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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戴文嵩连喘气都难,但顶住这样的压力说完了整句话:“当堂,劫持朝廷命官,王,王大人,你……你有不臣之心。”
王孚恨极,掌上再一用力,掐断他的话,戴文嵩的面皮慢慢涨红,额角也爆出青筋。
王孚朝向刺客,顺带瞥了戴珺一眼:“放开宣王,束手就擒。你们知道,这老东西挺不过多久的。”
戴文嵩的眼珠凸出,他到这把年纪,没人碰他的时候看起来都很容易死。可他又憋着一口气,不惮更激怒王孚几分,硬是再挤出一句:“问……问……问……”
虚弱,但明确。
戴珺险些呼吸骤停。
戴文嵩看向儿子,眼神坚定,带着祈求。他不畏死,他要众人听到真相。
触及戴珺眼中的柔软不忍时,他目光严厉了起来。
他不要戴珺因他掣肘,王孚若真在金殿上杀了他,更说明心里有鬼,是在众人面前揭露他们勾结谋反真相的机会。
可是……
那是自己的父亲。
王孚将这父子二人的交流收在眼底,他吐出了今日第一口畅快之气。
然而戴珺其实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绝望,与老戴大人不同,他知道“宣王”是谁。
他与刺客短暂地目光相接了一下。
同时“宣王”也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捏了刺客一把。
刺客会意,对王孚道:“可以,我放了宣王,你放开戴大人,我们同时松手。王大人最好不要耍花招,如果这位新君对你们有这么重要,缺个胳膊少个腿的,往后坐在龙椅上给诸位上朝怕是不大好看。”
戴文嵩又挣扎着发出撕裂的声音:“不……我……我死不足惜,谢,谢长忠,你敢……当着所有人,回答这些问题么?……回,回答……”
王孚不由分说,一指按上他颈间的死穴,戴文嵩很快因窒息被迫闭嘴。
他们什么也没回答,但好像已经向众人说明了一切。
王孚同样不去细看众人反应,只是神情阴晦地对谢长忠说:“让你的人进来,看住他们,尤其身手好的。”
戴珺和建安侯身后分别有两个禁军看守,谢长忠也紧盯着他们。
除了跟建安侯早有默契的几个武将,文臣里面也有若干被禁军一对一看住。建安侯和戴珺一对视,其实,谢长忠和王家对于朝中谁跟谁站在一起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三个数数完。
年迈的戴文嵩被像麻袋一样丢向刺客。
“宣王”也被如约放开。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王孚从就近的禁卫身边抽出了刀,刀尖所指正是戴文嵩!
而“宣王”动作更快,他在那个瞬间接连完成了几件事——上前以右手擒住王孚握刀的手,借着面对面扑过去的力道,将刀往前一推,使他刺杀戴文嵩的意图落空。刺客飞快接住戴文嵩,将他保护起来。
“宣王”并未放开王孚的手,顺势一拧,王孚手腕外翻脱力,刀掉落在地。
“宣王”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折断王孚一双手腕,紧接着拾起佩刀,刀锋抵着他的脖颈。
此刻方开口:“让你们的人滚出去。”
谢长忠方才只知防备戴珺和建安侯出手,这始料未及的变故让他愤怒恐慌到了极点,胸口剧烈起伏。
王孚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立马示意谢长忠挥退刚刚进殿的禁军,他已经恨得无以复加,从来只求安稳富贵,没想把命放在刀尖上。
“你……到底是谁?”
“宣王”姿态从容,是回答他,也是对在场众人诉说:“我没有易容,生来长这样。在下秦旭白,是戴大学士故事里那个流落民间之人,也是方才没有被允许上殿之人。”
“你们真是,好算计,好算计……”
见刺客阳朔已经给戴大学士顺了气,老父亲看上去没事,戴珺缓缓落定一颗心。
他没有扭头看建安侯,怕接不住他眼里的狂热赞赏。
这应该是在宣王从金殿奔出后,他们的人临时想出的计策。至于“主谋”是谁,只能等事情平息后再细问了。
秦大侠不说假话,他只是很有技巧地说了真话。比如这张脸,从六七分相似到十分相似,是被刻意修饰过的,为的就是若有机会带他上殿,能让人一眼认定是宣王的同胞兄弟,从而更好地坐实宣王血统有问题。
人群中私语不休。
“怎么会一模一样?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难道……真是同胞兄弟?都是那个羌虞女的后代?”
