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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陈熙华硬拉着顾衍誉去床上躺下,给她加了锦被,又灌了热水,叫厨房去熬红豆汤。顾衍誉心里怪忐忑的,她三岁之后就没有被这般柔软地对待过。伺候她的人当然周到,用度甚至奢靡,但没有人会这样,毫不掩饰地用那种心疼和温软的目光看她,好似她是什么很小的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动物。
嘉艾有时也会露出那样的目光,不过这位大她几岁的侍女不敢在顾衍誉面前表露出来,她觉得不忍时就会垂下眼,沉默地跟在顾衍誉身后。
顾衍誉同陈熙华说她觉得没有什么,她能做到很多事,她为此开心,陈熙华却像不忍听,把她搂在怀里,又问:“你管着的那些人,他们知道吗?跟你一起玩的那些人,他们知道吗?会有人欺负你吗?”
顾衍誉说没人敢欺负她,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陈熙华看着她,大约想到的都是顾衍誉如何不容易,她的目光太轻柔了,顾衍誉原想给她举例说明一下她当真不是会被欺负的人,转念一想,她做的那些事,还是一桩都不要说与陈熙华的好。
陈熙华眼里带着忧愁:“你有这样的身份,往后怎么打算呢?”
顾衍誉第一次被正儿八经问这个问题,她其实……也不知道。她自己没打算,更不知道顾太尉怎么打算。
许是她的迷茫时间有点长,陈熙华也意识到什么。她只是心软和天真,并不是傻,顾衍誉年纪还小,扮作男孩必不是小孩子心性一时兴起,只能是顾太尉决定的事。这个决定显然也不是为了哄孩子开心……那就轮不到她说话,她能给出的只有对这个小女孩儿的担忧。
她一股脑儿还想到了很多问题,比如顾衍誉那样交游甚广,与她同辈的那些男孩还处在没轻没重的年纪,是不是当真不会欺负她?比如她出入的种种场所,又不算完全干净,这小女孩真的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吗?可是……看到顾衍誉的模样,她明白,这些事也许她早就消化过了。
陈熙华眼里还挂着泪,露出那种软而甜的笑容,同她说:“没有关系,那你以后在我跟前就当小姑娘。”她一口一口喂顾衍誉喝她端来的红豆汤,想起娘亲说过女孩子来初潮都要喝这个,这话她还没有跟顾衍誉说出口,又想起顾衍誉没有娘亲了,于是她低下头,顾衍誉看到她流泪。
顾衍誉从这头一回就发现了,这个往后她每月都需要经历的时刻,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半夜里她几乎变成一条在床上疼得快要现原形的蛇。杜衡说有些女子会遇到这样的事,实在难受可以喝药缓缓,但那只是使人神思昏沉,并不能真的解决疼痛。顾衍誉哪管得了这个,只觉得哪怕有人能敲她一闷棍让她昏过去都比眼下仁慈一点。
她抱紧自己,等着汤药慢慢起效,疼痛使她怎么也睡不着。顾衍誉久违地想起了记忆里容貌都模糊的亲娘,她有一双带笑的眼睛。顾夫人走后,就没有人那样看她了。也没有人会用那种声音叫她:“誉儿,誉儿。”
“誉儿,誉儿。”是陈熙华。
伴随推门的声音,借着月色,顾衍誉看到了掌着一盏小灯过来的陈熙华。她的发髻拆了,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她说:“别怕,我跟你哥哥知会过了,今晚我来陪你。”
陈熙华钻进她的被窝里,抱住顾衍誉,温热的手按在她的小腹。顾衍誉觉得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她还记得同她打趣:“嫂嫂,你过来时避开旁人没有?我可是你小叔子。”
陈熙华笑骂她是“坏东西”,顾衍铭早考虑过这回事,哪怕他不说,顾家内宅里也传不出那样的闲话。
陵阳世家还时有聚会,马球或者赏花、赛诗,有人眼红陈熙华因此摇身一变将军夫人,有人细声说起她的无知。顾衍誉从旁路过,看他们一眼,那些人立刻收声。大概背后爱编排人的人心里更有数——看起来好脾气的贵人得罪得罪不打紧,而神经病万万得罪不得。顾衍誉这个神经病还真就没走,原地站定,目光幽幽转过来,感谢顾家幺儿这个败家身份,她在陵阳打架不需要理由,甚至也不怎么需要道歉。
那多嘴的少爷,脸被她踩在靴子底下时,顾衍誉冲他一笑:“好赖不分的人,怎么有福气娶我的嫂嫂?”
