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by驰驰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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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带刀的禁军鱼贯而入。
陵阳城下。
在城门下的人远远一看,城守和他几个得力手下,已被绑得结实,很有艺术性地一字排开在城楼。
顾衍誉远远喊了一声:“沈迁!干得漂亮!”
好刺客从来不打群架,只带少数府兵就解决了问题。
“钱大人,我们还算旧识,识相一点,回答我,今日你愿意带着你的兵跟我去救驾么?”
她在陵阳城里满地乱跑的时候,也没少跟守城人往来,钱大人每每拿了好处,就会笑眯眯地讲,守城人总是给顾家小公子开方便之门。
然而此刻钱大人却摇头,下巴上的肉跟着头脸一起甩动:“我的顾小祖宗……听我一句劝,你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
“是么?可是你拦不住我了。非要等到我的人把你们都切了,才肯下令开城门么?”
她手里的重弓举起,对准了被绑住的人。
“诶诶!下官,下官这就……”
就在此时,一队装束齐整的弓箭手从天而降。
冰冷的箭头直指下方的顾衍誉,为首的那人冷冷道:“当真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破了城门?”
金殿已经染血。
早先混入禁军之中的甲士纷纷掀开伪装,从玉阶看下去,仿佛是禁军们在自相残杀。
谢长忠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外面不同的地方也有人高呼:“将军,好多人!被混入了好多人!”
每一个点都有伪装的禁军,只在数量不同。
趁他们阵脚大乱时,建安侯冲上前去,有条不紊地指挥混进来的人在玉阶之前形成了人墙。
戴珺则带人先将忠君的朝臣往后撤,秦旭白扛着王孚,阳朔抱起戴文嵩就走。
皇帝对着秦旭白的脸,神情颇为复杂,秦旭白先对他一见礼:“皇上。”
“不必,不必虚礼。今日,仰仗诸位。”
秦旭白点了点头,扔下王孚,飞身向外去找谢长忠。
然而这人墙中不知何时混入一个禁军,一把飞刀直直奔着聂弘盛的面门而去——
它来得那样快,又那样不可预料,在众人惊呼中,“小喜子”竟是一把伸手截住,开口也是气死人不偿命:“嘿嘿,没扔着。”
那个瞬间戴珺恍惚了一下,顾衍誉……
得是她手下的人才这样。
这么一点存在的痕迹让他更疯狂地想念那个人。
谢长忠在秦旭白的纠缠之下体力渐失,他仍存基本的判断,不必与一个江湖高手在武力上分出高下,他的优势是手握重兵。
谢长忠不再恋战,从金殿中撤出去,指挥他的士兵们往里填。
金殿已成血海。
背叛者,效忠者,以血肉为矛的人,和以血肉为盾的人。
第一批死掉的人。
顾衍誉在发现这队突然冒出的弓箭手时,明显慌了一下,拉开的弓左右瞄准,不知该先射哪一个。
“你是何人?城门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防守?你们不是应该在皇城之中吗?”
她的失措取悦了对方,精心布局将敌人诱进陷阱,总该多说几句,那人倨傲一抬头:“你以为世界上聪明的只有……”
话音未落,顾衍誉手中的箭毫无征兆地离弦,伴随破空而来的声音,这位首领和其他弓箭手都以为自己下一刻是该躲箭,低头却看到自己胸口刺出一把尖刀。
是沈迁。
从弓箭手首领胸前刺出的刀太快了,以至于锋刃看起来都还干净,没有挂很多血。
同一时间,方才被“绑住”的钱大人的手下们也出手,一人解决一个。
神兵天降的弓箭手们就这样送了命。
城门之内,王家安排好准备来收网的人未来得及行动,就被戴珺不放心让人多派来的那一队人熄灭在动手之前。
他们早预料到想破这座城门没那么容易,如此好被拿捏的城守不会是最后防线,沈迁没急着让钱大人打开城门,等的就是这一刻。
看似是被捕猎的蝉,其实是黄雀之后的黄雀。
钱大人被解开,下了城门来,笑眯眯对顾衍誉一拱手:“守城人总会给顾小公子行方便,哈哈,现在是顾小小姐了。”
顾衍誉很满意,扭头看一眼秦绝:“惊讶什么,被叫了几十年佞幸,总不能在陵阳城里真的什么熟人也没有吧。”
谢长忠到底是做了多年禁军首领的人,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不要乱,陵阳城里不可能还有其他驻军,这些最多是府兵,没有训练过的散兵游勇,有何可惧!杀了他们!”
