这个程度的时候他不愿从屋顶下来,此刻大雨倾盆,下去已经有点没面子了。
当然了,没面子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因为正常人都会觉得既然天气变化,肯定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值守。
戴大公子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侍从会在屋顶任由这大雨全都落下。
戴珺同顾衍誉原是隔着一个走道,相对而坐在说话,眼下变成并肩而坐。
账本就放在两人中间的那张小桌上,他们凑做一处细看。
“这样粗粗一览,很难捋出头绪。”
顾衍誉扭头来说话,却见戴珺的面孔就在眼前,她顿住,眨眨眼。
他微怔片刻,接着“嗯”了一声,说:“不慌,再看看。若是处心积虑的伪作,找出破绽没那么简单。”
耳边只有窗外雨声,还有旁边人的呼吸。
顾衍誉仍是一无所获,她往后一靠,动了动自己的脖子,看向戴珺时态度郑重:“我需要陈家其他账本。”
这本账编织得不说天衣无缝,至少眼下挑不出问题。若无更多佐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那就真完了。
但其他账本如何得来又是问题,陈御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至于一被下狱就能去搜他的家。
顾衍誉想到这层,她眼神一动。
戴珺动作更快,立时按住了她的手腕:“别用不合规矩的办法,我会找理由提请搜查。”

第100章 这一本账该找谁去算
顾衍誉的眼神幽幽转到两人交叠的手上:“难不成,我坐在这里心念一动,就能去陈家偷了账本么?”
戴珺手一松。
方才他没有用力,手松开时却见顾衍誉的手腕上已留下淡淡痕迹。
两人都察觉了这件事。
顾衍誉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眼神意有所指,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十分克制地抿了一下嘴。
戴珺的耳朵尖腾起薄红,声音低沉:“得罪了。”
顾衍誉一笑,又变回开朗的好朋友:“这样客套呀?本是我该谢你的事。晚饭留在此处用吧,我让人去准备。诶,对了,你的护卫呢,怎么不见他人?”
当落汤鸡版本阳朔出现时,戴珺也惊了一惊,淋成这样,他去雨中追杀什么人了吗!
然而阳朔再也克制不住:“阿——嚏——!”
若非戴珺及时展开折扇一挡,再将顾衍誉往自己身前一带,她保不准得被喷个淋漓。
顾衍誉:“……”
她感觉这位想喷她不是意外,恐怕蓄谋已久。
陈家其他的账本第二天一早就被悄无声息送到“在水一方”。
经年的账册都在此处,抬了两箱有余。
顾衍誉也没什么好避着他的,当着戴珺的面叫出了八个花枝招展、身姿袅娜的男男女女。
当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阳朔的剑差点出鞘。他叹息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武学奇才,所学非常单一,往后想要更周全地保护公子,也许该拓展一下降妖的技能。
这八位列成一排,对戴珺也行了礼。
顾衍誉:“都算我的家人,学识与算术都一等一的好,为争取时间,得大家一起看了。”
戴珺点点头。
十张桌案被摆放在厅中,自有侍从为大家分发账本。
多出来的两张桌并列放在一起,一张是顾衍誉的,一账是戴珺的。
厅中一时只闻算盘珠被拨动和书本翻页的声响。
阳朔在旁边看着,觉得十分稀奇。
他从来认为读书人该有读书人的样子,没见过满脑袋戴花的男人,也没见过打扮如此妖冶,却又能识字算数的女人。
不多时,顾衍誉脑袋偏到戴珺这边来,指着账本其中一页:“这是他委托自己外甥经营的那家酒楼,在城南,记得么?外行人不懂经营,狗讨骨头都不去他家,哪里来的这些进项?”
戴珺若有所思,他立刻再翻开平泉行宫那本账,向她确认平泉行宫的水亭台面用的是什么料,顾衍誉回忆,说是南疆玉,然后她反应了一下戴珺为什么要这么问,很快改口:“不……该死的,他们用的不是南疆玉,那应该是便宜的白云石。”
戴珺点头:“我记得平泉行宫修建之时,就有人抨击过用料靡费,不过行宫用得上的日子不多,这种地方替换掉就更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了。”
几年前他跟随皇帝去过一次,杯盏落在水亭台面上,听声音却不像南疆玉。
他又问:“南疆玉什么价?白云石什么价?”
