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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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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静地说完,顾衍誉眸光一寒。
这看似正常的安排和发问,包藏几乎要溢出来的恶意。
戴文嵩多年前提出“均官策”,因此被报复,如今他们在拉拢时却把戴珺放在这样的位置。
是试探,也是一种耻辱的测试——
你会做出跟你父亲一样的选择么?
你会否定你的父亲,忘记你母亲的那条命,从此跟我们站在一起,成为这利益集团里的一员,从此安享庙堂之高,让子孙后代都有享不尽的荣华么?
还是……你也跟那块臭石头一样,以卵击石之心不死?
顾衍誉眸中盈盈闪动:“我从不知,还有这些……”
“誉儿,我没有想过瞒你。只是……”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顾衍誉,眼睛里涌动着烈火和岩浆那样的东西,无法平静,无法熄灭。
随着对顾衍誉了解更多,他开始更明白她会被什么样的人吸引,喜欢什么样的爱人。
一个自幼与父母分离,又藏在假身份之下过了这么多年的少女,她对人总是防备心重,而当关系变得亲密,越过她心中一条关于信任的准线,却会看到她展露出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没有防备的天真。
她的有些行为通常只会出现在很小的孩子身上,比如一刻不停地寻求他人亲密照顾,他推测那是因为顾怀璧的骤然离世和顾禹柏冷酷将她送走的行为,使得顾衍誉虽也好好长大,在某些方面,却因得不到满足而永远停留在那个阶段。
对熟悉的人,她喜欢种种与人表示亲近的小动作。戴珺观察到她跟她的贴身侍女相处时,比寻常的主仆亲密。那位侍女伺候她的时候更像在照顾一个小孩儿。她喜欢喂顾衍誉吃东西。若赶上顾衍誉早上刚醒睁不开眼,侍女给她换衣裳时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怕她随时再睡过去。
他因此起过短暂的嫉妒心。
不过在他跟顾衍誉互明心意,顾衍誉对他摸摸捏捏的小动作不断之后,戴珺稍有释怀。给顾衍誉簪发的活儿已经抢过来了,喂饭、穿衣什么的,迟早也是他的。
他喜欢顾衍誉只对他展现的粘人和柔软,也希望自己是她期待中的样子——当真君子如珩,姿态谦谦。
然而那不是全部的他。
他羞于展示偏激固执的另一面,那同样也是他的父亲一直以来不愿看到的。
母亲去世后,每当他显露出对仇恨的介怀时,都会看到父亲的担忧和痛苦。
戴文嵩怕儿子在仇恨中会走上歪路,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
“如果你只想粗暴地以命换命,你连你的父亲也该杀死,因为她是为我挡下那杯酒的。杀死他们中的一个,不算是复仇。杀了他们全部,这样的事也还会再次发生。不要变得鲁莽又懦弱,如果你为你的母亲哀叹,你要为了她去做更有价值的、也更难做到的事。”
云淡风轻的外表是他的一副壳,他为无辜死去的母亲而愤怒,又为了苦行僧一般活着的父亲学会压抑自己的愤怒。
时间久了,发现这世上很多事他已当真无所谓。
而顾衍誉不一样,她是他视野里跟世间万物都不同的存在。
与她越接近,得到的爱越多,他却越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另外一面。他也希望自己只是温柔包容的爱人,知心的朋友,可靠的大哥哥……可是,那不是全部。
今天说到了这里,戴珺深深呼吸:“我最终没能变成一个跟我父亲一样的人,将亲人离去的痛苦和仇恨完全转化成对正道的信仰。我知道他说的没错,真正的复仇是触动旧门阀的根基。可我……并没有停下那个报私仇的念头。燕安,你对我说,你诱杀陈御史是为报私仇的那一刻,我能懂。”
顾衍誉的心陡然一空,原来……
“少年时我曾希望我的父亲可以如太尉大人一般行事。因为那个正义的途径,实在是太慢了,慢得让人绝望。我不断说服自己,母亲已经不在,我不能让父亲再为我担心,可是……”他终于还是说出口,“因‘相思引’中毒不会立时毙命,我目睹了母亲所受的漫长的折磨,我要报的当然是私仇啊。”
“我要看到每一个参与了那场谋杀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他们自以为无法打破的一切都被颠覆,我要他们的恶名被记录传扬,还要他们的子孙再也无法生来就高人一等。”
“我……”他忽然说不下去,不知该如何面对顾衍誉。
“好呀,”少女的目光明亮得灼人眼,她眼中有泪,却笑得很漂亮,看着他说,“那我们一起。”

第133章 他笑我年少轻狂,却又说我比他更有担当
顾衍誉跟着戴珺走进设在府上的祠堂,阳光从一侧的窗户照进来,空中浮尘纤毫毕现。
她对着那牌位,上了三炷香。
“‘相思引’无药可解,但有一个方法可以续命,否则也不会是可以控制他人的毒药。”
它往往发作在人的身体虚弱、意志薄弱时。中此毒对人的消耗极大,想活下去,需得有昂贵的大补之药不断,若再能减少思虑,那毒药的影响就会微乎其微。
陵阳国主曾用他买来的死士大量试毒,在这些孩子幼时便喂下“相思引”,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补药,若中途不出意外,这些人中十有六七可享常人之寿。但如果喂毒之后有心让他们怕上某种东西,比如被狗咬之后夜夜听得犬吠声,快则三月,慢则两年,就会毒发而亡。
顾衍誉听后骇然:“人命在他手里是这样轻贱的东西?”
