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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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知道,沈迁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想明白,这可是顾衍誉,对别苑中所有人的身家背景应当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是啊,”她说,“您知道么?从前我心里最大的官,叫‘管事’。我刚出生不久,爹就没了,娘带着我。她去贵人家中做奴婢,我就是贵人家中的小奴婢。也许运气不好,总是遇到刻薄的管事,她带着我这样的拖油瓶,总被管事嫌弃。管事能决定我们能不能吃饱,她要不要多做一点活,甚至,允不允许我们继续待下去。后来,在一个贵人的府上,少爷学武的时候,我也跟着武师偷偷练,师父说我有天赋,愿意多教我。被管事的发现,又把我和我娘赶了出去。好在被太尉大人买了回来。”
顾衍誉安静地听她说。
沈迁:“每次我们受了欺负,我都会哄我娘说,将来我要出人头地,我也去当个管事。可我女子之身,能出人头地的办法实在太少。如果想当一个内宅的管事,总要熬到成为老妈妈那样的年纪。有时候为了让那些管事的容得下,装傻充愣才留得久。到了公子的别苑中,却发现这里不一样。能吃得饱穿得暖,想读书便有人教,想精进武艺便有最好的老师提点。且不拘男女和年纪都能管事。”
她看着顾衍誉,脸红红,眼里却亮晶晶:“我一直在想有朝一日,我能成为这里的管事。我也出人头地,给我母亲看看。”
她又赶紧说:“我,我很喜欢令狐管事的。他受伤我很难过。可是,我也会做很好的。”
顾衍誉轻轻笑起来:“你们不是只能有一个人当管事的。”
“顾家一日不倒,这里就不会易主,也不会撤。”她说,“不仅是你,我也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不是嫁进戴府,从此便仰赖别人过活。”
沈迁盯着她瞧,似乎提了点气上来。
顾衍誉:“近来关于我父兄的事,我知道府上的人也有猜测,你告诉他们,若顾家真的出事,天塌下来,有主子顶着,不会拿他们填在前头。诸位只需放心做好自己的事,即便遇到最坏的情况,不能再为大家谋前程时,我也会先为你们谋好后路。”
她说:“心里若有旁的猜疑,我人就在这里,走到我面前来,有什么便问什么。当面问我的无罪,若带着疑惑来做事,被我逮到,却要罚的。”
“是!”沈迁站起来,朝她郑重行了一个礼,重新打足了精神。
“去吧,府上要办喜事,每个人都有赏钱,明日找你嘉艾姐姐安排下去。”
“得令!主子英明!”
戴珺刚从父亲房中出来,戴文嵩对他说的是:“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之间达成了什么一致。但珺儿,别忘了你在你母亲牌位前发过的誓,你说过不会用一场虚假的婚姻来敷衍为父。”
“儿子今夜所言,皆是实话。”
走出来时,他的步伐轻松。
戴珺扭头看阳朔,有一点了然的笑意:“你是不是想问,燕安为何要这样做?”
今夜这一通闹下来,阳朔早就憋得慌:“公子提议她,在先。她,不要。又自己来。”
戴珺一笑:“她是不忍我为难。”
阳朔:“……”
从前看戏文,只知有人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没见过公子这样的,这还叫不为难吗?一院子的家仆看着。
老爷那就是没翅膀呢,要是有翅膀,早就气得扑棱棱起飞了。
但他向来讷于言,如此缤纷的内心活动表现出来,也不过是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戴珺:“父亲从前对燕安多有误解。我瞻前顾后,也未能及时与他解释。这婚事由我去跟父亲说,少不得一番争执。便是父亲答应了,由我去求皇帝恩典,或许会引来疑心。所以她宁可自己做恶人。”
他眼中除了柔软,更多几分欣赏:“这也是明智之举。若皇帝知道,他放权给宣王,宣王做的第一件事是要戴家急赶着娶了他的义女,你说,圣上会怎么想?”
阳朔倒也不笨:“是……宣王拉拢,有意联姻?”