队伍里发出呼应他的喊杀声。
他鼓动这些人冲进去,突破人墙,先杀了皇帝。
“这么点儿人还怕杀不尽么?再来双倍,想要杀光也不过早晚的事,给我上!他们受过的训练不会比看家护院的狗更多!”
然而那人墙却怎么都无法突破。
交手过一轮的士兵大喊:“将军,他们是正规军!”
谢长忠鼓睛暴眼:“不可能,不会再有其他军队了!我是这里唯一的守军将领。”
混乱之中,一个声音由弱变强,齐整而有存在感。
“拥明主,诛乱臣,但求清平世,不必我封侯。”
聂弘盛听见了,他在那一刻茫然得像个孩子,抓住了老太监的衣袖:“荣顺,他们,他们……在喊什么?”
殿上的气味很不好闻。
严沐曾与顾衍誉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是个“坏人”,不能接受平民的悲剧与父兄的权势有关。
因为她所见的父亲本性良善,他没有亲手杀死过什么人,她在年幼时,父亲还曾与她一起救助一只险些被冻死的小鸟。
对于今日殿上的朝臣莫不如此,哪怕手中葬送过的“遥远的人命”不止一条,真正目睹如此凛冽的杀戮和流血还是第一次。
心志不坚的早就尿了裤子。
肱股之臣的股,变成两股战战的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墙最外面那一排的武士,揭下面甲来,才看得出其人已苍老:“我们的公道,不需要叛臣来讨。”
聂弘盛一颤,死死抓住了面前的老太监:“荣顺……你听到了吗?是他……是他们……我没有听错,是他们回来了。”
城门洞开。
顾衍誉掉转马头,对身后的人,朗声道:“前面,就是我们要奔赴的战场。检查好各位的盔甲和武器,若有战死,你们的家人,都是我的家人!杀进去,一个人头换一两黄金!诸位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拿的叛军人头不够多。”
刘理听着,心想她若心术不正就会是大患。
又不得不说,这种收买人心的小把戏,实在有效。
一个人头一两黄金么?他准备好给家人换个更大的住处了。
信号烟花升空,白日里也显得璀璨无比。
她吩咐沈迁:“让人去找洛莲,要这里所有的高楼都响起战歌鼓乐。每一个人都得知道,今天我们做了什么。”
顾衍誉纵马一骑绝尘,身后是黑压压的队伍,向皇城的方向赶去。
第149章 她握紧手里的剑,好像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纵有几个高手在外,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那禁军却像潮水一般不断、不断地涌来。
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去,人墙越来越“薄”。
聂弘盛心中也有一本账,盘出了他们能召集到的所有人手,知道抵抗到现在,已经算一个小小的奇迹。
但世上甚少人书写失败者的奇迹,这里的人若早早消耗尽,将来落在史书里的,就只是谢长忠的王朝里,最初经历过的一场……稍嫌漫长的战斗。
然而哪怕有死神的吐息在耳畔,他作为帝王的敏感多疑,依然会见缝插针地苏醒。
聂弘盛听着外面利刃刺破血肉和人倒下的声音,静静打量戴文嵩,戴文嵩不必细看,也知道他在审视的是什么。
因为那些老兵的“死而复生”。
他们为何活了下来,为何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甚至……武器和装备从何而来,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仍保有战斗力。每一个问题,都是诛心之问。
“小喜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而后低下头去,眼珠子直转。
过了片刻她抬头,看聂弘盛。天子是不能被直视的,聂弘盛对旁人的目光总是很敏锐。
扭头却见她眼里满是崇敬望向自己,像一只忠诚的幼犬。
这种快被围困至死的处境,多少令他自觉狼狈,还有人这样看自己,他声音里有了一种虚张声势的威严,和不易觉察的愉悦:“你做什么,这样盯着朕?”
“小喜子”天真又认真:“奴才从前没有见过皇上,只从旁人口中听过皇上的圣明。今日见您的大臣和侍卫们,都很是肯为您拼命,方知传闻不虚。”
聂弘盛的眼中有不一样的神采:“这是何道理?”
