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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就连杜大夫,听了他不要医治的打算,也露出一种关切的神情:“你不必担心,你的情况并不严重,所需药材也都不是昂贵之物。”
阳朔对他行了个礼,然后沉默地抿唇摇头。
那个瞬间,杜衡的医者父母心被完全激发出来,差点儿想认他当弟弟。
有些话不说出口还是很有好处的,就好比此刻,石管家关心完公子和少夫人也没忘记关心他:“你小子整日活动量大,怕你守夜饿着,让你婶儿给你炖了肉汤,跟我来。”
而戴珺背着顾衍誉,就这么往两人的院子走去。
她趴在戴珺肩头,后背宽阔而结实,贴上去,好像连心情都能铺平没有褶皱。顾衍誉咬一口他的耳朵:“玉珩哥哥,你真好,也好厉害。”
戴珺嘴角止不住上翘:“要不要换成抱你走?起风了,会冷么?”
她抱他脖子抱得更紧:“就这样。不冷,你看,我们盖了月亮的光在身上。”
他遥遥向远处一望,明月高悬,清辉漫洒。
爱上顾衍誉是太容易的事。

第131章 真讨厌,我只是想跟心上人一起有一刻钟的安睡啊
夜晚太美好的时候,人们会希望此夜永远不要过去。
但对于心怀期待的人,又盼着第二天快点到来。
对戴珺来说那是非常、非常特别的一夜,醒来之后他还有种不真实感。
两人走出院门时,他半蹲在顾衍誉面前:“上来。”
顾衍誉也半点没犹豫,趴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之后才开口:“会被人看见的。”语气倒不是提醒,而是带着娇蛮的“已经抱上了,被人看见我也不会下来”。
戴珺听得明白,笑道:“谁看见都不怕。你不舒服就不要自己走路。”
“真不怕被看见呀?你不会害羞吗,玉珩哥哥?”
她在他耳边说话吐气,惹得他自耳畔窜起一阵酥麻,戴珺把人背稳了,强装镇定:“背自己的夫人,不必不好意思。往后要背的日子长着呢。”
顾衍誉很满意,笑着把他圈得更牢一点,好像那是她的所有物。
二位确实不用不好意思,因为旁人见了会先不好意思。
府上众人自进戴府以来大概还没见过如此活泼的场景,两人路过的时候他们不太敢抬头,等二位过去了,又偷偷地笑。
戴大学士呢?戴大学士很成熟,会自己扭头。
扭头看到石管家也是一脸欣慰又害臊的表情,两人对上目光,颇为感慨,年轻人,新婚燕尔嘛,正常,好事儿。
但在吃饭时,儿子这个不盯碗只盯人的毛病就显得有点夸张了。最初跟顾衍誉是对视一眼就笑,然后各自低头吃饭,后面顾衍誉被他盯得恼了,不肯看他了,戴珺就开始给她舀汤递茶,温柔地“骚扰”她。
戴文嵩感到害怕,不知道万一待会儿他开始给顾衍誉喂饭自己该怎么办。埋头苦吃怕是已经解决不了他的问题,他需要隐身。
好在有人及时拯救他,结束了这顿漫长的早饭——令狐玉上门求见。
顾衍誉匆匆漱口洗手,赶着去见人。
杜大夫已经出发去云渡,令狐玉在别苑中休养数日,终于要离开此地去乐临,尽管他这几天名为休养实际也没停下忙活。
不过他本人显然对这个指示尚有异议。
“去乐临查明内鬼,为夺回顾家的掌控权先做好准备要紧,但陵阳的情况看来更凶险,对么?这种时候,你不把我留下?”
“倘若势不由人,最后真的要输,多你一个左右不了局面,少一个陷在此处,还能帮我处理一点后事。”
令狐玉有片刻沉默。
也是,若只有一个敌人,他能以命相护,让顾衍誉脱身;若有十个敌人,也许他的智计尚可发挥作用,拼出一线生机;但当敌人是千百个的时候,他不过是顾家的暗桩一个,还有个见不得光的身份,能发挥的最大能量又有多少?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拼尽性命保护好你么?”