戴珺唇边浮现一点笑意:“没错。燕安的身份,无论如何,在天子脚下瞒天过海十几年,皇帝心里都会有想法。可如今婚事是宣王允的,他在气头上,似乎也没注意到,他认下了自己一早知情的事。皇帝到时只会觉得,这件事里宣王必定别有心思,不会只怪在顾家头上。等她禀明实情,说是为宣王所迫,皇帝情感上会站在她这边。进退都有路。”
他这样耐心解释,反而听得阳朔羞愧:“公子,您不必……跟我说这些,公子做什么,我,当然支持。”
他笑了:“不,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不想你有误会,也不想旁人对她有误会。若你将来有了心仪之人,便会明白,最初你或许会得意,全世界只有你知道她的好。后来就不这么想了,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一个多好的姑娘。”
阳朔“嘶”了一声。
戴珺:“?”
阳朔:“牙,酸。”
阳朔赶紧说正事:“管家,那边也叮嘱过了。不管夜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府上过两日要迎来的,是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不会有任何闲话。也都要,听少夫人的话。”
戴珺“嗯”了一声:“时间不多,事情得加紧去办,多派些人手,说不通的就多砸些银钱下去。一个都不能漏。”
“明白。”
阳朔感觉头挺重的,可能是一下子听了太多阴谋阳谋,要长脑子了;也可能是大半夜没睡,累的;当然最可能的,是想到距离公子和顾衍誉的孩子在他头顶做窝的日子不远,光是想想,头就大了。
顾衍誉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洛莲正在床边看着她。
她伸手,洛莲拉她起身。
“贵妃娘娘的消息和东西都出不得宫,你的嫁衣只能由我来送了。”
顾衍誉笑:“知道你会来送,都没让别人准备。”
洛莲还像幼时,再自然不过拿起梳子为她梳头:“既已带兵围府,为何不争取到底?”
宣王也很懂得拿捏顾衍誉的痛脚,她平生最是嘚瑟又骄傲之人,这个禁制下得很叫她没脸。
顾衍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说穷寇莫追。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无所谓这些小事。”
她也看到镜子里洛莲的忧心。
“迎亲下聘怎么会是小事?这样悄无声息的成亲,只怕往后闲话不会少。”洛莲说。
顾衍誉:“其实也是我拿不准。”
“何意?”
她说:“聂泓景如果是一个能很好控制自己的人,他就该懂得‘有待来日’的道理。等大局既定,我全无还手之力时,他不是更能称心如意么?可他偏偏这都等不得。我会带兵围府,也是怕他一时失去理智,哪怕明知局势不允许他对戴大人下手,却怕他一时恼怒顾不得许多。所以我见好就收。若等他反应过来,其实光凭带兵围府这件事,就能狠狠给我治个大罪,我得不偿失。”
洛莲听了,多半天之后幽幽开口:“我看你是心疼那位公子哥。”
顾衍誉歪头。
洛莲轻轻把她脑袋掰正,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道:“纵然是宣王恶毒下了这个禁令。但一个男人娶妻不能娶得光明正大,要让妻子受委屈,我这辈子都瞧不起他。”
顾衍誉听得好笑:“我不记得他何时得罪过你。”
正说着,嘉艾来报,说是外面有人送礼。
洛莲反应极快,有意揶揄:“下聘?”
顾衍誉瞧她:“非得将把柄送到聂泓景手里么?”
嘉艾眨眨眼:“不是聘礼,是贺礼。”
“贺礼?”
她换了装出去,见外面已经等了一屋子的人。顾衍誉这些年街溜子没白当,认得出这些人里既有陵阳城中开店的掌柜,亦有倒腾珍奇物品的行商,还有一些……她脸熟的小文人,但不知道这些人凑一起是做什么的。
首先站出来的是集雅斋那位喜气洋洋的元金宝:“小的们来给顾家贺喜。”
顾衍誉:“什么说法?”
