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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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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先生留步。”
戴文嵩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令狐玉款款回头来,眼里带笑:“戴大学士。”
戴文嵩久久盯着他的脸:“你可知道一个人?姬如霜。”
提到这个不该提的名字,令狐玉眼中条件反射般的寒光一闪,而在看清戴文嵩眼中的动容之后,他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端端正正对他行了一个礼:“难为有人还记得家父。”
戴文嵩眼中一片了然,端详故人之子,感慨万千。
他分别用双手去拍他的两边胳膊,力道十足,不知道是想抓住一点什么,还是想检验一下这位不在他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是否健康结实。
汹涌的情绪堵住了他的喉咙,戴文嵩组织不出更多字句,只知拍着令狐玉的肩膀,连声道:“好,好孩子,你还活着,好啊!好。”
厅中最后剩了顾、戴二人。
被云渡的急报这么一打断,两人之间那种灼热的暧昧有点续不上。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傻乎乎又有点尴尬地笑了起来。
顾衍誉瞧着他,先发制人,挑了一个不是那么尴尬的问题:“方才说到厨子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嘲笑我来着?”
戴珺险些没绷住:“不会,将在外,那不是你的问题。”
顾衍誉满脸怀疑:“可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他见顾衍誉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可爱,终于忍不住把一直想告诉她的事说出口:“誉儿,你是不是不知道青帮在淮山是如何行事的?”
顾衍誉:“唔?”
看着她眼神里的困惑和懵懂,戴珺也确实不想当好人了,就这么把青帮的各位给卖了,将他探听得知的消息一说。
顾衍誉:“……”
她深深呼吸帮自己平复心情,只觉这辈子没有这么丢脸过。
秦绝!她要拍死他!还有他那些倒霉催的帮众!
不过戴珺很快意识到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因为顾衍誉恼羞成怒后是这么说的:“今晚你不必回房了,就睡书房吧。”
戴珺懵了一懵,模样乖巧:“我该向夫人求饶争取还是听从安排?”
顾衍誉脸有些发烫:“听从安排。”
戴珺获得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住不得卧房当然算不上好事,但又实在新奇极了,原来被夫人“嫌弃”赶到书房睡是这样的。
遗憾之余还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快乐。
顾衍誉说完转身就走,没过一会儿扭头来:“你为什么跟着我?”
戴珺再自然不过:“天黑了,我送你回房。”
阳朔就这么看着他俩手拉手出去了。
他们可能已经忘了,阳朔离开之后是去了屋顶,继续坚守作为一个护卫的职责。
目睹这二位你侬我侬贴一起走路的样子,他真怕顾衍誉再把公子送回书房。那这一夜谁也不要睡了!
天哪,令狐玉!带我走吧,我想去你们别苑干活儿。
两人这样手拉手走着,原本假意赌气的顾衍誉发现根本生不了气,装都装不下去,因为戴珺勾勾她的手指头,她就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
顾衍誉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
“我觉得活着很好。”她说。
顾衍誉扭头来看他:“所以我们不要死,也不要输。”

第121章 蝴蝶在刀光剑影之中蹁跹
或许戴珺已经忘了,但阳朔还记得,记得他是个贴身护卫,不能让公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所以当戴珺跟顾衍誉磨磨蹭蹭往卧房走的时候,阳朔也在屋顶做着小幅度的移动,最后他发现他不必跟随实时移动,以这二位的步行速度,他大多时候只需要坐着等,待他们走出去一截,屋顶上的阳朔再挪一步。
许是为了照顾相互爱慕的年轻人,月亮移动的步伐都轻悄。
局势很危险,顾衍誉知道。除开她的父兄,皇帝疯狂的计划把后宫里的姐姐也拖了进去,她不敢想,如果聂弘盛失败了,宣王入主皇城时,会第一个对谁下手。
命运将人赶入穷巷,刀剑时时悬在头顶,看起来不会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可她的心却是轻盈的。
蝴蝶在刀光剑影之中蹁跹。
卧房门口,两人面对面站定。顾衍誉的手背在身后,紧张地左手扣右手。
她深呼吸,踮脚,凑上去,很快地在戴珺脸颊落下一个吻。并如愿在那个瞬间,见到他的眼里有大片大片的柔情被化开。
目光碰上,就勾连在一起。
此刻的心意太好彼此读懂了,当然是不愿走,也不愿分开。
顾衍誉牵起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悄声耳语,语气又轻又甜:“因为……我还不知道,亲过之后,要怎么跟你共处一室。我会紧张。”
指尖的灼热与潮湿是他们共享的青涩与悸动。
戴珺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直白的心绪,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好,那我……我回去了,明早见。”
“等等,我亲了你,你怎么不亲亲我再走?”