他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对话的两人心里却显然都有数。
顾衍誉:“他会做好他该做的事。但如果有人要用他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我想他会眼也不眨地做出选择。”
令狐玉一扭头,从窗户看出去,庭院春深,紫藤花开得正好。
他来时只跟那位玉珩公子打了个照面,他一身银白,袖口和衣摆是绯色的花纹,见了顾衍誉才发现,她一身绯色,银线在她领口和衣袖处织出银白的花。
顾衍誉见他不语,先笑了:“怎么,觉得我一定会那么被动?其实我的胜算很大呢,既然我的仇人们勾结在一起,保不准所有麻烦事能一次解决。”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东西来:“是么?若胜券在握,你为什么要留这么多银票和地契下来,还给每一个人都想好了妥善的去处?”
顾衍誉给自己换了个坐姿,她正在间歇性体验万剑穿腹之痛,坐还稍微有点坐不住,轻哂:“驭人之术嘛。”
“顾家的现状大家心中必有猜测,纵不让宣告我爹已死,但时间过去这么久,还是杳无音信,谁都会有些想法。我不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自己会想办法解决,那便会给外人可乘之机。乐临那些人异心已生,不仅我成亲的份例不给,每三个月该呈送一次的营收和家主的份例也都停了。我爹下落未明,我的叔叔伯伯们就已经当他死了,等不及要夺权掌家。这种情况下,我不是更该把眼下还好好做事的人笼络笼络么?”
令狐玉难得有外露的不忿:“你从前跟我说看人要在低处看,若因眼下一点变动就生出异心,还笼络做什么?”
“诶~”顾衍誉连摇头都觉得累,只是出声表示了不赞同,“虽说是‘疾风知劲草’,但人有人的本性,不必苛求他人逆着人性来。”
“为顾家做事能得了好,主子赏罚分明,这些人愿意尽力,那是皆大欢喜。若顾家前途未卜,他们担心受牵连,心生疑惑是正常,要求他们压抑人性去践行一个‘忠’字,本就不合理。我先得把自己的仁义尽到,再去要求他们。后顾之忧都解决了,再有生出外心的,处理起来就不必手软,旁人看了也不会因为主子凉薄而心寒。”
“每个人都有退路和下半辈子的安稳了,你自己呢?”
她想了一下,眼底有瞬间茫然,然后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笑了:“不知道呀。”
令狐玉的呼吸声重了起来。
“做什么用这种同情担忧的目光看着我?我出生就是顾家的女儿,过了这么多年衣食无忧的日子,多操这份心是我应得。你们谁都可以拿着我给你们准备的退路逃出去,但我不能躲,我也不服。”
令狐玉眼中写着焦急:“你何苦跟他卷进这计划里?这浑水是好淌的么?”
“不是现在才卷进去,从我爹的所做开始,顾家就逃不了了呀。聂泓景一旦真的得势,不会放过顾家,也不会放过我。”她轻轻哼笑,“还有乐临顾家这块肥肉……除非我什么也不要,才会没有敌人。噢~也不能这么说,我什么都不要的话,就会成为猎物。当你周围都是野兽的时候,意图靠不争不抢来避免斗争是徒劳的。”
令狐玉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他想说什么,但连说出口的尝试也没有。
顾衍誉:“还有什么快问。你不愿走,是想留下跟我死在一起么?”
这戳中了某种隐秘不该宣之于口的东西,他挪开了眼。
令狐玉缓了缓神,他拿起那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倒跟顾衍誉很像:“不怕我就这样跑了么?带着你的这笔丰厚财产。若太尉的余威不在,还有什么能留住我?”
顾衍誉静静望着他,表情毫无波动:“若你要走,我再给你加一些。”
令狐玉忽然间就失了声。
她神色正经:“姬雪照,承蒙照拂这么多年,给你这些我只怕不够。”
顾衍誉起了身,往他跟前再走一步,看着他的眼睛:“我爹当初把你带回来,是何发心我并不清楚。但无论他图什么,这么多年,你早不欠顾家任何恩义,也不必受困在顾家的别苑里了。如若你在外听说陵阳有任何变故,不必管我,按照我留给你的信把剩下的人安顿好。然后你就自由了。”
令狐玉喉结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缓慢地转身,没有再看顾衍誉,没有领命,也没有道别,径直从这里离开。
“公子留步!”
石管家追上来,令狐玉掩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温声问:“怎么了?”