“小喜子”欢喜道:“书里说,看一个普通人的为人处世,要看他周围的人如何评价他;看一个处高位者政绩的得失,看遥远的百姓是否受益于他;而看一个处高位者人心的得失,就看生死攸关之时,有没有人愿意为之赴死。”
聂弘盛笑了一声,那是一个听了什么孩子话之后的笑,令他展颜,却没有很往心里去。
他耳边是喊杀声,鼻腔中被血腥气填满,恭维给他带来的宽慰到底有限,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不经伪装的惆怅:“可是……带人围杀我的那一个,就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军呢。他想要我的命。”
“可是,这是不一样的呀。”她的反应快极了,“他才没有在生死攸关时做出决定,他手里握着太多便利的好处,有五十分的贪婪和野心,只要有一分决心,就能促使他做出背叛的决定。而现在保护您,愿意为您而死的人,他们手里什么也没有,也不知能得到什么,是真正的生死攸关之时,他们要付出百倍的勇气才能拿起刀去战斗。”
聂弘盛稍稍愣了一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荣顺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却听得聂弘盛感慨了一句“是,他们很勇敢。”
这位帝王眼中方才升起的思虑渐次消散。
哪怕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鬼又如何呢?他们没有来索他的命,反而构成了他面前的人墙。
“小喜子”好似完全未察觉自己方才度过了一场怎样的危机,也好似完全品不出皇帝这句话的意义。不知道他说出一句意味着他对什么释然,对什么放下了追究的心。
她只一脸讨喜的笑容,手上以均匀的力道给皇帝捶着腿,道:“奴才不懂旁的,只知他们的勇敢必是皇帝圣明在先的缘故。”
聂弘盛轻轻一哂,不再计较她的话,也不再去审视戴文嵩。
他只是隔着重重“人墙”,不知在凝望什么。
荣顺在一旁听着,心说他当了一辈子奴才,不知道奴才还能当成这样。
然后聂弘盛伸手让人扶他,慢慢站了起来。
“朕……朕记得……”
他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
“朕记得!”他对着那些拼了命的,又在一个个倒下的武士喊了出来。
“谭斌,杨文远,蒋英……朕记得……记得你们的名字!”
“只要朕活着,就会在这座金殿之前的广场上,为你们立一块碑,刻上你们的名字。朕赏你们万户食邑,朕为你们著书立传。谁也不能,再忘记你们!”
好的政客喜怒哀乐都是筹码,更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抛出。
皇帝的表态使武士们更加奋力挥刀砍向敌人。
戴珺也听到了,他远远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阳光照到戴文嵩脸上的时候,反射出一小条细细的光亮,他应当是哭了。
戴珺很快地再掠过一眼从罗汉寺里带回的老兵们,藏好不忍,再去战斗。
有人生来就有了一争天下的资格,有人穷尽一生只为拿回自己的名字。
这真不公平。
不过这些人眼下同样狼狈。
刀剑面前,没有身份的高贵与低贱,都是肉体凡胎一具。死了,就再没有机会了。
外圈的人当中,建安侯伤得最重,他打过仗,但从来是指挥的角色,没试过在人堆里这么与人缠斗。后来他告诉戴珺,他从前只以为冲锋的命令一下,这些被征召来的士兵就天然懂得一往无前,如今方知是恐惧在先,没有人不怕死,能冲上去与敌人拼命的人,还先一步打败了自己的恐惧。
人数对比悬殊,让这场斗争看上去没有尽头。他们拼了命,对眼前的敌人完成漂亮的击杀,然而来不及庆祝,战果就快速归零,自有新的敌人补上。疲惫和无望消磨着战意,也许下一刻他们就……
是信号烟花!
