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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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誉对她浅浅一笑,而后她闭上眼。
“那位睡了?”
“嗯,”嘉艾看向掩上的门,“这些日子,可真不容易。”
杜衡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来:“我不如我的老师会用毒,但这一瓶也不差。如果真到那一天,你想办法掺在饭食中,或者屋内焚烧的香炉之中,都可以让那位王爷昏睡不醒。除非拿到解药。”
嘉艾瞧他,有几分揶揄:“大夫不是从来不参与害人的事吗?”
杜衡腰杆挺直,满脸大义凛然:“逼迫他人,算不得好人。吃不上好药,也是应该的。”
顾衍誉这一觉睡得昏沉,醒来用过饭便一直在发呆。
宣王送来的衣裙和首饰都摆在这里,她一件件观玩过去:“是费了不少心思,金很纯净,这样浓翠的玉也很是难得。”
嘉艾担忧地看着她。
顾衍誉摸着那条裙子,拎起来问嘉艾:“这是什么料?格外柔滑,但又不像是丝。”
嘉艾回道:“说是莲花丝,从莲花的花茎中抽丝,才可纺出这般柔软的料子。只有熟练的老匠人才懂这抽丝捻线之法,一匹便值千金。”
顾衍誉轻哂:“噢,还真不便宜。”
她觑着顾衍誉的神色:“我去收起来吧。”
顾衍誉脸上没什么表情,轻声说:“不,东西很好,我很喜欢。帮我换上,为我梳妆吧。”
钗环,耳珰……饰物一件件穿戴上去。
顾衍誉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沉如水:“让沈迁跑一趟,把别苑和顾府的护卫都点齐,佩好刀,弓箭手今夜都带上。”
“是。”
别说其他人,就连顾衍誉自己都没有见过自己穿女装的模样。
原先她总没个正形,那种赖不叽叽的气质容易让人忽略这是一张生得极好的脸。不装惫懒时,身上才会有藏不住的属于少年人的英气。
如今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被赤金浓翠妆点,张扬的少年气收拢些许,变得像一把薄薄的锋刃。
漂亮得锐气逼人。
阳朔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是懵。
只以为有神女踏月而来。
而后越看越觉得这位“神女”像他心头大患顾衍誉。
等人真的近了之后,阳朔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嘿,您猜怎么着?
多新鲜呐,她呀,还真就是顾衍誉!
您看这事儿闹的。
呔!妖物!
想是这么想,但阳朔作为一个武功超群的护卫,选择了一种最怂的应对方式——他拦都没拦,甚至屏息沉默,以免顾衍誉察觉自己的存在。
就这样静静目睹着她的足尖点过戴府的屋脊,然后她准确地在公子房后飞身而下,接着敲开公子的窗。
夜色中还有她裙子上的金玉缀饰因撞击留下的清脆声响。
如果阳朔熟读大思想家王文扬的著作,就会发现噩梦成真也是一种梦想成真,至少可以放心地闭眼叹气了,不用再日夜提心吊胆那一幕什么时候来。
戴珺听到动静打开窗,足有好一会儿未曾开言,只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不肯放。眼珠子都没转。
直到顾衍誉笑了一声,冲他眨眨眼,嘴角还挂着恶作剧一般的笑意。
戴珺缓过神来,这才相信眼前不是他日有所思而在深夜里生出的什么幻觉,这是真的顾衍誉。
神女不该这样迷惑人心,妖不该有这样一双惹人怜爱的干净眼睛。所以她只是顾衍誉。在人间红尘里生长出来,有血有肉,却又像是跳脱五行之外,什么也拘束不得她,侵染不了她。
她也盯着戴珺,笑容无懈可击,说的是:“戴大公子的提议很好,权宜之计,各取所需。我们成亲吧。”
随着她说话时脑袋的小幅度晃动,头发上的金玉流苏轻轻碰出响。
他向眼前人伸手:“先进来说话。”
他避开了顾衍誉的手腕去握她的小臂。
但那裙子的袖口是像荷叶一样张开的,她攀上窗棂时,广袖飞起,袖口舒张开,以至于戴珺伸手去捉她的小臂时,整只手掌直接贴到了她光裸的皮肤,触手生温,手掌被不可思议的细腻柔滑填满。
下一刻,那柔软的织物覆盖下来,温柔地贴合在他手背上。
他的手探入花朵一样的裙袖里,手心里握着的是少女带着体温的皮肤。
戴珺的手下意识握紧,顾衍誉借了一把力,从窗台跳下,在他眼前落了地。
此刻他看清她全身装扮,珠玉和金饰的晃动尚未止息。
灯影之下,说不清是什么在摇曳生光。
戴珺直觉事情走向不是自己预想的样子,亦不知顾衍誉的态度转变从何而来。
她脸上笑意依旧毫无破绽,却叫人觉得那笑容不达眼底,像一张没有温度的面具,是她习惯性挂上的。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
顾衍誉眼尾微微挑起,用一点挑衅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怎么?先前说好的,不作数了吗?”