于是……
“……”
阳朔有一个问题,他要如何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和坚守职责之间找到平衡?
你俩非得在走廊上演这么一出吗?
戴珺就这么魂不守舍地往书房去。
一个精致的长盒静静躺在书房的桌上。
放在一边的,是管家整理好的礼单。这意味着所有礼赠都已记录在册,该收进库房的也都收进去了。
怎么单了一份礼在这里?
礼单的最末尾给了他答案:顾衍誉,玉笛一把。
戴珺神色一亮。
盒子打开,玉笛光彩照人。它通体无暇,被打磨得润泽生光,做成仿竹节的造型,右下角镌刻着一个优雅的“珺”字。
他在长久的凝视之后,轻轻抚摸和擦拭这把玉笛,送到唇边试了几个音,流淌出的音色沁人心脾。
“阳朔!”
他高声叫了侍从进来。
阳朔看着他可疑神色,心中犯着嘀咕。
戴珺说的却是:“方才我查看礼单时想起,最近府上来往人多,大家都辛苦,明日记得同石叔说一声,本月月银翻倍,再给大家各添应季的新衣两套。贺礼里面还有两张好皮子,让石叔给你留起来,天冷了再做衣裳。”
阳朔简直要感动落泪。
老爷和少爷平日里就已经很宽和、很为他们着想,怎么如今大半夜的,看到贺礼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谢过,公子。”
戴珺一笑,丝滑地就着这个话题发散了一下:“说到贺礼,这是誉儿送给我的。”
“……”
行吧,还是有点太明显了。
阳朔缓了缓,感觉前面这段铺垫之后,才是公子真正想说的话。
一是他得到了顾衍誉的礼物,二是顺便强调一下对她的称呼从“燕安”变成了“誉儿”,关系很不一样了,不是她“戴大哥”了。
阳朔都懂!要不是牙口不利索,他愿意帮公子出去到处说。
不过如此俏皮的内心活动也没持续多久,更多的是动容,因为他看到公子很快乐。
他人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有时令人妒忌,有时却令人观之心碎。
人穷尽一生能遇到多少得意事呢?他想。
在玉珩公子原本四平八稳,看起来人间烟火半分不想取的孤独人生里,能有这么一个人,叫他高兴成这样,这就够了。
阳朔在一旁细看那把玉笛,愿意更多成全一点年轻人的虚荣心,问道:“这是……南疆玉的料子?”
“嗯。”
阳朔:“笛子这么长,还有损耗,不知道,原石该有多大了。”
戴珺应了一声:“你看内壁这个印记,是赵松庭所制,赵大师这几年钻研乐谱,早已不为人制笛,真不知她是怎么办到的。”
阳朔脑中已经有了赵大师被关在地牢里,被人绑起来挠脚心的画面,但他又不傻,这种话是不可能开口的。
看得出来不单是因为顾衍誉所赠,还因这礼物本身恰到好处,公子珍惜的模样甚至叫他涌起一点慈母心肠,人活一世,能有这样的快意时刻,实在是很难得的。
阳朔眼中出现欣慰之色:“适合,公子。”
戴珺笑了:“阳朔,你知道么?她就像一个,照着我的心意长出来的人。”
寂静的夜里只闻蛙声和蝉鸣,连夜风都快要睡着了。
阳朔忽听得脚步,是嘉艾。
“主人有请,说如果公子没睡就请过去一趟。”
阳朔:“要紧事?”
嘉艾笑道:“明日穿什么还未定。”
“……”
阳朔后退一步,贴住了门板。
至少在今夜,他不会再为这俩人的爱情而感动了,他希望他们少点折腾,早点休息。
然而阳朔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里面的人却已开言:“还未就寝,我这就去一趟。”
说着就衣冠整齐地走出来了。
顾衍誉沐浴之后没睡,头发柔顺地散下来,笑盈盈等他。
戴珺问她明日穿哪一件。
她说:“天气渐热了,穿绣着采莲戏的那一件吧。”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白居易。’采莲戏好,最是有情。”
真是孟浪。
诗写的是采莲姑娘见到心上人的情形,因羞涩,低头微笑时不小心使得碧玉簪落入水中。
顾衍誉佯装出被戏弄之后恼了的模样:“欠我一支碧玉簪,你打算怎么赔?”