通,通,通——
是战鼓。
“什么,是什么动静?”聂弘盛抓住“小喜子”,询问时眼中已升起期待。
“小喜子”满脸雀跃:“您听到了吗?陛下圣明,这些都是来为您拼命的人。”
秦绝看着顾衍誉像疯了一样冲进皇城。
她斩下了第一个拦路的禁军。
这种不寻常的亢奋出现在谁身上都会稍显异样,出现在顾衍誉的身上,更叫秦绝难以理解。
他看不懂她身上的孤注一掷。
于“在水一方”初见她时,他只觉得那是个炊金馔玉的娇贵人,像是自己没骨头,总要靠在什么人的怀里才坐得住,一颗葡萄都得就着别人的手吃,还得分两口咬,一口吞下去能噎死她似的。
他那时糟心地想,哪家父母摊上这么个玩意儿,养起来可太费劲了。
可他又眼看着顾衍誉变成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人。
他只在饿极了的人身上看过这样的疯狂,她看起来完全不在乎受伤,不在乎疼痛。
她握紧手里的剑,好像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顾衍誉的铠甲上溅了血,她眼中亦是赤红,高举她的剑,对身后带来的人呐喊:“这里的人,拿着比你们高的俸禄,配着比你们好的装备,百姓辛辛苦苦从地里抠出来的钱,就养出了这么一支叛军!天子脚下,陵阳城里!他们的差事,比你们轻松多了!这公平么?”
“不公平!!”人群中传来响亮整齐地,回应她的声音。
“他们的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血了!你们一个人,能杀他们四个!我们是勤王救驾的正义之师,天佑诸位!去撕碎他们!咬断叛党的喉咙!提起气来!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只要挥刀杀出去!就能赢得一切!冲进去,该做什么,诸位可明白?”
“杀!”
“杀!”
“杀!”
从很多个喉咙里发出的喊杀声,队伍瞬间被点燃战意。
他们突入皇城的那一刻,不像一支经历了日夜奔袭的队伍,更像被放出来饥饿已久的野狼群。
戴珺先看到的是一片鲜红。
这灼眼的赤色使他眼前一阵眩晕。
当他把视野中这个“血人”跟顾衍誉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脑中“嗡”一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直至胳膊被重伤一剑,强迫他清醒过来。
顾衍誉,他的顾衍誉……
戴珺的心快要不会跳了。
潮水一样的敌人没有给这对有情人穿越人海相拥的机会,遥遥一眼,或许超出了目力所及的范围,但他们确信自己看到了对方。
戴珺在两处皇城入口都留了人接应,门被打开,苏埠的援军以锐不可挡之势突围而入,像奔涌的海潮灌入干涸的支流。
此处守军原本的数量优势很快就不是优势了。
大军分两路对金殿形成合围尚需时间,顾衍誉在一队精锐的护持下先一步奔至殿前的广场,高喊:“臣救驾来迟!吾皇恕罪!”
皇帝也急切地向外张望:“好,好!来得好!”
他死死扣住了荣顺的胳膊:“去,去传话,拿下谢长忠,朕重重有赏,顾家的女儿,不要给她的家族丢脸。”
顾衍誉眼微眯,她听到了:“臣,领命!”
谢长忠遇到了最坏的结果。
皇城被撕开两个口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然泡汤。
最后一点侥幸在看到对方气势如虹之后也随之熄灭。
这些兵的精气神不一样,他们有种拼死一搏的劲儿。
他手里的禁军是高大漂亮的皇城护卫,他们很久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这样的队伍怎么去跟野兽比撕咬的能力呢?他也同样无法理解,这一支苏埠的军队为何有这样燃烧着的战意。
谢长忠自金殿撤出后,前后便被自己的禁军死死护住。
他珍惜自己这条命,不肯再轻易走出包围圈去,以免被他们的高手纠缠上。
顾衍誉飞身踩在屋脊之上,对他喊话:“谢长忠,你有四万人,陛下有八万人,还打么?”
谢长忠眼角猛跳了两下。
这个人是……顾衍誉……
怎么可能呢?
那是一个本该被他狩猎的姑娘。
她此刻应该被王家的人从戴府抢了回去,今日之后她应该在临碧山庄等待他的临幸,等着为他生下强壮和聪明的孩子。她不该穿着染血的盔甲在战鼓声中从天而降,居高临下地宣判他的失败。
何况她的态度,匪气十足又轻浮极了,让他自觉遭受了莫大的屈辱。
谢长忠阴沉地问:“你哪里来的八万人?”