元金宝笑眯眯:“听闻贵人有喜事,于是赶来道贺。没想到想来沾个喜气的人这么多,这就都赶在一起了。贵人莫问来处。就当是小的们各自献礼。”
顾衍誉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元金宝满脸是笑:“贵人不妨先坐好,小的们这就开始抬礼物了,这唱礼啊,可要久着呢。”
“集雅斋,送——昆山玉如意一对,龙凤呈祥金镯一双……”
顾衍誉深吸一口气没吐出去打算等他念完,结果发现自己这口气不够长,于是又深吸了一口,集雅斋送的才算都抬完。
“妍祥斋,送——丝绸十二匹,云锦十二匹,成衣……”
“杏花楼,送——龙凤喜饼……”
“德馨斋,送——”
她算是彻底听明白了。
这是化整为零来的。
一家家掌柜,各自捧了东西来,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东西一样样地往府中抬,洛莲在旁边瞧着,也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再送下去,只怕要逾制了。”
嘉艾掩口轻声道:“不是聘礼,不算逾制。”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等其中一个小文人走上来,顾衍誉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得对方说:“小生送上家中珍藏,王继昌真迹一幅。”
“……”顾衍誉险些被一口茶呛死!掌柜的们来送些镇店之宝勉强算合适,但兄弟你们,不过几面之缘,这么大方说得过去吗!
“多,多谢……”好好一个姑娘,被吓得都结巴了。
等这段漫长的唱礼结束,蒲良跟嘉艾安排着把东西都入了库,给来送礼的人也一一回过谢礼。
洛莲来扶明显有点懵的顾衍誉,顾衍誉缓了缓,看着她,眼里的意思明显,这下没话说了吧。
洛莲撇了撇嘴:“又不是他送的,不是这些掌柜自己来贺喜的么?”
顾衍誉失笑。
然而面对蒲良整理出的礼单,顾衍誉却又渐渐收敛了表情,权宜之计……
戴珺说的“权宜之计”该是这样的么?
第107章 顾衍誉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
“嫁妆的台数不能少于我们收到的,先从我的私库里支出,不够的再从公账来借,”顾衍誉这样吩咐道,想了想,看着那几个扎好红绸的箱子,“这些不算在内。”
蒲良看着她,年老的脸上出现一点不忍神情:“若是主人在,也不会让小小姐用‘借’这个字,嫁妆本该是父母要为你添的。”
顾衍誉对他一笑:“父母不只我一个孩子,兄长与姐姐待我亲厚,爱护有加。我更不能在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把顾家当做我一个人的来支配。账算明白了,才不影响手足之情。”
蒲良叹了一口气,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小姐,族中的孩子成家,按照父母对族中的贡献是有一份例银的。二小姐进宫,大少爷成亲时,乐临都曾来人送过。家主的孩子,这一份金不在少数。”
“嗯?您不提我险些忘了。这样,点几个得力的人去乐临报喜,如果在族中没能顺利取到这笔钱,也不必纠缠,记清楚是谁、说了些什么,乐临当地又发生了什么,回来报给我。”
蒲良与她对视一眼:“明白。”
“不过小小姐,嫁妆这么配,台数就逾制了。”
顾衍誉:“不怕。我那义父想要我没脸,嫁娶都潦草,如今这样声势浩大,他再追究,只会把这排场宣扬得更加人尽皆知。他会想明白的。”
但这嫁妆,其实是这样的——
别苑中议事时,有人提醒顾衍誉,她嫁去戴府解的是一时之困。陈御史尚在狱中,倘若对方一计不成再有一计,先扣下罪名再来人搜府,顾家当如何应对?
如今既然有了喘息之机,该做好最坏的打算,先防备一手。
从前仗着顾家是“法外之地”,顾府的主人们显然也都不太有顾忌。别的不说,就说书房里甚至不藏着掖着的禁书与反诗——一旦被捉住放大,都是大问题。
“还有账册,哪个府上的账册都经不起细查。从前的人情往来里,也颇有些眼下已经不得势、不可说的大人。只怕被有心人翻出做文章。”
顾衍誉:“这些东西,加起来约摸能有多少?”
幕僚给她比了个数。
顾衍誉:“件?”
幕僚:“箱。”
顾衍誉:“……”
她知道自己不该心存侥幸,顾家什么情况她分明清楚。只是……还是略有些超出想象。
一人说:“如今盯着顾府的人必不在少数。这些东西得拆散了,藏到不同地方去为好。”
另一人说:“可是藏到哪儿呢?放在哪里,又不是个隐患?”
“拆得七零八落,万一途中遇到点问题,将来想找回,找不齐了,可怎么办?”