戴珺点头:“他就是这样试出了如何用‘相思引’掌控人,唯没有‘恐惧’的人才可逃脱。”
“可自小买来的死士是被当做工具养大的。没有亲缘关系,也没有未来。为了让他们能随时甘心为主人赴死,教养他们的人不会尽心开蒙,这些人至死脑袋里都不会考虑太多事,当然不会恐惧。常人如何能做到?”
戴珺:“是,有牵挂、有念想的人,自然就有恐惧。人生有尽,挂牵无涯,相思为引,如果想活,就要向他们低头。”
“因为……只靠修心不够,寻常人家里,也负担不起那么多的补药是么?”
“是。”
各自上完了香,戴珺把两块蒲垫放好,索性就这么在这牌位前坐下说话。
对戴珺的娘亲而言,戴家可供她源源不断的补药,然而即便她知道这毒如何发挥作用,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蔓延。
她最害怕的事就是因丈夫的直言全家被报复。
她一次也没有怨过丈夫。
她只是很担心自己的孩子。
他还那么小,如果有人要对他下手,他该怎么办呢?她担心他的饮食里被人下毒,担心他在街上走的时候被人掳去,担心他遇到折磨和暗杀。
恐惧使得毒性不断被放大,让她的五感渐衰,而模糊的五感又加重了这份恐惧,情况不可抑制地越来越坏。
“仆从们日夜看护,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那一天我爹出门在外,她原在家小憩,自梦中惊醒后一路叫着我的名字跑出去,以为有歹人绑了我要将我溺死。她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一刻不能等地去水中救我,然后便跌入湖水之中……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冻僵了,还做出抱着一个孩子的姿势。”
顾衍誉听着,感到呼吸都困难起来。
“最初病发时她还有一半清醒,总想忍着,不叫我们担心,但那样的痛苦又怎么藏得住呢?最先失去了味觉,然后是耳力,眼力……我在身后叫她的时候她听不见,我只能跑很快去抱住她,出现在她面前,大声告诉她我还好好的。”
娘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小的戴珺在练功夫的时候都会想,为什么自己跑得不够快呢?如果最后他也能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抓得住娘亲?
顾衍誉不知该说什么去宽慰他。
这世间的道理,早有人掰开揉碎在书里写过,最难的不是“知道”,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亲身越过那一道坎。
那时戴珺都记事了,必定将母亲的所有痛苦都看在眼里。
顾衍誉想,如果她目睹了顾怀璧如何在病痛中挣扎,也许她不会等,也不会顾得上什么大局,被说是懦夫也好,莽夫也罢,仇人总要先杀了再说。
没有哪个孩子能容忍自己的母亲受到伤害。
他讲述时哽咽的瞬间,顾衍誉共享了他的仇恨和痛苦。她翻出里面的袖子来,温柔小意地给他擦眼睛。
戴珺在看到顾衍誉也通红的眼时,忽然住了口。
他定了定神,换了口吻:“我就是在那之后不久遇到的沈万千。你有好奇,为什么却不问我?”