“这个,老爷知道公子今天来,出门前嘱咐我转交。”
令狐玉狐疑地接过,布包打开,竟是姬如霜所有诗文。
没想到这样的反诗,戴府会有一份保存完好。令狐玉一本本拿起,看过。
他朝石管家郑重一拱手:“请代我转达一句,戴大学士的恩情,晚辈铭记在心。”
日头已经升起。
需要在尘世间奔波劳作的人,没有在家中耽留的道理。
戴家父子早出了门。
顾衍誉也很快坐上马车,往顾府去。
戴珺昨天提醒了她,如果顾禹柏把顾怀璧的遗物都带走,这动静不可能太小,即便为他搬运这些的贴身护卫和侍从一起走了,但留下的管家必是知情者,除非这位一直在府上的管家不太管事。
“他跟随太尉的时间最长,也许知道的还有更多。”
顾衍誉在府上跟蒲良说话时,秦绝匆匆来此,找到她说有要事禀报。他一直紧盯宣王,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顾衍誉只好让人先去戴府说一声,不必等她用饭。
等这里的事处理完,马车才缓缓向戴府去。
马车内,嘉艾坐在她的身边,觑着顾衍誉的神情,见她低眸不语,与来时的状态迥然不同。
顾衍誉抬了一下头,却不是要说什么,只是又盯着虚空之中,出了好一会儿神。
嘉艾试探着带一点笑意来问:“主子,方才饭就没用多少,是不是少了个人,不习惯?”
顾衍誉微愣了一下,失笑,从方才的凝肃中缓过神来。知道她是善意揶揄,倒也不恼。
就这几日她跟戴珺粘得厉害,惹得嘉艾这个贴身侍女常常没有随身的机会。
她把目光转回嘉艾身上,眼神又恢复清明,慢条斯理开口:“给你的就不假以令狐的手了。我为你留了设在商阳的商号,离乐临远,管事的忠心,将来你想变卖也好;继续让他们打理,自己当个甩手掌柜也好,下半辈子生活不愁。若是……”
“我不要,”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忙开言打断,又觉得话说太急,放缓了声音,“主子,我不要什么商号,也不会离开。不管发生什么,我总要留在主人身边。”
顾衍誉莞尔,没有跟她就“走不走”的问题继续推拉下去,只说:“商号是本就想给你的。你对这些有兴趣,上手的几个小铺子也管得好,不如胆大一点,试试自己去当一个商号的主人。”
“可是……”她的声音越发地小,“主子,那位秦公子带来的消息,是很不好吗?”
“还不能确定,我希望不是。”
顾衍誉展眉,作轻松姿态,在她腿上躺下。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哀婉,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嘉艾你知道吗?虽然最近总是在发生变故,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过得还挺开心的。这世间事呢,都是‘有风方起浪’,我爹既有争位之心,因此遭遇凶险,而我作为顾家人被波及,都有前因。我是早想过会有一种可能结局不太好,只是……”
“只是有点遗憾,还有想做的事没有做完,我认识玉珩也有好些年了呢,真正这样跟他相处的日子,想起来却嫌太短。”
她没有跟谁说过如此少女心事,那是一种太柔软的,难以与人分享的事物,如今在相伴多年的侍女面前,难得有外露。
嘉艾俯下身来抱住了她。
顾衍誉想,是不是世上所有美好之事,在自己这里都是短暂的。成亲之后与戴珺的每一次相处,时间都像是偷来的,即便是这样,也不知还能再偷得这份快乐多久。
她闭上眼睛,回忆昨天的夜晚,那是,很好的。
放在心里再想一遍,又有新的欢喜。
顾衍誉跟他从小厨房回来后,看到了戴珺为她准备的嫁衣。此刻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早已有之。
戴珺明显紧张于她对这件衣服的反应:“你……”喜不喜欢,还没问出口。
顾衍誉便抢先说:“我喜欢。”
私心里他当下就想看看顾衍誉穿上这件嫁衣会是什么样,见她捧着衣裳,脸红红的,在灯下细细地瞧,那一幕令他感觉到岁月悠长,还有很多个来日。
于是他说:“困了先睡。衣裳我收好,往后空了再看。”
顾衍誉念念不舍松开手,也不知在想什么。
戴珺熄了灯,没有如往常一般走回自己榻上,而是往她床边多走两步,想借月色再看她两眼。
若从未与她相知,或许远远看着就够了;若从未得到她的爱,或许停留在知己好友的程度,也可宽慰此生。但他们已经走到这么近,他禁不住去回味将顾衍誉拢在怀中时的感觉,内心的充盈轻快体验过一回,就再难戒掉。
顾衍誉似有所感,对他张开双臂,他俯身过去,忽然就笑起来,把她拢进怀里,又欲轻轻放开。
顾衍誉却一下子收紧了环住他的手,又偏了一下脑袋,贴上去,细细嗅他刚沐浴之后脖颈间的味道。戴珺这样被她的鼻尖蹭着敏感的脖颈,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好啦,你困了得睡觉。”
戴珺想走,却没走成,他转头看到顾衍誉扣住他的手腕。
当然了,以顾衍誉当时的用力程度来说,他不是被她拉回去的,那更像一个诱饵,然后逃得过追杀、打得了群架的玉珩公子,忽然间就“柔弱”到被她轻轻一握带着走,踉跄了一下倒在床上。
很明显,诱饵奏效,被捕获了。
“就睡这里。”她给安排好了。
不待戴珺完全躺好,顾衍誉便整个人滚进他怀里。从身侧拉过他的手,再放在自己身前握住。
因那一碗药折腾许久,熬到现在,她眼下半分精力也无,像只玩累的小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就再不想动。
“是不是很难受?”