“但把这些东西挪出去,总比继续放在府上给人留把柄的好。”
顾衍誉听着他们七七八八的讨论,忽然开口:“我有个办法。”
众人都停下,看向她。
顾衍誉闭了闭眼:“嫁妆。”不仅能光明正大抬出去,还能藏到众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她从前只当“声名”是“虚名”,是不疼不痒的无形之物,反正她被骂纨绔败家的时候,也没影响她四处耀武扬威。现在却陡然明白过来,那不是无形的、有或没有都行的东西,分明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政治资产。
好比说现在有人同时告发顾家和戴家贪墨。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顾家终于被查了”和“大学士贪墨?怎么可能?”,而这样的差别有时候会决定很多事——
若有人用一本假账诬告顾家,想借此掀开对顾家的调查,如无意外,他会进行得很顺利,因为那看起来完全没什么说不通;
但不会有人用那样的东西去诬告戴家,因为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诬告”,告发之人或许还要先证明这份东西是真的,才能先服众。
戴家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无论宣王还是王家,若想成事,也不会主动对这样的清流发难。
虽说被搜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这举动只为以防万一。但……这样一来……她到底是给戴家带去了风险。
顾衍誉踌躇许久,还是下了定论:“装吧,箱子封口扎好红绸。”
到了她也不会让人打开清点。万一出事,才好不牵连。
成亲的时间很紧,明日便要出嫁。
顾府中上次办喜事回忆起来都很遥远,蒲良带着一大家的仆人忙前忙后。像是铆足了劲要做出一个热闹浩大的氛围来。
顾衍誉的情绪却无论如何提不起来,一寸寸陷入低落。
白日里那一段长长的唱礼,说毫无触动是假的。
换上喜服,看到那些摆满的贺礼,她有那么一刻有一种自己真的会嫁给他的错觉。
可惜当她做出把物证塞进嫁妆的决定,她又知道假的真不了。
她没学过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但也知道不是这样的。
喜欢应该是想给对方更多,想保护对方更多,而不是把对方拖进自己的困局。
杀死心里的那只蝴蝶吧。
你的利爪和尖牙,只要轻轻一碰,蝴蝶就会死掉。
忽然有人通传,说严家的,严沐来了。
“严沐?快请。”
这还是严家出事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严沐。从前只觉得那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家中变故,使她看起来清减了,也沉稳了。思及这变化原因,顾衍誉不由心情复杂。
两两相看,顾衍誉没有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怨愤,还是剔透明丽的一双眼。
她也打量顾衍誉许久,眼珠子都不眨。往日的纨绔浪荡子忽然变作了一个女人,谁见了都得发会儿呆。
顾衍誉疾走两步上前迎她:“怎么这么晚来了?”
“怕明日誉姐姐忙起来没有时间见我,赶着今天来,给姐姐添一份妆。”
严沐一直盯着她瞧:“誉姐姐,你真好看。”
顾衍誉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自己试过还没换下的喜服,她没穿女装见过严沐,这还有些别扭:“从前我要为你戴耳坠,不算有意轻薄了吧?”
严沐抿唇笑。
有宣王的禁令在,这场婚事当然没有给宾客的请帖,是白日里的动静,才让更多人知晓这么一桩婚事。但情况未明,时间又太紧,不会有人来送礼。严沐还是第一个。
噢准确说,宣王妃是第一个,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严沐往桌上放了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古朴大方的白玉首饰,一眼便知价值不菲。顾衍誉:“这份礼,是你自己备的吗?”
严沐:“什么都瞒不过姐姐。这是我父亲备的。”
“我二哥出征,久无音讯。父亲曾去求见建安侯,也未得到明确答复。他如今既不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我兄长是否安好。见我有心来找姐姐,便添了这份礼。捎带想问一问,有没有我二哥的消息。”
顾衍誉拉着她在身边,神情也凝重起来:“建安侯的消息不明确,应当也不是敷衍。我的兄长同在云渡,至今未有回信。皇帝病重,政务积压,是否有密报进宫还未可知。我已经拜托了江湖朋友去打听,也在想其他办法。一有消息,我会让人去通知你。”
见严沐忧心不改,她宽慰道:“我相信我的兄长,你也要相信你的兄长。他们是有武力有头脑的大人,若是遇到什么,自己也一定会努力解决。与其时刻悬心,不如能做的都做了,然后静候佳音。”
严沐拉着她的手,眼睛微红,那种眼神顾衍誉难以形容,似乎有什么说不出口,还有一点,留念?