说完,她觉得这句话可真是太礼貌懂事了,简直不像顾衍誉能说出来的,于是又补了一句:“我看你倒是想嫁来顾家,可惜多了个把儿。”粗鄙恶劣,但戳中看客心态,因此传得挺远。那人只觉自己不过跟风多嘴几句,大家都议论陈熙华,他怎么就说不得了?那柔善可欺的女人,就算成了将军夫人也应该不会计较才是。谁知撞在姓顾的神经病枪口上,“多把儿公子”这个诨号跟了他好几年,在陵阳都快待不下去了。
陈熙华像顾衍誉的姐姐,又像那个遥远的连记忆都模糊的母亲。
顾衍铭驻军外地的日子,陈熙华连丈夫那份对妹妹的关照都一起做了。顾衍誉在外做尽不方便拿出来说的事,回家能看到陈熙华给她做的又软又甜的点心,她还给她买糖人、买皮影,只把她当做这个年纪的小孩儿。
后来陈熙华有孕,她让她伏在自己肚子上听里面胎儿的心跳,笑说:“誉儿,他以后会叫你小姑姑。你会带他一起玩儿吗?”
顾衍誉原以为陈熙华会陪伴她很久,怎么也没想到,她们的父亲给她安排好的是这样的路。顾衍誉曾因不能接受陈熙华的离开而对杜衡大发脾气,杜大夫是个慢性子,惯会用最平和的语气说最残酷的话:“大夫只管治能治之病,你心里过不去该去找下药的人。”
顾衍誉没言语,她站在那里气红了眼睛,然后对杜大夫一鞠躬,转身没了踪影。
顾衍铭在漠北的那几年,陈熙华忌日总是顾衍誉去扫墓,带上她喜欢的杏花楼的糕点,斟两杯薄酒,洒几张纸钱。
她活着的时候时常跟顾衍誉坐在杏花楼的花窗前,俯瞰陵阳街道上的百姓。
陈熙华最爱白毫银针,一边喝茶一边与顾衍誉说话,她说那街上天未亮就挑着担子卖菜的农户如此忙碌,一月也不知能有多少收获。
顾衍誉给她续上茶水,说差不多是你这一口茶的价钱。陈熙华愣了一愣,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嘴。
世家,家族用财富和地位滋养了你,给你可挥霍的物质和特权,将来长成了,从头到脚,从毛发到骨血,便也没有一寸可供自己支配。
似陈熙华这样的姑娘,从一个深宅到另一个深宅,从她的出生到乖巧甜美的性格,大约都是她父亲的筹码,每一寸都不由自己。
陈熙华的坟边是顾衍铭亲手种下的野樱,每年立春之后就会开得肆意烂漫,但陈熙华没活过那个凛冬,她等不到来年春天了。

顾衍慈回家省亲一回,事情既成才叫严槿知道,惹得严槿和其父一头恼火,本来贪墨案的事已经叫他们恨顾家恨得牙痒,眼下顾衍慈风风光光回府省亲,顾家一派祥和美满,这当然是,怎么看怎么让严家二位觉得糟心了。再一问,知道这事还是严沐去帮着求来的,更是怒火中烧。
严槿和其父严赟铎正说着,严柯也是触了霉头,碰巧这时从外面回来,他刚一脚踏进家门就被父亲叫住。严柯入军中已有数年历练,自有抱负,对父兄筹谋的大事兴致平平。父兄知道他的心性难驯,军中那点资历也不是很够看,也就放任他在外面玩着。今天赶巧,严大人满肚子气正无处撒,一眼看到小儿子进门,气性找了好去处,呲他:“又是跟谁出去鬼混到现在?”