“你若想好了,我们可以谈谈。”
她低眉一笑,避开这个问题,转到他方才所坐的地方,那里的矮几上放着棋盘:“你在跟自己下棋么?”
“是。”
她倾身观察棋盘,是俏皮活泼的模样:“接着来吧,我该执黑子还是白子?”
戴珺走近一步,目光没有从她脸上挪开:“看你想绝处逢生,还是稳坐钓鱼台。”
顾衍誉坐下,她显然没有习惯这长而蓬松的裙摆,险些被自己绊倒,戴珺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她,一手将裙摆牵好,再轻轻放下。而后在她对面落座。
顾衍誉捻起黑子:“就选这方了,我喜欢刺激的。”
戴珺落下一子,抬眼问:“今夜为何而来?”
她歪着脑袋,有种不谙世事的可爱,像在引诱着别人去引诱她。
但很快又让人觉得是自己想多,她什么意图也没有,杂念横生的是看客,她只是在认真思考如何下棋。
顾衍誉又放下一颗子。
戴珺不动如山:“更深露重,下完这盘棋我送你回别苑,你若想好了什么事情,明日一早我上门去,你再同我说,好不好?”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一句“好不好”软得可以挤出水来。
顾衍誉却倔强:“我不。”
戴珺更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那你要如何?”
顾衍誉眼中有一丝叫人看不懂的黯淡,笑容却清浅而甜美:“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104章 珺,心悦顾衍誉已久,望父亲成全
“这一步虽能吃掉我一子,但你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处。比方才更凶险。”
戴珺看她落下的子,这样说道。
不知是烛火映在她的眼睛里,还是她眼中本就有火焰燃烧,顾衍誉道:“不然怎么是绝处逢生?”
她轻轻再落一子,脸上露出莫测的笑意:“我要赢了。”
外间忽闻异动。
戴珺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伴随“着火了”“抓刺客”的动静,深夜的戴府一下子沸腾起来,听这动静,竟是所有人都往此处涌来。
戴珺看到了自己父亲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顾衍誉忙起身来,她收敛自己裙摆时,慌乱间将棋子碰掉在地,是此处唯一的动静。
她像一只受惊的雏鸟,往戴珺身后躲了一分,软糯依赖地喊他:“玉珩哥哥。”
眼中的羞怯与慌乱使这一切不言自明。
几乎在同一时间,戴珺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听闻那一句“玉珩哥哥”,顿时一僵。
而后顾衍誉自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来,生怕门口呆住的老大人认不出自己似的,很好心地招呼了他一声:“戴大学士。”
戴文嵩的震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好在他理智尚存,认出了顾衍誉之后,在“顾衍誉这小子竟然穿女装”和“顾衍誉竟然是个女的”中间,意识到了事情真相是后面一种。
然后这个真相邦邦给了他两老拳。
可以说他的沉着,他的修养,他所有的美好品德,都被这个认知给毁了。
顾衍誉怎么能是个女人呢!
啊啊啊!
戴文嵩想要大叫!