顾衍誉:“你怎么了?有什么要说的,你就放心说吧。”
严沐吸了吸鼻子,似乎想掩饰一点悲伤却没成功:“没什么。我来的时候,见誉姐姐神情低落,不是很高兴……我……”
顾衍誉一时有点懵。
“你为我们做的,我都知道。是因为誉姐姐打点,我和家人被幽禁时才没有受苦。我哥能带兵出征,也是因为有你……我……”她说到此处有些说不下去,摇摇头,“可惜……造化弄人,终究是有缘无分。父亲也让我带给姐姐一句话,事已至此,希望誉姐姐,一定要保重自己。”
顾衍誉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嘶……
没事乱说话的后果来了。
严赟铎和严沐……应该是……觉得……她……对严柯……
她看着这份贵重的贺礼,顿时心情更沉重几分。
送走严沐时已经很晚,府上忙活的人也差不多停了各自去休息。
只有蒲良还在调整门前抱鼓石上的红绸。
顾衍誉想起什么似的:“蒲叔,我父亲不在,明日您送我出门吧。”
“诶,老奴怎能……诶,好。”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想推拒,不过很快也想到了,确实没有其他人能为顾衍誉送嫁。于是应下来,笑里却有泪。
“怎么了这是?”
“想到了怀璧小姐出嫁的时候,也是我看着她走出去的。”
顾衍誉此时才知道,他从前是跟着顾怀璧的侍从。印象里自她出生蒲良就在了,好像他是某种天然存在的老物件,她没有想过去问他的来处。
“我母亲出嫁时,开心么?”
“开心。那是我跟随怀璧小姐的十几年里,见过她最开心的时候。”
月落日升。
成亲的日子,来了。
顾衍誉这两日听了太多道喜,自己也稍有恍惚。她早晨醒来见到天空清朗无云,屋外的树梢上两只喜鹊斗嘴。
这一天是近日难得的好天气。
蒲良牵着她跨出门槛。
隔着盖头的红纱,视线并未完全隔绝,她看到了一身喜服的戴珺。
那人甚少穿这样的颜色,从前只以为是他偏好素淡,嫌弃太艳的会俗。
如今瞧了,她发现,是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很漂亮,衣裳越艳人越艳。
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人见到美人时,第一反应都是如此,无论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她看到戴珺也正对她笑。那张明艳俊朗的脸晕染了柔和的色彩。
他朝她伸出手。
顾衍誉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
第108章 盖头挑开的瞬间,她听到心里的蝴蝶扇动翅膀
戴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顾衍誉回过神来,看到门前已围了许多人。
明说是不准有迎亲队伍,却发现满眼都是穿着喜庆的公子哥,跟着他来的。她眯着眼瞧过去,那都是与戴珺交好的小吏和文人们,也不乏同她一起喝过酒吃过茶,相互脸熟的。
而这些人相互之间说的是——
“李兄今日怎么也穿得如此喜庆在这里?”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起来是好日子,大家不约而同了。诶?文肃兄,你也来了。”
“本要去访友,见此处热闹,就凑上一凑,也沾个喜气。”
“巧了,我也是。”
顾衍誉失笑。
她凑到戴珺身边一点,压低声音:“是否太过明显?”
戴珺微微低头来:“嗯?大路朝天,自然是人人走得。”
“偏巧人人都穿得这样喜庆,还跟在你迎亲的车马后面?”