没有任何人控制住谢长忠,他却短暂地僵住。他开始怀疑自己也被骗。如果聂泓景是皇上的亲弟弟,皇帝怎么跟他有嫌隙至此?
再一想顾禹柏为什么选择宣王又跟他闹掰了,那只老狐狸发现了什么,才认为宣王不是好的选择?
惶惑在他眼中浮现。
事已至此,血统争议还能轻易翻篇么?聂泓景还能怎么正大光明、顺理成章地登基?
“要相信同伴啊兄长。”
距离陵阳城两里。
说话之人是顾衍誉,不久前她还在马车里看起来随时要撒手人寰,现已换上闪闪的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
没人知道铠甲之下,衣裳里面,她浑身被缠紧了绷带。
军中用的烈性药,止血快,但滋味难言,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皮肤。顾衍誉看得开,既然浑身都疼,就是哪儿都不疼,不必管了。若不是发白的唇色,行止间完全看不出她不久前经历了残酷的对战还伤得不轻。
选这条路之前刘理跟她有过争论,他实战经验颇丰,认为不该取道最近的城门,乱臣想在皇城生变,知道苏埠是个隐患,以防万一一定安排了重兵把守。等他们攻下城门,皇城之中该死的人都死光了,他们打进去也只剩吊丧的份儿。
顾衍誉却坚持:“兄长,你的担忧很有道理。但我和我的伙伴说好了,我会从这里回来,他们就会冒死打开这座城门。”
“如果他们做不到呢?你们只有那么点人,如何对抗训练有素的守军?”
“如果敌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或许会在另外几处城门也加强防守呢?”顾衍誉笃定,“相信同伴吧兄长。他们也同样相信过我能突围去找到你,否则就该早早自寻退路,不必在陵阳城里阻止聂泓景登基,等我们前去救援了。”

第147章 她一点也不像顾将军,她是个疯子
接连出现的意外让谢长忠开始后悔,根本不该陪着耽误这么久的,在戴文嵩最初开口时,他就该杀了他,好明示所有人,话语权在他手里,能活下来的只有支持新君的朝臣。
王孚面对这番混乱景象想开口,秦旭白先一步卸了他的下巴。
已到图穷匕见之时,谁也没必要再装了。
谢长忠的“脑子”不出声,他对当前最紧要的是什么就真有点抓不住,只知有一腔怒气上涌,朝着戴文嵩高喊:“枉费我曾敬你一生忠直,想保你一命。你也不过是个虚伪的老匹夫。这样的皇帝,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追随?”
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他明说了对皇帝的不满,几乎就挑明了真相。
德行有亏人,常思捐善银。
当初决定留下戴家父子性命,是他在心里给自己立的功德碑,可抵谋反之罪。
他心动于王孚给他描述的未来,万人之上,手握摄政之权,子孙代代享有王爵之位,但回想几十年来,聂弘盛不曾亏待过,给他的位置已经算是武将中的最好。仅存的“忠义”也折磨他。
寅河谷的旧事是他宽宥自己的理由,他想把同样被皇帝倚重的戴家父子拉进自己的阵营,如同为自己打造一面镜子。
他那么自信只要跟他们说穿寅河谷的事,他们也会是自己的同盟。
这样他好在心里原谅自己,看,不是我背信弃义,背叛了曾提拔我的皇帝,是每个人知道了这件事,都会走到皇帝的对立面。因为他并非仁君,他的皇位也来路不正。
可他们为什么不反呢?谢长忠发现自己此刻最恨的竟是戴文嵩。
“谢将军,口中对皇帝不敬,你这是何意?要谋反不成?”
建安侯终于找到允许他发挥的空档,往前一站,器宇轩昂,很能压得住场。
谢长忠笑容里尽是狠意:“谋反?御笔亲留的诏书在此,何必谋反?本将军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他此言一出,刀已完全出鞘。
队列中的禁卫听到提示,一齐改换姿势,右手按刀鞘,左手握住刀柄。动作整齐划一,动静颇有气势。
谢长忠心意已决。
比起没有希望的失败,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更消磨人。
如今的局面只怪他的野心么?是皇帝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将性命交托在他手中。
只要再多一点狠心,赢面就是他的。
“你们有备而来,说了这么多故事,我也有故事请诸位一听,”谢长忠目光一凛,“谁还记得大行皇帝登基之初的废太子之乱,那场‘谋反’才值得一说呢。”
安置皇帝的寝殿中。
谢长忠买通的老太监行色匆匆,他的手伸到聂弘盛被子前,被一双素白的手一把按住,那双手的主人说话轻如鬼魅却很利落:“再敢动一下你现在就会没命。”
“你不是小喜子,”老太监很快反应过来,惊恐且警惕地看向这个太监打扮的人,“你是谁?有何居心?”