也想要昏倒。
好在脚下一软、想要昏倒的还有另一个人,于是他和阳朔硬生生靠成了一个“北”字,借着对方的力,竟是一个也没有真的倒下去。互相扶持着,硬撑出了两副铁骨铮铮的不屈模样。
顾衍誉柔柔开口:“戴大学士,既然今日被您撞破此事,誉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如您所见,我与玉珩情投意合,还希望大人能够成全。”
戴文嵩:“……”
戴文嵩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刚刚瞧着都快厥过去了,很快却又在阳朔的搀扶下站直。
想到他是怎么练出这一身被气到半死还能继续战斗的本事的,顾衍誉不由对他多几分同情。
戴文嵩理智归位,沉声屏退家仆:“各自下去,今夜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慢着。”是顾衍誉。
她声音不高,但这一句既出,谁也没敢动。
戴文嵩有幸体验到了顾家那些族老的心梗,顾衍誉在此发号施令的派头,倒比他更像主人。
她从戴珺身后走了出来,没有了故作的柔弱:“话还没有说清楚呢,学士大人。您今日既然带家人都瞧见了。戴家门风严谨,总不会不给我说法吧?”
她只盯着戴文嵩,没有转头看戴珺的反应。
跟着戴文嵩过来的一众家仆恨不得自己立刻眼睛瞎掉。
刚刚到底是谁在瞎喊?整个府上的人如同被指挥好一般,都跑了过来,没想到会见证这么一出。
戴文嵩镇定下来:“你想怎么样?”
方才佯装乖顺的小兽露出了獠牙,顾衍誉一字一句都清晰:“两日之内,我要看到戴府的花轿出现在顾家门口。否则,毁掉的,会是我们两家的清誉。”
戴文嵩没有错过自己刚赶来时,戴珺脸上一瞬间闪过的诧异,他笃定此事必不是两人合谋:“我不信你与珺儿有约,你分明是今夜不请自来,设下了这个局。”
“是么?”顾衍誉一笑,“未曾通传,未走正门,确实不像是正大光明赴约。可若我是不请自来,为何贵府侍卫不拦?还是说……贵府侍卫根本就知道,我是深夜闯进令郎卧房里也不用拦的客人?”
阳朔想死。
阳朔掐人中中。
他因深受公子大恩,年幼时就曾发誓要保护公子一辈子,没想到,连公子的清白都保护不了,他还无意间当了帮凶。
“你们不过是下棋,”戴文嵩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冷静,却又被她三言两语激得气血翻涌,“下棋什么时候是见不得人的事了?”
顾衍誉很淡定:“孤男寡女,深夜就算棋瘾犯了,去哪里下不成,非得在人家府上,还得在公子的卧房里?将来若有闲言碎语,戴大学士可千万别上前为我说话,您这话说出去,誉儿可就更洗不清了。”
“你……”
“父亲。”
戴文嵩还要说什么,顾衍誉也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人打断。
“珺,心悦顾衍誉已久,两心相许,情投意合,望父亲成全。”
戴珺一撩袍角,直直地向戴文嵩跪了下去——
顾衍誉的手在身侧攥紧,心跳得快了起来。
她却不敢转头看他。
戴文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那双经过岁月洗礼的眼睛审视着两个年轻人,他在惊怒退潮之后,神情慢慢平静下来,若有所思。
最后看向顾衍誉,缓缓开口:“我答应了。”
戴珺起身,阳朔连忙去扶了公子一把。
顾衍誉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但此刻还不允许她放任多余的情绪生长。
一切还没结束,更难的在后面。
她开口前稍有犹疑,戴珺见了,便以手势挥退众人。
这次顾衍誉没反对,满院子的仆从如蒙大赦,跑腿就跑,顷刻间就没影儿了。
顾衍誉端端正正向戴文嵩道:“多谢戴大人。只是如今我父兄皆不在眼前,家中无人为我做主。好在还有义父,是家里说话算数的长辈。”
“他当年为成全我父母一片爱女之心,明知我是女子的情况下,还认我做了义子。誉儿自知今日举止无状,犯下大错,无颜去见义父。烦请戴大人走一趟,禀明实情,晓之以理,让义父准我婚事。”
顾衍誉已经一点也不想装了,戴文嵩看在眼里。
那不是一个来夜会情郎的姑娘,柔弱是假的,从前的混不吝也是假的,她分明心有百窍,手段百出,一步步把所有人引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里。
但提到自己父兄不在,无人为她做主时,他看到了顾衍誉眼里泛着红,戴文嵩心情复杂地意识到,其实这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辈。
顾家眼下的情形,他是明白的。
不管他从前如何看“他”,如今顾衍誉一个姑娘家,到了要如此一搏的地步,总归是有些……令人不忍。
而戴文嵩再看自己的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儿!