顾衍誉顿了一下,好奇,不过她已经叫人查了。在知道有罗汉寺那些人存在之后,更是猜出个七七八八。听到戴珺这样问,她一副卖乖的表情:“唔,你的秘密,你愿意告诉我我才会听。”她一本正经拍拍戴珺的手:“夫人会允许你有秘密的。”
跟顾衍誉猜的情况差不多,戴珺会跟沈万千走在一起,最大的现实原因是银子。
戴家当初掌权的不是戴文嵩亲爹,他这样一个不能为家族延续荣耀还可能带来风险的后辈,如果当时的戴家家主良心一般,他就几乎没可能从戴家得到什么好处。而戴文嵩这个人的性格和为人嘛,注定了他也没有俸禄之外的收入。还是聂弘盛登基之后的赏赐,让他手头宽裕一些。天大的从龙之功,就换得这么些好处。眼下这间闹中取静的大宅子,就是那时得的,还好顶着御赐的名义,旁人不大敢动,不然他有一阵连这容身之所都未必保得住。
戴珺娘亲中了“相思引”,需要不断以补药填补,家中积蓄几乎耗尽。
戴夫人走后,他的俸禄若只供一家人日常生活,也还过得去。但别忘了,还有他救下养在罗汉寺里的人。
戴文嵩收留这些人的时候,没有机会想到那么长远。这些人失去了身份,难有个正经营生。就自己种地、打猎,有时去帮人跑镖、卖力气,不过常年军旅生涯下来,又经历一次死里逃生,有伤病者不在少数,开销自然也不会少。
戴珺的外祖曾想把这个外孙带回自己家中抚养,戴珺没有答应。
他知道跟外祖离开会有更好的生活,但在看到那个男人一边就着清水啃馒头,一边奋笔疾书时,他又觉得他不该那么孤独。
“沈兄当初是被地方官逼到绝境,来陵阳求一条生路。”
他本名不叫沈万千,也不是什么流民,原是商阳最大的布商。
沈家祖训说,做生意要像薄薄锅巴慢慢铲,不必做得太大赚得太急。到了沈万千这一辈,他脑子灵活又肯吃苦,家产在他手里滚雪球一样地往上翻。他只以为从前做不大是祖辈都不够努力或者不够运气,而他有如此能耐,自会有一番特别的成就。
结果这总号的铺面就被某个高官的亲眷看上,要低价买了去,沈万千不肯低头,更不愿贱卖祖产。他有一股一厢情愿的勇气,以为面对权贵只要不低头就能赢。
然后他便遭人做局陷害。
当地官员上门来,言称看中他家的布,要为朝廷采买,订购千匹之多。
沈家没有与朝廷做过这样大的生意,有意打听,他能问到的地方也被有心人事先打过招呼,沈万千没能得到更多信息。
他不知自己拿到的凭证是假,也不知所谓交货之后能得到钱款是假。
昂贵精细的布料拿走了,他去找那位大人要钱,对方却只说没有这回事,这些明明是沈家愿意给上头的进贡。
做出这批货已然将现钱耗尽,货款结不回来,他唯有变卖部分家产,先结了该给桑农和织工的钱。
沈万千没打算吃个哑巴亏,躲过当地官员的阻拦,到陵阳来告发此事。
但他不知道,他要告的那个小官,正是他找的这位大官的家生奴才的后代。
戴珺在外祖家吃饭时听闻此事,让阳朔给沈万千带了一张字条,把个中情况一说,并预言了他求见那位大官的结果。
沈万千当然不服,看着这个小少年问:“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这么说?连高官家里的奴才都比百姓高出一等了么?这天下还没有天理了不成?”
阳朔尚未到变声期,说话很慢,还有点奶:“公子说,若贵客不相信,便可去试试。但请记得,记得……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那位大人的托辞与公子所言无差,贵客尽早离去,莫要惹恼对方。”
沈万千还是去求见了那位大官,果然,一切如字条上所书。他求助不成,反而险些招来杀身之祸,得亏最后没有由着自己脾气争一口气,而是做出畏惧顺从、不敢再找事的模样,灰溜溜滚了出去。
阳朔再次找上他:“公子说,如果你现在,相信他了,便可跟我去见一面。”
“这位小友,你家公子的提醒救了我一命,我还有什么好怀疑。”
“那,见了之后,你不能不相信我家公子哦。若你不信,就不必走这一趟了。”
沈万千都是能当阳朔他爹的年纪,见小孩儿这般模样简直好笑:“那是自然。”
见到人之后沈万千明白了他这么迂回,必须先不露面取信于自己的原因。
因这玉珩公子,也就勉强到他胸口那么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瞧着甚至比他的护卫年纪更小。
沈万千险些以为自己又被耍一回。
他的修养叫他做不出调头走掉的事,而这位小公子在表明身份之后,确实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你再往上告,只怕也没有用。他上面的人稳坐泰山,除了当朝天子,无人敢审。你便是喊冤喊到皇帝那里,事情只要不是皇帝亲自盯着查,你要的公道都难。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等皇帝记不起你了,你和你的家人又能心安么?”