夜色幽微,烛火暧昧。
笑容在他脸上不断扩大:“罚我此生,日日为夫人簪发,给夫人买来用不尽的碧玉簪。”
她害羞透了,未曾被这样称呼过,用亮亮的眼瞧着他:“这对你是罚吗?”
“是赏。”他的反应也快。
顾衍誉被这份知情识趣取悦:“那我岂不是人很好?你弄丢了我的碧玉簪子,我还赏你。”
他贪念又温和地注视着灯下的女孩儿,眼角眉梢都是欢喜:“是,你是全世界最心软又最心善之人,是最好的。”
顾衍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住他眼中汹涌的温柔和情潮,只觉心跳得厉害,索性躺下一翻身,闷声道:“我要睡觉了,帮我熄掉灯吧。”
戴珺依言灭了蜡烛。
她又说:“天这么黑,看不见路了,你……今晚还是宿在此处吧。唔,我说的是榻上。”
戴珺没忍住,轻笑声格外分明。
他依言在自己的榻上躺好,只觉心是满的,那里装满了又轻盈又甜美的东西,又觉得怀中很空,让他想要什么时候能够结结实实拥抱她。
他的声音悠悠地自夜色中浮起:“先前你同我说了一个狐狸与书生的故事,我翻遍志异,猜到是哪个了。”
顾衍誉愣了一下,这才缓慢地反应过来,当时在马车上,他们说起韩博的旧事时,顾衍誉说了一个关于信任和背叛的忧伤故事。
“狐狸担心书生识破它的身份,从此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中,若所托非人,狐狸便有性命之忧。燕安,我不是空口白牙要信任的书生,你亦不是只能等待被安排命运的狐狸。我会为你奉上我的全部秘密和身家性命。所以,不要担心,也不要怕。”
纱帐还没有被放下,顾衍誉听着他的话,手指不停揉捏着枕头底下那方小手帕,转过来静静看着他。
他们并不能直接看到对方的眼睛,但戴珺知道,她在听。
他叫她的名字:“顾衍誉。”
顾衍誉竖起耳朵。
“我爱你。我很快乐。”他说。

第122章 君子之誉
戴文嵩最近很热爱生命,甚至开始早起晨练。却发现府上还有人起得比他更早,原是顾戴二人在屋顶上看了一次朝霞。
两人见了他问好,戴珺忽然提到:“父亲,今日天朗气清,儿子为您吹奏一曲吧。”
顾衍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戴珺不知从何处抽出了那把笛子。
下一个瞬间他对戴文嵩说:“您看,此笛是誉儿所赠。声音清润如泉。”
顾衍誉:“……”
戴文嵩:“……”
如果眼前有一碗大米饭就好了,他可以把脑袋埋进去苦吃,好过眼下唯有干咽空气。
《鹧鸪飞》的调子响起,声音清亮圆润,笛音里飞出自由的鸟,在广阔天地中来去无拘束。
顾衍誉静静听着,歪头看他,眼里含笑。
戴文嵩静看眼前这对年轻人。
戴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儿子,但这二十多年里,他从未见过他如此开怀。顾衍誉,一个佞臣的女儿,加在她身上的,是如洪水猛兽般的声名,然而走近一看,却也只是个无害的小姑娘。
他无端想起了刚到陵阳的顾禹柏。
每个人见到顾禹柏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个人物,英姿勃发,又有武将中少有的儒雅风度,站在哪里都不会被人群淹没。
戴文嵩犹记得当年顾禹柏遇到打压,就要失去出征的机会时,在大殿之上,那个年轻人傲然挺立,笑着问出的却是刀剑一般锋利的话,他说:“世家算什么东西?会投胎的人就会打仗么?”