严柯有些莫名:“准备冬猎的事呢。”
皇帝冬猎在即,马匹的状态,猎场附近的安全都要提前看过。他有意缓和气氛,问:“又是哪位惹了我的父亲大人不高兴?”
严槿看弟弟还没摸清情况,先一步开口:“顾亡赖干的好事,他诓了你妹妹,你还整天跟他混在一起。”
严柯对这个称呼不太赞同,不过陵阳这么叫顾衍誉的太多,他也不好单揪这一个,顺着严槿的话问:“阿沐?燕安怎么惹着她了?”
严槿夹着火把事情一说,恨得溢于言表,严柯也听明白了。这些日子只听父兄讨论也知道贪墨案他们怀疑顾家,是冲着严家来的。这桩事严柯消化得很好,被揭露出的贪墨细节他看了也心惊,只觉得按理说是贪墨在先,才能有揭露在后,只要不是栽赃,没道理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腔调,顾家“陷害”也就无从说起。至于为什么被揪出来的都是建安侯一党、严家门生,严柯不乐意细想。
他跟家里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觉得人有好好的路不走,尽要做这些不痛快的事,他也不大理解。
顾衍誉有多好他说不上来,只是十几岁就玩在一起,他瞧得上。而父兄的言行总是在提醒他,顾三儿即便不入官场也是顾家人,跟严家站了两队,看情势还是你死我活的那种,他心里堵着不知来路的烦。
听了父兄说顾衍誉算计严沐的事,没什么好气对着兄长开口:“这算什么诓骗?他家里没有女眷,母亲走得早,太尉又没再娶。能叫谁去带话?”
一直没开言的严赟铎出声了:“你这么想,建安侯会这么想吗?只怕以为严家还跟姓顾的有不清不楚的交易。”
他一提这个严柯就更不痛快,建安侯,又是建安侯。少年人心性,他在军中多苦都能吃得,如果说是为了抱负,他心甘情愿。若说是为了效忠建安侯……“效忠”两个字硬巴巴的,他年纪没那么大,没生出那么硬的牙,啃不下来。
可一直以来,他身上似乎被盖了建安侯的戳,旁人拍他马屁都得捎带夸一下建安侯,军中那些人怎么看他?好似他一个少爷愿意去禁卫军中吃苦都是为了用手托着建安侯登上皇位,他拼了命想证明自己一展抱负,倒成了上赶着做些成绩拿到建安侯跟前摇尾巴。
故口不择言道:“要是连这点小事都能让两方生出嫌隙,那建安侯也不是什么明主。”
他这话说出口,就得了严赟铎一个巴掌:“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严赟铎沉下脸:“就你有抱负,就你清醒。你随便生在哪个普通人家,有这样的好运气能让人叫你一声严二公子么?你若生在个平民家里,别说建功立业,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去哪里实现你的大志向?见天的……听了几本闲书,学了些割肉还父的说辞,以为自己离了家族能有多了不起。没有严家,你在军中再吃两年苦头,都轮不到跟我当面说话!”