“这不用你管。你只需知道,有我在这里,你杀不了皇帝。胆敢发出声音惊动他人,在人来之前你就会人头落地。”
老太监惊讶得说不出话,双目原本略显沧桑,愣是因为困惑太多,眼珠子都转出了灵动的效果。
在“小喜子”动手给他口中塞布条的时候,聂弘盛缓缓睁开眼:“荣顺没有背叛朕,放开他。”
“咦?”
那假扮小喜子的姑娘用自己的声音表示了惊讶。
见她年纪不大,动作稚气,聂弘盛的神情也稍和缓:“你是谁派来的?”
“奴才是顾家的,主人命奴才易了容混进来,说在必要时用小的这条小命,为圣上挡住一击。”
荣顺听着,以他多年当奴才的经验,感觉这位说起话来比自己还像个老奴才。
皇帝问:“你的主人是顾家哪一个?”
“顾家贵人都是我的主人,奴才此次听命于三小姐。”
皇帝多看她一眼,又问了老太监现在外面的情况。
荣顺回着话,很难从这位帝王脸上辨别出他此刻内心所想,他平静得让人有些害怕,“小喜子”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受的打击太大所以懵了。
却听得他来跟自己说:“你能进到这里,禁军中想必也不全是谢长忠的人吧。你有没有办法,避人耳目扶朕去前殿?”
荣顺担忧:“皇上,这……援兵还没到,您留在此处,一时谁都不会过来是最保险。咱们等事情过去……真要现在出去了,万一,有个损伤的。”
他摆手制止了荣顺的话:“让她回答。”
“小喜子”一矮身行礼:“奴才知道一条道通前殿,守卫都是自己人。”
“你觉得朕该去还是该留下?”
这姑娘格外伶俐:“陛下是真龙天子,您隐于殿中是守住了国本,冒险上前是稳定了军心。小的只是个奴才,但凭吩咐。若有乱臣胆敢犯上,奴才便按主子吩咐的,拿小命护着您。”
聂弘盛打量这个连真实面貌也没有的姑娘,若有所思。
伸手示意老太监也一起,扶着他走出去。
当聂弘盛走到鎏金的屏风之后,听到了谢长忠愤怒的声音:“这样背信弃义、心狠手辣的皇帝!也值得你们效忠么?戴文嵩,你是知情者!你一定是知情者。在他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将他捧上皇位,你得到了什么?死在寅河谷的人得到了什么?”
于众人寂静的震惊中,他将那桩惨案说尽。
他带着恨,带着自我辩白的意图,于是这桩讲述格外像一场控诉。
“江毅江信兄弟,他们一起千里擒住巨贪的故事,我也听过呢。哪个有血性的人年轻时不曾向往自己能跟随一个有干劲能带来变化的主子。一纸密令到苏埠,我以为自己开始被我钦慕的主子重用,可我不知道,那,是让我亲手杀了我曾欣赏过的人。‘拥明主,诛乱臣,但求清平世,不必我封侯。’我还记得他们的口号呢,现在听来是不是像笑话?”
他看着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也无法发声的王孚,嘲弄地拔高了声音:“聂弘盛!他登基之前谁不以为他会顶住压力,真真切切做点跟他的软蛋父亲不一样的事,可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刻,最重要的就只有保住那个皇位了。如今你们拦我,便是他还在世,又以为他会感谢你们么?”
太安静了。
朝臣早上出门之前,也许根本没想过等待他们的是一出出这样跌宕起伏的大戏。
“小喜子”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搀扶着皇帝。
她感觉到这个迟暮之年的上位者,浑身都在颤抖。
在那个瞬间,他会想到曾追随自己的人么?
“拥明主,诛乱臣,但求清平世,不必我封侯。”
若那些人还在,今日他是否还会遇到如此窘境?