这个顾衍誉倒是答不上来,桌案前那穿着妖冶的女人却脱口而出。
顾衍誉听了,走上前把两本账目放在她跟前,女人会意,算盘打得飞快,“对上了。”她再将结果递过来。
她说:“那就是他们用外形相似的白云石冒充南疆玉,中间所得差额做成酒楼的盈利入账,然后进了自己口袋。这账房先生有点聪明,拆成了三笔,但聪明不多,这等份的三笔也太招笑了。”
顾衍誉以眼神表示了肯定:“况且那酒楼经营不善,根本不会突然多出这些利润。”
这时那位戴花的男人也开口,向顾衍誉:“公子,顾将军每年中秋和除夕前,都有一笔钱财赠予陈家,用于赡养岳父母。这里早年记账清楚,也能与顾家的出账对上。后面进项数额和时间没错,名目写的却是陈家自己收租所得,并非来自顾将军。”
顾衍誉的手握紧了:“好样的。”
就算那本假账不是陈御史自己给出去的,他想撇清从顾家得到的好处只怕也已经很久。他为自己打算得还真周全。
这些人的手很快,脑子又清楚,不等到日头西斜账面就全部盘清,甚至捎带帮陈家把账中错漏标出了。
这前前后后找出的证据足以说明平泉行宫中陈家所得好处都喂饱了自己,顾家对其供养亦不在少数。
顾衍誉把那本假账双手奉与戴珺,此刻才露出一点轻松之色:“多谢玉珩宽限时间。这一本账该找谁去算,想必也心中有数了。”
幸而是对照不同账册有了进展,否则顾家这次真未必说得清。
别苑里有精于古玩鉴赏的人,将那本假账翻来覆去看过,结果令顾衍誉寒心——那不是高明的做旧,而是当真自多年前就开始记录的阴阳账本。
她让跟去验尸的人昨夜里带回结果,死者身上刀口与顾家护卫统一的佩刀一致,指甲缝里找出了残留的线头,这种特殊的布料正是来自顾家府上护卫的着装。
顾氏在乐临的家族产业庞大,类似于织染、铸铁这样的事,皆有自己的工坊,用的染料都是乐临当地产的,同样是青蓝色,跟其他地方染出来的有细微差别。
顾衍誉已不敢细想,若是真被一本假账告发,随之而来查出的事,会如何将顾家拖进深渊。
她在书房里翻着一本厚厚的书,眼中情绪未明。
那是早先她要求乐临送来的,重修之后的家谱。
沈迁走上前来:“公子,要想办法去诏狱见一见陈大人么?”
顾衍誉轻轻摇头,表情沉静:“我现在应该离他越远越好。姓陈的是他们准备好的饵,我不能主动咬钩。”
“那,我去杀了他?”少女跃跃欲试。
顾衍誉眼一抬,眸中光华流转,但她沉默许久,最终开口:“不行。”
她问:“平泉和云渡,最近有消息来吗?”
沈迁轻声:“还没有。”
顾衍誉目光微沉。
她回顾府,进了祠堂。
先给母亲上过香,再给陈熙华上香。
顾衍誉在蒲团上坐下来,若她们的灵魂尚未离去,这里该是顾府最热闹的地方。
她盯着牌位上陈熙华的名字,声音轻缓:“嫂嫂,你对顾家的恩义和顾家欠你的,给再多都还不清。但我不知道,这份恩情该怎么只还给你,而不是其他人。”
她的神情天真又乖巧,从前每每对陈熙华露出这般神态,陈熙华眼里就会十分柔软,然后温柔地来抱她。顾衍誉说:“我对陈御史有些生气了,再有一回,我也许就要做一些不好的事。若你怨我,来日我们再相见时,我再同你道歉。”
说完她走出去,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
进宫的日子这就来了。
宣王妃今日兴致格外好,见了顾衍誉便有说不完的话。
把家长里短都絮完了,又就着要带进去的礼物一件件跟她闲聊:“‘铁檠移灯背,银囊带火悬@白居易 老师’,银薰球常见,但图样这样新奇,雕功如此精巧的难得,不愧是银雕大师王仕纹的封山之作。帐中挂上这样的物件,瞧着便能心生欢喜。”
明明这些礼物挑的时候顾衍誉已经过了一遍,词都不新鲜了,她却还是要说。
顾衍誉也没有不耐烦,有一句回一句,都接得兴致勃勃,把她的义母逗得直乐。
顾衍誉余光瞥到宣王妃的侍女神色有异,似乎想对自己主子说些什么,但见她们谈兴正浓,宣王妃压根没有放注意力在她身上,侍女一直没插上话。
下车进宫,宣王妃的话还没有说完,把着顾衍誉的手臂不肯放。
她一直表现得善解人意,热络但有分寸,往常带顾衍誉进宫时,知道是顾家姐弟要叙话,自己总会先一步寻个别的去处等她。
今日仿佛被谈兴挤占了体谅,笑说:“哎呀我便同你一起去拜见贵妃娘娘吧,献了礼再放你自己去找姐姐。”
顾衍誉扶着她,温驯地说“好。”
及至宣王妃带着侍女离开,顾衍誉还在看她的背影。
顾衍慈叫她:“阿誉,你在想什么?”