“怎么?你还没明白,以为苏埠四万人是仅有的后手么?顾衍铭顾将军一早知你有反心,怎么会中你的计?王家早知有变,却不通知你,只让你一人在前当傻子呢。顾将军真的陷在云渡么?恐怕再有一刻,就要从我踏开的城门过来了。”
谢长忠摇头,只慌乱片刻,很快想明白,哪怕诸葛再世,也不会神机妙算至此。若真有她吹得这么周密,那些在金殿中被他们杀死的人又算什么,没必要的可笑牺牲品么?
但他能反应得过来,他的禁军们可未必,惶惑,犹疑,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谢长忠不能堵住每个人的耳朵,那就只好先杀了顾衍誉:“休听妖女胡言!弓箭手,弓箭手!把那妖女射下来!”
顾衍誉对他的方向恶劣一笑:“想好了再下手,我这个人可是睚眦必报的。”
秦绝和沈迁一左一右缀在她身后,有人率先朝她方向射出一箭,顾衍誉连躲闪也无,秦绝旋身飞出,挥刀斩落箭头,沈迁就在此刻凌空而上,身形轻灵如雀,一把抓住了这只断箭的箭头部分,鬼魅般的身影快速移动,在众人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冷的箭簇从那弓箭手的脖子一侧扎了进去——
第150章 我还留了一口气,有话要对你说
谢长忠后来在诏狱中待斩时,总在盘算那一天的事,想自己如何才能突围。
他懊悔地发现自己曾有很多机会赢下这一局。
比如最初不要给戴珺说话的机会,再比如顾衍誉出现后,他不该被自己的愤怒冲昏头脑。顾衍誉只是带了精锐先行到达,提振士气,那时他如果让所有人猛攻金殿,或许仍有望杀了皇帝。
但很可惜,他没能及时作出正确的指挥,他被顾衍誉激怒,他的羞愤需要有个去处,一心只想在乱军之中先取了她的性命。
战场中主将的恍惚会带来致命的后果。对不明情况的禁军而言,犹豫的主将和凌厉的敌人,使得他们军心涣散。这跟一早说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已经硬着头皮杀了很多人,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更残酷的战斗。
皇城外分两路杀进来的人马终于在金殿处汇合,将其重重包围,再不能有新的禁军涌入。
刘理与建安侯碰了个面:“让里面的人换下去,休息和治伤吧。”
那些老兵也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来的时候做好了牺牲自己的打算,还想坚持。
刘理很懂得适时再给敌人的心上插一把刀,豪气爽朗道:“各位英雄,不必担心,这场战斗会很快结束的,给远道而来的后生们一点表现机会吧。”
谢长忠已经气疯了。
也许他没有注意到,也许他注意到了,但已无力改变——己方的战斗节奏慢了下来,这意味着他的士兵们战意正在消退。
他的恐惧、愤懑,包括这场更像是赶鸭子上架的起兵谋反,最终凝成具体的恨,被顾衍誉点燃,也冲顾衍誉而去。
他要杀了她,仿佛她是他这场悲剧的执笔者。
谢长忠就这么被引出了禁军为他打造的包围圈。
戴珺见势,立刻让人上前瓜分掉他的保护阵型,谢长忠也不能再回去了。
顾衍誉不怕死地继续引他:“败局已定了,谢将军!非得眼看着跟你的这些人被屠戮干净,你才肯收手么!”