这段话撂下,好似卡了严柯喉咙。
他吃着严家的米,被一声声“严二公子”捧着长大,严赟铎说得也没错。他如此强烈地希望证明点什么,但有时候无法把“自己”和“严家”掰得那么清楚。教他功夫和兵法的,是退下来的禁卫统领,普通人家便是肯花钱,也找不到这样的师父。军中考马术,平民子弟进了军营通过考核才第一次摸到马,而他早在能走路的年纪,就有了自己的宝马,马厩里一水儿油光水滑的良驹,专人饲喂,专人训练。他吃着严家的好处,想吐是吐不干净的。
严柯懂事之后硬撑着不愿掺和父兄的大事,又暗暗鞭策自己成长得快一点,他能自立,也许父兄就没什么可说。可惜,大概还是不够快……任他再怎么努力,旁人看他还是严家二公子,打磨自己也不过是为给建安侯的大业再锻一把好刀。
严赟铎觑着他脸色,语气又缓了一缓:“你跟阿沐走得近,她最信任你这个二哥。丫头年纪大了倔得很,我让她把顾亡赖送的坠子给我她还不愿意。你去劝劝。”
严槿当场就被踩了尾巴,好似妹妹捅破了天:“我去要!丫头不知轻重!留他送的东西做什么!找晦气。”
一个坠子的事,严柯沉着脸拦住兄长:“我去。”
若是大哥过来,小妹少不得要再被骂一通。他不愿信顾衍誉真的算计自己妹妹,却也禁不住要想,顾衍誉去找严沐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知不知道眼下这个情形如何微妙?
那不成器的混帐,要说他好,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会的都是些吃喝玩乐的把戏,冬日一到,他见得最多的是他在暖阁中,歪在漂亮侍女怀里不肯动的现眼模样。说他不好,除了恶名在外,倒也没什么真的不好。他混帐但不眼瞎,混得令人扼腕,却没有哪桩事做得真的令人生厌。他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混球,很偶尔的,会流露出那么一些瞬间,叫严柯觉得此人是很不一样的。
严柯往妹妹那里去,一路走一路琢磨顾衍誉的事。脑子里想起最多的画面却是顾衍誉叫他“严兄”的样子,惹了祸事求他帮忙的时候一脸怂相叫“严兄”,高兴了就声音上扬喊“严兄”,带点乐临地方口音的尾音像个小钩子。严柯还能记起从前得知他随军回来,顾衍誉策马去城外找他,献宝似的,给他带一只刚出炉的香酥鸡。他是严家二公子,不缺逢迎讨好他的人,但一个活泼有趣的朋友,实在又是难得的。最初只是交集避无可避,后来这个人在他身边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他去严沐那里讨了坠子来,临走的时候严沐问他:“哥,我真的做错了吗?”
严柯一时答不上来。他不知道什么是“错”,也定义不了“对”。如果她没错,要回这一对坠子干什么?如果她错了,错在何处?他稍微一想,这些道理根本不该说给严沐听,小妹若哪一天像大哥那样满口家族家族如何,他顿觉气血不畅。严柯轻拍一把妹妹的脑袋:“大人的事,你有什么错不错的,安心睡你的觉。这两天少招他们就行。”
严柯回了自己房中,抱着半坛子酒在窗边对月而坐,他拎起那对坠子在手里晃一晃,金珠撞到镂空的金球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兴许酒劲儿上来了,眼前看不太分明,恍惚间他看到顾衍誉那张脸,碧玉镶金的耳坠就在顾衍誉那张脸旁边晃荡,衬得本来就有些女相的面孔更加妖异,那个“顾衍誉”在问自己:“严兄,我好看吗?”