沈万千既沮丧又恨:“奸佞当道,公义不存,可我难道就该这样咽下这口气么?”
戴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仔细想了一下告诉他:“你想讨回这一笔,难。朝廷没有打算采买,他自己更不会出这个钱。但沈兄能孤身走到陵阳来举发此事,想必他也明白碰上的是一个硬茬。真到了闹出性命那一步,他也会觉得棘手,而对沈兄你来说,便更是不值了。”
他说话时姿态平静,半点儿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沈万千的心火被压下去许多,知道他说的没错,却禁不住咬牙:“可我们平头百姓,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就是要拼上性命才能得到一点儿声响啊!”
戴珺听着,抿了一下唇,等沈万千平复了情绪才开口:“是的。我……也帮不了你更多。”
不知怎的,他那个瞬间看起来有点伤心。一个美丽的少年人难过时,让看客也心生不忍,沈万千开口:“小公子,你不必……”
“我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供你一听。”戴珺说。
“什么?”
“他也想了结此事,但拿不出钱,丝绸布帛到了手里恐怕亦不会再吐出来。你不妨找他要一样东西,拿到之后……便不再追究。至少眼下如此。”不追究几个字,也叫这少年人丧气,不过他很快整理心情说了下去,也不卖关子,对紧盯自己的沈万千开口:“找他换一纸,与异族通商的特许凭证。”
沈万千的表情明显有点懵。
戴珺解释:“眼下只是刚开始推行,还没有很成气候。包括他们自己也未必觉察与异族通商有多大价值。这对你要告发的那位大人而言,只是毫不费力拿出一张纸的事。但得到这个机会,你的未来会大有可为。”
他说到这里,沈万千已经反应过来了。民间一直不被允许与异族私自通商,他也想过把生意做得更大,走出商阳,甚至走到陵阳,走到最东边的海以外。若他有这样的机会,他有自信,他的货定会受到异族人的欢迎。
见沈万千激动起来,戴珺稍显冷酷地告诉他:“然后沈兄,离开原籍,去合芜吧。那里才是未来三十年能做生意的地方。”
“商阳哪怕眼下还有人能安居乐业,被他们把持的情况不改,百姓越过越穷,也许不用多久,只要遇上一两次天灾,就会有饿殍遍地。你的生意在那里永远也做不大,你已经看到了。”
顾衍誉听了,心说沈万千发财也是有原因的,他能接受一个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少年人给出的建议就很不容易。
顾衍誉知道后来与异族贸易稍能让人尝到一点甜头,就几乎每一个有点背景的人都能弄到这样一张纸。而这样的纸,再也不对平民发放。但拿到这样的特许凭证只意味着有了入场资格,并不能就此躺着赚钱,在有些二世祖手里,凭证形同废纸,也有些会高价再卖给有魄力的生意人。
沈万千在那短暂的间隙里闯出一条路,他做生意的灵活头脑和肯吃苦的劲儿再次发挥作用,使他淘到一笔足以令沈家起死回生的财富。
合芜是水路交通交汇之地,当地官员廉正,才有这样欣欣向荣的环境。从那里开始,沈万千的生意做得很杂,但每一样又不铺开到十分大。遇见有难处的商人就会搭把手,有时拱手把财路让人眼也不眨。他并不是不会再受到欺压了,他好像只是更明白了如何在这种环境下当一个富贾。
他将戴珺看得极重,但两人年龄差距在这里,总不能感激别人就把他认作儿子,于是沈万千做了他义兄。戴珺在他最难的时候给过他一笔钱,那是他母亲尚有意识时留给儿子最后的馈赠。自此沈万千的生意便有他一份,戴珺给他的消息总能让他及时抽身及时调头。
“我幼时因能诗会赋,常被族中长辈带着在各种宴席上露脸,做完诗便没我的事,就听他们高谈阔论。长大后在陵阳走动多,消息多,也算讨了个巧。爹始终担心,怕我走错路,会与我们深恶痛绝之人无异。”所以他跟沈万千的合作对外总要把身份藏好,不能借戴大学士的名头。顾衍誉觉得老戴大人有些多虑,他好像还是没懂“以权生钱”和“做生意”的区别。
之后戴家就是戴珺养家,连着他在罗汉寺里那些叔叔伯伯一起,生活都有了着落。
顾衍誉忽然想到什么:“那……你迎亲时那么一场,戴大学士有因此说什么吗?”