聂弘盛知道这一次是自己算错了。
他想到了去试顾家的忠诚,去提防聂泓景,去敲打聂荣……他还有很多不必再提的部署,独独忘了,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谢长忠到底比从前追随他的人好在哪里呢?也许他只是出现的时间点很好,人在抛弃旧人之后,对踩着需要到来的新人总是更慷慨一些。
戴文嵩在阳朔的搀扶下站稳:“谢将军!再错下去,就是真的谋反了!现在回头吧。”
谢长忠的刀尖指向他:“反与不反,要看谁是皇帝。拦我,你想被用来祭刀么?”
连续的赶路,让队伍行进的速度溅慢。
顾衍誉的马却跑得更快,她从后面一路往队列最前跑去,高举马鞭,扬声呐喊:“诸位勇士听好了!一炷香内,赶到陵阳城下,则人人有赏!”
秦绝用力夹马腹追上去,生怕顾衍誉把她自己跑散架了。
“你不要命了?”他低声疾语。
顾衍誉只看他一眼,跑马的速度更快,在这支队伍的侧翼不断做着动员:“赢得时间!就赢得一切!赶得上,打进去,正义和前途都是我们的!我们是勤王之师!守的是皇室正统,拼的是前程荣华。晚了一步,贼子当道,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跑啊!跑起来!命运就在你们的马蹄之下!不要留着力气!跑起来!这是你们这辈子最重要的一次赶路!快一点,再快一点!”
顾衍誉在刘理带大军离开苏埠前,采取了最粗暴的动员——好酒好肉和银子。她带的钱花完了还从刘理那里借了不少。
主将徐钦的逃亡没法瞒住,他们也清楚刘理这次调兵根本没有兵符,只要出动,就是死罪既定。顾衍誉在安排给他们美酒美食之时,平静克制地讲述了兄长如何被害以至困于云渡,乱臣当道如何陷害忠良鱼肉百姓。壮行的酒喝完,刘理发现他的兵没有什么障碍地接受了这个姑娘,亦被点燃斗志。聪明人都知道,苏埠的守军跟刘理一样,在这件事里根本无法独善其身,眼下有一条路,豁出命去,这唯一的去路或成为余生的富贵之路,这一遭不得不拼。
刘理也追了上来,与秦绝并辔纵马。
“她一点也不像顾将军,”刘理看着她的背影,很笃定地说,“她是个疯子。”
初见顾衍誉,她还是一具血肉模糊“尸体”,受的伤看上去没有三个月的休养都未必缓得过劲,而今日铠甲一上身,这要死不活的人猛然间就精神矍铄起来。她的一口气似乎比旁人更足,还能精神百倍地去鼓动其他人。
刘理从前听过顾家这个幺儿,噢,幺女,的事迹,怎么想都是个在富贵乡里被捧大的娇弱后生,完全不能理解她这种疯癫又妖异的生命力来自何处。
秦绝没有说“是”,但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反应过来之后他稍感惭愧。
对刘理说:“如果有一个能拼命的机会,就是要拼上所有。力气不用在这里,以后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疯子”的煽动是有效的,秦绝这句对刘理也是有效的。
他神色一凛,用力一抽马鞭,扭头对他的兵高喊:“跑起来!速度提上来!不如一个姑娘家的,枉为大庆勇士!”
迎面而来的风刮得顾衍誉睁不开眼,不知道是因为这样不要命的赶路,还是身上原本没来得及好起来的伤,噬心的疼从每一个骨头缝里钻出来。
她吊着一口气不敢松懈,这口气吐出去,她可能随时会倒下。
可她必须跑得再快一点。
陵阳城里,有她不能失去的一切。

王孚在心里把谢长忠骂得熟透,带翻面儿的那种。
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顺理成章的名头,一旦坐实了谋反,一切都将不同。
他甚至在瞬时闪过一个念头,现在反水,表现出对谢长忠行为的诧异,假装自己也是受害者呢?