严柯给自己吓了个激灵,看来酒是乱人心神的坏东西。
他囫囵想去睡一觉,没过夜半再次吓醒。黑沉沉没有点灯的房间里,严柯醒来沉着一张脸。这次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了——跟顾衍誉玩得再怎么好,这个人再怎么对他脾气,也不至于多喝了两杯酒,就把人引到自己的春梦里。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顾衍誉本人正在看话本,打了个喷嚏。嘉艾问她是否要找杜衡过来看看,顾衍誉摆摆手,不过又是癸水将至。这么多年鞭策杜大夫想办法,也没给她个彻底的办法。大概有些毛病能治,有些啊,就得是靠生熬了。
嘉艾好心提醒该休息,明日还约了去聚贤阁跟公子哥儿们聚会。顾衍誉将书盖在脸上,无声无息躺了一会儿,想装作自己死了。
嘉艾过来收走她盖在脸上的书,顾衍誉动也没动。嘉艾小声:“睡吧,主子。”顾衍誉应了一声,拱进被窝里,腹内凉飕飕刮过冷风。估计没有第二个“男人”需要经历这种事,顾衍誉心说我可真是见多识广。

第15章 她的手拢进袖子里,好似畏寒得很
顾衍誉打起床就觉得浑身像被打散,她正在经历万箭穿腹之苦。迷迷瞪瞪爬起来,任由嘉艾给自己穿戴整齐。嘉艾才给她收拾好,顾衍誉身子一歪倒下去,被嘉艾手快扶住。嘉艾慌乱不已:“怎么了?不去了吧,我去找杜衡大夫。”
顾衍誉睁开眼,咧嘴冲她一笑,半晌,才像刚长好一身骨头那样直起身来:“逗你的,走吧。”
嘉艾眼里满是忧虑,可这显然改变不了顾衍誉的决定。她出了门又是一贯的风流纨绔相,去赴跟那些公子哥的聚会。
陵阳的大户之间少不了走动,每旬约莫都有几个这样的聚会,花样繁多,清高一点的玩法有赏花赏月对酒吟诗,也有赏美人赏稀罕玩意儿的局。但太污糟的顾衍誉不去,除去志趣这种东西,顾衍誉和顾禹柏亦有其他共识,人要是玩得太烂,最后会把自己也玩烂了,那种人没有花时间结交的价值,真用得上的时候想收买也极容易。反倒是那些世家里成长起来的人,眼高于顶,拿着一股劲儿,把“圈内”和“圈外”分得很清,不轻易对生人示好。
世家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面巩固起来,逐渐织成一张网,竖起一面墙,成为别人不能靠近的一个小圈子,他们共同维护起一个生态,再在这样的小圈子里相互厮杀。
聚会上做不了大事,看起来都是玩乐,真正的交易发生在私底下,不过“到场”就是一种存在。
也时有年轻的官员作陪,陵阳是天子脚下,多大的官都不算大,到底要靠世家提携以后的路才好走。有些眼亮会来事的年轻官员也热衷于参与这种聚会,以求搭上几个靠得住的世家子,图个前途通达。
顾衍誉今次自觉身体状况不妙,有意磨蹭一会儿,就想点个卯,最好能迟到早退。临阵脱逃行不通,今天攒局的是林阁老的亲孙林建茗,虽说阁老已卸任,余荫犹在,林建茗本人一根筋又惯会纠缠,若临时告假,保不准他能上门把人从被窝里掏出来问清个好赖。
顾衍誉到聚贤阁的时候,发现戴珺和严柯都已经在了。
戴珺穿了一身亮眼的天青色,顾衍誉忽然意识到这颜色跟她哥上次给自己选的没差多少。她先前还小人之心地揣测是不是成衣坊的人糊弄她哥,说什么时兴的样式,这么打眼的颜色谁穿能好看。结果玉珩公子很能压得住衣裳,再亮的颜色都成了陪衬,使他那份仙气飘飘里还带了点脆生生的水嫩,顾衍誉不自觉多看了两眼,而后很为这两眼心虚。
说来也有趣,戴文嵩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学究,谁见了都愁,这儿子倒是去粗取精地秉承了一身书卷气,不见一点刻板模样,潇洒俊逸像个谪仙。许是察觉到有人打量,戴珺目光落过来,朝她微微一点头,如同一尊活过来的玉像。
其他人也跟着问顾三公子好,因她姓顾,即便顾三自己毫无建树,是个惹人笑话的纨绔,也还是陵阳城里普通人要巴结的对象。
唯独严柯只是瞥了一眼,眼神便飘到别处去了,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又让人无法忽视的别扭。
顾衍誉心明眼亮,往日他们三个走得最近,眼下必是严沐递话的事情惹了严柯不快。她料定严家不会对严沐怎么着,也不会再有其他小动作,严沐受点委屈难免,只能往后有机会找补。至于严柯……
严柯这神情落在她眼里,顾衍誉心中些许复杂,她有意装傻,也不上赶着触他霉头,贴着戴珺旁边坐下了,其他的暂且搁到脑后。戴珺目光在二人之间不动声色来回一趟,手里悠悠转着扇子。
林建茗提议要玩射覆,其他的公子哥也都兴致颇好地应和。严柯这时开了口:“那可要先议好彩头。”他一说,其他人纷纷来劲,这一堆小脑袋瓜兴致勃勃凑一起,最后凑出个馊主意——猜不中的罚冷酒三杯,猜中就罚出题人。
顾衍誉一听罚酒,脑中嗡嗡作响。什么趣味这都是,既不新鲜也不友善,若不巧赶上三杯冷酒下肚,穿腹而来的万箭都要变成冷箭,她得当场疼得现原形。
她也有些急,便说:“光喝酒有什么意思,若是醉了便没得玩了。罚点旁的逗个乐子,罚些银钱也是好的嘛。”林建茗正要回应她,严柯却要笑不笑开口,是冲着她来的:“冷酒三杯怎么不乐,谁输了还喝不得么?”