顾衍誉不寻常的粘人里也透着不寻常的蔫,戴珺还没有完整经历过这种时期,只记得她跟严柯赌气那一回,顾衍誉饮多冷酒之后嘴唇发白却强撑的模样。想想终究不放心:“要不要再找大夫来看看?”
顾衍誉无声地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这样就好,暖一暖。”
隔着衣料,手心感觉到其下温热柔软的皮肤,戴珺老老实实贴住,身体有些微僵硬,半分不敢再动。
她忽然扭身,在他的下巴上偷了个香:“做个好梦,戴珺哥哥。”
人生中会有几个这样的夜晚呢?
顾衍誉想着,忍不住撩开车帘,看看距离回戴府还有多远。
她一刻也不想等了,迫不及待要见到他。
早知会这么喜欢他,在成亲那一天,就该洞房的嘛。
已过了平日顾衍誉午睡的点,她有一些不那么好的消息带回来,但在看到卧房里戴珺的身影时,顾衍誉决定成全自己一回,一刻钟也好。
她朝戴珺小跑了过去,眼里亮晶晶:“知道我要午睡,来投怀送抱吗?”
戴珺微愣了一下,转而露出一个笑容:“今天还难受吗?”
她拉着戴珺往床边走:“有,但这是正常的,杜衡说要慢慢解了这毒才会好起来。”
她却从戴珺的神情里看出有什么不对:“嗯?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戴珺只犹豫了片刻,温言道:“先睡觉吧,等你睡醒。”
“说吧,” 顾衍誉深吸了一口气,她方才强打起精神的那副模样也不见,开始生气,小声自语,“真讨厌,我只是想跟心上人一起有一刻钟的安睡啊。”
“我……”戴珺眼里分外矛盾。
顾衍誉的神色却正经起来:“现在说吧,我做好准备了。我也有事该跟你说。”
他盯着顾衍誉,想好的说法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这个事实恐怕很难因为措辞而变得更圆融、容易让人接受,他双手握住顾衍誉的手腕。顾衍誉观察他神色,有了一点不对劲的预感,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她的脸往旁边侧了一下,戴珺察觉她的逃避时,将她手腕箍紧了。
“燕安,你娘亲的死,或许不是因为古尔加的诅咒,而是因为,中毒。”
顾衍誉足有好一会儿没动,她已经听明白这句话说的是什么,却又自己跟着默念了一遍,仿佛在确认某种离奇的幻觉,之后立马摇头:“这不可能。我爹为她想尽了办法,若非是无解的诅咒,我娘怎么会无药可救?我爹也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如果,如果你去乐临,见过璧园你就会明白,顾怀璧对他而言是一切,若只是中毒,那不会……”
果然,她的反应比戴珺想得还要激烈。他箍住顾衍誉的手再次紧了紧,以眼神安抚她:“燕安,世上并非所有毒都有解药,也并非所有毒都为人所知。岳丈他……应该是没有机会知道这种毒。”
顾衍誉惶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秘药,也是一个只在高门大族之间流传的秘密。”
“此毒名为‘相思引’,中毒之人会不断‘看见’自己此生最害怕发生的事,伴随着五感的衰弱,哪怕是名医也无法诊出脉搏中的异常。你知道,人就是靠着五感与外界联结,一旦五感衰微,精神恍惚,中毒之人就会完全把想象中的事当做现实中发生的事,最后被自己的恐惧折磨而死。”
顾衍誉知道他不会骗她,但依然拒绝相信,如果连顾怀璧的病因顾禹柏一直都找错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如同笑话?