不过没多久,不给他机会的上司就被揭发做尽恶事,被摘去顶戴花翎。
初见顾禹柏,他也曾以为,那个人会是伙伴呢。一个不从旧门阀中走出来,还能击碎他们的人。
可惜了。顾禹柏从不对他的示好有回应,哪怕他有时就事论事,站在顾禹柏一边,顾禹柏也不怎么待见他。
就这样渐行渐远,戴文嵩目送着他青云直上的同时也见证着这个人越发善恶难辨。
很偶尔地,他会想起那个孤身在朝堂之上,问出“世家算什么东西”的年轻人。
一曲终了,戴文嵩问:“此笛可有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未曾取名。”
“叫‘君誉’如何?”
戴文嵩盯着那支玉笛:“都说‘君子如珩《长物志》,珩,美玉’,人人以美玉喻君子。说君子‘庶几夙夜,以永终誉《诗经》勤于政事,永葆美誉’,一生都在为好名声奔波。”
“世人皆以为君子重的是名声,但君子怎么会在乎名声呢?分明是‘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庄子·逍遥游》世人都去赞美,也不因此振奋;世人都诋毁,也不因此沮丧’,一时毁誉并不影响他的作为。只有沽名钓誉之徒才不允许自己哪怕一时声名有瑕。然而君子又并非不重名声,君子的声名是用尽一生所做的一切,是他们为自己立的碑。也许只有经历了时间,才知道谁的美名只在人们口中,谁的声名记在碑上。”
二位听着,懂,又不完全懂,他为何说出今日这番话。
但好理解的是这笛名还暗合了他二人的名讳,听来倒真像是定情之物了。
顾衍誉有一种奇特的感受,戴文嵩从前接受她的存在,一半因为戴珺喜欢而不得已为之,一半因为戴大学士本身并非刻薄之人。而时至今日,他真正接纳了顾衍誉。
朝霞散尽,旭日高升。
走出府去,各自奔忙。
严赟铎眉头皱紧:“可是戴大人,宣王还未有任何表露,若是他们没有要挟的打算,此举岂非枉做小人?”
尽管他心里清楚,严柯久没有消息回来,云渡不可能还一切如常。
“严大人怎么糊涂了,有功让令公子回来受赏,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若他人心里没鬼,怎会因此而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严赟铎沉吟许久,眼中慢慢变得清明:“我明白了。”
“等等,我还有一问。为何你肯让顾家的女儿进门?如传闻一般情势所迫么?你就不在乎自己这大半辈子攒下来的声名?”在戴文嵩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严赟铎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
戴文嵩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已经苍老了,因为总是皱眉,眉间的沟壑显得比眼尾更多:“顾禹柏缘何恶名昭彰,你我心中也应有答案。”
严赟铎的目光闪了闪。
人若单独作恶,便容易觉得自己是恶人,若藏在人群之中作恶,往往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师的一份子。
他关注了顾禹柏这么多年,恨了他这么多年,也斗了他这么多年,有些事严赟铎心中最是清楚。
就拿“捐建善居”这件事来说,换在任何一个世家后代身上,那是要赞一句做得漂亮的。可惜顾禹柏是一个局外人,还是个损害了世家利益的局外人。“善居”的事一出,哪家养的文人没骂过顾禹柏呢?
不过文人骂人,更讲究技巧,你要是骂他欺上媚下,不就暗骂这个“上”识人不明么?
所以骂人要骂得范围克制,不易溢出,上头那位听了也不觉得在阴阳自己。
同样不能骂得太实,以免人拿出证据反驳。
要语焉不详地说他为人阴狠奸猾,旁人若问什么事,便说那是说了容易惹火上身的,不便细讲。
脏水要泼得“春风化雨”,劈头盖脸一盆下去太容易留痕,得像润物无声的细雨才好,能一下子钻进人衣裳的布眼里,寻也寻不着。
每个人都这样说的时候,虚的也能被坐实。影响大了,就成了印象。甩也甩不掉,逃也逃不脱。
严赟铎最喜欢骂的是“田舍奴”,主要这没什么可反驳的,又很有侮辱性。每每吃顾禹柏亏的时候,他都会想这么个乡下玩意儿为什么能站在大庆的朝堂上,还与他同朝为官,被比下去的时候,他希望世上最好没有顾禹柏这么个人。
但时至今日,顾禹柏或许早已身死魂消,只是他连“死亡”都由不得自己,还要被利用。严赟铎觉出一点悲凉来。
那不算物伤其类,他们从来站的也不是一个地方,从来也不是一种人。
他只是记起了初见顾禹柏的时候,原以为如此气度非凡,是哪家从未露面过的后代,哪晓得只是个乡下地方来的有点钱的贱民。留给他唯一的路应该是给哪一个大户家里当狗,从此鞍前马后,谁能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扶摇直上呢?