严柯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没了声响,这到底是别扭还是敌意不好说,但他们两人之间别上劲,无论真假,没人敢偏帮。
戴珺打量的目光落在顾衍誉身上,又准确而轻巧地收回,无人捕捉到。能说上话的,戴珺和林建茗都没开言,其他人更不会这时候当出头鸟,一个好好的宴席硬生生弄出几分让人尴尬的安静来。
再僵持下去就显得异怪了,顾衍誉总觉着是自己亏欠严柯在先,无所谓让他一次,于是笑着息事宁人:“怎么还认真了,罚酒便罚酒罢。”毕竟,射覆也算她长处,未必见得会输。
林建茗见事有缓和,立刻笑眯眯地说:“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扔骰子决定次序,先扔中了一个为官的小吏,林建茗扣了一个银锞子在茶盅底下,叫那小吏猜中了,小吏的友人当即对他使了个眼色,小吏便改了回答,揭开之后坦荡承认自己错失答案,老老实实喝了三杯。
又这么轮了几个,气氛倒是热闹,接着便轮到顾衍誉来猜题。又碰上林建茗出题。他说燕安惯来射覆玩得好,这次定要出个难题,说罢便背过身去倒腾了许久,才让她猜一个瓷碗下面扣着的是什么。
顾衍誉眯着眼瞧了他一番,手上沾着些白的面皮,嘴角残留一点褐色,再一扫桌子上的东西,什么都明白了。故弄玄虚道:“我起了一卦,卦中有乾,首乾则圆,圆是此物形状,又对应色白。所以我猜……是个豆沙包子。”
“当真?不改答案?”
“改什么,豆沙包子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建茗眼中一亮,接着便笑:“燕安果然精通此道,不过这一遭你却失算了。”
顾衍誉说:“怎的?”
林建茗揭了那碗,里面露出一个包子来,众人皆疑惑伸头去看,只见他把包子翻了个个,原来里面的馅儿已经被掏空了。顾衍誉哑然失笑。所谓智者千虑,虑不过神经病。
“原是豆沙包子不错,但这豆沙被吃完了,只能说是包子皮,所以不能算对。燕安,你要罚酒了。”林建茗一脸缺心眼的笑容,摆明是想耍个小聪明当一次无赖。顾衍誉细看那包子皮,气得想笑,狗东西,豆沙馅儿舔得确实干净。若不是事先知道桌上有这东西,那确实任谁也看不出这白色面皮里曾有过豆沙。
她也不想跟林建茗犟到最后使气氛尴尬,于是认下这诡辩。心里暴揍一顿林建茗,脸上笑着认栽。周围一片叫好,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严柯不错眼地盯着她,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戴珺目光落在她身上,见顾衍誉三杯冷酒下去,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若只看她面色看不出端倪来,在众人未察觉处,她的手拢进袖子里,好似畏寒得很。

第16章 燕安是怎么惹了你?