他跟这个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多年,争执过很多次,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看到戴珺看她时眼里的痛惜,再看儿子看自己时,那种恳求中带着倔强的劲儿,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再对顾衍誉说一句重话么?
戴文嵩咽下一口气,低沉道:“我明日便去。”
“今日就是好时候,”顾衍誉很快接上,她神情依然笃定从容,但声音细听来,却不太稳,还有一丝不可捉摸的羞愧,“我听闻宣王府这几日在准备办喜事,义父心情正好。满朝文武当中,也没有比戴大人更能以‘礼’‘义’服人的。再说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深夜不扣门,两家大人赶紧着说清楚,等到白天,只怕要流言四起了。”
他知道顾衍誉如此急切必定有鬼,他可不会相信两人情切到了如此地步。
但再看看儿子,他几乎把“答应她”写在了眼里。这是连幼年的小戴珺都不曾有过的,那种有求于父亲的神情,他无法说不。
戴文嵩放弃抗争,让人备马。
顾衍誉:“不敢再劳烦大人府上,我已备好马车,戴大学士请。”
戴文嵩出门,看到马车早已候在府外,但这不是重点。
外面有排列整齐的府兵,无声守候在此,黑压压一片,这些护卫的黑甲在月光和火把之下,泛着森冷的光。
顾衍誉赶忙上前,低声解释:“这些都是我府上来护送您的人。他们会在宣王府外静候,直到——您安全地出来。”
戴文嵩深深看了顾衍誉一眼,什么也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问,利落地上了马车。
黑色队伍如同一条巨蟒在宵禁之后的街道上蜿蜒。
幸而此时街道无人,否则目睹这一幕的人定会惊疑陵阳城里发生了什么。
马车在宣王府前停稳,顾家的府兵迅速而无声地将这座王府包围起来,弓箭手就位。
顾衍誉亲自去扶戴文嵩下车,她递出一个竹哨,轻声:“两炷香的时间,若您没有从宣王府出来,我的人就会进去。若中途情况有变,吹响它……”
戴文嵩看着神情紧绷的姑娘,他脸上的刻板和今夜惊闻此事的恼怒稍有消融。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有说服力:“他不敢。老夫以言立身的时候,你这小娃娃还没有出生。如今不过谈一场儿女婚事,还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他说完便走,但捎带手,拎走了顾衍誉给他的竹哨。
“戴大人……”
他却摆手,径直往宣王府中走去。
方才早有侍者去扣门和通传过,护卫当然是不让带了,只有戴文嵩一人进去。
他的步伐并不健硕,每一步却都那样稳,那样笃定,风吹起他的黑氅,如同飘扬的旗。
顾衍誉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她浑身都绷得很紧,以至于出现了小幅度的颤抖。
蝴蝶在冬天当然没法振翅,甚至活不了多久。
太轻盈甜美的生物总是在被他人捕获。
她一直都知道,当你生活在被狩猎的环境时,需要有尖牙和利爪才能活下去。
可是……
那不包括让无辜之人冒险去达成她的目的。
小臂上忽然传来令人心安的触感和温度,戴珺握住了她:“他可以做到。”
周围还有宣王府的人在,顾衍誉只幅度很小地偏了一点头,视线上移,却没有与他眼神相交。
戴珺说:“上谏天子,下督百官,他曾面临比这凶险千百倍的情境,经历过千夫所指,也曾成功地舌战群儒。也许他失势过,但他没有输过。”
顾衍誉小声地吸了一口气,她说不出话。
宣王府的下人当然是完全懵了,因为顾衍誉他们都认识,但这位何时变成一个女人实在令人费解。
那位给她送过钗环的小厮是知情者,见这么一出心里也有了数。
“小主子不进去么?”
“长辈议事,身为晚辈,当然在外候着。你有意见?”
“那不敢。小主子向来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可您带来这些人,又是何意啊?”