戴文嵩也不管他想了些什么,只道:“我没什么可为他辩驳。不过有多少人不比他更干净,却还享着清名,安坐庙堂。有生之年我更想看到这些人都逐一现形,而不是由他们商量好了,选出哪个最该死,就让人先攻击那一个。”
严赟铎若在严家出事前听闻此句,势必会视戴文嵩为威胁,而如今作为一个已经“现形”的人,竟有一种诡异的期待。
“你这么为顾家说话,倒像是令公子当真与顾家幺女成了婚,是真心相待,而非权宜之计。”他抛出这一句试探,如问卜时掷下三个铜板,问的那个瞬间,心中的答案忽然就明确起来。
他被“男顾衍誉”与严柯的“相恋”气了个半死,但不能否认顾三儿肯在严家落难之际救人的情分。以严家如今的情况,再想在陵阳城里寻一门好亲事反成难事,若顾衍誉恰好就是个姑娘家……严赟铎竟觉得这是个好选择——
顾禹柏一“死”,顾家有名无实,好拿捏得住,但家底又还在,何况这姑娘对柯儿还有冒险相救的情分。
只可惜了,跟戴家结亲来得太仓促,叫人毫无防备。
他至今都不相信是真的。
严赟铎如果不提也就罢了,戴文嵩原本还没想表现得太得意。
诏狱里的对话,戴大学士无疑是知情者,这桩婚事,他原也有很多困惑,不过他也有眼睛和耳朵,有自己的判断。
他并不后悔自己为自己选择的人生,但时有对儿子的亏欠之意。说连累或许谈不上,但这样一个孩子,若投生在别人家,该能过得轻松快意许多。
他不怕自己最后不得善终,只怕儿子一生不得开怀。
如今见珺儿得觅良配,做父亲的当然为他开心。
至于这位明显是误解了什么的严大人——
人之常情谁没有呢?从前戴文嵩也没少被姓严的挤兑过,偏偏他还要送上门来这么问。
戴大人的眉头一扬:“犬子与顾家女儿情投意合,是天作之合,何来权宜一说?”
“这……当真?”
戴文嵩甚至笑了:“贤弟,这样谈论新婚夫妻就失礼了。改日我孙辈出生了,定会请严大人一杯酒。”

第123章 生命力旺盛的少女在月光之下,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闪耀辉光
说服这些朝臣比预期中要难,但到底也有些了收获。
在戴府的几人心中都清楚,倘若成功要回这些人,相当于明着跟宣王为难,那将加速这场博弈,或许还会让宣王猜出他们有后招。不过这是不得不做的事,真若因此引起什么麻烦,也只能等来了再一件件解决。
戴珺回来时说陵阳的守军将领谢长忠在帮忙说服这些朝臣的事情上发挥了很大作用。
“谢将军……”
“燕安,你对他有什么疑惑么?”戴珺在她身边坐下,细察她的神色,这样问道。
顾衍誉想了片刻,自己先摇头:“直觉吧。我也说不上来。我所知的谢长忠似乎没有这么‘热心’。但也难说,老派的将领都一样,对顾家不假辞色,我跟他接触也少。你们如今绑在一条船上,他更上心也说得过去。”
谢长忠在聂弘盛还是皇子时就很欣赏,为臣则更是忠心。如此忠直的一个人,乍看跟戴文嵩有些相似。
但不同的是,他戍卫皇城,皇帝相当于把性命交托在他手里,再怎么不想听他劝谏,也不会像对戴文嵩那样说冷淡就冷淡。
戴珺若有所思:“我原在想,眼下皇城封禁,唯有谢将军出入自由,你担心姐姐,是不是该让他去探望……”
“不,不要提,”顾衍誉脱口而出,“我希望他看不见顾家……”
“你很不放心他?”
“只是……毫无根据的揣测,你也知道的,我总是不把人当好人。”
戴珺瞧她的目光却认真,显然没轻易放过,还在细想她的话。顾衍誉笑了,凑过去:“嗳,你就这么偏信我啊?”