她动作很轻地摇头,越说越快:“那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不过是转述。也许是我说的太不具体,你才会误判,只是有些症状听来相似,但不是一回事……我……我没有见过她发病的样子,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你就更不会知道……”
“燕安,”他将面露茫然之色,情绪激动的顾衍誉按在了自己怀里,“我不会判错。因为……我的娘亲,就是死于这种毒。”

他的人生悲剧主要在于“很不识相”。
成为新天子最信赖的近臣之后,他没有为自己谋算一份可以永续的荣华,没有为他的子孙求得一个可世代承袭的爵位。又在屡次碰壁之后深刻认识到了官僚机构日渐臃肿,日渐被世家瓜分的朝堂根坏在何处。于是当时已经不那么被皇帝重用的戴文嵩,竟还提出了《均官策》。
“这个均,不是平均,而是均衡,他大胆设想要使得平民与世大夫们,权均力齐。”
那是戴文嵩为官多年的心血之作,其中包括诸多防止官员腐败和拉党结派的具体方法,比如后来推行的——官员不可在原籍任职,数年以后轮换。
这么一点乍听顺理成章的事,当时却遭到激烈反对,直至若干年后,有官员在原籍贪腐弄权惹出大乱子,这一条才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之下得以推行,是皇帝和世族各有让步的结果。而均官策中的大部分内容,至今仍孤独地存在于故纸当中。
顾衍誉想起吴三思曾经评价过,也许后世会用“惊世骇俗”当做对它的褒扬,而它在当时的环境下,注定连昙花一现都够不上。
民间曾流传一个“白头小吏”的说法,说的是当官的老子死了儿子掌权,而儿子又未必做得好,那事情都是给谁去做了呢?贫苦人家走科举路上来的读书人。做到两鬓斑白,熬干心血,依然只是小吏一个,不及会投胎的人,弱冠之年就有三品以上官袍加身。
戴文嵩想砸了所有世族承袭的碗。尤其重要位置上,儿子不可继承老子的官位,要再选贤举能。
这不是开玩笑么?
陵阳城里能对这《均官策》发表意见的人,有谁会允许它被推行?这些人甚至不会允许它被谈论,若让百姓因此心思活泛起来,如何收场?
所以说这《均官策》既是惊天地泣鬼神之言,同时也是痴人说梦。
戴珺有些讽刺地笑起来:“其中很多,还是皇帝登基前,自己曾与我爹讨论过的。”
聂弘盛还是皇子时就有感于世族势力的根深蒂固,而戴文嵩看到了因世族瓜分利益带来的百姓疾苦,他们在这点上大致能走到一起去。然而在《均官策》提出,遭遇群臣激烈反对乃至报复之后,这位皇帝,选择了更疏远戴文嵩。
这个忠直的臣子是一面靶子,一块被扔进深渊里试试深浅的臭石头,来自深渊的回响让聂弘盛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天真,也重新审视了旧贵族维护他们利益的心。
顾衍誉在沉思中,语调冷冷:“把权力放到人手中,就好比带血的鲜肉喂给饿狼,再想把这块肉全须全尾拔出来是不可能的,保不准还会被咬掉一只胳膊。”
这些人不是皇族,却胜似皇族。没有生活在皇城之中,坐在王座之上。但这些姓王的,姓陆的……他们隐秘地瓜分了一切。
平民再无出头机会,便是举家之力供出一个能读书的孩子,除了给世家做走狗,也难有第二种可能。
戴文嵩站在朝堂之上以拳拳之心讲述时,并未意识到杀身之祸已至。
“他们因此给你娘下了毒?”