回答她的,是谢长忠扑身而来的动作。
单论武力,顾衍誉不是他的对手。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哪怕谢长忠在此之前已经历过战斗消耗,亦有受伤。但她没有放弃口出狂言,扰乱他的军心,逼得谢长忠自愿又非自愿地被她在此处遛。秦绝和沈迁在她身后,拦住他随身的高手,必要时捞一下顾衍誉的小命。
谢长忠在此刻又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一心杀顾衍誉,根本不与秦绝或沈迁缠斗。就这样,他的高手们与顾衍誉身后的二位相持,谢长忠一时杀不了顾衍誉却又不愿放弃。
其他人则趁此机会,利落地收割已经陷入茫然的禁军。
不多会儿,传来刘理的高喊,他是在向皇帝汇报:“禀陛下!金殿内外叛臣均已伏诛,陛下可移步殿前。”
再有接连来报:“禀陛下!东西二门的叛军均已缴械投降,已被控制。”
“禀陛下……”
“禀陛下……”
聂弘盛听过很多捷报,没有哪一次,来得这样密集,这样让他痛快。
金殿前的广场上,还在战斗的禁军失去有序的调度,只在混乱地招架进攻。
谢长忠疯了般要来掐顾衍誉的脖子,顾衍誉倒是也想明白,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不死不休的仇怨,只不过,她或许是眼下他能解决的唯一一个问题。至少,在谢长忠看来应该是这样。
援军已至,自己人失了心气,败局既定。他没有办法力挽狂澜,但还有杀一个姑娘的力气。
沈迁在他对顾衍誉奋力一击时近了他的身,接连留下深可见骨的两道伤口,然后被暴怒的谢长忠抡了出去,秦绝及时接了她一把,另一只手挥出的长刀敲在谢长忠的腕骨之上。
戴珺和阳朔也在此时带人围了上来,各自去解决谢长忠身边的高手。
而愤怒的谢长忠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被秦绝和沈迁合围,竟不落下风。
顾衍誉难得脱出追杀,喘了一口气,她形容狼狈,眼中却异常清醒,冷静而专注地观察谢长忠,高处的风吹得她发尾翻飞。
片刻之后,她再提起一口气来,跃上更高的屋檐,用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以十足的挑衅:“谢长忠!我一个人就能生擒你,你信不信?”
谢长忠眼中的疯狂变成了狠戾:“好啊,你来试试。只有你一人能把我怎么样。”
他甚至有些喜欢这个挑衅。他已经看到自己今日的结局了,胜利无望,只能让敌人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个姑娘如果死了,能让很多人痛苦,也算一种报复。正好的是,顾衍誉如此不知死活。
谢长忠身边的高手也均被控制住,但他显然不在乎这件事了。
跟着一起造反的小头目们见势不好,纷纷带着自己的手下投降。
皇帝和大臣们也终于从被血洗的金殿中走了出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衍誉拖着剑,一步步朝谢长忠走过去。
“听着,谁也不用过来。”她看向下面的人群,秦旭白,秦绝,阳朔,沈迁……在看到戴珺时,顾衍誉睫毛一抖,然后狠狠心,喊道:“不必上前,谢将军不信他会死在一个姑娘手上。今日我让他开开眼。”
戴珺知她用意,但要控制自己不把浑身是血的顾衍誉带回来,比直接杀了谢长忠更难。
秦绝回到义父身边,像终于有了主心骨,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而急躁地说:“不行,爹!她已经不能再打了,先前她差点死在城外!”
戴珺一扭头,眼中俱是惊痛。
秦旭白既是宽慰义子也是在对戴珺说:“让她去吧。不要阻止她做想做的事。能不能打,要不要打,她心里比谁都有数。”
戴珺回过头看到顾衍誉正在看自己,她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噙笑。
对战的两人,情况都说不上好。
谢长忠身受好几处重伤,力气也被消耗殆尽。顾衍誉的铠甲上还有不知是谁的血汇成一股往下滴落,她看上去趾高气扬,更有精气神,但知情人晓得,这幅模样是装出来的,她身上有伤。
屋顶上的两人没给看客多想的机会,顾衍誉已经瞄着谢长忠冲了过去:“谁都不用来!谢将军既然有赢天下的心,让他先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谢长忠缓缓将刀横在身前,做好了迎战准备,他不再听挑衅,这一次,他很专注。
戴文嵩身边有一个老兵,正在给他说自己的判断:“姓谢的是强弩之末,气劲不足,但他心里有不甘,这口气能把他顶到哪里,是最大的变数。你那孩子……她受的伤或许不比姓谢的少。至于功夫,哎哟……”这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龇了一下牙,“功夫底子不扎实。但她很聪明,你看,姓谢的情绪上来,举刀劲挥,而十者有九都成虚发,你那孩子却没有一剑是浪费的,没有出招的机会就跑,就躲。看起来是谢长忠追着她打,她没有还手之力,其实是她在消耗谢长忠的力气,这样打下去,谢长忠会比她累上数倍。”
戴文嵩陡然升起了希望:“那,她,她会没事的,对不对?”
“这……可她行止间亦有阻滞,是受了重伤的迹象。只怕,还在五五之数。”
皇帝看着这一幕,他没有说话,默许了这场一对一的斗争。
明眼人已经看懂了。
若在危机中,谁救皇帝都可以,谁杀谢长忠都可以,事急从权。