戴珺看了一眼母亲的牌位,转而用一个叫顾衍誉放心的表情说道:“他笑我年少轻狂,却又说我比他更有担当。”
不能保护好妻子是戴文嵩心中永远的痛,然而那个人在时他救不了她,她离开多年,他也没能手刃仇敌。
他要做的事太漫长了,漫长到能把人的心性和脾气都磨光磨平,以至于他每每走进这间祠堂,对着妻子的牌位,都有道不尽的愧疚。他甚至已经苍老,有生之年不知还能做多少事,是否足够他将来在九泉之下能不羞愧地与妻子再相见。
如果可以,谁不想快意恩仇呢?
可惜有时候,就是办不到。
气氛显得沉闷,顾衍誉往戴珺跟前挪了一点,两人几乎挤在一张蒲垫上。
她去戳戳戴珺:“嗳,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庆国真正的首富是谁?王家么?”沈万千号称首富,但只有这样没有权势保护的人,才会富得天下皆知。与其说是首富,不如说是一个有些能耐的靶子。头脑灵活、身段柔软至此,至多是个被他人允许有钱的人,只富不贵。
戴珺:“王国舅在时,或许是,但王氏一族治家灵活,又经过一次分家, 眼下应当不是了。或许是……陆家,或是苏家。”
“苏家……”顾衍誉脱口而出,“他们任何铺面经营都没有啊。”
说完她觉得自己天真了,做生意和敛财本就是两码事。有权人哪里稀罕赚开店迎客的辛苦钱?
顾衍誉换了个问题:“那顾家,大概什么水平?”
他没有直接回答,伸手去摸顾衍誉发饰上的流苏,看神情是觉得她很可爱,于是顾衍誉明白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到底有几分惊讶:“加上乐临的顾家,也还排不上号呢?”
看戴珺的表情,他觉得她更可爱了。
顾衍誉:“……”
也是,乐临顾家靠古尔加的财宝起家,后来一代代的经营积累,到了顾禹柏这里,他进陵阳,也先送出流水般的好处。比不得世代就是“人上人”的,他们通过自己制定的规则去敛财。
顾衍誉没好气:“别最后告诉我,相比之下我爹还是个好官,那这一切就太可笑了。”
她的这一句话落在了地上,戴珺也没接住,小祠堂里一时好似所有声音被抽走。
顾衍誉歪着脑袋,静静注视他。
两人都从旧事的余波里缓过来些许,然后她说:“玉珩,我相信你说的这一切。可是我娘中毒这件事说不通。”
“给人下毒总有所图。要么为要挟,要么为泄愤,当事人总会让苦主知情。顾家被针对我相信,被用不入流的手段暗害我也相信。可是下了毒,什么话不说,也什么都不做,下毒之人难道会很快意么?如果他们想用我娘亲来威胁我爹,是太容易的事,把顾怀璧的性命拿在手里,他什么都会干的。他……”
知道顾禹柏和顾怀璧的旧事之后,顾衍誉在提起时心情格外复杂:“他跟你想的或许不太一样,他看起来所执着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只有我娘亲是他的命……若真是下毒,他们没有道理不去找我爹要一点条件。看着顾家在他们眼皮子下兴风作浪,他们不难受么?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用呢?”
“燕安,你爹娘未必知情。也……”这话说来有些残酷,但他不得不指出,“也未必能知道这样的秘药。”
藏于世家的“隐学”太多了。就像文澜殿里那些东西,原本是百姓一代代智慧的积累,忽然就成了他们再也摸不着边的绝学。
戴珺显然已推测出事实,面对眼中写满疑惑的顾衍誉,他说:“也许下毒的人不是有计划地给她下了‘相思引’,也根本来不及说。”
“什么意思?”