“天黑路远。我公爹年纪大了,做晚辈的总要多点一些人手护送。”
“可是您这,连弓箭手都……”
“是么?到了夜里我的眼神不大好,看不见何处有弓箭手。我只知道在这里站了这么久,连一口茶都没喝上。”
屈从于顾衍誉往日的“淫威”,这位不得不给搬了张茶桌,再配了两把椅子好叫他们坐在府前等。
里头那位主子像是已经气疯了,竟没有第一时间追究这带兵围府的僭越之举,反而被戴文嵩三言两语带进去讨论该不该同意这桩儿女婚事。眼见主子都没拿个主意,他一个做下人的,再有不忿都是白搭。
宣王妃在自己的房间里,门紧闭着,屋内伺候的只有一个侍女。
“小姐……外头……”那侍女怯生生的。
宣王妃自顾自在手帕上绣着花,对外面的嘈杂充耳不闻。
终于,她完成了最后一针,给绣线打好结,再剪掉多余的部分。
“拂衣,你是跟着我嫁过来的,这么多年,你说王爷对我好么?”
被唤作“拂衣”的侍女低头,轻声:“王爷是很敬重小姐的。”
“敬重……”她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然后笑了,“他把我当一个牌位那样敬重。”
她将那方帕子叠好,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里,说话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慢悠悠,像品香喝茶时那样优雅:“说我生病,这几天叫我在房里好好养着,莫问府中事,以为我就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了么?他还是按捺不住。一个人如果眼不亮,心不明,最终会给自己带来灾祸的。他错把一只凶兽当做了宠物,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她说着,又将几张纸叠好,一并放入盒中。
“小姐,这银票地契都是您的嫁妆所兑,为何要放在这里?”
宣王妃不理。将自己先前写好晾干的纸张也折了,交到拂衣手中:“王爷敬重我,因为我是他最好的选择。于我而言,这里也曾是我最好的选择。不过,很快就不是了。你我上了一艘即将沉没的船,我却不想与他一同溺水。”
她依然是那张柔美恬静的脸,好像从未因俗务操心:“你悄悄带着这个盒子,从后门出去,围府的兵一定会拦住你。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让他们务必把东西递到誉儿手中。”
拂衣接过:“您……对王爷没有感情了么?”
王妃的眼有些红了,声音轻不可闻:“如果你目睹了你的丈夫,如何因为惧怕兄长而送走他的亲子。又是如何狎弄那些幼童……还能对他有感情的话,那不能说明你情深义重,只能说明你跟他一起疯了。”
拂衣心疼地看着她:“所以您才会……假装不喜欢他们的吵闹而把那些戏班子里的孩子送走么?”
宣王妃闭上了眼,摆摆手:“去吧,沉船之后你我是否溺水,要看她会不会向我伸手。”
等待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太漫长,顾衍誉闭上了眼,并不跟身边的人说话,她在听。
在正门之外不至于听得到内堂里人的说话声,但如果有格外大的动静,她能凝神分辨出一些。
瓷器碎裂的声响。
顾衍誉猛一睁眼,将要起身时,被戴珺一把按住。
顾衍誉挣扎,他盯住顾衍誉,轻轻摇头。
她也知道以宣王的个性,此刻断不敢对戴文嵩做什么。
皇帝假称病重时,点名来辅佐朝政的重臣就有戴文嵩。
何况戴文嵩去谈的不是什么有损宣王朝堂利益的事,而是合情合理的,既然两个孩子都已经私定终身,双方父母讨论个婚事再正常不过。
宣王最多以“父亲”的身份为自己义女的放肆而愤怒,其他的龌龊心思,他一句也没法当着戴文嵩的面说出口。这个哑巴亏,不由他不吃。
但顾衍誉如此咄咄逼人,甚至带兵围王府,也是怕事有万一。
若他被逼急了,一时脑热,做出什么……
是她把戴文嵩推到此处,总要保证人能毫发无伤地回去。
幸而,没有等最后的香燃尽。顾衍誉便听到了,里面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
看到戴文嵩好好的走了出来,顾衍誉不动声色舒出一口气。
随后宣王也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正在流血,眼睛因愤怒而发红。
后来戴文嵩告诉她,她所听到的声响是因为宣王捏碎了一个杯子。
顾衍誉神情淡淡对他行了一个女子的礼:“见过义父。”
“誉儿,本王的誉儿,你好得很,好得很呐!”