戴珺坦诚:“你说的,我总会多想一想。”
笑容在她脸上扩大,眉眼都弯弯,看起来有如一只餍足的小猫。
戴珺情不自禁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做完这个动作,他意识归位时略略一顿,顾衍誉笑:“做完了知道害羞啦?”
成功惹来戴珺脸红。
他清咳一声,希望顾衍誉看着自己,又羞于被她如此注视,强装正经:“咳,再跟我说说你的直觉。其实,并非偏信,是我想起有一年顾将军得胜归来,有人问他如何判断出那两条岔路中选右边一条不会遇到埋伏,顾将军也曾回答是直觉。是顾家人的直觉都很好吗?”
顾衍誉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问题,她猛然联系起那个关于先祖古尔加·勒德的传说。
“也许你猜对了,还有这里,”她指指自己的耳朵,“哥哥比我用功,他的耳力赶得上专门修习‘地听术’的能人,不必趴在地上借助工具,也能听出遥远的行军之声。不过我爹不是这样的,他的五感甚至比不得常人敏锐,也讨厌我们用直觉做判断,总说要用脑子。蒲叔说……这一点我们跟母亲更像。”
提到母亲的那个瞬间,顾衍誉眼里划过黯然。
但她很快收拾了自己的心情,一点痕迹没露,拉住戴珺的袖子,甜蜜蜜地说:“等眼下的事结束了,我再慢慢告诉你这些。”
“好。”他喜欢顾衍誉跟他谈论往后的事,说起“来日”总会让人觉得日子有盼头。
两人继续说下去,眼下只是分析出最有可能跟着一起反的是苏埠守军,顾衍誉却始终认为这成为不了他们的底气。就算云渡的胡守盟也会支持宣王,在那么远的地方,纵有些声势,大军也很难翻山越岭地过来。
她也不认为宣王是打算掌政期间好好表现,让众臣都心悦诚服。哪怕宣王糊涂,王家也不会天真到相信有“万众归心”的说法。若金銮殿上站的都是一心为民的直臣,那他们还争个什么劲儿,实际是这些出身世族的朝臣利益所在各不同,君主只有“贤明”是远不够的。
“不单是表现,他们还在借机清洗势力。”戴珺说。
陵阳这些官员,说完全干净的少有,只不过有些犯了事也会被保下。
好比有个叫郭槐的巨贪,他同时也是个有能力的官。当初被人告发时,聂弘盛保下了他,让他吐出一半家产,接着在原有位置上为官,郭槐也就继续贪他的。眼看着功成身退,在老家颐养天年了。
如今被翻了旧案,将他幽禁在原籍,并罚没全部家产。原本跟着郭槐做事的一条线上的人,自然也都被弄了下去。
可想而知,这说不上坏事,只是他们选择性做了对自己有利的好事,顺理成章把不是自己的人撸走,传扬出去宣王还会得到民心。
同时也是一种威慑。好让朝臣各自掂量一下,等矛头指向他们时,敢说自己完全清白么?
于是私下里,人人自危。
“难怪,这一次他们的后代在人家手里,说服起来却比我想得难。”
戴珺在其中推波助澜,旁人不知他和宣王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以为都联姻了,必然是站在一起的。
有些该送走的人,借宣王之手送走。
一时送不走的,且等聂泓景失败之后再说。
重要的是在此过程中,捋清利益的脉络,抓住平时隐于水下的利益纠葛。
不过他也始终未能确定最让宣王有底气谋反的是什么。
戴珺目视远方时眸中没有温度,转回来触及顾衍誉,便露出冰消雪融般的暖意:“快了。我想,只要朝堂之上多数是能拱卫宣王登基的人,他再确认了皇帝中毒程度已深不可转圜,这个答案不会让我们等太久。”
顾衍誉捏捏他的脸,说起来是稍不留神就会招致灭顶之灾的事,她却流露出一种不符情境的天真:“我们只是被拉入局的人,没有办法中途喊停。但如果失败,就得一起去死了。你慌不慌呀?”
他伸手抚摸她柔软的嘴唇:“该死的另有其人。”
云渡这一次消息来得快。
说安澜潜入守军府邸,找到了那位厨子,哦不,探子。把顾衍誉的亲笔信一亮,表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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