“没,就是觉得……她本不必来跟我一起献礼的。”

第101章 等你想求我的时候,穿着这条描金缀玉的裙子来找我
银薰球轻轻摇晃,袅袅香烟自镂空的纹路中逸散出去。
其上雕刻的并非寻常花鸟,而是将完整的春山盛景浓缩在一颗小球上,白色烟雾一出,正如烟笼青山,巧妙至极。
正在赏玩这颗熏球的女人花容雪肤,美丽而高贵。
世间人的形貌气质,无不昭彰自己的来处与过往。
有些人是天地间长养出的,如草木,如野火;有些人一看便知是在人间烟火里过活,十丈软红尘里打滚。
眼前的女人跟这些都不相同,她像是金雕玉琢而成的神女,美丽已不够形容她,她的周身笼罩着一种极好的珠玉才有的光华。这一身浓翠重金的首饰,金线织成的衣裳,本已奢华至极,却无一能压得住她的美貌,反而成为这份高贵的陪衬。
聂弘盛走进门来,并不上前,静静观赏这幅美人图。
没有人不喜欢漂亮女人,聂弘盛未能幸免。却也清楚,顾衍慈对他谈不上真心。若他并非君主,只是一个寻常人,这样一位美人只怕不会多看他一眼。
多年过去,他眼看着那个原先有些清冷孤傲的小女孩,到如今这般姿容绝世。她越来越鲜妍,而等待他的是衰老。
这使他感到挫败。
近日他来顾衍慈的宫里频繁了些。
王家的特许经营权停止转卖,关了杀了不少人,又大大出了一次血安抚民众,如此大的动作,却进行得异常平稳,各地文人学子更是作文称颂他的功德。
即便他知道这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动,也无法不得意。
春风得意时他更有底气去接近一个矜贵的女人。
顾衍慈察觉他的到来,美目流盼,聂弘盛笑着走过去,好似与她闲话家常:“老七这次用了心,也给朕送了这东西。王仕纹不愧一代名家,以这样寻常之物为封山之作,更见功力。”
顾衍慈对他行礼,被聂弘盛拦住:“不必多礼,见了弟弟,朕看你心情不错。他最近没到处现眼了。你和你父亲倒是也不急,就这么放着他迟迟不成家,也不求个一官半职的?”
顾衍慈轻轻一笑:“阿誉那样的性子做不了正事,心思也不在娶妻成家上,硬要拉拔他两下,只怕闹出更多是非来,到时臣妾便要日日来求恩典了。”
皇帝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过一瞬。
他也说不清顾衍慈表现成什么样才会使自己满意。他希望她知进退,守好本份,又不希望她明理太过,那会让他感到不安。
方才话是他问的,却又害怕顾衍慈会说出能者才可为官之类的话,他不想从一个女人口中听到这些。
而顾衍慈的回答令他满意。
他展颜笑了:“一个小孩子,能闹出什么,朕未必就不允。”
顾衍慈嘴角微微弯起来,然后示意侍从退下。
她亲自为他宽衣,凑近他耳边时,柔声道:“皇上。这些银薰球里的夹层里,藏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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