他所有的体面看起来都在崩溃边缘,顾衍誉穿上了那条裙子,戴上了他送的首饰,如此符合他想象,甚至比他想象中更为惊艳,而她带来的“惊喜”却是兵临城下,叫他死心。
再这样看下去,他费尽心机在老臣面前维持的“慈父”形象就要崩塌了,他只能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而当视线扫到戴珺时,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慌与恨生长了出来。
他原本只以为又是顾衍誉的计策,戴家有别的什么原因被顾衍誉利用来做这件事,就如同从前的建安侯。
而她身边那个挺拔的青年,是大庆最负盛名的才子,少年得志,风姿卓然,站在那里与她好似一对真有情的璧人,衬出他失算的绝望和狼狈。
他从前忌恨兄长的权势,眼下大权唾手可得,却又开始忌恨别人的年轻和意气。
顾衍誉:“夜深风大,既然两位父亲有了定论,都早些回去歇着吧,义父不必相送。”
这是最后的交锋,周遭安静极了。
阳朔扶着戴文嵩上马车。
府外的顾家护卫也保持了最大程度的警惕。
弦被绷到最紧。
“慢着——”
随着宣王这一句话,顾衍誉和她身后的人一瞬间警惕起来,刀齐齐出鞘半寸。
顾衍誉盯住宣王,右手微抬,沈迁见到她暗示,按住所有人先不动。
“本王允了你们两日后的婚礼,但不代表做父亲的对这份荒唐一点不见气。且皇兄病重,值此之际,一切从简,不必三媒六聘,不必敲锣打鼓,不必大宴宾客,”他开始毫不掩饰这份恶意,用近乎诅咒的口吻向顾衍誉,“就让人用一顶小轿,把你抬去了吧。”
尚未完全钻进马车的戴文嵩回过身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戴珺上前一步:“王爷,既是喜事,当然——”
父子二人的话都被顾衍誉截断。
她看上去无比乖巧,却又无比淡漠:“是,义父考虑周全,女儿但听吩咐。”
宣王的目的达成,他却觉得那一口气咽下去,如同吞下一把刀,刮得他喉咙里都是血腥气。
“走吧,诸位。”
顾衍誉一挥手,众人收刀入鞘。
黑甲护卫们庞大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去。
宣王用袖子扫翻了方才的小茶桌。眼里赤红,几乎要流血。
把人送到戴府门前,顾衍誉对戴文嵩行了大礼:“学士大人高义,顾衍誉铭记在心。今日劳您受累了。”
戴文嵩此时还能不知这其中关窍么?他目光落在这女孩脸上,轻叹一口气:“既然是两家的喜事,做父亲的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回去吧孩子,天黑了。”
顾衍誉转身走,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安。”是戴珺。
顾衍誉走到马车前,听到声音却没有回头。
戴珺上前两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得掌镜令,正是我要的。你不必如此。”
顾衍誉扭头来,她在夜里眼神不好,总以为旁人跟她一样,会看不见她眼里的红。她脸上带着小孩儿恶作剧时会有的笑,恶劣地开口:“我若是有你说的那般恻隐,今夜就不会做这些了。”
她伸手摘下戴珺头发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落花一朵,凑到他耳边,轻轻吐气,语气淡漠却挑衅:“两日后,等着你来娶我。夫君。”
顾衍誉回别苑换下那套繁复的裙装。
沈迁来回话,说带回来的人手也已经点好,该安排休息的都去休息了。
顾衍誉点点头:“那说说你的事吧。”
沈迁:“唔?”
她眨巴眨巴眼,有一瞬慌乱。
“知晓我的身份之后,你不单是诧异,似乎情绪也有了些波动。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何么?”
虽说疑人不用,但人心易变,人是要天天看的,今日一点小波澜,放着不管,不知何时起了更多变化,再察觉时,恐怕就是大的风暴了。
沈迁也不是个怕事的,想了想,说:“公,噢,主子若是嫁人了。往后这里就不要了么?”
“不要?”
“就是……谁来管事,会不会,就遣散了我们?”
顾衍誉乐了:“你担心自己的去处?”
她用眼神示意沈迁坐到自己身边来。
沈姑娘低着头:“您知道,我为何叫这个名吗?”
顾衍誉:“因为跟家中母亲总是遇到待人不善的东家,年幼时频频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