但他显然已经得罪了另一方,再说谢长忠手里有四万兵马,朝中还有很多与他们利益绑定的人,占尽天时地利,他的赢面更大。
只是原本的唾手可得变成了一场豪赌。王孚最恨需要赌的事,如今不得不把身家性命押注其中。
被卸了下巴之后发不出顺畅的音,他的修养不允许他如此狼狈地弄出动静,于是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为了谢长忠沉默的共谋。
事情全貌被以如此曲折的方式展开,朝臣们也终于无法再沉默。
先开口的是指责他谋反的人——
“谢长忠,你所说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免死金牌,因你一念之差,会让很多人枉死。”
“弑君是什么样的罪名,谢大人,事已至此,不要再错下去了!”
还有人没有开口,他们的心态与王孚类似,只恨自己没有被卸掉下巴,当前唯有主动闭嘴。
然而戴珺堵死了他们态度中庸的路。
他淡漠地看着谢长忠:“谢将军,你的意思是,今天在这里的大臣,只有赴死和遂你意这两种选择么?”
谢长忠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又品评不出更细,但气势上不能输:“明知何必故问?”
“谢大人!不至走到这一步,我们同朝为臣,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怎么,怎么就大动干戈了呢?”
戴珺一扭头,对说话的人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里却藏着锋芒:“叶大人好像没听明白,没有什么误会,谢将军问你是要背主叛国以求活命,还是要固执地死于忠义。”
叶大人没料到自己会得到戴珺这么一句,这个年轻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一瞬让他以为他是不是得罪过戴珺。
“贤侄你乱说什么?今日根本也没有到这个地步,你……”
戴珺觉得好笑,话说得不能再清楚了,没有到哪一步呢?
叶大人想继续粉饰太平的话却被谢长忠打断:“叶敬,不必废话,你来说,今日该何人登基?”
“哎哟,哎哟这……”他一时不知更该恨死戴珺还是谢长忠了,“当然是,谁,谁有诏书,谁登基,这是先皇遗命啊。”
“难为叶大人了,”戴珺道,“今日我看您也是全程都在,怎么中途还灵魂出了个窍,缺了几折戏没听。谢将军是要自己改朝换代呢,陆大人,您说我理解得对么?”
他故技重施,逼得这些人无处遁形,于谢长忠而言也不是坏事,他要坚定的支持者,而不是模棱两可的投机者。
利益的勾连前所未有清晰起来,它们不能再安全地隐于水下。
这激怒了原本还在摇摆的人,再怎么,也都是读着圣贤书,被灌输着“忠君”长到这把年纪的,有人打出了谋反的旗帜,怎么能还有呼应的人呢?他们怒斥谢长忠的不忠,为屈于利的叛臣感到激愤。
谢长忠没有打断朝臣们的劝谏或是指责,但他神情已然变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会使他的怒火更炽。
终于在一句“谢长忠!你真的要当一个不仁不义的叛臣,随史书遗臭万年么?”之后,他动手了。
利刃刺破血肉,谢长忠的刀,就近捅入一个人的肚子里。
速度快得谁也没反应过来。
血溅出来的瞬间,金殿陷入死寂。
他就这样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必争论,谁都再不能回头。
戴珺眼皮猛地一跳,死的那个……一个典型的……“白头小吏”。
一生辛苦,也许早年的辛苦伴随幸运,为他在天子脚下谋到个好位置。
而后他的一生便看得到头——
头顶有隐形的大山,压着上司和来继承官位的上司亲儿子,再没有升迁机会,敬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二世祖为长官,灯下批文批到眼睛早早地坏掉。说是朝廷命官,更像贵族的家奴。埋头做事,不开罪谁,不敢为谁说话,一生劳作不休——
直至今日,积攒的勇气终于够他高声一呼,然后便仓促死于刀下。
谢长忠收刀时顺带抖落锋刃上的血:“有眼睛的,也该看明白了。”
戴珺和建安侯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余地了……
城外没有信号过来,但没办法再拖下去,就只能——
“谢长忠,你真当朕死了么?”
屏风后传来的声音引得众人惊呼。
金殿之上,最具威严的总是这个声音。
戴珺轻轻一闭眼,小小地舒出一口气。这没有那么令他意外,以这位皇帝的多疑,若跟随自己多年的太监都能被收买,那岂不是笑话。对谢长忠看走眼一次,已是他莫大的屈辱。
建安侯看人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亮过,以至于戴珺觉出灼热晃眼,甚至想抬手一遮。此番若能活下来,他事后大概有很多“我不是”“我没有”“真不是我安排的”要跟建安侯解释。
帝王的身份伴随了聂弘盛几十年,他站在那里,没有人比他更像一个皇帝。如此绝境没能让他乱了阵脚,从容得不像是被人占领了自己的家。
他不怒自威:“聂泓景已经畏罪自尽了,谢长忠,你接下来要自己登基么?”