游戏再玩了几圈,终于主动权来到顾衍誉这里,猜的人变成了林建茗。
她原想息事宁人,自认了早先的倒霉事,没料到大好机会送到眼前,此时若不报这一箭之仇连老天都要喊一声可惜。顾衍誉眸光一转,押了一个钱袋在空碗下,里面却没有钱,放的是一方印石。林建茗毫无头绪,心知今天让顾衍誉吃亏在先,如果输了必不好过,他眼珠子一转,看到戴珺,便央戴珺帮忙。
戴珺推得轻巧:“我若帮你,这输赢可就不好算了。输是丢了你的面子,赢了,我岂非愧对燕安。”他看顾衍誉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屋里炭火烧着,将她面颊染上一抹异样的红,嘴唇却无血色。可她言行举止太过自然,没有旁人察觉哪里不对。
这边戴珺婉拒,倒是严柯站起来:“我来猜。”
不光顾衍誉和戴珺诧异,就是被帮的林建茗也诧异,严二公子何时对他如此亲厚了?但好歹能帮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此刻其他人什么反应已经不重要了,严柯多一个眼神都没给分出去,直接问顾衍誉:“可要加注?”
顾衍誉眉头轻蹙,心中盘桓了一会儿是认个怂还是咬死他合适。
严柯步步紧逼:“这一局若我输了,三杯之上再罚三杯。”言下之意,若他赢了,顾衍誉便要喝六杯。这针对的意思藏都藏不住,一时气氛有些吊诡,顾衍誉心里把严家上下除了严沐都骂了一遍,脸上陪着笑:“玩那么大做什么,大家尽兴便好,玩大了没的伤了和气。”
“你我之间的和气,岂是几杯酒能伤的么?”挺好,他这话一说,顾衍誉无法不接。
只好叫人再斟了三杯过来,整齐齐六杯酒放着,看得她腹中绞痛,冷箭齐放也不过如此。
顾衍誉还想着怎么能逃过这一劫,余光忽然扫到戴珺,见他打量自己时似有忧色,顾衍誉有口难言,怕他真看出些什么,反而不敢再动别的心思,二五八万似的撸起袖子,再出声格外精神昂扬:“来来来,谁输了可别不认。”
严柯猜了一个钱袋,他言罢直直看向顾衍誉,空碗掀开,取出那布袋和袋中印石来,众人都有些讶异。
她只想诓林建茗,眼下换成严柯,半分得逞的快意也没有,顾衍誉语气平平把该说的说完:“本是钱袋不错,但这里没有银钱,仅有一方印石,所以应该做印囊解。”
严柯眸光明灭,并未言语,气氛又冷了一些,林建茗赶紧凑上来满脸堆笑:“那也不算全错,我觉得应该算作对了一半。”
顾衍誉此刻不介意他耍赖,最好林建茗能聪明一点,不要让结果变成严柯独享六杯冷酒。结果顾衍誉还没说什么,严柯就先开了口:“错便错了,我认罚。”
严柯脸色有些沉凝,端着酒杯的样子颇骇人,从前倒是没见他玩什么那么认真过,林建茗没能来得及拦住,严柯就饮尽了手中那一杯。
林建茗也终于觉出事情不对,怕惹恼了这位严二爷,朝顾衍誉打了个求助的眼色,顾衍誉心中叹气。严柯再摸第二杯酒的时候,她拦住了他:“是我取巧,这六杯,咱们平分了。”说罢饮尽了第二杯。
严柯也未阻拦,径直端起第三杯赌气似的喝了下去,目光没从顾衍誉面上挪开。
顾衍誉头一回这么拿不准,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疯,但眼下箭在弦上,也只好给自己灌了第四杯。就这么分了那六杯酒。走回座上的时候,林建茗朝顾衍誉感激一笑。他素来喜欢偷个奸耍个滑,却往往自己收不了场。顾衍誉回给他两分笑意,笑得咬牙切齿,可怜她今日这几杯酒喝得,真叫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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