“毒……原是下给我爹的,但我娘亲先一步察觉,抢过来一饮而尽。”
顾衍誉听时皱着眉,她不懂,意识到有毒,为何她不是泼掉,而是饮下。
戴珺:“那是清露酒……要在手中转上两圈方可入口,我娘是世家贵女,自幼便被教导熟悉这些礼仪。‘相思引’说是无色无味,但对气味敏感的人还是可以察觉一点。又或者她只是熟悉清露酒的味道,才会在酒在我爹手中转开一圈时,闻出不对来。”
顾衍誉眼睛睁大,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戴珺从来不饮清露酒。
初来陵阳的聚会里,曾有世家子以清露酒的喝法羞辱顾衍誉,那一次戴珺不在,她只从旁人口中听说有戴珺的宴会上就不会出现清露酒,而有清露酒的宴会,戴大公子不来。
“是谁……下的毒?”
戴珺闭了闭眼,轻轻摇头:“这种毒,据说是当初的陵阳国主命人炮制,专门用以控制下属,使人忠心不敢背叛。那几个延续百年的世家手里都曾有过。后来研制出此毒的药师目睹世家如何鱼肉平民,便杀了传承他技艺的亲子,再自杀。临死前毁去所有文稿。所以这毒药所剩无几,不在王家,就在陆家。最有可能的那个人,是当时的王国舅。”
王国舅,上一任王家家主,也算这些世家之首。
其实把王家女抬到皇后的位置,就已经是聂弘盛为统治稳固所做的一次妥协。真不知道该说戴文嵩正直还是蠢笨,他唯一可能的“同盟者”姿态太灵活了,不是会坚定向世家开战的人,他却还要提出《均官策》来。
有什么用呢?
或许它给了世家一点震慑,但它也给戴文嵩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
顾衍誉终于忍不住问:“既然察觉有毒,为何你的娘亲还……”
戴珺的睫毛不可抑制地颤抖。
顾衍誉柔柔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再把手盖上去,用力握了握。
戴珺眼中一片赤红,他就这样笑了:“因为那是在,一次……百官宴上。”
品级高的官员可携家眷入宫,皇帝特赐他们宴饮。彼时的顾禹柏,还不够资格参与这样的宴会。
宴席中不远处放起烟花,有人簇拥着戴文嵩夫妇去看,有人留在原位。
等戴文嵩再回来,那杯酒变成了毒酒。若非他的夫人及时察觉、及早抢下,饮下此酒的就会是戴文嵩。
“都知道,他们都知道……都看着……”戴珺的声音发颤,听得顾衍誉心中一紧。
与其说那是明目张胆的下毒,不如说是一场众人注视下的行刑。
殷勤的共谋者,沉默的旁观者,共同促成这场蓄意谋杀。
怎么?士大夫要和贱民权均力齐?老子的官位不能传承给儿子?卑贱之人的后代只要有才能也要踏足朝堂,与高贵的世家之后平起平坐?
有些话是说说而已,在百姓面前图个冠冕堂皇罢了,拿出这样具体的做法来是要干什么?往世族的头上动刀么?
有人敢说这样的疯话,那就让他——去死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付出代价,让既得利益者放心,也让同样有“疯念头”的人看一看,这就是下场。
顾衍誉明白了,势比人强,那杯毒酒没法当众泼掉,戴珺的娘亲知道这些人的用意,可她没有更好的办法。情急之下,唯有以身代之。
顾衍誉为那个女人难过起来,若易地而处,群狼环伺之下,如何才能求得一线生机?她是迫不得已挡了毒酒,还是早就为丈夫和儿子的性命忧心,所以在那个瞬间做出决定,选择牺牲自己作为激怒世族的代价。
戴珺看顾衍誉的目光柔软,带着一点恳求:“我想带你,去看看她。”
顾衍誉起身来,牢牢牵住他:“好呀,我们走~”
走到屋外,穿越回廊。
是日光正烈的时辰,但这个季节的日头尚不刺眼,风也和煦。
戴珺情绪稍缓,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还记得你有一次来书房,问我是不是很讨厌那些大人么?”
顾衍誉很爱观察他,她发现戴珺升迁之后,处理起公事总是不太快乐,于是问了一嘴,戴珺只说是事情多,之后便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对劲。
顾衍誉自己也有不想做但非做不可的事,自认很能理解他处理公事时的烦,也就没再多想。
“他们给我的,正是掌管官员考校擢升的位置,我去的第一天,陆大人问我,对现有的官员任用和考核制度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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