方才恐惧到极致的大臣们,突然有了新的希望。
而被逼着表明了效忠谢长忠的叶大人之流,看向戴珺的目光变得怨毒。
戴珺缓缓转过头去,对他款款露出笑意,腼腆而无害。
人能永远当沉默的旁观者和聪明的投机者么?目睹他人投毒,观赏行刑的人就没有罪么?
可他们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朝服在身,大权在握,还想假装懵懂,随波逐流,怎么可能呢?所以前面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能。有罪。
聂弘盛先前听了“小喜子”的回话,他明白了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援军未至,他们的办法用尽了,想再拖延一段时间,他得自己上。
“都吵完了么?那轮到朕来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关于一手照顾大的弟弟如何毒杀他兄长、预谋篡权的故事。”
荣顺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银薰球,递上,皇帝一哂:“就从老七的这份礼物开始说起吧。”
王孚已经看明白他们在唱什么戏,他在旁边徒劳地蹬腿,可惜盟友没那么在意他,更没能理解他的焦灼,秦旭白在他动静闹大之前,悄无声息卸了他腿上的关节。王孚只能柔软地倒在他怀里。
谢长忠沉浸在自己的震惊里,聂弘盛的突然出现让他方寸大乱,他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不是还像自己想得那样完美,他想要的一切是否还唾手可得。他就那么在崩溃之中听聂弘盛讲完了这个故事。
谢长忠对上他有本能的下位者心态,被聂弘盛的质问逼到眼睛赤红:“问我为何背叛你?我是怕,怕太听你的话,最后会被你除掉,就像寅河谷那些死掉的人。”
聂弘盛闭了口,面色铁青。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的愤怒无法变成帝王之怒,那只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对自己过去所做错事的恼羞成怒。
戴珺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开口:“谢将军,你口称钦慕的江毅,你知道他的家乡在何处么?”
谢长忠瞪着他,戴珺依然和气:“你可知他的家中还有几人?生活得好不好?可曾为他收敛尸骨?适逢清明中元,可曾为他烧一张纸钱?”
谢长忠没能在第一时间说话,因为他没有。
他可以选择说谎,但那个瞬间的茫然已经说明了一切。再找补就会蹩脚得人尽皆知。
戴珺一步步走近他,问得很轻:“对谢将军而言,这是何等轻巧事,为何不肯为你怜悯的英雄尽一份心?”
他环顾一圈众人,再看向谢长忠:“不管你的故事从何而来,故事里的这些人一生没有愧对过谁。他们行得正坐得端,死后却被拿来做幌子,成你谋反的大旗。将来史书记你一笔,被后人唾骂时,你要带上这些生前死后都未受你恩惠,却被你攀扯的人么?”
聂弘盛眼中一动,终于吐出一口气:“谢长忠,不要再拿旁人做你的借口了!你自己想反,就是你早生不臣之心!”
“不,不……懦夫才会给伪善者卖命,”他直指从前不能逼视的帝王,“是你,是你有错在先,我是正义之师。”
他对着外面高呼:“我的将士们,你们愿意做被猜忌的兵,还是开疆拓土的将军,你们自己选!”
他猛地向皇帝冲去——
建安侯和戴珺同时出手,两人将他缠住。但拿下谢长忠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可行的事。
他在缠斗中大喊:“杀了那个人,你们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了!”
皇帝只后退了半步,在宫人搀扶下站稳,高呼道:“放下你们的武器,既往不咎。谢长忠一人谋反,朕绝不牵连!"
外围的禁军竟是犹豫了……
然而不要低估人穷途末路时所爆发出的惊人潜力,谢长忠几乎泣血:“跟了我,只有一条路!你们手里的刀才是唯一可信的东西!这个薄情的皇帝会相信曾对他刀尖相向的人往后还能对他忠心么?一直忠心的尚且没有好下场,反过的人还想留一条全尸?现在聂弘盛有什么不敢承诺给你们?你们手里有刀,身边是四万的弟兄,不必等着别人宽宥和赏赐!自己打出来!一朝投降,你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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