“穿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惯例是见了迎亲的要让其先行,这只说明大庆百姓都是懂礼之人。”
她偏过脑袋去看他,隔着朦胧一片红,见到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顾衍誉觉得十分新鲜,尽管她已经知道此人的温和不争仅止于表象,但当看到戴珺以一种温润如玉的作派说出这些赖皮话时,不免要感叹一句稀奇。她以为这是只有她才干得出来的事。
在轿子当中听见鞭炮声和锣鼓喧天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不明情况的人来问为什么沿街的每一家铺子都放鞭炮,顾衍誉也竖起耳朵听,她也想知道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有热心的掌柜出来解释:“道士说了,这顾家幺女啊,若为女命,便是个罕见的显贵命格,年幼时要藏好了,以免被收走,所以假称是个小子这么多年。等年纪到了,婚配他人时,命格成形,再说出来也不怕啦。咱们这些做生意的,遇上这等喜事,就都放个鞭炮接个喜气。也沾点显贵,往后好发财啊哈哈哈哈。”
“诶,你这么说有点道理啊,父亲官做得大,哥哥是将军,姐姐还是贵妃,怎么好事都让人家赶上了?”
“要不怎么说命格显贵呢?您要是闲着,我这还有鞭炮,也来放一串儿,接个喜气。”
“来来来,赶上了这是,信不信的,讨个彩头总没错。”
她就那样听着,盯着眼前的轿帘出神。
顾禹柏从未明说,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因为“克死母亲”被送走的。乐临的亲戚当面不敢直言,背后也会议论,就是因为顾衍誉的出生带来了不幸,所以她活该在幽深的祖屋里孤独地度过十年。
有时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祥,疼爱她的嫂嫂也没多久便走了。眼下顾家甚至只有她一个主子,恍若空宅一座。
可今日在这些人的口中,她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吉祥物”,顾衍誉闭上眼,调动她的耳力凝神细听,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未必是真心话,大概是戴珺花了不少钱的,但一想既然花了钱的,不听多可惜。
眼睛闭上的时候,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眼睛,指节触到沾湿的睫毛。
“快看,下雨了吗?不对,那是花,花雨?”
“天上怎么会下花呢?”
“好多的花,真漂亮!”
“快看,快看呐,快接住它。”
顾衍誉掀开轿帘的一角,看到了——
漫天的花雨,仿佛一种神迹。
然后她听到高楼之上传来的歌声。
“送新娘,贺新娘,余生恩爱福泽长……”
高楼之上着盛装歌唱的那一位,是大庆最好的歌姬。
她在唱。
她在听。
从顾府到戴府的距离并不长,队伍特意绕行了一圈,走遍内城的主街。
而这途中的每一处高楼之上,都有倚翠楼的歌姬抚琴高歌送嫁。
伴随着如雨的花瓣自空中漫漫降落。
宣王府的侍卫得了令,欲上高楼去阻止她们的歌唱。
被几个别处来的府兵拦住:“洛莲姑娘是建安侯捧的人。有什么事,等建安侯听完了再说。”
接亲的队伍一路走,一路有歌送行,一路锣鼓鞭炮。
戴珺牵着顾衍誉走进戴府时,英俊的青年眼角眉梢都是喜气,他难得有情绪如此外露的开心。
阳朔看到公子这般神情,想起在着急忙慌准备这些时他问公子的话。
“公子,为何……做到,这个程度?”
“因为,我是真的想娶她。”
嫁娶之事,顾衍誉旁观过不少,以前看新人行三拜之礼,觉得也就是一会儿工夫的事。拜天地,拜父母,新人对拜,不用换个气都能说完。
轮到自己,却觉得那三拜的时间很长。
也许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以至于躬身拜天地时,她恍惚觉得这桩婚事真有天地见证。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许诺了从此携手白头就容不得欺骗和毁约。
拜高堂时,她看到属于高堂的位置,四张椅子,只坐了戴文嵩一个人。
顾衍誉在那一刻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不知道顾禹柏如今是死是活,若是他能活着看到自己成亲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盯着空置的椅子多停留一会儿,想起记忆里面容都模糊的顾怀璧……
娘亲,你会来看我吗?
顾衍誉稍稍扭头,她与戴珺并肩而立,这个角度她并不能很好地看清戴珺的表情。
她只看到他们在行完礼起身时,戴文嵩那张刻板的脸上,嘴唇微微颤抖。
夫妻对拜。
原来那只蝴蝶没有死掉,它还在微弱地振翅。
对拜做夫妻,生死永不离。我当得起他这一拜么?
而后顾衍誉先一步被送进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