“你娘怀你的那一年,王国舅死于非命。”他定定望着顾衍誉,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对外宣称是病死,实际死在回陵阳的途中,被一位侠士一剑刺穿心脏。此人剑术卓绝,不仅在他成群的死士和护卫包围之下轻巧刺杀成功……还全身而退,不留半分痕迹,使之成为悬案一桩。”
顾衍誉眼睛倏然睁大,只觉脑中灵光一闪,很多事被串上了——厌倦于陵阳官场争斗要离开的父母,被一剑毙命的王国舅,还有她那位,被外祖当做掌上明珠教导,拥有非凡剑术的母亲……
“最合理的猜测是,那是王国舅死前的最后一次反抗。恐怕你娘亲只以为他洒向自己的是江湖人保命常用的石灰粉,却不知那粉末正是‘相思引’。”

第134章 戴珺只看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然后整个人羞耻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衍誉相信了戴珺推测出的是事实,因为她已经从蒲良那里知道,多年前的王国舅之死确实是顾怀璧所为。
很多人都想杀了他,但只有顾怀璧做到了。
有百姓被国舅爷的家人欺压,来陵阳欲击鼓鸣冤,却被王家护卫绑结实丢到郊外喂狗。早起进城的菜贩先发现了残肢,一声惊叫划破天际。
加之早年顾禹柏在陵阳曾遭到的排挤……她在打算离开陵阳的时候捎带杀个人,实属正常。
促使她做这件事的另一个很大原因也许是,她做得到。
蒲良跟顾衍誉说起的时候,满眼都是怀念之色:“怀璧小姐若不是当年受了损伤……那是能开宗立派的剑术呢,她还曾教我挽过剑花。”
而戴珺推测出这件事,是因为他从父亲的讲述里,更明了了多年前王国舅死亡前后的事。
顾禹柏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对世家利益的威胁,最初并不主动向这些世家开战,只是牢牢抓住皇帝,最大程度迎合圣心来保全自己。
他对这些权贵优柔的态度,也成了他被清流所不齿的原因之一——虽跟旧门阀不是一种人,还动摇了他们的利益,但顾禹柏的身段太柔软了,没有一根笔直的脊梁骨,怎么能叫人称一声君子呢。
而在王国舅的死讯传出后,他却变得主动。
乍一看上去是王国舅的死促使他的野心膨胀,但如果那个时候,顾禹柏本打算带着妻子离开陵阳,他的行为就值得再细想想。
戴珺:“所以我猜,那一次不是你爹想要借机瓜分王家的好处,而是因为你娘杀了王国舅,他不得不有所行动。”
对外自然不能宣称王国舅是被侠士刺杀,无论是民间叫好,还是引人模仿,都对王家不利极了,只能假称是抱病而亡。
如此重要的人物被杀,王家不会善罢甘休,要求皇帝派人暗中查访,直到生擒凶手。
顾怀璧在那次刺杀中全身而退,连小伤都没有,不久后她却时常感到身体有些微不适。
请了大夫来看,没有诊出病,却诊出腹中女儿的存在。
顾怀璧欢喜极了,这个宝贝让她的心都变得很柔软。顾衍慈就是个很可爱的女儿,把一个小宝贝从一点点养到大,过程辛苦却又很幸福,再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令她感到圆满。
有了一个新生命在孕育,顾怀璧变得比平日里更容易担忧:“柏哥,我心中总有不安。这事我做得不大细致,杀他一人确实解气,但解决不了太多问题,也怕他们察觉什么端倪,若是真找上门来,家里还有孩子们……该怎么办呢?”
如果有一个恶人以武力伤人,除之,便可绝后患。如果恶人以权力伤人,且只是一个利益集团中的一环,单纯杀了这个人,关键问题没解决,可能还有更多麻烦。
顾禹柏知道这个道理,但杀人的是顾怀璧,杀的是人神共憎的王国舅,所以……让道理都见鬼去吧。
他微笑着亲吻顾怀璧的手:“不用怕,你做得很好。他只是一个该死的人。”
顾怀璧忧心不改:“可他也是一个显赫世家的家主,王家怎会让此事轻易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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